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第一章 华山弟子日常 “叮” 双剑交击,两道人影凌空倒翻,轻轻落在院中雪地上,陷入寸许。仔细一看,却是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李进止住去势,讶然笑骂道:“陈远你这臭小子,莫不是昨夜北风吹来了甚么仙药,被你偷吃了罢,怎地一夜之间,内力突然大涨” 对面四五丈外,立着一名青衫少年,文采精华,英气勃发,正是陈远,闻言“锵”地一声还剑入鞘,没好气道:“哪里有什么仙药,只是我昨夜行功时,竟静中入定,打通了手少阳三焦脉,终是能够气行小周天罢了。” 陈远抬头望望天色,此时尚暗,万籁俱寂,唯有满木落雪偶有坠下,“噗噗”地砸在冰霜上,却显得更静了。陈远深深吸口气,缓缓吐出,白气凝而不散,约有丈许,片刻后方散化不见。 李进又喜又惊,冠玉似的脸上满是笑容,收剑冲上前来,大力拍打着好友的肩膀道:“好小子,这么快就给你突破到小周天啦抱虚劲明明好难炼的,不行不行看样子以后又要晚睡半个时辰了” 言毕拍的更用力了。 陈远不理,举步推开院门便行,道:“玄门内功,起步本难,我现在才发觉,欲打通十二正经,师傅说的极对,要旨在于诚心正意,守虚归静。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快走吧,我可不想再和一堆同门师兄弟抢饭了。” 李进一想到不语堂内众多同门一涌而入的情形,激凛凛打个冷战,也急忙去了。 此时天尚未明,隐隐有霜气弥漫,二人踩着冰雪,向着不语堂一路行来,只见得三两个早起的同门,凑在一起,倒也显得热闹起来。陈远本喜静,不大合少年天性,只有几个好友,李进却是个极活泼的,平日拉着他,与同门也是不错。 陈远听着师兄弟们的喧哗,脚步不停,心中沉思。 自身所修抱虚劲,为华山弟子入门心法,品属人阶,功至小周天而止,下一步通脉之法,师门所传地阶心法有“紫霞神功”、“混元功”、“明月流风诀”,三者皆可修至先天,却非有大功及杰出弟子不传,落云诀不在考虑之中。 思绪流转间,已过了学声轩,隐约可见不语堂飞檐一角。华山乃当世正道大派,垂名近百载,非同小可。五峰现各有近二百弟子,饮食起居依峰而行,因掌门颜君阳好儒学,初进弟子识字学文之处名曰学声轩,三餐之所名不语堂。 此时天色微明,晨光熹微,满地雪色,甚是可爱,陈远走在后头,看着前面人群中唾沫横飞的李进,微微一笑,暂将心事抛开,默听踩雪之音。 待来到堂前,已有十数人。青砖黑瓦,半旧木门,饭香缭绕,跺雪推门进去,只见里面长莫三十丈许,宽约十丈,数排桌椅一溜儿排开去,两面墙上各有排油灯,烛光照的整个堂内温暖起来。众人左面自取了碗筷,打了饭菜,领了益气粥,粥内多有黄苓、山药、红豆、何首乌等补气培血之物,各人每天一碗,自去食用不提。 陈远吃完时,人渐多,声渐喧,拉上李进交了餐具,不管他大呼小叫,快步上峰。 此时天光渐明,两人展开身法,踏雪向上。华山险奇,奈何两人入门已六七年,这条路早不知走了多少次,当真是熟极而流,几乎闭着眼也无妨,一路时闻猿啼兽吼,震的道旁松衫林木上积雪簌簌而落,又惊起寒鸦,惹的李进大呼小叫,平添几分趣味。 约半刻功夫,依稀望见峰顶时,山风渐强,两人止住身法,却是到了。只见一片宽莫百丈的平地自脚下铺开,边上雪地间有零星不知名的弱花微草,沿山绕了过去,渐远渐拢,转过一片山岩,不见了。 这便是众弟子上午集体习剑之所在,只因练剑之时,峰顶常有剑吟传来,这块平地又几近绕山一周,故名剑音花带。 时辰尚早,场上只有三五个早来的弟子在自顾练剑,使的皆是华山制式青钢剑,凡铁所锻,长三尺许。两人右转来到平日练习的地方,李进调息了一番,正势清心,自入门剑法起一式式练了起来。 陈远转身按剑,极目望去,只见朝阳东照,云霞千里,冰封千里,交相辉映,远川如带,近城仿盒,不由轻啸一声,喝道:“李进,看剑”一剑刺去,使的是希夷剑中一招大象无形,剑势转折不定,似有似无,叫人不知刺向何处。 李进正练到养吾剑法,见状笑道:“来得好”不退不避,右腕一振,剑锋上转,绕身疾舞,正是养吾剑法有名的守招君子不易。 陈远剑转,只听叮当之声不绝于耳,李进右手一麻,暗吃一惊,不由退后一步,剑势变化,两人展开步法,一路翻翻滚滚拆解了下去。 希夷主攻,养吾主守,这两套人阶剑法是在弟子十三式入门剑法熟练后所修,威力尚可,华山低辈弟子行走江湖时常用,名头不小。二人于剑法修习上颇有天赋,陈远尤高,一手希夷剑法使的颇为凌厉,李进极善养吾剑,这与两人平日性格却大是不同,在同门中也算的上一件小小异事。因两人入门上山时便己相识,故常在一处练习剑法,彼此进益颇大。 二人不拘套路,练了约一刻钟多,两套剑法均将使遍,陈远定了定心,进步一剑缓缓刺出,角度奇异,剑刃若隐若现,这一剑并不如何快法,李进却脸色郑重,隐见汗色,运剑竭力在身前疾劈三下,风声呼呼,却己有些许散乱之相,果然陈远转步抖剑,闪过三省吾身,一招使完,剑尖正停在李进胸前三寸处,颤动不已。 陈进微微一笑,只因往日切磋时,多是平手。二人撤去剑势,李进沮丧道:“小周天果然厉害,你小子虽没全力出手,但剑招碰撞时,内力相激,我右手都麻了我不甘心啊死陈远” 陈远正欲乘机奚落他几句,却听旁边一人冷笑道:“似这般练剑,便是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心道又来,陈远转首一瞧,只见六七丈外,一名二十许的青年迎风而立,身势挺拔,面有讥色,正是师兄范朋。 李进平时与众师兄弟总是笑嘻嘻的,瞧见这人,脸却一沉,冷冷道:“此时我二人练剑,不劳范师兄指点” 范朋淡淡笑道:“我这个作晨练带头师兄的,指点师弟一二总是不错的,未必一定要在某时才成。你说呢,陈师弟” 山风忽地大了,陈远衣袂飘扬,抚剑笑道:“不敢让师兄如此劳心,相信总有用剑说话的一天,到时还请师兄手下留情才是“ 范朋眯眼仔细打量陈远,只见对方黑眸边缘光泽隐隐,不由拍手叹道:“果然是小周天,师弟行气这才四年,真真好资质让人喜爱啊” 陈远还未答话,李进忍不住抢道:“范朋你过分了” 范朋长笑一声:“李师弟莫急,师兄我只是随口一说。倒是陈师弟信心十足,看来今年校比有意一展雄才。哈哈,还有不到一个月,望师弟多多小心才是。” 说完也不待二人回答,转身而去。 陈远俯身捏了一团雪球,轻叹道:“范朋人虽可恶,头句话说的却在理。” 李进道:“不错,同门对练终不是生死实战,算不得真的。只是凭我们现下这功夫,到江湖上只是白白送人头罢了。还是老实练功的好,嘿,我李大侠苦练几十年,一出山定然天下无敌” 陈远一球砸去,正中李进左肩,笑骂道:“省省罢李大侠,从未听过绝顶高手只靠苦练就能成的时辰快到了,我们去集合罢” 两人向中心走去,此时剑音花带中已约有七八十人,大都聚在中央,正是晨练快开始了。 众弟子片刻排列整齐,二人排在右后角上。寒风凛冽,一群青衣少年少女腰间悬剑,发轻舞,衣飞扬,正身直立,静默中有股莫名的威势隐隐升腾起来。 范进作为带头师兄,站在队列前,一语不发,引领师弟们自十段锦起,一招一式,分明之极,依次经破玉拳、混元掌、入门十三剑法等,到养吾剑、希夷剑止,一时拳风激荡,剑气纵横,满地碎玉乱飞,似是又飘起雪来,多半个时辰方慢慢止住。 范进收势喝道:“晨练已毕,众弟子自行练习,不得离开” 众人轰地散开,呼朋引伴,三五成群,或远或近,各自练习。 少年男女,未免慕艾,女音清脆,一时只听满地莺歌燕语,叽叽喳喳,间有哎哟叮当之声。一散场李进就不知道跑哪去了,陈远在边上寻了个偏僻地方,一式式练起,专心体会剑中神韵。 范朋早前说了一番话,似是有什么心事,只是和几个师弟一块说话,也不来指指点点了。 专注的时光总是很快,除了几个师兄过了说了一番话外,别无他事。不觉间日至正中,李进钻了出来,叫上陈远,下不语堂用了午饭,咬牙回屋练气去了。 陈远返身上山,越过剑音花带,展开金雁功,上树在密林中东绕西折,来到一片小湖前。 小湖微凹,径十余丈,湖面上覆盖着厚厚一层雪,陈远调息片刻,轻轻踏了上去,漫步随意,行行止止,或沉思,或静坐,或练拳,或弹剑,天地苍茫,似只剩自己一人,独享这寂寞雪林,适意之极。 观其剑势,比之上午,竟凌厉许多。 恍惚间天色渐黑,陈远收剑四顾,林影模糊,暗叹道:“小师姐今日还是没来”上岸下山,待用了晚饭,径直回院时,天已全黑了。 ------------ 第二、三、四、五章 定约 第二章白玉京 华山地广人尚稀,陈远与李进共住一院两屋。陈远进院一瞧,东屋黑灯瞎火,李进不知跑哪里去了,摇摇头,陈远左转进屋,摸出火石,点了蜡烛,翻了滴漏,洗梳罢,自柜中取出一本线装旧书,封面上两排字迹,楷体大字是:周易参同契注疏卷五,狂草小字只有三个:风清扬。 烛光摇曳,蜡炬渐短,陈远正看的入神,左手一翻竟翻了个空,原来已是最后一页,深深伸了个懒腰,一瞧时辰,已近亥时。推开窗,见东屋也是烛火通明,举头望天,一弯残月钩,几缕薄云横,凄凄清清的样子。陈远出神片刻,关窗吹烛,脱鞋上床,盘膝坐下,静心定神,运气行功起来。 随着内力游走诸正经,陈远只觉全身暖洋洋的,疲倦渐消。十八个小周天行将结束时,忽全身一震,恍恍惚惚间,悠悠荡荡,来到一处所在,但见朱栏玉砌,绿树青溪,台阶尽头立着一块玉碑,陈远暗惊,缓步拔剑乱砍,诸物不坏,垂首自斩左掌,一道血口。遍行方圆三十丈,周边云雾翻腾,皆有一股无形潜力涌来,虽柔和,却不可抗,无奈近前细读碑文,上面写到: 此乃白玉之京,论武之台,专供英豪斗,小周天及以上者每夜可入,不可轻语。现乃幻身,可自易容貌,死者重创,逐十日,连胜者有宝。 陈远读完,暗暗称奇,玉碑字迹渐隐,显出一枚篆字,曰幻。陈远一指点在字上,碑面忽地变的光滑,映出一个少年来,文采精华,见之忘俗,正是自己形貌。 “有趣,李进想来一定会喜欢这儿的。”陈远踱步想了许久,伸手在镜中画来画去,片刻功夫,镜中人已成了一个面目平和的少年,幻字也消失不见,显出一个人字,弹指再点,景物忽地转换,到了一座擂台前。 陈远迎首望天,天色昏昏,铅云低垂,身后百余丈外是和先前玉台一模的云雾,奔去伸手一按,也是一样。复向擂台瞧去,这台不甚高,周有台阶,形状奇异,色泽黯淡,不知是何材质,初看隐有耕读厮杀之景,细看时却又没了。上面有两人斗的甚急,台边围着一圈人,男女皆有,约有二三十人,正轻声议论。陈远出现时,只有几个人回道瞧了一眼,见他面目平平,无甚出奇,又转过身去。 陈远细察众人,多半容貌甚美,大都悬剑挎刀,负枪背棍,站的甚开。又瞧台上,一人使剑,中正平和,一人用刀,虎虎生风,二人俱呼吸加重,汗珠隐隐,显是已斗了有一段功夫,虽看不出内功怎样,却知多半片刻间便要分胜负了。 陈远平日多听小师姐讲解天下武功,自身又博览群书,此时看那使剑的似是全真路数,用刀的有几丝关外风格,不禁暗自诧异,全真倒也罢了,关外极远,弟子竟能相斗一处,这白玉京真是莫测高深,不由肃然观战。 那刀客相攻甚急,奈何那全真弟子剑法使的颇纯,剑光飞舞,护住上下,忽见一个破绽,不及细想,挥刀砍去,却被一掌格开,一剑刺中右臂,不由面色灰暗,抱拳道:“全真高弟,果然不凡,在下认输了。”那全真弟子哈哈一笑,撤剑便走,忽听台下轰然声响,脑后风声呼呼,不及转身,急忙反手回刺,只听“啵啵”两声,刀入后心,剑中前胸,两人俱都化光而去。 众人议论纷纷,陈远瞧的大开眼界,平日同门对练,绝无这等诡谲变化,不由深深吸一口气,心脏呯呯乱跳,暗道:难怪日间几位师兄话间隐约提点我行事要小心再小心,看来正应此间情形。不过这才是实战,生死存亡瞬息万变。此地败亡虽不知现实有何损失,但刚才情形结合玉碑所言,却是决计死不了的,实是自己此时磨炼的好地方。 抱虚内力运行几周天,陈远心情慢慢平复下来,知自己初来,不可贸然上台。接下来又有人相继跳上台去,几场下来,或死或伤,各有胜负。陈远尝试战中插手,擂台边缘却同有潜力涌来,暗暗点头。一路看下来,估计在场众人内力决不会比自己更低,上台几人招式多拘泥套路,出手虽狠,内力虽强,自己当可战而胜之。 正思量间,一名白衣少女缓步行至台中,身姿卓约,且行且歌:“苍茫云海间,明月出天山。”语声温柔如春风,却有飞雪之意。 陈远望去,暗赞一声,这少女秀眉斜飞入鬃,凤目含威不露,面如秋月,颜过雪梅,负手而立,黯淡的台上只她一人,腰间空空,唯一玉壶,脚下散开几朵血花,自有一种奇异的、动人心魄的美。 一片空旷灰色中,她静静站在中间,整座擂台像是活了过来。 众人忽地静了,白玉京虽可自调容貌,如此美人却极少,若非丽质天成,必有一颗玲珑心,一双折梅手。几条人影各施轻功,争先上台,一时竟有四名男子将少女围在中间,众人嘘声大作,四人互看,脸色讪讪,却谁也不肯下去。 正僵持间,少女皱眉轻声道:“天山弟子,出来领死。” 众人暗奇间,少女面前那人上前一步,嘻笑道:“在下天山金谷园,不知这位灵鹫宫师妹芳名” 天山派与灵鹫宫俱在天山,一正一邪,两派祖师张丹枫、巫行云更是不合,弟子在外面尚知克制,白玉京内却势如水火。 另外三人忽地飞身下台,少女轻喝道:“将死之人,多问何益”她踏出一步,明明向左,身却转右,几如凌波仙子,一掌拍出,形如折梅,正中金谷园心口,可怜这天山弟子眼前一花,一剑未出,便含恨化光去了。 场下一片死寂,众人都呆了,片刻后轰的一声,叫攘不己,大都面皮发红,呼吸紧促,又惊又羡又喜:“凌波微步凌波微步天山折梅手天山折梅手” 陈远也是苦笑,这少女一出手便是两门天阶武功,真是、真是只是虽如此,众人的反应也太过了些罢。当下细听片刻,心中一动。 原来灵鹫宫只收女子,杰出弟子初进小周天时,经详加调查后,便可在门中几门天阶武功中除内功外,自选一门修习。为锻炼天才计,门规规定,在白玉京中,在内力境界不低于对手一个大境界时,若是败了,便有重罚,而对手便可获得这弟子所修天阶武功中的第一招。 众人这所以兴奋,便是如此。陈远听了个大概,心中暗惊,同时有几点疑惑,只是并未询问他人。那少女胜后,并不下场,也不看场下诸人,只是静静的站着,目光望向远处,似是惆怅。 场上闹哄哄了好一会,众人才安静下来,苦苦思考如何抓住这难得的机会,这灵鹫宫宝贝至少学了两门天阶武功,资质自是不必说的,在场众人自忖招式那是万万不如的,内功又瞧不出,只盼有人先出头,自己瞧个仔细再说。只是人人如此想法,一时竟无人再上。 那少女静立片刻,见无人上台,冷冷一笑,正欲离去,一条大汉越众而出,哈哈笑道:“全是缩卵子的货色,就让俺老余来试试这小娘皮的味道罢” 众人大骂无耻,那少女毕竟年幼,平日相处皆是女子,虽不明何意,却知必是污言秽语,不由气的脸色发白,身子微微颤抖。那大汉目光一亮,三步并两步,仗着身高,一拳击出,吹的少女长发衣裙直向后飘,劲力颇足,左手袖中一动,三点蓝芒直飞少女胸前。岂知那少女虽面色发白,贝齿轻咬,一双眼睛却亮若秋水,足尖轻点,凭空消失不见,大汉暗叫不好,回肘直打,却听格的一声,左肩一痛,整条手臂软软垂落下来,急忙弓身后撞,右肩也是一痛,步了后尘。心中发寒,大汉发足直奔,背心忽地一凉,奇痒难耐,情知中了生死符。此人倒也干脆,以头抢地,化光而去。 众人大声叫好,那少女心中暗恨,放回玉壶,步下台来,暗自调息,人群不禁后退避开,只剩一人呆立,正是陈远,不免人人侧目,那少女也睢了一眼。 陈远推敲片刻,忽觉四周空了下来,不由奇怪,左右环顾,却见三丈内空空旷旷,左侧三尺外,那美丽少女正在出神。 心思电转间,果见一人上台指着自己叫道:“喂,那个小子,上来练练罢” 暗道正好,陈远按剑缓步而上,只见眼前这人年约二十许,手持长剑,面虽英俊,却有匠气。 陈远正欲拱手,却见此人蓦然一剑劈来,不由暗叹一声,侧身踏步,长剑出鞘,轻轻一点,后发先至,正中对方手腕,只听叮的一声,对手吃痛,长剑坠地。 此人捧着手腕,面容扭曲,瞪着陈远,忽地口一张,一点青光急打,陈远心中平静无波,左脚轻点,猱身侧转,一剑刺出,嗤嗤声响,这人手捂心口,不甘倒地,化光而去。 众人又是叫好,灵鹫少女眼睛一亮,举步正欲上台,却见陈远对自己轻轻摇头,不由诧异。陈远目光一扫,随意一指,微躬道:“这位兄台,烦请一战。” 被指之人是名二十三四的青年,倒提竹棒,闻言朗声一笑,跃上台来,道:“小兄弟剑法高明,在下虽不敌,却也愿领教一番。” 陈远倒提长剑,拱手笑道:“不敢,多谢。” 二人站定,陈远见青年守势甚严,便身形一晃,手腕轻振,长剑直取左臂,剑刃劈风,青年口中低啸,脚步后退,左手握拳后缩,旋身右棒重击剑脊,陈远剑至中途,忽滑步俯身转而下刺,剑尖已消失不见,唯有一点青光飞驰,青年大惊,左拳不及,右棒已老,忙飞腿侧踢,口中啸声蓦然拔高。 陈远耳中轰鸣,脑中欲晕,心知内力不及对方,双足并点,人随剑走,合身旋扑,只听“嗤”的一声,陈远左手撑地,大旋身前翻而出,右剑后刺转身,只见青年急步赶来,身法不便,却是左腿一道二寸长伤口,鲜血沥沥。陈远深吸一口气,挺剑又攻,一时间二人剑光霍霍,棒影阵阵,间或啸声起伏,极是激烈,众人屏气凝声,瞧的目不转睛。 又斗了片刻,青年虽形近拼命,奈何失血过多,脑中晕眩,棒法又实在不敌,手臂又中一剑,情知不敌,撤招后跳,险些摔倒,不由抱拳笑道:“小兄弟一手希夷剑法使的极活,在下认输了。” 陈远剑尖凝住不发,却是内力已将不济,心中松一口气,笑道:“承让,兄台的天地长吟也是令在下印象深刻。” 二人各自下台,众人让道,陈远回原地闭目调息良久,内力方恢复过来,喜觉略有精进。 睁开眼时,那灵鹫少女似有察觉,转首瞧向自己,陈远深吸一口气,上台遥遥躬身道:“姑娘,请。” 第三章激战聆秘 灵鹫少女缓步上台,注目陈远,眼神奇异。 风声突然安静下来,二人对峙间,陈远忽问:“不知灵鹫宫中有何重罚” 少女眼神微动,却不答话,反问道:“你这般弟子,为何只是用希夷剑,不提孤独九剑,华山五路神剑,你一路也没学么” 陈远不为所动,笑道:“武学之道,本应由浅入深,先人经地入天,方是正道。贸然越界,如小孩舞大捶,力有不逮。” 少女轻摇螓首,目光发亮,似讽道:“天阶武功精妙绝伦,潜移默化之功,非你所知。再者我若是练了八荒独尊功,岂非巨人拈捶,相得益彰” 陈远默然,沉声道:“如是如此,在下即刻弃剑认输。” 少女目光更亮,忽地展颜一笑,如冰雪解冻,泉声叮咚。她取出一副透明手套,缓缓戴上,轻笑道:“大道之争,不在口舌,手上说话罢。” 陈远苦笑,看来自己似乎不适合这声战之法,同时暗惊,先前大汉出口污人,这少女尚气摇神动,现下轮到自己,却已能活学活用,显是拳掌造诣上业已登堂入室,不拘一格,加之身负凌波微步,几已立于不败之地,自己要想取胜,看来极难。 想及此处,陈远反心神振奋,内力运转,提剑斜指,正是希夷剑中一式“视而不见”,本是攻招,此时陈远使来,却形成一种奇异的守势,锋芒暗敛。 灵鹫少女面无表情,看出这少年以攻代守,势竟隐圆,蓄势不发,自己若是贸然出手,必被雷霆一击,希夷剑竟能如此用法,实是不凡。她心中一动,围着陈远绕行,由慢渐快,一圈一圈,衣袂带风,竟隐成踏斗布罡之相。 陈远只觉周身空气涌动,如大浪一拍击而来,连续冲击之下,内力激荡,自己剑势必散,想不到自己以攻代守,灵鹫少女也以守成攻,反成内力相拼之势,这可万万不妥。当下细察少女步法,默感气浪韵律,忽地心中一动,缓剑直刺,正中气浪波谷薄弱处,潜流立弱,精神一振,知这少女凌波微步修炼尚不到高深地步,终给自己窥见了不是破绽的破绽,这气浪有涨有落,未能连绵不绝,当下连剑径点,周身三尺内浪潮顿消。 只是陈远虽破了气浪,自身浑圆剑势也已散去,少女见此,步法展开,如仙子凌波,踏浪而来,拍掌一击,形如折梅 陈远知自己身法实与少女相差不可以道里计,唯有静立不动,当下澄心凝神,一式式希夷剑信手施为,攻敌之必救,虽处下风,内力也被少女强横劲道冲的七零八落,仗着感知出众,剑法高明,竟每能于不可能中拼出两败俱伤之势,也勉强维持了下来。 一时间只见台上一道倩影围着陈远频频闪现,二人衣袂飘飞,一动一静,本是血战,却赏心悦目,成了一副极美的画卷,台下众人看的如痴如醉。 斗了约一刻钟,陈远口中喷血,却是被少女强横内力击伤了脏腑,虽竭力支持,奈何武功级别相距天壤,内力也已不支,便毅然发动后手,催动碎玉诀,作殊死一搏,心中不禁苦笑。 须知折梅手威力虽大,消耗必多,观她前两战,内功心法决非天阶,不能久战,折梅手也微有生涩,陈远便是瞧出这一点,欲凭剑法支撑到她内力不继之时,岂料斗了这么久,自己内力先空,实是一个大大的教训。 陈远却不知灵鹫少女体内也是行将贼去楼空,不过勉力支撑,见陈远面色一白,便知他已使了拼命之法,虽佩服这少年剑法高明,却也决意要将他毙于掌下,当下将心一横,催动崩雪诀,内力源源不绝自经脉中涌了出来,身形变幻,竟留下三个影子,心知久战之下,凌波微步终是突破关口,更进一步,当即气贯周天,双手幻化,四道人影带着长长的残影将陈远围起,合力一击,状如一朵盛开的梅花。 陈远见此,斗志更旺,气血内力熊熊燃烧中,心神竟自放空,冥冥漠漠中,只觉灵台一片清明,一式式希夷剑法缓缓闪现,精髓尽现,往日不解处豁然而通,再无疑惑,不由长叹一声道:“原来如此” 当下陈远手腕连振,随意挥洒,大象无形、、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四招连出,无有一丝风声,点斩刺劈,剑招竟似活了过来,一一迎击。 电光石火间,两人对视,情知必死,却无人变招。 眼见两人已将同归于尽,异变突起,只见两条人影竟扑上台来,刀剑齐施,快如闪电,合击灵鹫少女,一时间台下众人眼花缭乱,只听叮当叮当,负痛唉哟之声,铁器坠地之声,响成一处,间有白光闪现。 待台上人影平复,众人定睛看去,只见二人依背而立,头脸身上尽是鲜血,面前各掉了一块狼头奇形令牌,正是陈远与灵鹫少女。 原来二贼人贪图少女身上武学,不知如何,竟能突破擂台潜力,趁机突袭,不料陈远竟于不可能中临时变招,四招合击一人,少女自然大恨转击,这已是二人巅峰之力,二贼如何能敌,登时毙命,留下两块令牌。 二人知是险地,乘有余力,各捡起一块,下台行出五十余丈,众人震慑,竟不敢随。 陈远调息毕,立身而起,灵鹫少女转首,展颜笑道:“多谢你了。” 陈远笑道:“无妨,只是觉得姑娘死于宵小之手实在可惜。不知这令牌何名,竟能中途上台” 少女单手托着铁牌,正自垂首打量,玉手黑铁,闻言抬头奇道:“你竟不知难道你是第一次来白玉京” 陈远笑道:“正是,还请姑娘见告。” 少女不答,只是绕着他好奇打量,陈远摸摸鼻子,显得颇为无辜。 少女叹道:“可惜你不是女子,不然我非请师尊上华山抢人了。” 陈远含笑道:“不敢,在下华山陈远。” 少女沉默片刻,轻声道:“灵鹫宫云宵。” 云宵迎风而立,眺望远处,良久道:“贪狼令。” 不待陈远回答,身形渐散,只留下四个字:“下次再战。” 陈远静立良久,也感心神略疲,心念一动,身形散去,景物再换,却是来了入口玉碑前。 再瞧时,碑上多了一排字:三战,二胜,一平。 人字旁也多了一枚出字,大小模样一样。 陈远又细细察看四周,仍是无路,只此一座玉台,台上一块战录碑,不再停留,伸手一点,出了白玉京。 回过神来,自己还是在床上盘膝坐着,已近子时。默察体内,发现内力较之进前有所增长,招出昊天之书看时,精纯度也提升了一点,现是二十八。 陈远心中好奇,提剑到院中悄悄演练一番,果和白玉京中一般,希夷剑挥洒自如,如饮美酒。收剑凝立,陈远知自己剑术更进一步,已到了登堂入室的尽头,下一步便是将各招融会贯通,浑然如一了。 感慨一番,东屋无光,李进已睡了。 回屋静思,心中颇有疑惑,只是夜已深了,便默念陈抟老祖睡诀,沉沉睡去了。 暂记其歌诀曰: 龙归元海,阳潜于阴。 人曰蛰龙,我却蛰心。 莫思其用,息之深深。 白云上卧,世无知音。 次日卯正,二人早起对拼一剑后,饭毕上峰,晨练结束后,已是巳时。 来到平日所在,陈远道:“今日换换,你攻我守。” 李进好奇,并不多问,执剑便攻,却见陈远一手养吾剑法竟与自己相佛,不由大吃一惊,道:“你小子又吃了什么药” 陈远笑道:“内力尚有药可吃,剑法哪有你尽快突破至小周天,就知道了。” 李进正追问间,一人来了,神态沉稳,却是师兄宋光,早已突破,平日与二人交好。 宋光沉声道:“李进你先过去,张师妹正寻你。” 李进看远处一位清秀师妹正对自己招手,又知二人有话要说,屁颠颠地去了。 陈远先笑道:“多谢师兄昨日提醒。” 宋光道:“无妨,看你平时行事颇稳,昨日就没多说。想来你定有许多疑问罢” 陈远敛容道:“不错。敢问师兄,以前在门中为何从不曾听闻白玉京” “不可轻语。” 陈远心思电转,已想了个大概,不再追问,继续问道:“白玉京中死亡,对现实有何影响” “精神重创,整日昏沉,十日不得再入。” 陈远点头:“连胜者有宝。连胜怎么算,有甚么宝” “连胜场数不定,这点颇令人奇怪,至于宝贝,主要是幻世令牌。与连胜对手有关,彼此相对实力与绝对实力均影响令牌质量。” “幻世令牌” “不错,令牌在特定地点,特定情形下可以进入幻世光影,里面多是与当世名侠枭雄巨头有关的幻景,好处颇多。门中一位师兄便得了一枚梅庄令,在幻景中搭救了我们华山前辈令狐冲,得蒙传授一式孤独九剑,至今受用不尽,更有一位师姐在一枚移花令中学会了天阶内功心法明玉功,一步登天。” 宋光虽沉稳,说起这令牌来却是眉飞色舞,颇有些兴奋,陈远失笑,问道:“师兄,不知在幻景中死亡会怎样” 宋光闻言,轻咳一声道:“会随机遗忘一种武功。” 陈远吓了一跳,道:“怎么个遗忘法” 这点宋光似是不愿多提,只是苦笑道:“不怎样,就好像从来没学过这门武功一样。” 陈远沉默片刻,问道:“这白玉京有多少擂台,台边人平均实力如何分布,是否分层,也是天地人三阶” “不知多少。同一擂台中人天南地北都有,实力大多在一定境界内随机。确分为天地人三层,至于晋入下一阶的方法,颇为模糊。反正师兄我打通了阴维阳维、阴跷阳跷,至今还在人阶厮混。” 陈远细思,又问了几个问题,宋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待得谈完,将近巳正,陈远抱拳笑道:“多谢师兄,师弟暂时没什么疑问了。”宋光自去了。 时光就在静默中水一样流过去了,午饭后二人道别,陈远自来了小湖,远远看见一人立在岸边,心中大喜。 第四章小师姐 此人一身白衣,长裙委地,秀发如瀑,在美好的背影上倾泻而下,却予人遗世而独立之感。 陈远凌空拔剑直刺,轻啸一声:“小师姐,看剑” 却见小师姐背都不转,长袖后拂,陈远只觉大力涌来,翻身后退落地,凝气唰唰连斩四剑,小师姐轻咦一声,衣袖再拂,不带一丝烟火气,裹住长剑,轻轻一送,陈远拿捏不住,脱手而出,只见长剑火箭似的冲天而起,其声呜呜。 陈远穷尽目力,见长剑越飞越高,到了极高处,只有一点青光闪了闪,消失不见。 陈远目瞪口呆,吃吃的问:“小师姐,这是什么功夫”随既反应过来,惨叫一声:“我的剑” 小师姐转过身来,玉颊飞红,伸了伸舌头,很不好意思地道:“小远远,这是真真教我的流云飞袖。我练了好几天,本来很有把握让剑乖乖落下来,好吓你一跳的。谁知几天不见,你内力进步虽在意料中,剑术却吓了我一跳,哼你也有错” 只是小师姐虽说着说着嘟起了嘴,却似想起了什么往事,一双剪水双仁里愁雾更重了,陈远心中发疼,嘴里却哼哼两声,不依不饶道:“不成不成这下我怎么练剑小师姐你贵为先天高手,对我小小一个小周天怎可能有意外,定是你故意使坏” 小师姐咬着嘴唇,眼珠滴溜溜转了转,忽地拍手道:“这样罢,我弄丢你一把剑,再赔你一把好不好” 陈远退后两步,上下打量着小师姐,只见她腰间竟挂了两柄剑,一青一白,心中一动,长长一揖道:“多谢小师姐。” 小师姐跺脚道:“没劲没劲一下就被你看出来了。” 陈远笑笑,不说话,只是一双眼睛发亮。 小师姐笑容忽地消失,解下青剑,轻轻抚摸,凝视着剑鞘,神情变幻,似是想起了极远的往事,淡淡道:“真真这次回来,替我寻来了白虹剑。这柄碧水剑,我佩了许久,早年曾丢过一次,又让我寻了回来,现在忽然不想用了,就给你罢” 言毕轻轻一抛,就像抛却了一段往事。 陈远双手接过,捧在手中,躬身嘶声道:“谢小师姐赐剑 虽得利器,陈远心内却更替小师姐高兴。 小师姐淡淡道:“小远你进了白玉京,战绩如何” 陈远道:“是,昨夜刚入,二胜一平,便退了出来。” 小师姐转过身,凝视着湖面积雪道:“演练一下。” 陈远应声称是,缓步入湖,呛的一声拔出碧水剑,只见此剑长约三尺,如一泓秋水,映的人毛发皆青,虽是寒冬,却激的陈远眼角不住跳动,显是一柄吹毛断发的利器。 一人分饰两角,陈远将昨夜与云宵之战一式式演示了出来。 演练完毕,陈远道:“云宵所炼天阶武功,我只能描述效果,无法重现。” 小师姐轻轻点头,道:“这灵鹫宫的小姑娘凌波微步练的不错了,只是折梅手显是修炼未久,不然你早就败了。” 陈远苦笑道:“是,还请小师姐指点。” 当下小师姐一一指出陈远应对不当之处,细细分说,又和他反复演练。昨夜陈远虽自己反思良久,只是哪及得上先天高手高屋建瓴,挥斥方遒,详加解说随着小师姐娓娓道来,只听的陈远大汗淋漓,湿透重衣,自己所犯这许多错误,昨夜云宵只需抓住一处,自己早就一命呜呼了。 演练许久,陈远已全部吃透,却听小师姐叹道:“那小姑娘显在灵鹫中倍受宠爱,今日定也有师长详加解说,下次你若再遇见她,必败无疑。” 陈远默然,只见小师姐霍地转身,凝视着他道:“我生平所见诸人中,陈远你习剑天赋实可排入前三。可叹爹爹迂腐不堪,定下这许多苛刻门规,风祖师又不管琐事,致使你现在武功品阶最高才是人阶,我瞧在眼里,实是为你可惜。” 陈远笑道:“不然,我自幼孤苦,若非掌门收录,现下仍不知飘零何方。虽不明掌门为何这样做,却是没有怨言的。” 陈远凝视着小师姐如玉脸庞,心里默然道:“若非如此,我怎能和你相处这许多时光” 原来多年前二人在这湖边初遇时,陈远还只是个九岁的幼童,正在练习偷学来的希夷剑,被小师姐瞧见,触动心事,忍不住指点一二,却惊于这小孩的天赋,便命他常来湖边,多加教导。 这是陈远心中最大的秘密,连李进也不曾告诉,只是平日练剑中常拿小师姐的话教育他。 对他目中深意,小师姐恍若不知,轻轻道:“早年我私自传人剑法,酿成生平一大憾事” 陈远心中一动,暗下决心,仍然静听。 “我本已决定不再私传剑法,只是多年以来,观你性子虽冷,却是天性纯良,实是一个好孩子。” 陈远心头微震,已知小师姐要说什么,果听小师姐笑道:“往日拘于门规,不得轻传,却终让我磨通了太师叔,嘻嘻除孤独九剑我不会外,玉女十九剑、朝阳一气剑、莲花清静剑、云台天光剑、落雁飞仙剑、清风十三式等等门中诸多剑法,你想先学哪一路”其音切冰断玉,显是决心已下。 美人恩重,岂可辜负 陈远毫不犹豫,俯身下拜道:“我愿学莲花清静剑” 小师姐轻咤道:“还不自称弟子” 陈远再拜:“陈远愿学莲花清静剑” 小师姐叹了口气,轻抚陈远头顶,没好气道:“逆徒,起来罢” 小师姐踱步良久,沉吟道:“你若是愿学朝阳一气剑,我倒可以传你紫霞神功。门中与莲花剑相合的内功唯有先天功,可惜只有风太师叔会,”转首看着陈远似笑非笑道,“小远你要不要反悔,学朝阳剑” 陈远给她瞧的心中发毛,坚定摇头道:“不要” 小师姐哼道:“算你识相” 陈远摸了摸鼻子,苦笑道:“小师姐你不要玩了,快传剑法罢” 小师姐仰首望天,心中再三推敲,道:“莲花剑共有十五式,分别是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小荷尖角、亭亭净植、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含苞待放、花开见我、淤泥不染、清涟不妖、莲子如水、沾裳浅笑、花落不知、残荷雨声、零落成泥,每式变化少则十几,多则几十,十分繁复。这样罢,现下传你第一式口诀变化,三天后我来验收,如是不合我的意,”小师姐歪着头,白玉似的的手握成个秀气的小拳头,放在嘴边吹了口气,不怀好意地盯着陈远道:“哼哼” 陈远先是听的心潮澎湃,后看小师姐孩子气的举动,几乎不曾笑破肚皮,含笑道:“如不合意,请斩我头” 小师姐忽地敛容,拍了陈远肩头,肃然道:“小远,以后千万不要随便拿性命作赌注。” 陈远正色道:“是。” 当下小师姐细细传了清风徐来的口诀,果与人阶剑法不同,十分繁多,亏得陈远天资聪颖,牢牢记住,又将变化一一演示,陈远深记在心,不时发问。待传完时,已近酉正,天色已黑,满地雪色映的小师姐脸如白玉,几乎透明,愈显淡远,陈远默记中,小师姐叮嘱道:“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两式,虽只是起手,剑意却须贯通全路,绵绵若存,不可断绝。” 陈远应道:“嗯,我记得了。” 只听风声飒然,四顾看时,小师姐已不见了。 陈远又将变化一一演练,记的精熟,摸黑奔到不语堂时,差点没饭。 回院与李进打过招呼,一头扎进屋里,梳洗罢,将参同契注疏卷六读完,运气行功毕,直入白玉京。 战录碑无甚变化,微微发着白光,前面摆着贪狼令,陈远拔剑一看,并不是碧水剑,而是与昨夜一样的青钢剑,心中一动,仍是随意乱砍,诸坏不坏,却不再砍自己了,陈远收起令牌,一点人字,径入擂台。 擂台一模一样,人比昨夜多了些,陈远看了几场,不再浪费时间,上台邀战,以清风徐来连胜五场,内力不继,下台调息毕,又复上台。众人内力虽不一,却无通了任督二脉的高手,唯有几个四五脉的人物令陈远觉得有些麻烦,却一个比上云宵的也无,久战之下,也逐一败下阵来。 众人瞧出这小子显是在练剑,虽不发一言,却更可恶,均气愤不已,奈何无法群殴。后来陈远在台上提剑四顾,却无人上来,也不挑衅,径自回战录碑台一瞧,已变成了:十七战,十六胜,一平。 这样的连胜,竟还是没有幻世令牌出现,陈远不禁好奇,将疑问按下心底,逐场细细反省今夜战斗,发觉颇有疏漏,回到住处,一一记下,便自睡去。 如此这般,一连几日,陈远上午陪李进练剑,下午自修,夜间练气,入白玉京,到第三夜回到战录碑台时,终是出现了新的变化。 第五章定约 这三夜并未遇到任督高手,陈远心中暗思,一瞧战录碑,已成了: 五十战,四十九胜,一平,连胜四十九。 碑前多了一物,拾起一看,是枚微泛白光的玉牌,长约七寸,宽不盈掌,正面上刻三个小字:风陵渡,又雕着一位独臂男子,英武不凡,两鬃斑白,双眉不展,似有极大心事,背面雕着一位少女,一片纯真,玉雪可爱,边缘却有猛兽恶鬼之图,状极狰狞,刻着乍暖还寒四个小字。 他长吁一口气,风陵渡在黄河边上,离华山不远,等学完剑倒可去瞧一瞧,把玩片刻,出来一瞧,正在掌上,收入怀中,歇息不提。 次日吃饭时,陈远发现多了许多人,原是新年将近,在外游历的弟子大都纷纷回山,准备年终大比,并过佳节。 待到剑音花带晨练时,四周也站了许多师兄师姐,含笑观看,不时指点,不胜唏嘘,陈远老老实实的一剑剑使来,决不出格,竟也没人注意到他。 范朋倒是精神抖擞,面上生光,在众人之前一拳一剑使的风声呼呼,颇见功力,练完解散后带了几人在众师兄师姐中谈笑风生,显得如鱼得水,不时听得“李师姐许久不见,更漂亮了”、“王师弟气势凝炼,功夫大涨啊哈哈哈”、“这是张师弟,一手剑法使的极是凌厉,诸位多多指点,这是常师妹” 原来范朋入门多年,前些年大比中名列前茅,得授混元功,并不下山游历,而是留在山上指导后进弟子,现已通了五六脉,和这些回山弟子俱都熟识。 陈远和李进正要溜走,被范朋瞧见,眼睛一亮,远远奔了过来,呼道:“陈师弟,李师弟,请留步” 陈远暗道不好,却见他带着一堆人涌了过来,执着手亲热问道:“陈师弟多日不见,夜间可好” 李进冷笑道:“这话问的奇了,陈远夜间如何,与师兄何干” 众人大笑,陈远抽出手来,知他暗问白玉京战事,面无表情道:“不劳师兄费心,师弟尚过得去。” 范朋面色不变,拍着他肩膀笑道:“师弟可曾通了一脉” 陈远暗暗皱眉,道:“师兄何必明知故问,尚未大比,我如何通脉” 华山门规,大比中择优传授高深功夫,其中内功至关重要,颜歌也不敢轻传。 范朋又欲握手,陈远闪身躲过,冷冷道:“师兄自重” 范朋暗恨,指着陈远向众人高声道:“诸位师兄师姐,这位陈远师弟,往年限于功力,只在正经组中厮混,今年终于打通了小周天,大比中各位可要小心哇” 众人轰然应是,间有几位师姐瞧着陈李,眼睛发亮,李进又气又急,骂道:“你这小人” 范朋沉下脸来:“当众辱骂师兄,该当何罪” 陈远拦住他,道:“不必废话,师兄意欲何为” 范朋脸色转睛,凑过来低声道:“两位师弟自知,若从我愿,保你们得传紫霞神功” 李进跳了起来,又欲骂人,陈远一把拉住,转身就走。 二人来到练剑处,李进终忍不住骂道:“甚么恶心东西好好一个华山,被他们搞的乌烟瘴气”又看着陈远担心道:“我在正经组倒没甚么,陈远你在周天六脉组,范朋要是请人一意和你为难,那么多通脉师兄,你可怎么办” 华山年终大比,分为三组,十二正经丙组,周天六脉乙组,任督甲组,对应不同内功境界弟子。其中乙组至关重要,小周天弟子名次若好,便可得传紫霞混元明月流风等心法,若是不好,只有落云诀,虽都是地阶,相差却极大。 李进恨恨道:“不知掌门是怎么想的,明明小周天应另分一组的” 陈远笑道:“不用担心,想来是为了磨炼弟子罢真正杰出之士,总能冲破重重阻碍,脱颖而出的。”对着李进怀疑的眼神,陈远眨眨眼睛道:“真的没事,你小子放心罢” 李进沉默片刻,问道:“莫非我们以前猜测的是对的” 原来门中突破小周天的师兄师姐们,总有一段时间变的奇奇怪怪,有昏昏沉沉的,有剑法大进的,二人对此作出许多天马行空的猜测,他现下想来,实有啼笑皆非之感,笑道:“不是的,另有原因,只是不能轻语,你快点突破罢” 李进尚自嘟嘟,陈远拍他一下道:“快练剑罢”当下二人开练,陈远将自己白玉京心得一一说出,李进听的大呼小叫。 一时无话,下午湖雪渐溶,陈远在岸边正自练剑,感悟剑韵,忽听天上有人作歌曰:闲花流水逐自在,白云出岫 陈远哈哈一笑,望向来处,高声接道:“白云出岫忽委地” 只见来人一身淡淡青衣,正飞天而来,身姿曼妙,闻言一晃,似是真气不稳,当真流星般直坠而下,应了委地之语,正是颜歌,落地轻咤道:“死小远,不干好事” 陈远摸摸耳朵,颇无辜道:“每次听小师姐你说这两句,总忍不住想改上一改,今次总算让我逮到机会啦” 颜歌越湖而来,笑道:“好个尖牙利嘴快将清风式演来我看,不要让我也逮到机会” 陈远应是,提剑一一演示而来。 她瞧了瞧,蓦然衣袖连拂,一股股潜力涌来,陈远凝神正意,奋力一一应对,剑势绵绵,如清风徐徐,虽柔和却坚定。 待他将第一式变化演练完毕,已被迫的大汗淋漓,气喘吁吁,颜歌收手叹道:“这一式剑法小远你已得了真意,只是内力实在不济” 陈远调息片刻,坚定道:“不碍事,大比后我定能学得。” 颜歌瞧了瞧他,美目连闪,说道:“爹爹给我下了严令,不许我私传紫霞功,不然全部逐出门去,我虽不怕他,却不能连累了你。” 不待陈远答话,又道:“真真修炼的天光云影诀,乃是本门两大天阶心法之一,却也是苦梅师叔严禁私传的,不然我去请她,多半能传了你。” 陈远心中感动,沉声道:“小师姐,” 颜歌道:“嗯” 陈远凝声道:“请小师姐莫要去求别人了相信凭我掌中剑,定能学得神功,败尽英雄” 颜歌看了他许久,忽地伸小指刮脸笑道:“你羞不羞,小小一个小周天放这大话,风太师叔都不一定能做到呢” 陈远红了脸,坚定道:“现在不行,将来一定可以的。” 颜歌看这小小少年,虽尚有稚气,却面色坚毅,隐隐透出一股无坚不摧的锋芒,忽地沉默了,轻声道:“呐,小远” 陈远道:“在。” 她转过身去,一手按着青虹剑,一手指点着广阔江山,语声飘渺,似从白云间传来:“将来你天下无敌了,帮小师姐做一件事,好不好” 陈远只觉心神激荡,不由深深吸一口气,弹剑道:“好” 沉默许久,颜歌笑道:“好了,那还是很远的事。现在,陈大侠,让我来教你水波不兴罢” 陈远脸红红的,忽地想起风陵渡令,忙地取出,道:“先不急,小师姐你看这是什么” 颜歌伸手接过,玉牌是白的,手是白的,相映成趣,她翻来覆去看了一会,轻声道:“这男子应是神雕大侠杨过,少女仿佛是峨眉派开山祖师郭襄,来头不小。你得了此牌,战绩如何” 陈远暗惊,这两位均是名震当世的高人,同时有关,当是幸事,道:“四十九胜,一平。” 颜歌抛还令牌,道:“合了大衍之数,难怪。只是你不要高兴的太早,郭襄前辈是在四十余岁上开创的峨嵋一派,按这上面所画,显是她少年时与杨大侠的一段往事。” 陈远接过,笑道:“那也和神雕大侠有关,到时小师姐你陪我去罢” 颜歌瞧他一眼,没好气道:“没出息,这样还想败尽英雄” 转念一想,又道:“可以是可以,不过总要等到莲花剑学完罢,年终弟子大比也只有二十多天了,你先把心思放在这上面的好。” 陈远喜道:“是,小师姐放心罢” 当下颜歌传了水波不兴一式诸多变化,又复演示,陈远一一牢记,不敢或忘,夜间自入白玉京练剑。 上得山多终遇鬼,这晚终于给陈远碰见了一名任督高手。 那是名少林弟子,精研罗汉功,八脉俱通,一路龙爪手业已登堂入室,陈远虽竭力支撑,内力却远非敌手,脏腑被一招重伤,他步法又差,被那少林高手一招抱残守缺击下台来,幸好陈远当机立断,发动碎玉诀,连发四招,终是挡了下来,重伤不死,第三日被颜歌好一通嘲笑。 如此时光易掷,流年轻抛,颜歌或二日,或三四日,传下一式莲花剑,陈远夜间白玉京练剑,遇见六脉尚可败之,碰到任督虽一场未胜,奈何早有准备,败而不死,也非是侥幸。 忽忽二十余日,待他学至花开见我一式时,已是大比前一日了。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 第六、七章 大比 第六章武学之道 这日传剑时,湖雪早溶,冰却未解,映出四周天空密林,几有天地交泰之景。小师姐道:“这路莲花清静剑虽是地阶,剑意却深,今日这一剑尤甚。”沉吟片刻,打量四周道:“小远你先不要练习,待我说完,先行演示,你且记下。” 陈远未解其意,只是静心听讲,细细揣摩。 小师姐讲解了约一刻钟,又将变化一一演示,陈远看时,只觉剑光闪动,一朵清莲徐徐开放,鼻尖似能嗅到香气,心中一动,不防小师姐衣袖一拂,径将自己送到湖冰正中,正正站定。 陈远只觉心中剑意翻腾,不吐不快,放眼望去,只见天地如一,几不知立身何地,不禁一剑缓缓刺出,形如莲开,冰上一人,冰下一人,冰上一花,冰下一花。 这一剑刺出,陈远一片清静,不悲不喜,心神蓦然拔高至不可思议之境,过往所习剑法一一闪现,白玉京近百战情形一涌而出,脑中忽闪现一诗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又想起平日所读道藏中一句:人不远道,浑然天成,不由长叹一声,手腕轻振,所习诸般剑法倾泻而出,不拘甚么入门养吾希夷莲花,随心所欲,想到哪使到哪,剑如流水,诸招如一。 却是陈远连日苦战,多得小师姐指点,又见这天地如一奇景,自身所积既厚,领悟了天然之理,剑法终是大进,突破至融会贯通之境。 陈远兴之所至,直练了半个时辰,小师姐俏立岸边,一直笑吟吟地瞧着他,轻轻拍手道:“虽未见我,已见我剑,不错不错” 收回碧水剑,陈远腾身上岸,笑道:“多谢小师姐费心,如此使剑,实是畅快,当浮一大白” 却听小师姐轻声道:“如此剑法,倒也可争上一争了。” 陈远奇道:“争甚么” 小师姐摇头道:“到时你自知,现在还不到时候。”不待陈远追问,又道:“这便是高明武学的潜移默化之功了,看你还说不说甚么先人经地入天了。须知早一天学,便有早一天的好处。” 陈远惭道:“是,我往日自大了。” 小师姐负手而立,笑道:“不容易呀,小远竟也有认错的一天。” 陈远摸了摸鼻子,无奈道:“养吾剑诀上说的好,君子三省吾身,我虽然不是君子,偶尔省上一省还是能做到的。” 小师姐点点头,缓步行至一株笔直松木前,拍着树干叹道:“练武实如种树。” 陈远随步,闻言一奇,道:“怎么说” 小师姐敛裾蹲下,捡了一根树枝,轻轻点着泥土道:“这不是我说的,是真真的话。她说一人练武初始,实是以他人之武以自身之根,此时根基浅薄,不宜轻动,当培之以静,养吾性,以深吾根。” 陈远也随着蹲下,盯着地面黑色的冻土,像是要看进泥土深处,看到这松树广密深厚的根须,深思良久,问道:“然后呢” 小师姐站起身来,轻拍着粗壮的树干道:“越高明的武功,扎的根总是要越深一点。接下来便是以这根基会尽天下武功,当生之以动,壮吾神,以成合抱。” 陈远随之站起,先盯着深褐色的树干看了半晌,后凑上去闻了闻,笑道:“果然有清香,接下来是心了罢” 小师姐运气一拍,树干剧动,震的松针簌簌落了好一会,道:“不错,接下来是阅尽红尘百态,以证阴阳,锻吾心,使枝繁叶茂。” 陈远捻起小师姐肩上一枚松针,放在鼻前嗅了嗅,道:“意” 小师姐瞧了他一眼,略有讶意,道:“真有你的,究天人之际,以分清浊,舒我意,使硕果累累。真真说,能做到这一步便已是横行当世的绝顶高手。小远,你不妨再猜猜下面的境界是甚么,猜到了我就服你呢” 陈远沉思,绕着小师姐和松树不停转圈,小师姐倚着树,晃着松针,笑吟吟地瞧着他。 陈远边转边自语:“诸果溶一不对不对,算不上真正的更进一步” 皱眉良久,遍思道藏,不得其解,蓦然瞧见不远处另一株杉树,眼前一亮,恍然大悟,定了定心神,再想一遍,知定是了,便笑道:“溶果为子,再种一株自我真武之树” 小师姐目光发亮,丢下松针,拍手赞道:“小远,我开始有点相信你啦” 陈远躬身叹道:“谢小师姐传道也请替我谢下华师叔。陈远如有所成,多是今日之因。” 小师姐所言,对陈远而言实是意义重大。 两人绕湖又谈了许久,多是小师姐轻语,陈远倾听,待到黄昏,日暮西山,火烧晚霞,映的半天红,残月东升,银冷星云,托的苍穹远,两种色彩,一近一远,在中天交汇溶成一种奇异的苍青色。这日月并行的奇景,二人一时瞧的怔怔无语。 待到夕阳不见,二人才回过神来,小师姐叹道:“好美的景色,可惜不能长久。”陈远笑道:“万事焉能求全,有此一睹,已幸平生。” 小师姐嫣然笑道:“不错,是我苛求了。不过这几天华山要有一件喜事,于我而言,倒不比这景差了。” 陈远奇道:“明日已是大比,还有甚么喜事” 小师姐不答,握拳伸个懒腰,飞身而起,留下一句话:“明日大比,今夜你就不要进白玉京了,养精蓄锐,以备大战。” 陈远饭毕回屋,将柜中书全取了出来,放了两大箱,叫上李进,抱到万卷楼还了,又借了一箱,背了回来。 李进抱着空箱,路上险些跌了一跤,回来后掐着陈远,恶狠狠地问:“你小子又不考状元,借那么多书干嘛” 陈远推开他,揉揉脖子,道:“我觉得读书是一种享受,不出门而能知天下事,增广见闻,干嘛不看呢” 李进张牙舞爪,恶形恶气道:“那也该行万里路才对哼,比死看书强多了累的本公子一身汗,天这么黑” 陈远无奈,放下书,问:“听说易筋经是梵文写的,给你一本,你认识么,能练么” 李进摸摸后脑,丧气道:“不认识,不能练。” 陈远再问:“听说长生诀是大篆,给你一本,你认识么,能练么” 李进目瞪口呆,呆呆道:“不认识,不能练。” 陈远笑笑,拿起一本书放入柜中,道:“我都认识。” 李进眼珠一转,笑嘻嘻道:“我可以拿来请教你呀” 陈远动作一滞,闷声道:“我都不认识你,出去” 李进才不管,往陈远床上重重一躺,床吱哑一声,他呻吟道:“好舒服听说侠客行神功要不认字的人才能练,陈远,你怎么看” 陈远动作不停,放完书,道:“知见障罢了,若真如此,这神功是怎么写下来的呢” 李进跑东屋端了一盆热水,又回来坐下,脱鞋入水,呻吟道:“爽有可能是前辈先创的神功,再认的字呢” 陈远也开始洗梳,两人就此争论不休,口水半天,谁也说服不了谁,直到四周渐无人声,李进摔门而出,又进来端了水盆,气哼哼的去了。 良久,陈远自言自语道:“谢谢”练气毕,倒头便睡。 梦中听得一夜北风紧,果次日开门雪尚飘,二人出院一瞧,天地俱白,几无杂色,脚下厚厚的一层雪。一路上同门多了许多,待到上了剑音花带,大比将近时,零零散散的,约有三百多。 花带最大一块平地北面早搭了一座三尺木台,台上北边一座芦蓬,里面放了几排红木桌太师椅,正中两张椅子上,一张空着,一张坐着一位妇人,英气勃勃,不失温婉,观之可亲,正是众人师母:华山女侠宁中则,身后一张椅子上,白色衣白色剑,脸色淡淡,正是小师姐,左边上一名青年,俊逸不凡,面有傲气,右边上一位红衣女子,面容精致,大气非常。两侧坐着七八位师叔,俱是门中平日执事,大多三四十,交头接耳。另桌上摆着三个红布箱子,各写着甲乙丙三个大字。 眼见时辰已至,宁中则站起身来,走到木台中间,全场渐静,唯有雪落声,不见她提气,语声传遍场中,虽低却极清越:“好了,今年校比开始,和往年一般,行气弟子先上台抽签罢” 华山门规,年终大比,丙、乙、甲三组弟子先后进行。 众弟子轰然应是,一百五十余人依次上台,十三四至十皆有,李进也在其中。 待他回来时,脸色古怪,陈远一睢他手中剑牌,正面一个丙字,反面却是个大大的一。陈远拍着他肩膀笑道:“不错,好兆头。” 李进将剑牌挂在腰间,扬首神气道:“真是不错,看本公子拿个第一来” 陈远正色道:“你只差一条正经便能全通了,剑法又高,不出意外,当是第一。” 众弟子抽签完毕,宁中则喝道:“同门切磋,切记点到为止王师弟,开始罢。” 旁边一名三十许的男子起身答到:“是。” 他自左边瓷瓶中取出两个纸团,展开一看,高声道:“丙一对丙十八,弟子上台” 第七章大比 陈远笑道:“上罢,来个开门红。”李进瞪了他一眼,昂首上了。 丙十八是名十七八的少年,名叫范飞,因李进交游广阔,多与人友,武功素为人知,他情知不是对手,无奈咬牙上了,尽管拼命抢攻,剑法却只是熟练,不知变通,攻不破李进养吾剑圈,片刻便内力耗尽,败下阵来。王师叔又抽了两名弟子上去,丙组大比一路进了下去。 以陈远现下剑术看来,行气同门多不是自己一合之敌,他也一直细心观战,默察它山之石。 丙组弟子内力不高,剑法多是一板一眼,你来我往,一路下来,众弟子倒也不时叫好,瞧的兴高采烈。期间李进一路高歌猛进,直到天色将黑,丙组比试已完,他败于一美丽师妹之手,位列第二。丁贝宣布今日比试结束,颁下赏赐,多是正本培元丹药,众人散去。 一夜无话,次日抽签时,雪越发的大了,木台上厚厚一层雪,无人打扫。 陈远排在队尾,前面长长一队人,抽完一瞧,是乙七。 丁贝见抽签完毕,便道:“乙组弟子,境界不一,作师兄的要多多留情,万不可故意伤人性命”说到性命二字时,声色俱厉,声震全场,众弟子诺然称是,比试开始。 相比昨日,场中气氛更是火爆,这五六十多人中,只有十几是新进小周天,剩余多是下山游历的通脉弟子,不少人都在江湖上闯出诺大名声,万一败了,不仅脸上无光,来年更是损失不少,是以上台之人个个小心翼翼,场下震天声叫好。 陈远正凝神观战,忽觉一人来到身旁,伸手欲拍,他侧身一避,转眼看去,却是范朋,面有惊色,转瞬隐去,笑道:“师弟看这许多师兄武功,比你怎样” 陈远不动声色,淡淡道:“师弟内功多有不及。” 范朋低声打了个哈哈,盯着他道:“师兄们大多与我交好。你现在若随了我愿,还有机会学紫霞神功,不然” 陈远按剑轻喝道:“滚” 范朋大怒,正欲发作,忽地瞧见沉水剑,惊声道:“这剑怎到了你手里” 陈远只是冷冷瞧着他,范朋狠狠道:“陈远你完了”奔到一人身旁,请到场边上,指着这边窃窃私语。 陈远望去,此人正是昨日颜歌身边的青年,玉女峰先天弟子之一刘寄,心道不好,却也不惧。 刘寄面容不变,走到场边上说了几句,范朋似是不甘,又不敢多言,眼珠一转,快步过来,幸灾乐祸道:“算你运气好,刘师兄说只要你交出沉水剑,包你学到紫霞,还助你打通奇经八脉。陈远,这可是一步登天,你不要自误” 陈远反而笑了笑,轻声道:“请,滚。” 范朋大喜,远处刘寄似是听到了他的回答,冷冷一笑,正欲施展目击之术重创这不知好歹的小子,却见陈远不再往这边瞧一眼,只是观战,心中大怒,叫过一人,吩咐下去,平复面色,归座时仍是笑吟吟的。 颜歌似是不知,那红衣女子名叫风舞雩,平日与她极好,此时传音道:“小师姐,虽然说玉不琢不成器,可要是折了怎么办” 颜歌脸色仍是冷冷的,道:“不会的。” 台上一战完毕,陈远正与自身所学对照,因是同门,略觉有益,忽听王师叔道:“乙七对乙十三,弟子上台” 他缓步上台,听着踩雪声,心中一片平静。 乙十三张华腾身而来,国脸正口,下山游历多年,已通第五冲脉。 二人施礼,陈远竖剑于胸,碧水盈盈,道:“请师兄指点。” 张华拔剑,面色奇异,笑道:“师弟先请。” 不再多言,陈远四剑连发,如一剑齐至。 张华大吃一惊,几乎反应不及,勉力提剑一封,陈远剑尖一转,如清风徐来,化入风中,轻轻点在他右胸前三分处,凝住不发,盯着他双眼道:“师兄,承让了。” 张华脸色灰败,一言不发,跃下台去,奔走了。 台下一片轰然,小周天一剑击败五脉,实在是颇惊人的剑法,山上同门吃惊平日低调的陈远竟如此厉害,归山师兄师姐纷纷打听这是何人。 丁贝轻轻点头,众执事赞叹有加,刘寄笑容不变,袖中双手握了握,看了一眼范朋,此时也是大惊失色。 风舞雩微微一惊,传音道:“这样的弟子,小师姐怎么教出来的”颜歌淡淡道:“多练。” 陈远走下台,众人注目,李进挤过来,大力拍着他肩膀,脸上满是笑容,兴奋道:“臭小子,好样的瞒的我好苦,这下你定能学到紫霞了。” 陈远拉着他快步走到一旁,摇头道:“说了我剑法很厉害的,你偏不信。” 早在剑法突破之前,他在白玉京中几已横扫周天六脉,此时融会贯通,在玉女通脉弟子中当真是绝无仅有,内力深厚程度虽远不如,连日剑战,精纯度已达到三十二,若不是久战,剑招相交内力相激过多,尽可支持,是以一路势如破竹,最后一战更是莲花八剑齐发,满场雪光下,悠悠花开中,击败了一位六脉师兄,名列第一。 陈远站在台上,饶是平素冷静,此时也心神激荡,望向正台,见颜歌虽微微点头,却不是甚欢喜,作了个手势,心中微动,不及细想,领了赏赐,一枚定元丹,一柄流石剑,皆是人阶。至于内功心法,却要等大比完后再传。 定元丹以还神草、玉霖果、方朱实等十几种灵药炼制而成,固本培元,补形全神,功效神异,陈远收了,将流石剑送了李进。 将近三更时,夜风甚寒,陈远趁着雪色悄悄上山,来到镜湖,不过片刻,颜歌凌空翩然而来,轻声道:“后日五峰齐聚,我要你做到两件事。” 陈远道:“哪两件” 颜歌哈了口气,道:“第一件是,五峰乙组前三比试中,你要取得头名。” 陈远道:“此事想来不难,第二件是” 颜歌缓缓道:“五峰任督前三,任意战胜一人。” 陈远大吃一惊,须知任督二脉是武道修行中一道天堑,极难跨越,一旦打通后真气游走周身全部经脉,成大周天之势,暗合周天星斗,深厚程度自不必不说,单精纯度至少七十,随意一招,开碑裂石只是等闲事,玉女峰只有十七名,整个华山也不过七八十人,皆是一时之选。之前他白玉京中遇见此等高手,仅能以重伤免身,现下虽剑术大进,但对上五峰前三,却是一点信心也无。 陈远踱步遍思自身手段,抱虚内力小周天、轻功步法金雁功、护体种玉诀聊等于无、搏命碎玉诀,这些都只是人阶武功,自身剑法虽高,回想往战,能不能破了任督高手护体真气已是未知,况且也决禁不住他们蓄力一击,细细想来,当真是攻不破,挡不住,闪不过,不由驻足长叹道:“还请小师姐教我。” 颜歌面色沉重,缓缓道:“我这有一门搏命心法。” 陈远奇道:“甚么心法,是兵解诀、舍身诀、燃血诀、吾往诀、有所为法、碧血丹心诀,还是天魔解体这些搏命心法虽然神奇,想来也不足以助我跨越如此天堑制敌罢” 她神色奇异,一字一顿道:“羽、化、飞、升、诀” 陈远道:“这法门用了有甚么后果” 颜歌悠悠道:“轻则丹田破碎,经脉尽断,重则当场毙命。” 山风呼啸,暗无星月,唯有雪飘,一片寒冷刺骨,陈远一呆,踱步沉思许久,道:“还请小师姐教我” 颜歌也不再问,当下便传了口诀,最后叮咛道:“施展这法门后,可将你内力精纯度大幅提高,但只有三息。你细心揣摩,后日见我眼色行事。” 陈远回来推敲了一宿,次日仔细观察任督甲组高手一举一动,一招一式,最后估计,自己当可在第一解师兄手下撑五到七招,回屋又想了半夜,胡乱睡了,梦中犹自推敲。 次日起来,雪终是停了,旭日东升,映的天地一片瑰丽,二人用了饭,直奔玉女峰下灰石坪。 灰石坪方圆千余丈,略成圆形,中心近百丈突起,露出一种灰色的石质,上无片雪,正是剑气台。 时辰渐至,四周黑压压的站了一地人,北边一座芦蓬,陆续坐了好些长辈,当中两人,一位青衣老人,面如金纸,正是华山第一高手,当世剑道宗师风清扬;一人三缕长须,淡然微笑,乃是华山掌门颜君阳;两侧分坐着朝阳东峰首座鲜通,手拿折扇;莲花西峰首座古梅坤道,一目开合,神光如电;落雁南峰首座成不平,面皮微黄;云台北峰首座穆清,仙风道骨,并四散坐着门中许多师叔伯。 陈远望去,颜歌和几位女子坐在一块,一位红衣风舞雩;一位苗衣何玉;一位英势勃勃,面色微红,乃是高亚男;一位眼神明亮如星,身躯柔弱似柳,正是华真真,几人正说着甚么话,这几位坐在一起,当真是人比花娇,总有许多男弟子偷偷瞧过来,一时许多颈子不停扭来扭去,蔚为奇观。 朝阳徐徐升高,颜君阳宣布终比开始,五峰丙组弟子前三先行上前抽签比试,一阵热闹过后,李进拿了第四,倒也兴高采烈。 陈远上前抽签时,不少人指着他窃窃私语,五姝也瞧了过来,一翻剑牌,却是一个大大的空字,第一轮轮空,直升前八,嘘声一片。 第二轮,对手是玉女峰第二,当即再败此人一次,径入四强,嘘声再起。 陈远面不改色,第三轮,对手落雁第一,赵通,六脉。陈远三式中通外直刺中这人右臂,晋入决赛,一片叫好。 第三名分出后,陈远上台,对面一位青衣少女,长发轻垂,清新可人,正是莲花第一,周萍。 作者的话:昨日首藏,多谢。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 第八、九、十章 幻世光影 第八章拼死为何竟转薄 近午的阳光照在脸上,身上,剑上,陈远竖剑于前,笑道:“周师姐请赐教。” 周萍脸色微红,轻轻道:“华师姐说陈师弟剑法高明,该是你赐教才是。” 陈远微异,道:“师弟先赔个不是,望师姐莫怪,”言毕摆个起手式,提剑疾点,如清风吹皱一池春水,周萍只觉这两式剑法浑然天成,不由轻退一步,横剑下封,使的也是莲花剑法,却是一招花落不知,陈远并未学到,也不理会,剑尖忽快三分,转势中通,不蔓不枝,轻刺咽喉,周萍无法,再退一步,剑光舞动,恍成连绵,如残荷听雨,淅淅沥沥,只是变招之间,难免疏漏,陈远右前踏步,斜身上挑,形如花蕾,周萍再退,剑光内敛,沾裳浅笑,似拒水来,陈远再前挥剑。周萍所使剑招皆是变化繁多,竭力使双剑相碰,欲凭内力取胜,奈何陈远一剑剑使来,诸剑如一,总能于不经意间袭入,只见周萍一步步后退,腰肢轻摆,长发轻舞,神情柔弱,陈远不为所动,莲花剑法前七式逐一反复使来,剑光霍霍,步步进迫,逼的周萍绕着剑气台几转了一圈。 众人瞧去,只觉这小子实在可恶,纷纷叫嚷起来,两人停步,却是陈远又一式含苞待放使完,剑尖正停在周萍咽前三分处,寒气激的她喉咙颤栗,剑光映的白皙脖颈一片碧绿。 周萍眼眶微红,双肩抽动,忽地撤剑,垂首奔下台去,一群少女迎了她一边细细安慰,一边狠狠瞪着陈远。 陈远双眼紧闭,勉力收剑,一步步慢慢走下台来,众人四散,李进上前正欲说话,却见他双手紧握,身子微微晃动,像是在竭力压抑着甚么,不由吓了一跳,伸手欲扶,道:“这是怎么了,明明你胜了的” 陈远微退,轻声道:“别碰我。”李进无奈,站在他身边直拍腿。 随后任督各峰前三抽签比试,一时剑光闪烁,飞沙走石,声势惊人。 北面芦蓬上,几姝瞧了瞧陈远,高亚男道:“你这师弟剑法既高,心思也灵,竟能将方才多剑的剑意积蓄起来。只是欺负我莲花弟子,实在可恶”小师姐不答,面有忧色,华真真握了高亚男左手,柔声道:“莫要怪了,他先前也赔了不是的。只是亚男,你你确定他会来吗”说到他字时,面色微红,声音渐低,若非几女皆是高手,几乎听不清楚,纷纷笑了起来,高亚男反手握住她,瞪她一眼道:“害羞甚么他们是最好的朋友,一定会来的。” 冬日渐过正中,约莫未时二刻时,任督比试结束,落雁王厚、莲花任晴、玉女解峰名列前三,众人欢声雷动。 越组挑战时,丙先战乙,陈远站在剑气台西侧中间,右手周萍仍是垂着首,左手赵通面带微笑。 陈远恶行在先,此刻又神情奇异,周萍瞧着是位柔弱少女,丙组前三纷纷挑了赵通,结果均被轻易击败。 任督前三上台,分立正中,赵通正要上前,忽地台下众人群情激涌,转首望东,高声惊呼,时闻“香帅”、“轻功”之语,芦蓬上各人也站了起来,风岳二人为首,往东边直迎了过去,众弟子潮水般散开,又争相向前,只见一群人自东而来。 为首之人一身蓝田衣,日光暖暖照着他,温润如玉,几欲生烟,极潇洒极随情,脸上带着一种奇异魅力的微笑,身旁两人,一条大汉虎背熊腰,意气风发,一人面色苍白,如雁行空,正是名震天下的楚留香、胡铁花、姬冰雁三侠,身后三位女子,一位甜甜笑着,一位青袖轻摆,一位如沧海明珠。 再后一群人挑箱抬担,许许多多,一时说之不尽。众人迎上前去,说了好一会,原是楚香帅替胡铁花向华山高亚男提亲而来,不时欢声笑语,众弟子争着涌前。 热闹是他们的,陈远一直闭目,耳中忽听小师姐传音道:“可以了,万万小心。” 随后楚留香六人也坐了芦蓬观战,香帅指着陈远问道:“真真,这就是你先前说的少年”华真真垂首道是。 赵通周萍二人上前挑战又败,陈远一一听在耳中,如清风经天,不留痕迹。 轮到陈远,众弟子见他仍闭着眼,不由议论纷纷,均觉此人先前可恶,现又自大,都等着看他败场。芦蓬高手们瞧出这少年显是在蓄力,多微笑摇头不已。 陈远踏前一步,闭目伸臂指着王厚,微微颤抖道:“一剑,小心。” 王厚眼光非凡,瞧出这师弟状态奇异,虽决不信他能一剑伤了自己,却也知他剑术极高,当即运功提气,拔剑摆势,道:“师弟,请出手罢” 陈远深吸一口气,摧动羽化飞升诀,轻睁开眼,只觉周身气血激荡,内力精纯至不可思议之度,压抑许久的剑意随着碧水剑汹涌而出,连挥七剑,浑然如一 花开见我剑,见我性,见我情,见我神,见我意,见我心,终见我 陈远只觉似有一道飞升仙光裹住自己,径向对手刺去,在这辉煌明光中,丹田剧痛,经脉膨胀欲裂,他似是听道有人轻轻问自己:“你这般拼命,是为了甚么呢” 众弟子见台上忽地一道明亮无伦的剑光升起,划过眼前,一时竟看天地皆是血色,刺目之极,不禁纷纷闭眼惊呼。王厚但觉一道仙光似缓实快,挟着一股血色明悟见我之意,似有招,似无招,向自己悠然划来,心头一惊,不及思索这小周天弟子为何能挥出这惊艳一剑,竭力提起十二成功力,一式雁归来似轻实重,疾点而出,恍然间只觉这实是自己平生第一剑,眼前一个新的剑术天地正缓缓出现,却听叮啵一声,随之眉心一痛,不可思议想道:“我这是要死了这不可能我正要突破,怎么能死” 眼见两人已是同死之局,众人惊呼,间不容发之际,一道人影蓦然出现,伸手一捉,便捉住了剑光,又一弹,一物飞进陈远口中,正是轻功天下第一的楚留香掠至,救了二人。 陈远眼见自己一剑刺入王厚眉心,三息将至,丹田渐破碎,经脉开始寸寸断裂,情知将死,诸多往事一闪而过,思绪翻滚,忽觉手中一空,口中一凉,一道暖流直落肚中,又自丹田散入周身气脉,耳听众人破空而来,间有小师姐叫声,心神一松,终晕了过去。 楚留香抱着陈远,交给掠来的小师姐,微笑道:“幸不辱命。”又向众人叹道:“这道剑光,颇似”又摇摇头,道:“西城无血燕南飞,楚某人平生所见诸多杀道剑客,却是无人能将他们逼至此必死之境,是以这剑光竟前所未见。风前辈,岳先生,诸位首座,倒是要恭喜华山有此佳弟子了。” 众人脸色不一,风清扬老怀甚畅,岳不群捻须笑道:“过奖了,这孩子醒来后还要多谢香帅救命之恩。” 模模糊糊中,陈远似在做一个长长的梦,梦中人来了,说了一些话,又去了,直昏迷了十余日,才醒了过来。 李进正在院中闭着眼睛晒太阳,一片惬意,忽听西屋中有响动,心中大喜,翻身看去,果见陈远站在门前,手扶门槛,正眯着眼看太阳,奔去喜道:“香帅说的真准,你终于醒了” 陈远问道:“我昏迷了几日”李进欲扶着他坐下,被挥手打开,悻悻道:“十三天罢,要不是掌门下了严令,不许人来打扰你,这些天我们院门几乎要被众位师兄师姐踏破了,掌门、几位首座来看了你好几次呢”陈远坐下,闭上眼睛,忽觉李进语声变的飘渺起来,眼前现出一片极纯粹极深沉的黑色,围着一圈三寸纯正白色,正中又一块指尖大的黑微微晃动,好一会才逐渐散去,现出一团淡淡红色的黑暗。定了定神,内视体内,却觉丹田完好,经脉坚韧,非但如此,阴阳二维脉竟是畅通的,沉吟道:“那日是香帅救了我” 李进正欲说话,院外传来一道声音:“没错,彩礼中有三枚草还丹,香帅给你服了一枚。”进来一人,正是小师姐。李进吃了一惊,眼珠转了转,打个哈哈道:“我去练剑了,这几天拉下了好多功课”一溜烟的跑了。 陈远一怔,说道:“多谢小师姐费心”小师姐定定瞧着他,见这少年经此一遭,面上稚色渐去,羽化飞升一剑,虽服无上神药,两鬃终是微微发白,颇为醒目,说道:“你既醒了,想是草还丹药力吸收的差不多了,明日就去拜见风太师叔罢”说完转身就走。 陈远似是仍未从当日那一剑意境中恢复过来,一时整个人淡淡的,懒懒的,甚么都提不上心,甚么都不在乎,直到第二日上落雁峰才好了些。 第九章传法 华山五峰,落雁第一,清晨陈远一路行来,颇为好奇,只因他虽入门多年,却极少下玉女峰,整日呆在山上练武看书。待到峰顶,几乎到了白云间,一时只觉唯有天在上,再无山与齐。 山顶云气淡淡,一株奇树,一间草屋,一位青衣老人正负手远眺。陈远恭立良久,风清扬转过身来,随手摄来一段枯枝,指着陈远道:“这招如何破” 陈远示意道:“退封挡均可。” 风清扬目中似有异色,说道:“这本不是招式,如何破得” 陈远沉吟,说道:“剑既出手,便有形迹,既有形迹,便是招式,既是招式,便可破得。” 风清扬再问:“此招何名” 陈远道:“仙人指路,一剑西来,天外飞仙,甚么都可以。” 风清扬弃下枯枝,目中似有笑意,再问:“何为无招” 陈远沉吟良久,缓缓道:“以弟子之见,无招本是不存在的。” 风清扬笑道:“无招胜有招之说,世人皆知,怎么是不存在的呢” 陈远思虑已定,说道:“弟子的意思是,无招这一叫法似乎不妥,无定招仿佛更妙。” 风清扬大笑,笑声如剑气,似是笔直向上,冲破层云,几可见星,道:“你能想到这一层,真是好孩子,不错不错” 陈远本甚拘谨,此时不禁放松下来,摸了摸耳朵,笑了笑。 笑声渐歇,风清扬忽厉声问道:“你可知正魔之别” 陈远一怔,心念疾转,说道:“魔门无恶不作,正道替天行道。” 风清扬长叹道:“毕竟还是个孩子,想不到更深一层。”又正色道:“你牢牢记住,魔道真正的精髓只有四个字,那就是随心所欲。” 陈远细思,问道:“弟子谨记,那我正道呢” 风清扬叹道:“正道之法,不逾矩。” 陈远叹服,道:“太师叔今日教诲,弟子决不敢忘” 风清扬瞧着他,目光奇异,说道:“我欲传你孤独九剑,此路剑法几可破尽天下武学,讲究随心所欲,你学是不学” 陈远已有所得,躬身道:“正魔在行更在心,弟子愿学” 风清扬拍腿喜道:“不错,大丈夫行事,行云流水,任意所至,哪有那许多臭规矩” 陈远心中腹诽,面上决无异色,道:“太师叔说的是。” 风清扬笑道:“你小子暗中骂人,很有我年轻时的风范,我瞧着你甚是欢喜,决意再传你一门功夫,你想学甚么” 陈远大喜,急道:“弟子愿学太师叔内功心法” 风清扬笑骂道:“好小子,一下便要学两门上乘武功,也罢,我便传了你先天功,看你领悟如何” 当下陈远便在落雁峰住了二十余日,风清扬先传他先天功,见他悟性奇高,所问尽是修行要处,不胜欢喜,又传了孤独九剑,详加讲解。待得陈远拜别下山时,分别以先天功、九剑为纲,统御一身内外所学,已开始试着将那融会贯通的一招化去。 此时已是一月下旬,天气乍暖还寒,呼呼的北风又刮了起来。见了小师姐,二人叙了别情,陈远苦笑道:“我下落雁峰时,太师叔命我即刻下山,三年内不得回来。”小师姐想了一会,说道:“你服了草还丹,又学了两门天阶武学,也是该下山游历了。白玉京虽然方便,终归不是生死相争,武功的许多精妙处便不易领悟。” 陈远道:“话虽如此,只是我自幼入门,在山中多年,如今忽然要游历江湖,总觉着有些不安。”小师姐叹道:“你是想让我陪你去风陵渡罢”陈远脸一红,说道:“你答应过的。”小师姐想了想,说道:“也罢,正好一路提点下你,顺便把莲花清静剑传完罢” 当下二人分头准备,陈远无甚长物,只几件衣物,往年大比得的丹药,并几本书装了一个小小包裹,若不是李进送了他几片金叶子,十几两碎银,几乎便是活脱脱的身无分文。次日禀明掌门,宁中则赐下远游袋,好好叮咛一番,又泪别李进,携了碧水剑,下山会合了小师姐,却见她一身白衣,两手空空,只有一剑一囊挂在腰间,小师姐抿嘴笑道:“风陵渡离华山不远,我随你过了幻景便回,带甚么东西呢”陈远无奈,二人取了马匹,并驾一路向东北而去。 陈远多年未入红尘,此刻瞧着这北国冰封风光,与山上遥望时颇为不同,正感慨间,小师姐抛过来两本书,道:“这是莲花剑和朝阳一气剑的剑谱,我来不及教你了,自己看着学罢”陈远收入怀中,笑道:“小师姐,我拿甚么还你呢” 小师姐充耳不闻,轻勒缰绳,道:“小远,你初入江湖,有几件事平日要多多注意。”陈远随着放慢速度,说道:“甚么事情”小师姐侧首望着他道:“头一件便是不可轻信他人,你在山中多年,同门间多是真诚以待,即便不是,也不会轻易说谎骗你。”陈远虽欲反驳,想了想,却说道:“不错。”小师姐轻轻道:“所以你听别人说话,往往容易以为是对的,这点尤其要谨记。看到的不可靠,听到的不可靠,亲身经历的也不可靠,要用你的心,凡事多想。” 陈远正欲说话,忽觉小师姐身上的香气不对,脑中一昏,暗道甚么东西,便晕了过去。 陈远醒来时,只见道边林木飞快后退,自己横趴在马上,酸痛不已,正要发力,忽地头上小师姐笑道:“第二件事便是要防毒”说完抓着他一扔,直直落在另一匹马上,陈远大呼卑鄙,叫道:“我是从没想过小师姐你会对我下毒” 小师姐肃然道:“从今天起,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你都要想着有这样的可能练武多年的大侠被药倒,轻易让人杀了的事实在是太可悲啦”陈远悻悻称是。 小师姐忽然飞身一剑刺来,陈远已留了个心眼,拔剑便挡,双剑相交,小师姐翻身回马,嫣然笑道:“第三件便是这样了,你往日在白玉京中,多是单打独斗,双方天时地利都一样。行走江湖远不是这样,说不定就有人趁你不备,忽然从身后砍你一刀。” 陈远笑道:“那岂不是睡觉时都要睁着一只眼睛” 小师姐举袖笑道:“两只最好。” 如此小师姐叮嘱了一路,天将擦黑时,两人终是赶到了黄河边上。因天气暖了又冷,河面上满是碎冰,人船皆阻,滞留于此,渡头客栈人满为患。陈远取出风陵渡令,见玉牌上白光凝成一枚箭头,却是指着对岸。 小师姐道声无妨,寄了马匹,寻个僻静处,一手抱了陈远凌空直越,轻点碎冰,如虹经天,笑道:“今日我渡你,明日你渡我。” 陈远嗅着香气,定了定神,说道:“你渡我渡,是立足境。” 几个起落,二人落地,陈远怀中风陵渡令白光一闪,消失不见,环境大变,陈远抬头一瞧,面前一家客栈,挂着一盏灯笼,一面旗,上书:安渡客栈,在风雪中晃动不休,小师姐道:“好了,入了幻景了。一切弟弟你做主,我只看着。” 陈远替小师姐拂了雪,自己跺脚,抖了抖雪,上前敲门,听得里面有人说道:“又有人来了。”随后出来一人点头哈腰道:“真是对不住,实在是没房间了。要不,您二位到别家看看”陈远笑道:“掌柜的,我们只想有个暖和的地方过了这夜,你看如何”掌柜陪笑道:“那委屈您二位了,请进罢” 二人进门,见堂中桌椅都被搬到一边,当中生一了堆火,围了二十几人,正自谈论,其中一位少女清秀可爱,一片纯真,正是令牌上所雕峨眉祖师郭襄,旁边一位少年,面目朴实,一位少妇,美艳端丽,陈远猜测这两位应是郭襄之姊郭芙与弟弟郭破虏。 郭芙本正和妹妹斗气,忽见进来两人,一人两鬃微白,一人清清冷冷,大惊道:“杨过小龙女”定神再瞧时却知不是,那青衣少年双臂俱在,样貌虽俊,却决不是杨过,那女子白衣清冷,颇似小龙女,样貌却也不对,只是这两人神态实在太像,一眼看去极易认错,忍不住叫出声来,当即低头喝酒。 郭襄听郭芙忽然叫了两个名字,笑着问两人:“两位认识家姊么这位姊姊的名字真好听呢”二人坐下,小二端上酒菜,陈远含笑道:“可能是令姊认错人了罢在下陈远,这是家姊陈灵,不知姑娘芳名”郭襄正欲相告,郭芙瞪她一眼道:“你敢”郭襄吐了吐舌头道:“有人不让说呢”陈远不再问,取银针检了毒,方才对小师姐点头示意,二人下箸,众人侧目。 郭芙忍不住讽道:“怕死鬼”陈远悠然自若,恍如不闻,见郭襄偷偷拱手道歉,含笑举杯致意。 郭襄转脸对一人道:“大叔,你还没讲神雕侠的故事呢”又敬了他一碗,那大汉哈哈大笑,说了起来。 陈远倾听,众人说的是神雕侠的行侠仗义之事,默察众人,都忍不住参与,只边角上一人一直抱头大睡。 第十章幻世光影 初得风陵渡令时,陈远对个中情景颇为好奇,在山上便查了一些杨过与郭襄的资料,只是书中所记多是一些野史村语,作不得准,此时听闻此中人物亲自讲解,当下凝神细听,只是听了半晌,心中升起一个大大的疑问,便低声问身旁一名老人,笑道:“老丈你好,小子平日最爱听前朝旧事,不知您老人家能否讲解一二”说完更命小二多上酒菜。 那老人本是一名老学究,听众人大谈侠以武犯禁之事,本就不屑,此时见陈远虽佩剑,态度却恭敬,心想这少年也不是不可救药,当即便白须抖动,由前宋至前唐及三国汉朝名臣将相故事胡乱讲了一些,末了说道:“少年人还是要以取功名为重,方能光宗耀祖啊” 陈远心中将此中历史与现世作比,发觉颇有趣,现世当今也是草原游牧民族屯兵关外,对中原虎视眈眈,只是除了这老人所讲蒙古皇室外,另有鲜卑、突厥、契丹、女真四大王部,而幻世中占据中原的宋朝,现世只是一清闲王爷封号罢了,心中思索不停,见场中郭襄要随了那一直大睡的大头矮怪人去见神雕侠,郭芙不允,两人争执,忽听远处传来一道游丝般的鬼声:“大头鬼速来速来” 那大头矮子当即撞破门板,吓退郭芙,带着郭襄急行,忽觉身后有声,往前一跃,转身看去,是那对姊弟,不耐烦道:“尊驾跟着不放,是要做什么啊” 陈远抱拳笑道:“我二人和这位姑娘一样,听了神雕侠许多英雄事,大为佩服,也想跟着去瞧一瞧这位大英雄的风采。”郭襄拍手道:“好啊,咱们一起去罢”那矮子冷冷道:“跟就跟罢,只是千万顾好自己的性命。“陈远笑道:“不妨事,我们远远跟着就好了。” 那矮子抓着郭襄手腕,青蛙似的一跳一跳,倒也颇快,偷偷瞧向身后,见那姊弟二人轻轻跟上,不见吃力之色,当即一惊,有意试他二人功力,提气加速急奔。 陈远自修习了先天功,二脉又通,一身内力溶溶洽洽,直如流水般连绵不绝,见这大头鬼身法忽快,便知其意,只是不欲打乱事态,悄悄拉了颜歌一下,二人便慢下来,远远的吊着。 奔出里许,瞧见大头鬼会合了九人,带着几十匹马,正合西山一窟鬼十鬼之数,有几人望了望这边,也不过来,哈哈大笑,打马便行。 陈远心想这大头鬼既在渡口,这十鬼虽骑马应奔不太远,便和颜歌展开轻功,远远的跟了上去。 奔了十余里,陈远渐感内力不继时,前面停了下来,似是在说着甚么,凝神去听,却只有风雪声,颜歌听了一会,淡淡道:“十鬼与神雕侠是对头,订了今夜了断。” 陈远调息了片刻,内力已恢复了过来,暗道先天功果然不凡,见十鬼似是受阻林中,和甚么人起了争执,叹道:“这幻景好真实,只是如果我们走了,这些人会怎样”颜歌道:“这个倒不知道,只是我们走了,也就看不到了,这些人怎样又有什么干系呢“陈远沉默片刻道:“若是我们现世也是一个大大的幻景呢”颜歌瞧了他一眼,眼色奇异道:“这想法倒新鲜,嗯决没有幻景能持续那么久。”说罢神色一动,欲言又止,只是陈远不曾注意。 前方林中突然起火,浓烟滚滚,接着万兽嘶吼,群马四惊,一人惊呼道:“不好九尾狐跑了”声震四野,却充斥着愤恨绝望之意。一只小狗般的小兽忽地从林中窜出,闪电般停在二人面前,身小腿长,体白尾黑,一双火红的眼珠滴溜溜地瞧着二人,甚是可爱。颜歌喜道:“好漂亮的九尾狐,正好抓来给亚男作礼物”伸手一捉,疾捷无伦,小狐似是吓了一跳,拔足风一样的跑了,颜歌闪身追上,笑道:“小狐狸哪里跑”伸手拔剑一刺,虽隔了一丈多,那小狐却突然软倒在地,她上前拎了颈子,见它双眼紧闭,身体僵硬,似是死了,陈远道:“不是装死罢”颜歌摸了摸小狐腹部,淡淡说道:“死了好,正好做围巾。”却见它突然睁开眼睛,四肢乱晃,死命挣扎起来。 二人正说话间,前方林中响声大作,腥风四起,奔出许多野兽,豺狼虎豹狮猿,绿光森森,吼声不绝,竟还有十几只大象,绕过一窟鬼,正分作三个方向奔行,群兽前各有一人,正绝望悲吼间,忽见前面一女子竟轻轻易易地捉过了九尾狐,不由大喜,奔上前来,当先一条汉子抱拳道:“万兽山庄史伯威,多谢姑娘相助” 颜歌不理,只是抱着小狐狸,它眼珠乱转,啾啾哀叫,尾巴四拂,甚是可爱可怜,陈远上前一步道:“不知诸位带了这许多猛兽,虎视眈眈,意欲何为”一个面目粗放的大汉闷哼道:“放下九尾狐,大家还是朋友”史伯威喝道:“四弟不得无礼”又拱手道:“舍弟鲁莽,尊驾请见谅,只因我家三弟受了内伤,急需这九尾狐的鲜血,还望阁下不吝赐下,史氏兄弟铭感五内,感激不尽。” 西山一窟鬼正欲趁乱而走,陈远道:“不忙,还请各位将一窟鬼拦下。”三人一怔,互视一眼,呼喝作势,群兽四散,将一窟鬼围了起来,十人一惊,一个三尺矮子沉不住气,喝道:“姓史的,你们甚么意思先前拦着大路不让人过,现下又来阻我们” 陈远二人上前,林中行出一条大汉,形貌甚伟,倚着一头雄狮,病恹恹的,史氏四兄弟迎上,三方分立,风雪飘摇,外围一群猛兽。 陈远先向郭襄道:“姑娘,我们又见面了。”郭襄喜道:“啊,是你们,我正担心你们没跟上来呢”众人不耐,一窟鬼纷纷喝问:“你将我们拦下,有何用意”陈远笑笑,说道:“我二人想跟着各位见一见神雕侠,史氏兄弟想要家姊手中九尾狐,我姊姊不愿,就是如此。” 史氏兄弟担心兄弟伤势,一窟鬼担心失约惹人耻笑,当头一长须老翁道:“史氏兄弟费心尽力将这狐狸围住了,阁下轻轻伸手一捉,便据为已有,恐怕不大妥当罢”五人神色大为赞同,瞧着一窟鬼大大的顺眼。陈远笑容不见,冷道:“不妨我把九尾狐放了,各位也轻轻伸手一捉试试”小狐脑袋拼命乱点,似是极为同意,众人方才便已见了它风驰电掣的速度,谁也没把握,十鬼事不关己,只想尽快了结,纷纷喝道:“试就试,还怕捉不住这小小狐狸”史氏兄弟大呼不可,那病大汉正欲说话,郭襄道:“姊姊为甚么不愿意啊” 陈远大义凛然道:“家姊心慈,若是为救一命而伤另一命,实违她心。”众人目瞪口呆,小狐似也呆了,史氏老四大力神史季强喝道:“胡说八道这畜生的命岂能和我三哥的命相比”又厉声喝道:“若是走了九尾狐,你们两个的性命也留下罢”口中唿哨,群兽大吼。 颜歌仍是清清冷冷的站着,垂首轻轻抚着狐狸,陈远冷道:“尽可一试” 眼见双方将要火拼,郭襄忽然奔过来,拉着颜歌袖子急道:“姊姊就将这小狐狸给了他们罢”颜歌见她清秀小脸上满是急色,显是担心二人,微微一笑,伸手想拍拍她,忽地想起这是峨眉开山祖师,又停在空中。 史史兄弟见好话说尽,陈远只是不允,心头火起,史伯威喝道:“拿下这小子,和小丫头换狐狸”当下一人持虎头双钩,一人握点钢管,一人提铜杵,一人执判官笔,齐向陈远攻来,那病大汉踏前一步,拦住颜歌,一窟鬼趁机欲走,群兽嘶吼,激的雪花四飘。 陈远轻啸一声,沉水剑连点,青光闪动,只听娇呼声,剑吟之声,叮当呛嘟哎哟之声一响而绝,四兄弟捧着手腕,兵刃坠雪,不可置信地瞧着他,原来陈远瞬间连挥十剑,同时刺中四人双腕,剑尖入肉声,兵刃坠地声,四人痛呼声,郭襄惊呼声,竟成一响。 十鬼停住脚步,病大汉侧首瞧去,面上皆是惊色,这少年不过弱冠,竟有如此剑法,实是不可思议,场上一时静了下来,忽地头顶清啸阵阵,一人道:“小兄弟好俊的剑法” 众人一惊,同时抬头看去,只见一段横出树枝上,站着一名灰衣独臂人,面色焦黄,僵硬呆板,双鬃斑白,眸有神光,正是杨过,身旁蹲着一只雄伟大雕。 陈远笑道:“神雕大侠过奖,不是小弟剑法好,实是对手太差。”四人大怒,那病大汉史叔强见兄弟受辱,摇摇晃晃上前一步,伸掌拍去,陈远知自己掌法不成,久占必失,唯有抢攻抢快,当下一剑朝他胸前刺去,歪歪斜斜,剑闪青光,史叔强见这一剑奇快,掌力不及,退后一步,左手一格,陈远剑尖再转向下,仍是后发先至,暗合孤独剑意,一剑快似一剑,连攻十七招,史叔强竟连退十七步,一招也递不出来,本就病色的脸上更涌起红晕,心想:“四兄弟被一剑击败,我若再败在这人手中,兄弟几人多年辛辛苦苦竖起的名声必将一朝翻为画饼。”将心一横,不再管陈远剑势来路,双掌全力拍去,势如雄狮,竟是拼着受伤,也要将他毙于掌下。 ≈ap;ap;ap;ap;ap;lt;ahref≈ap;ap;ap;ap;ap;gt;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ap;ap;ap;ap;ap;lt;a≈ap;ap;ap;ap;ap;gt;≈ap;ap;ap;ap;ap;lt;a≈ap;ap;ap;ap;ap;gt;≈ap;ap;ap;ap;ap;lt;a≈ap;ap;ap;ap;ap;gt; ------------ 第十一、二、三章 与我无关 第十一章唯别而已 杨过站在一旁,本欲先和一窟鬼解决恩怨,见这用剑少年英气勃发,剑法之间也显得神完气足,双鬃却微微发白,身后女子竟和小龙女有几分相似,心生好感之余,未免奇怪,此时见史叔强欲拼死一搏,恐这少年内力不支,衣袖一挥,叫道:“不可” 陈远剑光一敛,扭扭曲曲似在画莲,穿过史叔强双掌空隙,点在他右胸上,入肉三分,凝住不发,史叔强气力一泄,双掌垂下,面色更白,正要开口认栽,杨过袖力涌至,陈远凝神感知,其势如滔天巨浪绵延不绝,竟无破绽,当即抽剑左掌一送,将史叔强推开,右腕轻振,剑光大盛,连退三步,终于挡下,却“哇”的一声喷出血来,郭襄惊叫一声,颜歌抢上前扶着他,关切道:“先不要说话”丢下九尾狐,左掌抵在他背上,渡气过去,觉他体内无恙,心中一宽。小狐狸疯了似的拔足便跑,闪电般划过雪地兽群,转瞬不见了,史氏兄弟大声呼喝群兽追赶,面色惶恐。 杨过目中有愧,过来道:“小兄弟,实在是对不住。”陈远虽吐了血,面色却转红,摇手笑道:“神雕大侠本是好意,在下也并未受重伤,实不至此。”又对颜歌道:“姊姊,我没事的。”杨过叹道:“小兄弟剑法委实高明,大大出乎我意料。”陈远道:“不碍事的,只是走了九尾狐,史氏兄弟怕是不妙。”颜歌充耳不闻,扶他倚在树上,郭襄道:“可以再捉回来呀” 正说间,史氏兄弟回来了,面色沮丧,瞧见颜歌,史季强本直率,怒道:“你这小丫头,为甚么放跑九尾狐”杨过正欲揽过,颜歌站起,冷冷拔剑,向五人面前一划,积雪四溅,地面现出一道三丈长,尺许深的裂缝,群情耸动,五人倒吸一口凉气,不禁倒退一步,先前虽见她捉了九尾狐,只道是轻功高明,岂料内功剑法竟也高深至此,弟已可叹,姊更可怖。 杨过也是一惊,心道江湖上何时出了这样年轻高手,陈远却勉力站起身来,说道:“既是我们放走了九尾狐,你们说出它藏身之处,我们再抓来就是。”五人见他虽占了场面,却不倚强为胜,更是带伤助人,史叔强更感先前援手之德,长叹一声道:“那狐狸本是我们骗出来的,经此一吓,十年也骗不出了。天要绝我,不敢劳公子费心。”陈远摆手笑道:“我虽不成器,但家姊与神雕大侠却是可以的。”杨过点头,转首对一窟鬼道:“今夜有事,三天后于此再见,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众鬼本就瞧的不耐烦,又闻此言,怒道:“你把我们瞧成甚么了”杨过急切欲行,见他们纠缠不休,当即对郭襄陈远打个手势,示意捂上耳朵,放声长啸,啸声如潮如雷如震,一个连一个打在林中,激的雪落不下,群兽瘫倒,众人一个个醉酒似的倒下,只陈远、颜歌、郭襄与史叔强站着,并十几头大象,良久方歇。 一窟鬼个个面色苍白,勉声道:“阁下如此武功,不必三天后再会,我们认栽,自此退出晋地”史季强怒道:“不是你们放火惊走九尾狐,哪有这许多事”杨过挥手道:“各位不必如此,暂且到万兽山庄歇息,待我们捉来九尾狐再议。”当下问明了路径,和陈邱二人正欲走时,郭襄叫道也要跟上,陈远笑道:“这位姑娘深夜竟敢随生人来此见神雕大侠,必有要事,带上何妨”杨过点头,叫上神雕,四人便行。 陈远郭襄身法慢,神雕不耐,负了郭襄,陈远便不好再上,颜歌挽了他手,却仍是身形摇晃,大大拖累了行程。杨过见此,更兼有愧,虽觉有异,却示意暂停,拉了陈远到一块大石后道:“我有一部心法,名易筋锻骨篇,能在奔行中治疗伤势,你可愿学”陈远早闻此心法大名,知其神效,也不推辞,拱手道:“多谢神雕大侠。”杨过见这少年如此爽快,心中颇喜,传了心法,陈远问了几处疑难,便豁然而通,又问道:“神雕大侠内力如此雄浑,不知是如何练得”杨过笑道:“南海之滨,大浪之中。”陈远不再问,当即四人一雕一路急行,到了黑龙潭,见了瑛姑、一灯大师、慈恩,又去百花谷见了老顽童,发生了许多故事,不便一一叙说,直至两天两夜后,郭襄随了郭芙离开,杨过也离去了,陈远怀中风陵渡令白光一闪,消失不见,环境大变,二人出现在黄河边上。 此时旭日初升,照在大河上,碎金摇曳,颜歌瞧着陈远,笑问道:“你有多少举动是真的”陈远沉默片刻,叹道:“全是真的,只不过有些是故意的。杨过早已起疑,仍传了我心法,真是唉” 颜歌道:“见你如此,我便放下心了。” 陈远摇头道:“他们待我们都是一片真诚,我却要骗他们,心里很是难受。难道行走江湖便要一直如此么” 颜歌道:“自然不是的,遇见对的人,自当真心相待,只是”她沉默许久,望着大河,只见一片滔滔,泥沙俱下,缓缓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陈远道:“唉不知他们现在还存不存在了”又说道:“虽然我们看不见,但只要知道他们还存在着,思念也就有个着落。如果一切归空,实在太是令人难过啦” 颜歌神色迷离,叹道:“这个问题,我也答不上来。” 二人怔立良久,颜歌道:“好啦不要难过了,我要回去了,小远,”她忽地轻轻拍了拍陈远肩膀,低声道:“你要小心”一语方毕,飘然而去。 陈远一时呆呆的,身边似还有佳人余香,耳边却传来远处渺茫的歌声:西岳观云兮,素颜问天机。远行人欲歌,何陈青山意 人声渐渐喧嚣,陈远深深吸一口气,重重吐出,不再多想。来到渡头,大河解冻两日,滞留客商多已走掉,此时南归东下的行人少了许多,十几条大汉正在巡逻,不时打量盘问,神情严肃,岸边泊了好些船,其中一艘三层巨舟华丽堂皇,占了好大一块水面,颇为醒目,上船的多是鲜衣少年或富态商贾。 一叶渔船正要起行,陈远不欲多等,只想尽快东下,好到海边练气,便上前道:“船家,你这船最远到东边哪里”那船夫四十来岁,一身风霜之色,满脸难处,正要答话,几条大汉围将上来,喝道:“不要走叫你船里人都下来”船夫面色苦楚,双手连连摇道:“各位好汉,使不得啊我家那婆娘生了恶疫,实在是下不了船啊”几条大汉齐齐捂住口鼻,退了一步,狠狠道:“晦气玩意还有甚么人在上面”船夫苦道:“只有我两个女儿在照顾,实在是没别的人了,求各位好汉放我们东去罢”几人闻言,眼中俱是放出光来,纷纷喝道:“叫你两个女儿下来,给大爷们瞧一瞧,不是就放了你们” 那船夫苦苦哀求,反被狠狠推了几把,险些掉进河里,陈远上前一步,轻喝道:“你们是哪个帮派的”大汉们回头一瞧,一个青衣佩剑少年,纷纷笑脸道:“我们是飞沙帮的,敢问少侠可是华山弟子” 陈远反掌亮出一块剑形令牌,道:“不错此时我正要东下,各位还是不要逼迫过甚,快快看过放人的好。”几人相视一眼,此地去华山不远,少有人敢在华山弟子前闹事,心知事不成,那船夫也明事,忙将两个女儿叫出来,一大一小,俱都粗布裙衩,垂头不语,体态苗条,看不清容貌,大汉们随便瞧了一眼,纷纷道不是,轻易放了行,散去不提。 陈远正要上船,那船夫却拦上来,无奈道:“这位公子,小人张成,方才多谢您了。只是实在是我婆娘发了恶疫,不敢让您上船啊”陈远看他一眼,道:“我没有闻到煎药味。”举步上船,张成垂头丧气呆立了一会,解绳撑篙,小船缓缓向东去了。 水面开阔,凉风拂面,陈远立在船头想了许多,眼见近午,一缕香气飘来,正是渔女在做饭了,陈远侧耳听了一会,忽然露出一种奇异的微笑。 小渔女端盘过来,上面只一碗鲜鱼汤面,香气扑鼻而来,陈远忽道:“晚上你们做饭时,我想学一下。”小渔女惊慌退后一步,结结巴巴道:“我我们做的都是很普通的饭菜,没没甚么值得您学的”陈远笑道:“无妨,寻常就好。”小渔女脸色发白,放下盘子,忙忙进了船舱。 日光转西,舟岸互移,陈远从入定中醒来,先天功乃玄门道家嫡传心法,其性属水,绵绵若存,在这大河之上,水气弥漫,修习果然好多颇多,想来那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之上定然更宜。 遂又翻看莲花剑谱,直到天色渐黑时,又有响动传来,陈远微微一笑,进了船舱。 第十二章逃婢 昏暗船舱内,只有一张矮塌,一张低几,一道合门,陈远摸下棉被,竟是暖的。合门从对面扣上了,敲了敲,那边静了静,门缓缓开了,是垂着头的大渔女。 陈远倚门看着,此间布置与外间仿佛,多了些厨具,并整齐摆放着各色食材米粮,小渔女正在切菜,其音极合律,大大的眼睛里洋溢着快乐的光,姊姊在打下手,看了半晌,不见大渔女主厨,陈远道:“妹妹的手艺我已见到了,不知姊姊有什么拿手的”大渔女头垂的更低了,小渔女脸一红,说道:“姊姊生来不会做饭,但是她女红可好啦” 陈远道:“哦” 小渔女道:“真的呢,姊姊绣的龙像是活的一样” 大渔女垂着头,身子一动,道:“我去外面看火。” 陈远不再说话,只是倚门静静瞧着。 河面上渐有雾气弥漫,暮色忽然间降临大地,饭已做好端上,一碗热汤,一条烤鱼,一盘青菜土豆,一碟西红柿炒蛋,俱都香气缭绕,并几个白白的大馒头,陈远拿起馒头,咬一口问道:“初春时节,哪来的这许多菜”小渔女脸红了红,道:“爹爹上岸买的,我也不清楚。” 夜渐黑,凉气渐起,陈远点起油灯,继续翻看剑谱,莲花剑后半部分招式,先是描述莲花盛开之美,又有采莲女含笑行舟水上,最后三招忽转哀意,花落不知、残荷雨声、零落成泥,陈远依此时剑法已是融会贯通,又依独孤剑理一一推演,虽未施展,却均已尽数掌握,比之前三天一剑实是天壤之别,又将整套莲花清静剑法在心中演练几遍,莲花一部已在心中,清静剑意尚有朦胧,知功夫不到,运气周天后,便睡去了。 残月西沉,万簌俱静,只有水声淙淙,陈远忽从沉睡中惊醒,幼年流浪每有危险时,他提前就会有一种奇异的预感,在华山多年未曾如此,不想一下山就又苏醒。 穿衣按剑,陈远在黑暗中瞑目静坐,很快听到前方有快艇破浪声急速逼近,又有衣衫拂风声,陈远穿舱而出,黯淡星光下,一人凌空一掌击来,人尚未至,掌风已吹的他衣发直向后飞,船身四周波浪隐隐。 真气外放任督巅峰高手 风声过耳,破气式在心中急速闪过,陈远拔剑连点,剑光闪动间,风声竟渐渐止了,来人轻咦一声,已到近前,一掌拍出,陈远一剑点中他掌心,只听“叮”的一声,此人显是带了拳套之类武器,借力后翻,轻轻落在快艇上,陈远只觉剑上传来一股奇异真气,沿经脉由右臂直入肾脏,精纯之极,自身内力勉强抵抗了三息,随后几乎是一触即溃,不由脸色一白,后退一步,先天功疾转,内力瞬息间运行三周天,那缕欲在肾脏中炸开的真气渐渐平息下来,缭绕不去。 两般即将交错,微弱星光下,这人约二十五六,面上带着异样的苍白,此时喝道:“你是何人速速退去,莫要自误”陈远恨此人出手如此歹毒,更不搭话,一剑刺去,借两船去势,几如闪电,这人挥掌欲挡,不防陈远剑光忽地加快,一剑刺中左臂,又是叮的一声,这人大惊,捂臂后跃,沉水剑虽被宝甲挡住,剑气却已侵骨,惊道:“对面是华山派哪位师兄在下崆峒木冬水,奉命追捕秦王府逃婢” 两船交错而过,陈远正要说话,船舱中忽有一股劲风正正击中快艇,木冬水大喝:“好胆”但听“喀喇”一响,快艇立时破了一个大洞,河水登时倒灌而入,缓缓沉没,又有劲风击水,小船箭一般窜向下游,木冬水站在沉船上,脸色更白,提气高声道:“那婢子偷了秦王心爱之物,不日便有高手到来,其中更有华山诸位师兄,望师兄好自为之” 渐行渐远声渐歇,陈远运气几周天,暂将肾脏中真气压住,面上浑若无事,沉声道:“姑娘,还请出来一叙。” 片刻后,三人出来,当前的小渔女眼中满是好奇,最后的张成脸色发青,不住的颤抖,大渔女在中间泫然欲泣,陈远也不说话,只是按剑静静盯着她。 星光更淡,渐有雾气涌起,小渔女牙齿不停打架,大渔女犹豫再三,终于说道:“小女子本名黄莺,幼时被卖入秦王府,上个月世子突然要要污辱我,婢子虽身分低微,却也不愿,便逃了出来,幸得张叔收留,愿帮我东下寻亲还要多谢方才公子搭救。” 张成父女冻的发抖,连连点头。 陈远摆手,示意他二人进去,道:“你这身武功如何得来” 张成急忙进舱,黄莺把小渔女抱进怀里,仰起脸来,舱内灯光隐隐,映得她脸庞越发白暂,几乎透明,双眼微红,说道:“小女子十岁那年,得蒙一位异人传授,日夜习炼,这才能逃脱出来。” 陈远沉吟道:“方才那人说你偷了秦王心爱之物” 黄莺垂下头,双手捏着衣角,声如蚊呐道:“那是世子要我时,小女子慌乱中随手从他屋中取的一只玉虎。” 陈远盯着她道:“那玉虎现在何处” 黄莺将小渔女抱的更紧了,轻轻抬起头,隐有泪光,直视着陈远双眼道:“小女子在后面不远处镇上将它当了,以作盘缠。” 陈远正欲再问,心中忽地大起怜意,柔声道:“姑娘一路定然危机重重,提心吊胆,快进去歇息罢,在下定然”他悚然而惊,口中却不停道:“不会让姑娘受了委屈的。” 黄莺缓缓低下头,轻声道:“多谢公子。” 星光渐隐,雾气更浓,二人进舱后,体内异种真气又有暴动迹像,陈远抱剑静坐,调动周身内力全力围剿,这真气虽强横,终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他先天功所修内力质地又极高,待到天将明时,还是将它消磨干净,经此磨炼,内力精纯度再进一步,达到四十三,他长吁一口气,暗忖以后应对任督高手之时,决计不能久战,尽量避免接触,当避实击虚,一击致命,这便是内功低微时,没有上乘轻功和护体心法的坏处,攻强守弱。 朝阳已升起,驱散晨雾,长长铺在水中,陈远决定和黄莺再谈一谈。 小渔女在烤鱼,安静的样子很乖,陈远笑笑,摸了摸她的头,道:“黄姑娘,秦王府后续还将有追兵,这船已经暴露,我们两个还是弃舟登岸的好。” 小渔女脸红红的,远处原野中正升起一道蓝色的炊烟,黄莺望了望,道:“正是这样,可”她看看小渔女,“可我怕他们找不到我,会拿张叔父女泄愤。” 张成在船头撑篙,仍是瑟瑟发抖,不知是怕的厉害,还是冷的厉害,陈远唤他进来,道:“想必你也听到了,如今万全之计是你们父女弃船先走,我和黄姑娘在追兵到来前突围出去,他们必然无暇去管你们的去向。” 张成拼命点头,却又带着哀求道:“公子,我们父女二人全指望这船活着,现如今” 陈远盯着黄莺道:“无妨,黄姑娘定然可以赔你们的。” 黄莺嫣然一笑,从袖中取出几张银票,道:“多谢张叔一路照顾,这是三百两银子,你和红莲妹妹以后置些田地罢,她跟花儿似的,这船上的日子若是长了,实在是对她不好。”张成双眼发直,擦擦手,千恩万谢接过了。 陈远出舱,道:“前面恰有一个镇子,你们收拾收拾,快下船罢。”小渔女摸摸陈旧的船壁,眼眶一红,道:“我最后做一次饭,给公子和姊姊吃罢”陈远道:“不必,你们越快下船越好。” 太阳似又高了些,黄莺来到船头,道:“那位异人传了我一套动作,叮嘱我每日清晨做一遍。”陈远瞧了瞧她,脸色仍是白暂如玉,便要进去,黄莺又道:“公子救我一次,便是看看也无妨的。”言罢自顾摆了一个奇异的姿势,腰肢轻摆,头手足缓缓动了起来,衣着虽平常,却透出一种别样的美。 小镇很快到了,小渔女红莲捧了两个包裹,脸红红道:“公子,姊姊,这是你们的包裹”她仰起头,似是想说甚么,张成在岸上催促不已,她跺下脚,道:“你们一定要保重呀”陈远心中感动,自怀中取出一本书,递给她道:“这上面有几张图,你照着旁边的注解,想练就练练罢”这是华山入门功夫十锻锦,门中并无明确禁传,是以许多弟子都传了亲朋好友。小渔女脸更红了,双手接过,抱在怀里,小小脑袋拼命点着,终是随着张成一步一回头的去了。 太阳又高了点,小船自顾沿河漂流,小镇远远的依稀只剩一点影子,初春的微风拂过,舱内一片沉默,陈远伸个懒腰,忽然一剑刺出,剑光闪动间,黄莺措手不及,腰肢一折,显出美妙曲线,后仰惊呼:“公子”陈远双足发力,左掌重重一拍船舱,掠到一块礁石上,又一点,没入岸上林间,消失不见。 第十三章与我无关 林木枯黄,还弥漫着淡淡的雾气,阳光似也暗淡了些,陈远停在一块空地上,站立调息。 片刻,黄莺泣然从林中走出,哽咽道:“公子为何如此” 陈远按剑道:“你是谁,你究竟从秦王府偷了甚么” 黄莺垂下头道:“公子难道不相信奴家说的么” 陈远道:“这些都与我无关。” 黄莺仰起脸,白玉般的脸上梨花带雨,咽声道:“我这样一个弱女子,秦王府那样强横抓捕,公子难道不应该路见不平,拔剑相助的么” 陈远不理,淡淡道:“你们究竟想做甚么,也与我无关,你若再跟,只有用剑说话了。”声虽平淡,却带着一股坚定意味,黄莺低泣良久,啼血悲鸣缭绕林间,陈远垂目观心,不为所动,她忽地轻叹一声,道:“你从甚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不会做饭,绣龙,一个人逃出高手如云的秦王府,最重要的是你用了慑心术陈远心中暗道,面上冷冷,就要拔剑,却见黄莺踏前一步,反手轻轻一划,衣衫全部滑落在地,呼吸顿时停止。 黯淡的林间,微风忽然停了,雾气似也波动了下,高耸的胸膛,纤细的腰肢,修长的双腿,无辜的脸庞少女般纯洁的脸,少妇般成熟的身体,构成一种奇异的魅惑力,她目蕴奇光,含笑盈盈走来,斑驳的阳光照在裸露的上,周身光影明灭不定,似是披了条用黑暗和光明织成的神秘毯子,陈远心跳不禁加快,按剑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情知不妙,心中却大有不忍之意,一双手似有千钧之重,怎样也无法狠下心来拔剑。眼见黄莺步步迫近,他心越跳越快,“砰砰”像是要从腔子里跳出一般,他竭力想象眼前这鲜花般美人凋零时场景,脑中闪过花落不知一式,灵光一闪,忽地悟道:花开必有花落,这本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花开可见我,花落可明道,而清静就在这自然中。 黄莺褪衣催动慑心术,款款步近,见这血气方刚的少年果然脸庞通红,手足无措,盈盈一笑,正欲点他胸前膻中穴,却见他忽然放松下来,抚掌赞道:“好美” 黄莺心头一震,真气顿时紊乱,脸色更白,喉头一甜,一股鲜血直涌上来,划过嘴角缓缓流下,更添娇艳,她退后一步,嘶声道:“你”陈远目光清澈,拍手笑道:“你本来就很美,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复又叹道:“实战果然不是白玉京可比”方才危急时刻,他顿悟清静剑意,得以用一种纯粹欣赏的角度来看黄莺,不带联想,不带实用目的,发觉果然很美,情不自禁地赞叹出来,一着破了她的慑心术。 她迅速平静下来,双手垂下,胸却挺的更高,偷偷瞟着他道:“你赢啦,随便你对人家怎样都好”陈远走到她面前,黄莺双腿轻绞,嘴唇轻咬,欲语还休,一缕鲜血划过她的脸,她的胸,她的腹,她的腿淡淡的雾气弥漫过来,激起点点颤栗,映的她肌肤泛起种粉红的玫瑰色,陈远上下打量,叹道:“以后我必将用此美景创三式剑法出来,嗯,就叫轻解罗裳,美人如玉,恨君不知罢,你看怎样” 黄莺一呆,不可思议道:“难道你竟不心动” 不心动就是没有吸引力,大部分女人宁愿死,也不愿发觉自已己没有吸引力。 陈远举步越过她,边走边说道:“不,你很美,我也心动了,正如我看见一株奇松,一幅名画,一片山川,一道飞瀑”背心空门大开,他恍若不知,拾起衣衫,轻轻披在黄莺身上,似是全不担心她趁机偷袭,直视她双眼道:“但希望你莫要再跟着我” 黄莺跺跺脚,深深瞧他一眼,缓缓系好衣带,倒跃纵入林中,一闪不见,只留下阵娇笑声:“我偷了秦地军防图,你既已卷进来了,就决计脱不开了”陈远脸色一白,嘴角隐有血迹,似是浑不放在心上,提气笑道:“你以后打架,千万莫要随随便便就脱衣服了”远远传来“哼”的一声,再无动静。 陈远奔回小镇,发觉镇上人心惶惶,都在议论上游有好些条船被烧的事,他想起清晨那道诡异蓝色烟雾与黄莺那套动作,猜测八成是她的同伙阻击了秦王追兵,心中微惊,这批人敢盗取秦地军防图,光天化日之下杀人烧船,来头定然极大,以自己现在武功,贸然掺合进去多半死无全尸,还是先远远避开的好。 出镇的官道只有一条,陈远沿路急行,路人极少,近午的阳光直直照下来,已有热意。奔出三四里,忽见一辆漆黑马车倒在路旁,他心头一沉,掠过去一瞧,地上伏着两人,一人似是马夫,一人看衣着却不妙,陈远轻轻翻过来一看,正是张成,七窍流血,已然毙命,撕开衣衫,心口赫然一个乌黑掌印,他心中虽急,却沉下气来,细察四周,三四十丈外竟又有三具尸体,俱都黑衣蒙面,周身骨骼寸寸断裂,周围却无搏斗痕迹,竟似是有人用极刚猛的掌力一招将这三人全部震死,陈远悚然,如此功力,简直骇人听闻,他定了定神,找遍四周,再无痕迹,心中一松,显是小红莲被那高手救了去。 陈远寻个僻静处,将那几具尸体拎过来,不妨一具黑衣尸身上掉下个银色令牌,上面画着个孤岛,书有“神山令“三字,当即拾起。他挖了两个坑将张成和那马夫理了,各削块木头竖在坟头,一块刻了:张成之墓,一块刻的是:无名御者之墓,却将那几具黑衣尸首尽数抛的远远的。 他解下马来,扬鞭急行,把玩手中令牌,心中猜测,黄莺应是把军机图放在了张成父女身上,又命同伙来劫,她清晨那套动作多半是内部通信之法,而秦王丢了如此重要物事,必然是加派秘密人手追回,自己在木冬水前过了眼,不能再沿河东下了。至于黄莺所属组织盗取军机图究竟是为胡人大举进攻,还是几个皇子间相互攻击,暂时自己无力关注,还是先走为妙。 向东奔出六七十里,陈远寻了块大石,缚在马背上,在绳子上轻轻一划,在马屁股上拍了一下,这马儿长嘶一声,向东急奔,他换件灰衣,跃上大树,在林间向南而去。 华山,玉女峰,有所不为轩,天气仍是凉凉的,颜君阳看罢书信,捻须对眼前弟子笑道:“照信中所述,应是陈远,只是这孩子自幼入门,下山这才几日,决计不会谋划此事,应是误入其中。“ 吴钩躬身道:“是,师尊如此说,陈师弟当然是无辜的。只是只是秦王府所丢物事实在事关重大,秦王命弟子一定要追回,而陈师弟又是眼下唯一与那逃婢有牵连之人“ 颜君阳沉默良久,堂中气氛渐渐沉重,吴钩只觉似有座大山朝自己压过来,背上冷汗阵阵而出,正快喘不过气时,身上一松,只听掌门师尊淡淡道:“陈远终是我华山弟子。” 吴钩心头疾转,低头称是,一步步退了出来,这秦王府第三客卿忍不住长长出了口气,苦笑自语道:“陈师弟啊陈师弟,你可是给了我出了道难题,嘿” 黄昏近,东方天空已出现了第一颗星,陈远从尾岭镇成衣店中出来,走向这镇中最大一家,也是唯一一家客栈,街道上行人都是神色匆匆,急着回家,好喝上一碗热腾腾的汤,吃上一顿热乎乎的饭,华灯初上,照在他身上,陈远回首西望,不知颜歌现在做些甚么 春寒料峭,五福客栈人很少,一楼大堂里空荡荡的,只五六个人,看形状都有兵刃在身,零零散散的,陈远进来时,有意无意的都扫了一眼,他也不理,找个角落位子,要了一碗阳春面,一碟拔丝土豆,一盘扣肉,一碗苓汤,慢慢吃完后,又叫了壶尖云茶,直喝到一个人都没有的时候,冷风不停从门外吹进来,小二缩着脖子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才上楼进房。 练了一趟易筋锻骨篇,又行气二十四周天,周身暖暖的,自修习先天功后,每日只需睡上二三个时辰,便可精力充沛。陈远燃起灯,开始翻阅朝阳一气剑谱,这路剑法自旭日东升起手,至日月并行收势,共有十七招,变化颇多,韵味悠长,陈远正看的入神,忽听门外有脚步声传来,是那小二,仔细一听,仿佛还有一人,只是脚步极轻,功力似乎很高,当即换了一本山海异闻录。 敲门声响,开门一瞧,小二身后跟着一名年轻道士,黑白道服,长身玉立,眸光明亮,小二赔笑道:“打扰客官了,不知怎地,小店半夜竟来了许多客人,把房间全占满了,这位道长来时,只您这儿还亮着灯,您看是不是能凑合一下” 年轻道士稽首道:“小道只需静坐一夜即可,决不会叨扰居士。” 同为道家一脉,陈远还礼笑道:“道长请进。” 道士谢过进屋,正身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似要这般坐到天明,陈远翻了几页书,忽问道:“道兄为何深夜来此” 一灯如豆,摇曳不休,映在两人瞳中,跳动不止,道士沉吟良久,仔细打量陈远,见他神正气清,不似奸邪,便低声道:“九阳神功。”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 第十四、五、六章 万人争功,我自东下 屋中气息骤然凝重,这四个字仿佛有某种慑人心魄的魔力,那一点灯光似也定住,两条影子长长的铺在地上,屏风上,墙上,不类人形,隐隐透出莫明的气息。陈远吃了一惊,既惊于这消息,也吃惊道士如此坦诚,随即明白过来,长长出口气道:“也好,可惜多谢道兄相告。”他凝视着灯火,怔怔出神。 道士见这少年竟似对这无上心法毫无觊觎之意,不由奇道:“九阳真经诸邪不侵,神妙莫测,号称天下内功之藩篱,明教教主张无忌原是无名小辈,一经练成,立时纵横天下,得元蒙郡主芳心,掌一教之尊,道兄为何不追问莫非” 陈远淡淡道:“观这店中那许多深夜来客,想必这消息很快就会流传开来,最后多半是众多先天大打出手,血流成河,我这点微未功夫,胆子又小,就不去凑热闹了。” 道士目光闪了闪,赞道:“不想道兄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定力小道不才,却是要去争上一争。” 陈远抚掌道:“祝道兄心想事成,夺得九阳。”道士单掌竖于胸前,道:“小道武当长清,谢道兄吉言。” 陈远想了想,道:“在下华山陈远,容小弟再问一句,真经可是出于少林”长清道:“极有可能,我昨日收到传书,近日嵩山少林附近将有一枚幻世令牌出现,传言与真经有关。”陈远点头道:“多谢。” 长清似是谈兴上来,又道:“大概十多年前,似是在安城之盟前后,江湖便开始陆续有上乘武学出世传闻,所出天阶武学皆是外功招式,这是首次有天阶内功心法出世的传闻,得到消息的人似乎极多,各门派陆续还会有高手到来,道家九派,由江南神水移花二宫起,经龙虎山,武当派,过华山,全真,楼观,崆峒,到昆仑派,佛道诸门,豫地的少林,静念禅院,丐帮自不必说,北边的恒山,五台,南方的慈航静斋,蜀中峨眉,大理天龙寺都将有人来援“ 他神情凝重道:“甚至李原宋丁薛花慕容等各大世家,飞仙桃花等海外各岛,吐蕃藏传三脉,东西魔教,草原胡人高手都将纷至沓来,风起云涌,的确如你所说,多半要血流成河了。” 陈远吐了口气,悠然道:“高手相争,瞬息万变,决生死于一线之间,真是令人神往啊,可惜”长清道人目光闪动,道:“看来道兄并非胆怯之人。”陈远笑笑,不再说话。 次日清晨起来,铅云低垂,阴风怒号,二人用完早饭,长清看看天色道:“这初春天气极不寻常啊”陈远道:“高手云集,上感天心罢,还望长清兄多多小心,不要太过勉强才是。”长清稽首作别,纵马东北而去,此时店里众多江湖好汉也都纷纷上路,陈远默默看着,九阳之争,流血漂橹,这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有几个可以生还怔立一会,他正正向东而去。 一路横穿豫中、豫东、淮北所见,才知五福客栈那些人根本不算甚么,大批武林人士潮水一般涌向少林,有初出江湖的少年,也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赤膊壮汉,也有柔弱女子佩剑的、挂刀的、负枪的、背棍的独行的、成群的、结队的骑马的、步行的、坐轮椅的甚至有一个双腿俱断,衣衫褴褛,用手在地上爬的男人,皮肤已磨的破裂开来,身后拖着条长长的血迹,仍然眼神狂热,兴奋不已,似乎一夜之间,整个江湖都得到了九阳真经要出世的消息,汹涌的人潮几乎将大路都堵塞了。 陈远只好专走小路,穿山越岭,直到了洪泽湖时,人方渐少至无,这只是一个方向的人流,其余方向加起来,涌到少林的已不知有多少,他在大湖边停了下来,晚间入白玉京探听情况,里面稀稀疏疏的,没几个人,也全在谈论“少林、九阳和尚一定好多”并没有一个嵩山附近的人,他随便赢了几场便出来了。 陈远从山洞中出来,绕湖漫步,此时草木初萌,清香浮动,月夜下的大湖波光粼粼,不时有鱼儿跃破银盘,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落下时激起点点碎波,比之华山小镜湖另有一种大气的美。 又想到一个小小身影,心中一恸,抛开过去,至于李进,看似跳脱,实则极稳重,不会去凑这注定腥风血雨的热闹,而小师姐多半不会去,掌门和风太师叔必能看出此事背后有黑手推动,不然决无可能散布如此之快,而这黑手,他望望南边,又望西北,暗叹道:此乃阳谋,不论是哪一边,都是好棋,各门派虽能看出有异,却也阻止不了弟子前往,多半是自愿报名,再派一绝顶高手压阵,十几位宗师级高手在场,中原总算是以佛道两家为首,大派弟子安全应无问题,死伤绝大多数应是小门派和散人 他紧握双拳,深深吸口气,放松下来,又长长吐出,便把这无能为力之事抛在脑后,不去想它,专心欣赏眼前美景,走得数十丈,忍不住轻啸一声,扬眉剑出鞘,妙依剑理,随意挥洒,远远望去,湖畔似有一团青色水球在徐徐转动,与天上明月交相辉映,煞是美丽,过了片刻,这水球忽地炸裂开来,如银瓶乍破,四散而去,化作流光,渐渐消弥不见,陈远收剑而立,如饮美酒,畅快之极,自觉剑法略有精进,第三脉阴跷脉已打通阴股穴,相信再不久就可进军第四阳跷脉了,这奇经前六脉若有上乘心法,进境颇快。 陈远在洪泽大湖边静思了三天,随后一路向东,在二月二十三这日黄昏,终于到了东海之滨。 一片蓝色,沉静的蓝,无量的蓝,自脚下一直延伸到天边,渐渐变成一种深深的,只在梦中出现的湛蓝,底下透出种纯净的黑色,陈远怔怔望着,一颗心似溶到了大海里,似飞到了天尽头,看香丘,先天功自行运转起来,凭空精纯了几度,深厚了几分。 直到亲眼看到这无边无际大海,陈远才明白为何有望洋兴叹一词,黄河虽阔,比起汪洋来,简直不算甚么,他沿着海边漫步,叹道:“未见海天之阔,不知天地之大”海水轻轻漫过来,如情人温柔的抚摸,他心中忽然泛起两个问题: 如此无量大洋,只是凭百川入海,就可以汇聚起来的么 这大海是否有涯,如果有,对面,又是甚么地方,又有甚么风景 他觉得这两个问题很有趣,仔细想了想,所阅诸书中,第一个问题只是说,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又有汪洋不辞细流,方能成其大之言,想来颇令人怀疑,只是无法验证。 第二个问题,东边海中有个扶桑国,陈远是知道的,只是不知这扶桑再向东去,大海可有边际却是没有哪本书中提到,只有自己将来武功有成,去瞧一瞧了。 暮色降临,渐起微风,风中带着木叶芬芳,吹向大海,陈远沿着沙滩走了许久,终于见到一个渔村,炊烟阵阵,轻轻倾向大海,一群小孩儿赤脚跑来跑去,嬉笑玩闹,瞧见一个佩剑的青衣少年走过来,眼睛亮亮的,都好奇地看着他。 陈远笑道:“你们父母在家么” 一群小孩儿嚷嚷道:“在的,在的,大哥哥你有甚么事呀” 小孩儿的话音虽与陕地不同,却不妨碍交流。 陈远仍是笑着,道:“谁先叫大人出来,我就把这个给他玩。”他取出一柄尺许长的木剑,这是他半路无事削成的,有剑有鞘,颇为精致,陈远拔剑轻轻挽个剑花,晃花了一堆眼睛。 一群小孩儿还在发愣,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只岁大,忽然拔腿便往回跑,边跑边大声喊道:“爹爹你快出来快出来呀姐姐掉海里啦” 众小孩儿忽地反应过来,呼啦一声全跑回去了,边跑边喊,只是这么多清脆童音一起喊,谁也听不清了。 前方村中,第三户门中大步走出一条大汉,面目豪放,粗声喝道:“小兔崽子乱喊甚么你姐正在做饭,哪里能掉海里屁股又痒了不是” 那虎头小男孩拉着大汉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伸手对陈远道:“大哥哥,我先叫出来啦” 陈远含笑将木剑放在他手里,对那大汉道:“在下自西而来,想在海边住上一些时日,不知可投在大叔家中” 大汉见这少年甚是斯文有礼,豪爽一笑,大声道:“甚么大叔叫我张猛就好,若小兄弟不嫌弃,随便住上多久都好“ 一语甫歇,引着陈远走向家中。 陈远笑道:“在下决不是白吃白住,不会短了饭钱的。” 张猛浑不在意,挥手道:“值几个钱小兄弟不要嫌饭菜难入口就成。” 陈远取出一锭银子,放在他手里,道:“虽是如此,只是在下也不知要住多久,若不付清,多有不便。” 张猛闻言,哈哈一笑,接过银子,随手放进怀里,道:“正好大丫快做好饭了,小兄弟来的正的时候。” 残月升起,风更大了些,陈远用完饭,绕着村子转了几圈,将地形熟记在心,方回去休息。 第十五章一日千里 自此陈远便在这王张村住了下来,每日清晨奔出十余里地,入海练剑,至晚方回,只夜间入白玉京,除此几乎与江湖隔绝了。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美好季节很快过去,待到六月,连海边都开始热起来时,陈远已打通了四脉,着手带脉了,先天功有了一丝大海无量的韵味,隐隐冲破了道家心法上善若水的意境,变的生动起来。 朝阳一气剑早已尽数掌握,只是他剑法已颇高,融会贯通更是个极漫长的过程,进境很慢,陈远也不急,每天都有每天的收获,都有点滴的进步,像木发新芽,仿佛可以听到一点点慢慢成长的声音,这就很快乐了。 这期间嵩山情形愈演愈烈,每天都有人莫名失踪,少室山下已聚集了数万人,大多是一怒拔刀的江湖豪客,当街械斗已是常事,少林僧人虽多,却也管不了这么多好汉,死伤人数近千,六扇门四大名捕中,铁手、追命、冷血已率数十名精干捕快,与当地驻军一起出动,维护秩序,束令众人,情势才好看了点。 这么久神功还未出世,众人大多起了怀疑,却无人肯离去。 一本九阳,搅得整个江湖动荡起来,随着入夏,天气炎热,人心更是烦燥,一直酝酿的紧张气氛似乎只要一点火星,随时都会爆炸开来。 大海也变的狂暴起来,一改春天的温柔,一月中倒有二十余日,数丈高的大浪一涌来,村中最有经验的老渔夫也不会在这种天气出海捕鱼,陈远依然每日练剑不辍。 今日又是一个暴风雨天,正午时分,天色竟是黑的,指头粗的雨线似是把天地斜斜连在了一起,连着数人高的大浪,劈头盖脸地朝着陈远打来,他只穿条短裤,掌中握剑,运气沉身,一步步走进汹涌的黑色大海里,渐渐消失在水面上,像是沉进了死亡。 水下无浪,一股股潜流大力冲击而来,陈远定住身形,转外呼吸为内呼吸,缓缓出剑,剑尖上似挽着千斤重物。 几个月来,他早发现在水下练剑与岸上不同,海中潜流没有一点规律,要随时依势变化,保持稳定,便如数个高手同时来攻,水中阻力极大,开始时他出剑速度只有岸上四成左右,现已增长至八成,若在岸上全力出手,远超从前不知多少,凭此速度,他已有把握十招内将从前的自己击杀剑下。 约二刻钟后,陈远觉气息浑浊,内力所剩无几,先天功回气虽快,也禁不住如此消耗,他慢慢走到岸上,风雨浪头渐小,内力已涓滴不剩,筋疲力尽。 陈远挪到一块巨大岩石前,睡意一涌来,他强忍住倒下休息的,两脚前后分立,左手捏个剑诀,沉水剑斜指,摆个先天易筋势,缓缓入定。 风雨渐止,波浪渐息,乌云散开,一缕阳光照在他身上,陈远睁开眼,内力已恢复过来,并增长了约有一分。 这是他一个月前发现的,内力如果消耗的干干净净,一滴不剩,还能坚持修练,恢复时会有明显的增长,第一次几乎增加了一成,后来逐渐减少,七天前便只有一分了,直到今天,仍是一分。 他散了会步,深深吸口气,又跳进了海里。 夕阳刚掉下去,满天繁星立刻跳了出来,一道星河横贯中天,残月已偏西,凉风轻拂,陈远躺在温暖的细沙滩上,望着灿烂星空,心神俱醉。 他心中忽然又闪过一个问题: 星星上的风景是怎样的 这个问题倒有几本书提过,星宿图、神明志、道教神解上面全说星星是神仙所居,琼林神木,金玉满堂,是凡人达不到的仙境陈远半点不信。 可惜,海的对面倒有可能去瞧一瞧,星星上面可怎么去呢 他正沮丧间,蓦然想起,那日风清扬决定传他武功时的笑声,几乎将重云全部冲开,上溯天际,隐隐可以看到几点星光,心中一振:此时我武功不够,没有法子,将来练到天下无敌时,多半就可以想出来了。 陈远跳起来,哈哈大笑,手舞足蹈,随手一掌拍在大石上,砰的一声,他转头一瞧,顿时呆了,这一掌竟入石近三寸,难道自己功力进展如此迅速 他全力运气又劈一掌,手掌隐隐发疼,却只有浅浅的一个印记,勉强看出掌形。 差距为何如此之大 陈远盯着两个掌印,思绪翻滚不休,竭力回想第一掌时状态,蓦然发觉当时自己兴之所至,竟是以掌代剑,用出了朝阳一气剑中的近黄昏一式。 他闭上眼睛,心神放空,剑招化掌,一式花开见我拍出,砰的一声,睁眼一瞧,入石竟一寸有余。 陈远又惊又喜,一颗心砰砰乱跳,想起孤独九剑号称破尽天下武功,九剑要旨在心中缓缓流过,原来融会贯通并不是单指剑法,掌法也是剑法,推而广之,刀法、枪法、拳法、指法、棍法都可看作剑法,诸法如一 再深想一层,何止武功,一情一景,一思一念,这地,这海,这天,万物皆可入剑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融会贯通 这是何等广阔的天地 一剑生万,一剑容万,一剑破万 虽然只看到一个方向,陈远却兴奋不已,有此明悟,剑法前路已通,努力大步前行就是了。 他连翻三十六个跟斗,躺在沙滩上哈哈大笑,像个开心的孩子。 这夜入白玉京时,几乎没人了,陈远隐隐有种感觉,少林形势可能要爆炸了,他并不在意,击败了一名六脉,便自出来。 随后几天皆是如此,六天后,白玉京中人数激增,人人都是又激动,又恐惧,议论纷纷,第七天六扇门伤亡人数统计出来,仅有名有姓有尸身者,死亡达二千七百六十一人,伤者更不计其数,少室山下当真是血流成河,佛门圣地几乎化为修罗场,据说少林二千多和尚洗了一个多月,山下仍是血腥扑鼻,三个月内,没有香客上山。 更有传言,此番混战中,有不止一名先天高手陨落。 先天乃是江湖绝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境界,数不清的人为此抛妻弃子,背朋叛友,在红尘中挣扎,苦求而不得。 华山作为当世道家九派之一,明面上的先天弟子只有七位。 更可笑的是,死了如此多的人,还是没人确定出世的是不是九阳真经,也没人知道有没有人得到,是谁得到。 事后诸大派与六扇门痛定思痛,制订了一部关于天阶心法幻世管理条例,简称天条,里面详细规定了此种情景下,通过哪些考验的高手,才可以进入事发地点百里内,如有违者,除各大派与六扇门派专人追杀外,江湖上人人可诛之。 陈远听过便算,依然练自己的剑。 狂暴的血腥夏天逐渐过去,三秋渐至,天渐高远,此时的大海不像春天睡美人一般,不像夏天被杀的猪一般,秋水时至,百川灌海,它成了一位伟大的智者,显出一种极恢弘的气度,以极包容的姿态迎接天下之水,自有一种海纳百川的大宗师气魄。 带脉甚易,七月中陈远已打通了,第六冲脉为十二正经汇集之处,号称血海,乃人体四海之一,十分重要,打通此脉务必要小心谨慎,不可过急,先天功有云:道冲,而用之或不盈,又云: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再云: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先天功关于这三句注解了好长一段,如何盈正经之气,如何若冲,如何以为和,陈远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直到九月鹰飞之时,才打通了最后的幽门穴,统御正经,气贯六脉,内力大增,精纯度达到五十九,为任督之下的极限,海中出剑自半月前和从前岸上一般快后,似是也达到了一个平缓的高原,进展微乎其微。 东海之滨,半年修行,至此便告一段落,任督二脉并非埋头苦练可得,两者一统诸阴,一领诸阳,乃是人体最重要的两条经脉,关于如何打通,先天功中只有寥寥不到百字,最关键的有两句:缘督以为经,升阳火而降阴符。如何缘督,如何升降,有四个字:道法自然。如何自然,也有一个字:悟。 颜歌曾对他说过:“任督二脉,难就难在要一鼓作气尽数打通,不然内力逆行,多半经脉迸裂,走火入魔而死。一般有四种突破方法,一是妙悟至理,若能悟通,哪怕是才打通冲脉,这二脉也可一举而下,此为以理破关,二是长年修练,积得深厚内力,强行贯通,此为以力破关,这两者都是依自身之力,突破后真气随心所欲,想怎样就怎样。” “三是有前辈高人强行助人打通,四是服食某些天地奇珍,借药力打通,这两种方法借助外力,以后真气运行就未免有些迟滞了。” 陈远收拾好包袱,留下一片金叶子,与张猛一家告别,大丫红着眼睛,拉上小虎子送了他好远,直到看不见人影,才黯然回家。 天穹淡蓝,愈显高远,几个黑点在云间盘旋,几缕云气散了又还,一群轻盈的海燕剪过水面,海浪轻漫,风中带来大洋特有的湿暖,吹起衣袂乱,陈远大步向南。 黄昏,又是黄昏,风渐渐强劲,墨云四聚,翻腾不休,温柔的海岸渐渐变成黑色礁石群,犬牙交错,阴森可怖,直欲择人而噬,浪头拍来,登时碎成白沫,一叶扁舟,空无人影,正随浪上下起伏。 陈远看看天色,也不准备觅地暂避,忽然右边林中飞起一道穿云箭,升到空中,“啪”地炸裂开来,化作一个孤岛图案,流光溢彩,煞是好看。他心中一动,寻向而去。 入林十数丈,交手声清晰起来,他跃上一棵大树,拨开枝叶瞧去,前面一片空地上,一群蒙面黑衣人正在围攻一名白衣少女。 陈远一怔,这群人果然和他当日抛尸的三人装束一样,显然是同一组织,一扫场中,黄莺正远远站着,目射奇光,口中吹笛,如呜如泣,听得人心烦意乱,又在使那慑心术。 那白衣少女面色苍白如冰雪,不住咳血,一双眼睛亮如天上星,慑心术似是对她无用,双剑纵横,一快一慢,双手招数全然不同,竟似有两个心灵相通的人联手,配合无间,破绽之少,招式之美,恍如美人观花,竟是前所未见,不时有黑衣人中剑,惨呼倒下,这批人倒也悍勇,无人怯战,手持兵刃,舍身前扑,刀光棍风,隐隐是一座阵法,内圈三个黑衣人不住唿哨作势。 这少女武功虽高,身形却颇不灵便,似乎有伤在身,敌人众多,又死战不退,若无人插手,多半危险。 第十六章怒海争涛 雨不知从甚么时候开始下的,如丝如缕,经风一吹,化作雾气,眼见这少女身形摇摇欲坠,陈远溜下树来,悄悄绕了个圈,来到一株树后,黄莺一身浅黄衣裳,正在前方丈许,全神贯注吹笛。 陈远迅捷掠出,以指作剑,一指点中她后背至阳穴,内力一催,笛声顿止,黄莺一脸不可置信,僵住不动。 陈远喝道:“住手” 这群黑衣人竟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刀光更急。 黄莺这才认出他,又惊又怒,讥笑道:“背后偷袭,也是华山弟子所为” 陈远见此无用,也不理她,面色冷然,外围三个黑衣人扑过来,一人卷地而来,长刀护身,竟是极少见的地堂刀法,左一刀,右一刀砍向下盘,一人长枪幻出条条影子,疾点胸膛,一人冲至半途,双手连甩,七八点寒光直打面门。 若是半年前,他可能要手忙脚乱,此刻陈远拔剑轻挥,一声龙吟,便有一道闪电划过,二人捂着咽喉,不甘倒下,寒光反转,更快来时,尽数打在那人胸前,他眼中一片惊骇,仰面倒下。 真正领悟融会贯通后,他着手试图将孤独前八剑,由破剑式至破掌式,全数合为一式,破尽兵刃拳掌,已初步有得,今次小试,果然不错。 内圈一个黑衣人低声道:“老三,你去料理了这小子”嗓音嘶哑,甚是难听。 这人胸前绣着座孤峰,身量颇高,眼中精光四射,功力不凡,另一个同样绣孤峰的黑衣人应声称是,急步奔来,一棍扫出,风声甚急。 陈远低低道:“我本不想杀这么多人的”一语未了,闪过一刀,运剑贴上齐眉棍,疾斩而下,又快三分,那老三不料他能如此快法,大叫一声,撤棍踏前一步,一拳打向陈远胸口,陈远侧身进剑,只听“嗤”的一声,老三咽喉一道伤口,鲜血喷出,口中“嗬嗬”作响,举起双手想要捂住,已来不及了,脸色扭曲,不甘倒地。 陈远并不急于冲入中间与那少女会合,而是围着这群黑衣人快步转圈,剑光飞起,如飞虹一般,剑下无一合之敌,片刻便杀了十七人 那黑衣人大吃一惊,万想不到老三一个任督高手,只两招就死在这少年剑下,一众手下也被割草似的杀戮掉,眼见再片刻就能擒下这少女,谁知半路杀出这么一个煞神,虽有后援,自己却是危险。此人也颇果决,一跺脚,大声吼道:“点子扎手,兄弟们扯乎”声未落下,纵身西北,带头窜入密林。 黑衣人们纷纷跟随头领溜走,陈远正要追杀,却听那白衣少女道:“先天“一语未完,口中咳血。 陈远只觉一股凉气从尾椎直窜后脑,头皮一麻,索性沉下气来,走向黄莺,说道:“这便是那承诺要创出的三招,你看好了。”口中说话,手中不停,长剑挥洒,烟雨朦胧中,剑招便仿佛一名怀春少女,被爱所拒,伤心之极。 黄莺脸色一白,勉强笑道:“你要杀我” 陈远走到她面前,盯着她眼睛道:“黄姑娘,再见。“ 她惨笑道:“你竟能狠下心来” 陈远骈指点在她心口上,正是方才第二招美人如玉。 指尖一点柔嫩,黄莺倒下,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神情,似不信,似解脱,似嘲讽 那白衣少女拢剑静静瞧着,陈远掠过来,轻声问道:“你能坚持到海边么那儿有条小船。” 少女一言不发,拭去血渍,当先走出密林。 夜色渐重,秋风更急,秋雨更凉,轻轻飘在黄莺脸上,又沿着长长的睫毛滴下一条人影鬼魅般出现在她身前,急速围着黄莺转了几圈,夜枭般仰天笑道:“你这贱人,天地双桥都没贯通,平日里竟敢轻视于我” 这人俯身一摸,呼吸心跳俱无,尚有温热,他目中邪光大盛,左右环视,只有雨声,便一点点除去黄莺衣裳,露出白玉般的身子,雨滴打在上面,泛起点点水光,如一朵凋零的花,这人更急,三两下脱个精光,眼珠发绿,饿狼般扑上去,下身一挺,就要入巷,忽然惨叫一声,跳将起来,踉踉跄跄后退几步,身前一片血迹,心口正正插着一柄匕首。 这人眼珠凸出,嘴里喷血,手指前方,嘶声道:“你你” 黄莺后翻站起,雨更大了,顺着她光滑的身体轻盈地流淌下来,她鄙夷道:“你真是世上最废的先天” 这人惨呼道:“如果不是那小妮子你你这贱人我要杀了你”向前一扑,扑到半空,砰地一声砸在泥水里,挣扎几下,就此不动。 黄莺穿好衣服,走过去拾起几件兵器,远远的运气掷来,尽数插在这人身上,他突然又跳起来,一掌拍出,喷血倒下,再也不动了。 她虽有准备,竭力一跃,还是被掌风边缘扫中左臂,脸色一白,半身发麻,半晌方恢复过来,她轻拢发梢,冷冷一笑,上前踢开尸身,拔出匕首,将这满地尸体一具具拎到海边,全部抛进了汹涌波浪里。 黄莺望着这黑漆漆的大海,一片风雨如晦,她长长叹息一声,转身轻掠,没入这无边凄清雨夜。 二人跳进小船,陈远举桨道:“你逃到这,是要去哪” 少女略微沉吟,手指不住屈伸,似在计算方位,片刻后指向东南,说道:“桃花岛。” 陈远荡起双桨,小船箭一般划过起伏的海面,说道:“这场雨似乎还要变大,你尽快疗伤。” 少女点头,轻轻右卧躺下,右手放在耳下,左臂随身侧曲线起伏,双腿左屈右伸,顷刻入定,呼吸悠长。 陈远心中一动,这是易筋锻骨篇中最后一个姿势,只有在受了极重伤势时才会用到,加上之前双剑,极似传闻中的玉女素心剑法,这少女九成是古墓派弟子了。 漆黑夜幕下,无边大海上,风雨交加,浪头一个接着一个,陈远竭力操舟,舱内还是很快就积了浅浅一层水,风浪越来越大,渐渐的如山,大浪似渊,劈头盖脸地打来,他放下桨,站起身来,深深吸一口气,按剑而立。 这次敌人不再是一剑可杀的生灵,而是这无边风雨,汹涌波浪,天地之力,不再有坚实的堤岸可以休憩 一波数十丈高的大浪迎面而来,如山峰倾倒一般,虽看不到,这股无形的雄浑气势已压的人透不气来,陈远站立不动,巨浪愈近,一丈,七尺,三尺,一尺他蓦然一剑点出,刺破水幕,手腕回转急舞,运剑成圆,化成一个剑球,将船只牢牢护住,巨浪扑下,小船整个没入浪中,他一瞬间觉得自己似是变成了一柄剑胚,正在被无数千钧巨锤疯狂敲打,剑圈蓦地缩小一半,勉强覆盖住船舱这小小一片 浪头过去,扁舟露出,陈远长长吐气,俯身一摸,舱内水还是深了一层,不及捧出,心头警兆大作,前方又是一个大浪打来 如此这般,面对这样的敌人,他深深体会到孤独九剑的不足之处,防守实在太弱。 前几波总是有疏漏处,舱内积水渐渐淹没足踝时,如此下去,难免沉船之厄。 陈远沉下心来,他如同一柄未开锋的剑胚,被这水浪巨锤无情锻打,毕竟未断,便渐渐生出一股明亮的锋芒。又是一个浪头扑来,近在咫尺,他刹那间连点十三剑,刺破一片圆形水幕,落水碎开,后面海水不及补上,剑锋又至,竟生生在巨浪中打出一条圆形通道,这次小船再出现时,一点积水也没有多了。 陈远轻啸,如此巨压之下,他感到溶合前八剑的那招“破武式”渐有成形之兆,心中不禁战意勃发,暗道:“提剑在这死地中杀出一条通途,方不负我意” 奈何心志虽艰,搏斗大半个时辰后,体力虽还能支持,内力却渐将不支,又冲出一波风浪后,陈远驻剑站着,竭力运转先天功,试图多恢复一点内力,又是三个浪头打过,内力枯竭见底,那少女依然没有动静,还在疗伤,他暗叹一声,徐徐催动碎玉诀。 此次催动这搏命心法,与前面多次不同,因有了施展羽化飞升诀的经验,陈远现下已可将碎玉诀所爆发的内力缓缓释放出来,当下经脉复又充盈,他精神一振,挥剑再战。 又是约半个时辰过去,风浪仍无平复之意,陈远心中诧异发苦,内力又复告罄,那古墓少女侧卧依旧。 这风浪似乎要永远持续下去,陈远已不记得又支撑了多久,他诧异于自己竟还能坚持下来,他诧异于自己还能感到诧异,甚至也诧异于这层诧异。 头脑一片昏沉,他只有一个念头:护船冥冥漠漠中,他仿佛觉得仅剩的一丝内力似是触动了某种力量,这力量平日潜藏在体内最深处,绝无察觉,此刻温润如水地涌出来,缓慢而坚定地修复着他受创的经脉,恢复着内力,体力。 这力量如此熟悉,好像自己曾长久地接触过 陈远忽然清醒过来:这是草还丹的药力 原来当日那枚草还丹治好他身体亏空精气神后,还剩余了一小部分,藏在他体内最深处,此刻油尽灯枯时,终于被触发了出来。 陈远正振奋间,背后忽有一个温暖柔软的身体贴了上来。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 第十七、八、九章 桃花岛,无尽藏 陈远心中一动,背后少女轻轻道:“谢谢你。” 原来那少女终于疗伤完毕,一睁开眼,便察知周围形势,当即拔出双剑,与他贴背而立,共御这满天风雨。 她脊背一振,渡了一股真气过去,却觉陈远体内内力充盈,不似苦苦支撑许久的模样,心中微异,也不多言,玉女素心剑法展开,分担了大半压力。 这少女乃是任督高手,所学心法极高明,真气贯行大周天,几乎源源不绝,每当陈远内力不继,她便渡一股过去,倒也尽可坚持下来。 风雨交加,无边怒海,一叶扁舟,两个少年少女,相互扶持,三剑如电,在这黑漆漆的夜幕下透出一点点的微弱光明。 不知过了多久,陈远只记得那少女渡了不下十次真气过来,又一次内力将尽时,波浪终于平息,却是风雨渐渐散去,露出满天星光。 星空淡漠高远,凉风徐徐,海面微微起伏,小船静静地漂着,他疲惫欲死,却竭力站着,运转心法,体会着内力一点点增长的感觉,渐渐对先天功有了更深一层的体悟。 他睁开眼时,小船正平稳向东行进,那少女沉默着在划桨,双桨几如双剑。 陈远赞叹道:“玉女素心剑法果然不凡在下华山陈远,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那少女淡淡道:“古墓龙梅。” 陈远道:“龙姑娘,那些黑衣人为甚么要追杀你” 龙梅望望星宿,屈指算了一会,微调了下方向,说道:“不知,不过我师父师母正在桃花岛作客,到了那里就安全了。” 陈远点头,不再说话,小船在静默中悄然行进,两人联手对抗风雨波涛,虽相见不久,却隐隐亲近,似是已相识多年,这沉默中自有种寂静喜悦之意。 繁星退去,天边出现一线曙色,一座大岛出现在前方,远远望去,四周海水湛蓝,这岛便如镶在碧玉中的一颗明珠,不时有海鸥飞起又落下,虽是深秋,却是生机隐然。 一日跳出海平面,小船停在岸边,二人上岛,陈远只见满眼的桃树,清冷枝木四逸斜出,到一丈高处已分不清哪枝是哪树,树下层层落叶,无人打扫,深得秋趣。 桃花岛阵法之精奇,天下闻名,这桃林看似无害,实是座奇门大阵,不知情的人一深入,如无人指引,便再也出不来了。 陈远环顾四周,全是桃林,正要提气通报,龙梅拔剑出鞘,竖在身前,五指连连轻弹,剑作龙吟之声,清越之极,远远的传开,细听之下,却是一支桃花引的曲调,陈远大为叹服。 不多时,桃林中传出一阵脚步声,人还未到,一人笑声先至:“能将桃花引弹的如此清越,必是龙师妹到了。” 林中顷刻间走出三男二女,桃花岛弟子,个个玉树花枝,这五人更是出众,当中一名青年满面笑容,一眼瞧见龙梅静立林边,朝阳照在她脸上,当真清丽绝伦,直如仙子临尘,心中一热,正要开口,忽见佳人身边还有一个少年,二人气息竟隐隐相通,心中一沉,关切道:“昨夜风高浪急,不想龙师妹清晨竟来了,可平安否“ 另几人也是纷纷相询,龙梅脸色淡淡,说道:“无妨。” 几人也不以为异,古墓杨过与桃花黄药师乃是忘年之交,门下弟子也时常走动,多以师兄弟姊妹相称,这位龙师妹性子清冷,众所周知。 不妨龙梅忽对陈远道:“一会我师父师母见了你,一定很高兴的。” 那青年脸色大变,另几人也满是惊奇,只因龙梅平日说话极少超过五个字的,竟对这少年完整说了一句,当真稀奇。 那青年心中大恨,面上笑道:“在下桃花岛尹登成,这位少侠是” 陈远直觉此人口不由心,虽不知为何,心下警惕,说道:“在下华山陈远,今日得观桃花秋景,实是幸事。” 尹登成暗中扫了一眼龙梅,说道:“原来是华山高弟,不知陈少侠为何与龙师妹一道前来” 陈远道:“道左相逢,得知龙姑娘要来桃花岛,在下久仰盛名,便求一观。” 尹登成使个眼色,道:“卫师妹,冯师妹,你们快些引龙师妹进去罢,莫要让杨龙二位前辈久等了。”身后二女相视一眼,便上前引了龙梅入林,边走边说道:“龙师妹这次来,定要多住几日” 龙梅回首对陈远点了点头,三人渐行渐远。 彻底听不到她们脚步声后,三名男弟子分开踏前一步,隐隐将陈远围在中间,尹登成笑容不见,左边一人冷冷道:“华山剑法,名垂天下,陈少侠想必剑法极高喽” 陈远似是不知,左错一步,说道:“不敢当。” 三人身子微微一晃,尹登成忽地大笑一声,说道:“哈哈,哈哈赵师弟平时极喜剑法,好不容易见到一名华山游历弟子,一时激动,陈少侠莫怪,莫怪啊” 陈远也是笑道:“岂敢岂敢。” 三人散开,尹登成伸手一引,笑吟吟道:“请,只是林中阵法厉害,陈少侠可要跟紧我们,一步走错,可是危险的很。”另两人冷冷地瞪着陈远,面上满是讥讽之色,似是笃定他不敢入林。 陈远注视着幽幽桃林,透出种莫名危险的气息,他直觉这三人不怀好意,最好应该掉头上船,或长啸招回龙梅,只是少年气血上涌,忽展颜笑道:“劳烦三位带路。” 朝阳正好,三人哈哈大笑,当下前行引路,陈远一入林中,忽觉天色阴沉起来,抬头一瞧,不见青天,头上三尺处雾气浮沉,一丈外一片混沌,甚么都瞧不清,周周一株株桃树似也变的狰狞起来,心中一惊,暗道:“桃花阵法,果然厉害”当下默记路径,紧跟三人。 那个赵师弟转首讥道:“陈少侠跟紧了,你若是踏错一步,陷入阵法,我们是万不敢进去救你的” 陈远正默记方位,闻言淡淡道:“不敢劳动几位。” 三人相视一眼,另一个林姓弟子悄声道:“两位师兄,我们诱他入阵,又丢下他,这样做不好罢” 尹登成瞪他一眼道:“有甚么不好,我们只是将这小子困在阵中,饿他几日,师父问起来,就说他自己乱跑” 当下三人惊呼道:“不好地动钟响了,多半是师父传召,我们快走”又转首对陈远说道:“陈少侠跟好,我们要加快了” 不待他回答,三人忽地施展轻功,左转右折,几下便消失不见了。 陈远轻功不佳,奔了几步,立住不动,忽地清醒过来,心道:“为何我明知这三人不怀好意,仍是跟了他们进来” 他仔细回想方才三人神情话语,惊觉竟与黄莺施展慑心术时隐隐相似,不由紧握双拳:“这又是个大大的教训名门子弟也一样会害人的” 陈远深深吸气,徐徐吐出,心情平复下来,拔剑在右手一株桃树上画个十字标记,循依原路,此时阵法无人发动,处于静默之中,竟给他一步步退出桃林,回到了上岸的地方。 此刻他既可上船回陆,也可长啸招人出来,但陈远凝视良久,低低道:“一座阵法而已” 他沿着这条已知的明路来回走了三次,暗道:“此路由天地否位入,转风地观位,下风山渐位,再过风水涣位,反折天水讼位,直进风雷,复越无妄同人等等这与独孤九剑总诀式隐隐相通” 陈远想到自悟的融会贯通之理,心中一动:“我何不将这阵法看作剑法,试以九剑破之” 想到此处,他兴奋起来,再走时眼中已无阵法,似是漫天剑气纷射而来,陈远持三尺沉水,一一破之,内力消耗过半时,便沿原路退回调息,不觉大日渐中又西落,他反复尝试,自得其乐。 黄昏降临时,陈远已是第三十一次退出,深入林中近百丈,他在林外踱步,思索已知明路的方位,总觉似曾相识,正沉思间,脑海灵光一闪,忽然想起第一次进入白玉京时,灵鹫宫云宵所施展的凌波微步,细细想来,竟与这阵法通路极是相似。 “莫非这阵法中,暗含了凌波微步不对,有几处和云宵步法大大不同看来即便不是,也有极大关系,一试便知。” 当下他便将不合剑理的地方删去,共得了二十四步,依方位顺序一一踏出,第一步平平常常,第二步时已觉不凡,后面施为时,便如同一阵幻影在林外飞旋,激起落叶飞扬,自身内力更是缓缓流转,渐渐飞快,第二十四步踏出时,前路已断,经脉内力却是停不下来,眼见不好,心思电转间,陈远又走一步,依然前行,只是步法方位反向走来,内力流转果然慢了下来,弹指间踏完走回原位,内力平复,竟又深厚了三分。 陈远喜悦之极,步法本是他短处,如今祸福相依,得了一门上乘心法,又有修炼内功之能,实是幸事,当下劲头上来,他不眠不休,又闯入阵中,直破了一夜,法理既明,有据可依,第二日清晨时,陈远已将整座阵法全部破去,共得了六十四步步法,合众卦之数,精微奥妙,趋退如神,不在凌波微步之下,他命名为“无尽藏步”,取的是苏子前赤壁赋中“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一句,虽有断章取义之嫌,也无需介怀。 兴致已尽,眼前阵法虽变通途,陈远也无意入岛,他正要上船离去,忽然见到一叶帆船悠然行来。 第十八章琴萧论道会 这帆船来势奇快,初时尚在数百丈外,顷刻间便近在眼前,船上一男一女,并肩而立,潇洒不拘 陈远一见,当即上前,躬身道:“华山弟子陈远,见过令狐师兄,嫂子。” 这二人正是隐居西湖梅庄的令狐冲、任盈盈夫妇,三年前他们偶尔回华山时,陈远曾见过一次。 夫妇两人上岸,令狐冲一眼便瞧见他腰间沉水剑,微微一怔,笑道:“原来是我华山玉树,你既在此时来到此地,便是有缘,随我来罢”任盈盈瞧在丈夫面上,含笑点头。 陈远不知何为有缘,但想及杨过小龙女也在岛上,必非常事,躬身称是。 当下令狐冲长啸一声,不多时岛中几排桃树向旁边散开,现出一条三丈宽的大路来,一位青袍老人飘然而出,身后跟着一群年轻弟子,陈远暗道:“想必这位就是黄药师了。”又瞧他身后,那尹登成三人也在其中,三人瞧见陈远,面面相觑,不知这小子明明陷在阵中,如何脱身出来心下俱都惴惴。 黄药师面上微有喜气,大袖飘飘,转眼来到近前,说道:“两位还是这么准时。” 令狐冲拱手道:“琴萧合奏,本就是我夫妇平生之乐,此次又有这许多同道大家,小子如何敢拖延” 黄药师长笑一声,引手道:“走罢,杨小兄弟早就到了。” 当下三人前行,陈远跟在师兄后面,一群桃花岛弟子散开又聚后随行,桃树又隆隆合上,大路消失不见。 走在这大路上,与陷在阵中截然不同,秋色深深,木叶凋零,鼻尖似可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不是花香,反倒像是繁华过后,桃树本身的气息。 前面三位谈笑风生,后面弟子也是悄声议论,陈远正四处打量,后面一人忽然赶上,抱拳说道:“在下桃花岛常乐,兄台可是华山高弟” 陈远转首瞧去,只见此人玉树临风,气度清华,目光明亮,当即回礼道:“常兄你好,在下华山陈远。” 常乐笑道:“在下冒昧一问,不知陈兄与令狐大侠如何称呼” 陈远心中纳罕,说道:“自是师兄弟,常兄何有此问” 一行人脚步不停,常乐看了看前面三位,说道:“只因往年令狐大侠与夫人来论道聚会时,都没有携带弟子,今年陈兄忽至,实是令人好奇。” 陈远心中一动,笑道:“小弟只是偶然来此,并非与师兄一路随行。敢问常兄,不知这论道聚会是甚么” 常乐微一沉吟,说道:“这论道聚会的全称是琴萧论道会,有一舞、二歌、三萧、四琴共十位乐道高人演奏,并有几位此道爱者共赏,只因这几位多是武道高手,乐声中不免就有一些个人武学感悟,交流切磋之下,我等后辈弟子若能坚持到底,好处多多。” 陈远悠然神往,问道:“如此盛会,不知何日开始,为何江湖中竟名声不显 常乐笑道:“此会三年一次,只因这几位都不是喜爱喧闹之人,一位大家更是有言:春花太浓,未若秋色之空。所以这会便定在了九月十五,往年与会高人只带一两名弟子前来,并命门中不得外泄,所以知道的人不多。” 陈远抚掌道:“看来小弟福缘不浅,不知那七位高人是谁” 黄药师惊艳绝伦,巫医乐师百家阵法星相无一不精,一曲“碧海潮生曲”更是妙绝,令狐冲夫妇琴萧合奏“笑傲江湖”之曲亦是乐道奇章,那七位能与他们坐而论乐,造诣绝不在他们之下,如此盛会,当真是旷古雅事。 常乐正要回答,林中路尽,眼前出现一片桃花源中景,纤陌交通,飞瀑玉溪,数十间精致小屋零星散落其间,远远近近,若隐若现,令人心胸一畅。 陈远叹道:“如此美景,桃花岛弟子实在是太幸福了。” 黄药师回头道:“都散了罢,常乐,你招待一下这位小客人。” 常乐躬身道:“是。” 当即三人远去,众弟子也大都散开,尹登成走过来,冷冷对陈远道:“你怎么会在桃花林外的” 常乐依然含笑道:“尹师兄,这话怎么说” 尹登成面色一滞,这个师弟武功既高,又深得师父欢心,他若插手,多半没有结果,当下便道:“常师弟,这人来路不明,多半不怀好意,你要多多小心” 他又向陈远瞪了一眼,扬长而去。 陈远冷眼瞧着,见常乐要问,说道:“我也不知,昨日我是与古墓龙姑娘一起来的,这位尹兄好像是有急事,将我抛在了林中。” 常乐目光一亮又暗,道:“这下我也好奇了,不知陈兄是如何出得大阵” 陈远笑笑,俯身捡起一段枯枝,轻轻拍着左掌道:“不值一提,幸好入林不深,我又侥幸记了几步路,竟给小弟误打误撞退了出去。” 秋日晨光映出几缕雾气,常乐注目他良久,陈远面色不变,依然轻击左手。 常乐忽然笑道:“陈兄高才,这边请。” 二人转了半晌,常乐将他引至南边一处房舍,道:“陈兄便请在此处歇息几日,日常所需自有人送上,房屋简陋,还望海涵。” 陈远拱手道:“不敢,多谢常兄。” 常乐扬手去了。 他推门进去,一木一椅都颇见精致,桌上放着几碟糕点,一只玉色小壶,几只细磁杯子,窗沿插着几枝花,风流可爱。 接下来几日,陈远白天足不出户,专心练气,夜晚入白玉京,一意练剑,以六脉修为连败二十余位任督高手,却无幻世令牌出现,他并不以为意。 期间岛上又热闹了几次,当是那几位乐道高人赏者驾临,陈远也没有出门去瞧。 直到第三日黄昏,一名仆人叩响房门,领了他沿着曲曲折折的小路向北,过溪越池,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行到了几座翠色小峰前,那仆人弯腰道:“小人不敢擅入,公子请进。” 陈远谢过,眼前几座山峰似是围成一圈,爬满藤蔓,只有一条通幽曲径蜿蜒可行,右面山壁上刻着三个狂草:环音谷,笔走龙蛇,极见功力,凌绝之意扑面而来。 他瞧了好一会,走进山壁。 十丈黑暗,只听得见自己脚步声,心跳声,陈远静静前行,眼前蓦然一空,面前一片谷地,方圆近百丈,荒草没足,零星几株枯木,几块大石,中间一块三丈白玉石台,三面环山,只有东边一道近三丈缺口,淡淡月光静静照进来,七八个人零星散布在谷内,或坐树下,或倚石上,或卧草中,或立壁前,无人交谈,一片寂然,唯有虫鸣。 陈远瞧见龙梅在右边静坐,常乐在北边壁下,俱都瞑目,他轻轻走到东边山口,涛声隐隐,水光接天,一轮明月姣然行于海上,傲然出没云间。 琴声不知甚么时候响起的,似是一直存在,只是他现在才注意到,如同黑暗中,光明早已在,只是你从没去看。 方注意到琴声,一缕萧音虽细,却如大潮般涌了过来,勾起心中诸多杂念,人欲灭天,光明忽暗,又一丝琴音悄然袭至,如夜幕降临大地,沧海不见,明月不见,光明渐渐黯淡 又一缕萧音似是从陈远心中最深处响起,眼前仿佛出现了生命中最美好的事物,似是颜歌一身白衣飞天而来,凌空持剑而舞,又有歌声响起,初时细不可闻,渐如月光无处不在,歌曰: 秋湍泻石髓,风叶聚云根,宝婺情孤洁,银蟾气吞吐 忽有一阵琴声冲天而起,放浪形骸,逍遥自在,一缕萧音紧随而上,合鸣共振,压下前音,诸音渐低之又低,却始终清晰可闻。 亢不可久,合鸣琴萧缓缓落了下来,又有一丝琴音趁势而起,如金玉之颤,似是鲛人泣泪成珠,落在白玉盘上,叮叮作响,蓦然被一阵怒涛淹没,却是又一清越歌声,歌曰: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参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霎那间九音共起,上溯天际流光,下击空明兰桨,玉台上剑光闪耀,丝带飘飞,忽又飞天而起,绕群山一周,气冲明月而去 陈远背海站着,脚下转折不定,沉水剑势不停,连连向空中虚点,却满头大汗,不住后退,幸好这九音虽有碧海潮生,有笑傲江湖,有清淡隐士,有明暗光影,有心底百情,更有三道如神剑光,但它们相互为战,纠缠分合,激荡散飞,并没有刻意为难他,只是呼啸而过,陈远步法剑法全力施展,倒也能勉强坚持下来。 他觉得自己似是变成了二半,一半抵的如痴如醉,心弛神摇,不可自拔,另一半似是全无感情,居中不动,冷冷把握着身心全部变化,一动一静,一阴一阳,在心湖中激荡交击,一半大浪滔天,一半无波深潭,九音忽拔高至不可议之寒,又疾落细不可闻之静,陈远一步踏空,蓦然有一道电光在脑中闪过,似是把握到了某种不变的至理,内力飞速流转,自丹田而起,下冲会阴,一贯而通,缘督以为经,渐升阳火,过长强,破腰俞,叩阳关,越命门,解悬枢上溯头顶百会,又沿面门直下上唇龈交位,冲破天堑,得承玉浆,顺任脉经天突、玉堂等穴直下丹田,完成了一个大周天循环,内力如此上应周天星斗之数,终得了一丝真意,亦可称为真气。 陈远知自己妙悟至理,打通了任督二脉,心中无悲无喜,真气散入周身经脉,依先天功诀流转,瞬息间又循回丹田,片刻完成了三十六个大周天,体内终是渐渐稳定下来,气如流珠,源源不绝,力随意走,无有不至。 琴萧歌舞渐渐低沉,谷内众弟子正以为要结束时,东海上忽然远远传来一道歌声,如真如道,如童如萌,百折千回,虽听不清唱的甚么,只这曲调已是无上妙品,趁着明月清风,天空地净,听得众人万虑齐除,肃然危坐,默默相赏。 一歌渐了,众弟子还道今年又来了一位高人,忽听峰顶一人问道:“何方高人驾临桃花岛黄某竟不知,未曾远迎,还望大家见谅。” 第十九章公主 黄药师问声方歇,东海上传来一道声音:“风清月白,歌乐伏波,扶桑楚音,今夜得见中土高士,不胜欢喜。 这声音仿佛从九天谪落凡尘,又似自忘川重回人间,带着对一切美好事物的热切向往,令人烦心尽去,正是方才的歌者,听她话中所说,乃是异邦人士,但这一句中原话说的字正腔圆,丝毫听不出外域口音。 随着声音出现的,是三艘艨艟大舰,正在月光下劈波斩浪,似是三只银光闪烁的人鱼,摇头摆尾,踏波而来,行到约有三十丈近时,戛然而止,稳稳停在海面上,其行动随止,竟如同一位武学高手。 月明星稀,鸿雁南飞,四周山峰上忽然飞下十几条人影,落在白玉台附近,当中一人正是黄药师,手持玉萧,眼中神光四射,朗声道:“佳客既来,还请上岛一叙。” 正中大船上有人应道:“多谢主人相邀。” 却不是方才那歌者,而是一道凛冽男声,声刚落下,四条人影乘风蹈海而来,又有三条快艇紧随其后。 原先谷内散落的几人也向中间走去,陈远低声问身旁龙梅道:“这几位就是论道中人” 龙梅转眸瞧了他一眼,点头道:“正是,想不到你竟会站在缺音口,还能成功突破。” 陈远摸摸耳朵,笑了笑,道:“我总感觉不拼命提升,会有很大危险。” 龙梅轻轻点头,不再说话,来到众位高人身后,陈远看去,前面十四人个个卓尔不群,风仪超尘,有世家公子,有名门闺秀,有白衣仙子,有红衣舞者,有盖世豪侠,有林间隐士,还有一位穿月白僧衣的和尚,再瞧谷内八人,心中不禁喝彩:“莫非天地的灵气都被这几人占了不成” 龙梅之清丽绝伦自不必说,另两位姑娘竟也不在其下,一位红衣似火,纤浓合度,一位也是白衣,恍若月下精灵,赤足歪在红衣姑娘身上,甚是亲密,正吃吃低语,又有两位极斯文,极有礼的俊雅公子,温润如玉,正在和一位穿浅白僧衣的和尚说些甚么,常乐负手而立,笑吟吟地瞧着。 这八人站在一起,直如一幅绝美画卷,连照在他们身上的月光都亮了些。 陈远只道这几位已占尽天地精华,待到扶桑众人来到面前时,才知自己不过是井底一蛙。 这一群人或俏或萌,或冷或嗔,其姿态情妍动人处,单一个已是人间少有,真不知那扶桑国如何能生出这许多绝色 对面一位绿衣少女上前一步,微微一笑,赞叹道:“中土果然是灵地,方能孕育出像诸位这样的杰出之士。”听声正是那位歌者楚音。 黄药师拈须笑道:“过奖,还容黄某为公主介绍一二。” 扶桑诸人微怔,楚音眼波流转,忽道:“我易服更名而来,黄岛主竟能一眼识破嗯,这三位莫不是洛家姊姊” 陈远一愣,却见身边几人面色平常,似乎公主只是寻常,不禁暗惭:“看来我养气功夫还不到家” 先前他瞧见前面有三位女子背影颇像,此时正中一位蓝衣少女轻轻上前一步道:“楚姊姊好眼力,看来太学那群年轻学生又要疯狂了呢” 这声音似是带着种奇异的共鸣之力,竟能引动人们心中一些连自己也察觉不到的情感。 楚音轻笑道:“这位想必就是羽依姊姊罢,这两位莫不是青绫、秀芳两位姊姊,不想未至金陵,竟能先在此地见到三位。” 对面稍微骚乱,纷纷瞧了过来,低低议论。 陈远不想这小小一岛,一夜之间竟有四位公主聚集此地:“身边这几位面容不变,看来,只有我一人不知道,这三位就是天下闻名的三公主了。” 方今大正朝混一中原,当代洛华帝文治武功都有所成,北抗胡虏,西击吐蕃,南抚大理,但他曾言平生有三件得意事,文治武功都不在其中,第二件便是膝下有三位明珠,三公主洛秀芳,博通歌舞,精于音乐,五公主洛羽依,歌声更是妙绝四海,传闻她在宫中放歌,常引百鸟来朝,至于七公主洛青绫,传说乃是千年一出的不世奇才,小小年纪,剑法已上窥天道。 正思量间,洛羽依笑道:“好了,我们不用相互吹捧了,今夜只论乐,不叙其它,还是让我先向楚姊姊介绍这几位同道中人罢。” 楚音小脸微红,施礼致歉,黄药师挥手示意无妨。 陈远不禁好奇起来,九音中人已有黄药师、令狐冲夫妇、二位公主,不知那四音一舞却是何人 洛羽依一一道来:“这位是石青璇姊姊,和她的夫君徐子陵公子,这三位是原随云公子,花满楼公子,无花大师,这位是公孙大娘” 她每说一人,对面便惊叹一声,楚音便施一礼,小脸更红,待到最后,洛羽依转身一笑,指着陈远几人道:“这几位,便是他们的门人弟子,名声尚浅,想必楚姊姊诸位没有听过的。” 楚音赞叹过,便道:“果然都是高人雅士,我” 她左手边那位白衣人忽然跨前一步,凉风吹起他的衣袂,露出腰间一柄玄色剑鞘,此人正是先前跨海四人之一,此刻冷冷道:“歌乐小道耳,谁来接我一剑” 群情耸动,楚音垂下头跺跺脚,嗔道:“东先生,你怎可这样” 众弟子不禁好奇又好笑:“我们这边好几位大宗师级数的高手,这白衣人究竟是何人,竟敢如此狂妄挑战” 楚音仰起小脸,正要道歉,一位青衣少女冷笑一声,道:“东白衣,天外天四战,你难道胜了一场” 东白衣仔细打量她,眼前一亮,缓缓道:“你是,青公主” 青衣少女凛然道:“不错,我是洛青绫。” 东白衣长笑一声道:“正好,那四战我们全是平手,今趟见了真身,想必能分出胜负了” 洛青绫上前一步,摇头道:“那四场我只是练剑罢了” 东白衣乃是纵横扶桑的绝代高手,早有来中原挑战之意,此次楚音公主前往金陵太学院留学,他为还年轻时欠的一个人情,甘愿随行充当护卫,此次见了天外天的几位老对手,战意勃发,大笑道:“练剑也好,死斗也罢,我辈武者,岂能欺弱惧强” 洛青绫眸子亮如秋水,按剑道:“既如此,便赠君一死。” 此言一出,陈远骤然觉的谷内气氛沉重起来,风忽然住了,寒虫鸣声不知何时也早已不闻,似有千万道无形剑气自对峙的两人身上纷射而出,他忍不住退后一步,呼吸才顺畅起来,扭头一瞧,身边那八人也纷纷后退吁气,前面洛羽依将姊姊护在身后,令狐冲、徐子陵二人拦在自己妻子身前,荒草低伏,众人衣服头发都被剑气激的直向后飞。 再瞧对面,乘快艇来的那九人也是纷纷后退,只有那随东白衣跨海而来的三位少女立在原地,楚音竟也是其中一位。 眼见二人间气场愈加沉重,月光似也黯淡下来,东白衣面容冷如寒冰,握剑的手依旧干燥有力,洛青绫忽然笑了笑,一道青色剑光飞起。 这剑光既不快,也不慢,更不凌厉,普普通通,毫无出奇之处,似是随随便便一个人,随随便便就能挥出来,只是剑光一起,陈远与龙梅两人呼吸便顿时停止,双眼紧闭,连连后退,眼中泪水断了线似的流出来,二人心中霎那间一片空白,随后不约而同泛起一个念头: 好美的剑光 有多少人看见这剑光后,再也拿不起剑呢 陈远本以为东白衣必将死在这一剑下,岂料片刻后他睁开眼,却看到洛羽依站在妹妹面前,楚音站在东白衣面前,二人安然无恙,剑光早已不见,后退诸人中,倒是自己退的最远。 洛羽依握着妹妹的手,静静道:“楚音远道而来,还没到金陵见过父皇,你怎能先和她们打起来” 洛青绫瞪了她一眼,却听身后洛秀芳也平静道:“这样不好。”只好携了姊姊的手退回来,低低道:“甚么时候都一样的。” 那厢楚音直视着东白衣,似要盯到他心里,道:“东先生,现在不成。” 东白衣垂手望天,淡淡道:“下一次,不要站在我面前。” 月至中天,正正照在谷中,山谷似是又活了过来,风吹荒草,寒虫低鸣,陈远慢慢走回来,经过龙梅身边时,见她面上犹有泪痕,喃喃低语道:“这一剑” 陈远轻声道:“这是很自然的事。” 龙梅抬起头,道:“这剑光好美” 陈远正要说话,却听黄药师冷冷道:“夜已深了,还是请诸位去歇息罢”又转向楚音道:“不知尊驾是要回船,还是肯在敝岛休息一夜” 却见楚音转过身来,轻轻道:“虽不能生死战,门下弟子切磋一番却是可以的。”语音虽轻,却极坚定,这扶桑公主负手而立,脸色平静,似是忽然从一名柔弱女子变成了一位纵横沙场的铁血将军。 此话一出,山谷内蓦然压抑起来,众人脚步骤停,宗师们不禁皱眉,一人长笑道:“好,好,如此明月,回屋大睡,实在可惜诸位仁兄莫抢,垂衣,你来打头阵罢” 陈远瞧去,此人一身玄衣,极斯文极有礼,长笑声中,目中满是萧索空虚之意,正是无争山庄原随云。 他身后一名年轻人,同样黑色长衣,闻言躬身道:“是,师父。” 这人拱手向诸位前辈道:“小子无礼,还请前辈们见谅。” 黄徐等人均道无妨,他便上前几步,肃然道:“在下晋中原垂衣,哪位还请不吝赐教” 风声过耳,楚音左手边一位红衣少女出列道:“扶桑夏雫,请” ≈ap;lt;ahref≈ap;gt;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ap;lt;a≈ap;gt;≈ap;lt;a≈ap;gt;≈ap;lt;a≈ap;gt; ------------ 第二十、一章 身世 第二十章切磋 这名为夏雫的少女红衣红发红眸,掌中握一柄薄如蝉翼的长刀,似是从火焰中走出的战士。 原垂衣长袖委地,双手拢在袖中,似是空空。 这两人真气隐隐与天地元气相接,俱是贯通天地双桥的先天高手。 夏缓缓走来,脚步声带着种莫名的韵律,似是踩在人的心头上,陈远已瞧出三步后她气势将达到巅峰,必是雷霆一击,而原垂衣以静制动,以柔克刚,不知能否奏效 砰砰砰 这是脚步声,还是心跳声 清风低吹荒草,明月垂照山岗。 三步转瞬已过,最适合出手的时机已过去。 原垂衣不禁露出惊异之色,他真力已蓄满,预料中的一刀却没有到来,真气自然下滑。 夏蓦然挥刀,红光一闪 原垂衣目中微笑,黑袖流云般轻卷。 众弟子呼吸屏住。 漫天乌云滚动,经雷霆闪电一劈,似是化作片片黑色蝴蝶,四散飞去。 夏面色平静,甩发收刀,漫步回阵。 原垂衣一双长长的袖子已消失不见,露出修长的手掌,他俊脸微红,长长一揖道:“垂衣无能,让前辈们见笑了。” 徐子陵笑道:“这小姑娘功力更深,刀法也只差一线便炉火纯青,你虽稍逊一筹,却也不必太过介意,往后更加努力便是。” 原垂衣连连长揖,脸色更红。 原随云淡淡道:“徐兄既为你开了口,我也不便重罚,回山庄后,你自往流云崖,面壁三年罢” 原垂衣躬身称是,退回原地。 场中一时静了下来,陈远虽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却说不上来。 扶桑方虽胜了一阵,却无人欢呼,似是理所当然,楚音挥了挥手,右边一个浅黄衣裙的少女出阵,柔声道:“扶桑冬,哪位请指教” 这少女似邻家姊姊一般温柔,却使一柄寒光闪烁的短枪,她轻轻解下来,小心翼翼地握在手中,像是怕伤到自己。 洛青绫转身道:“时绮姊姊” 那赤足白衣少女掩嘴轻笑了笑,握了握好友的手,飘然出阵。 冬静立,时绮睁大好奇的眼睛,问道:“姊姊,你们的名字好奇怪呀,这么多人,”她伸指轻点,“一,二,三十,十一个,春夏秋冬好像不够取名呢” 冬似是毫无心机,温声道:“这都不是本名,按四季使,四明使,三际使来取,正好够的。” 时绮黑色眼珠溜溜一转,拍手道:“那姊姊原名是甚么,还有还有,四季我是知道的,四明三际又是甚么” 冬轻抬寒枪,微笑道:“打败我,就知道了。” 时绮俏脸转冷,幽幽道:“姊姊这样说,就难办了。” 说到第三个字时,她已出手。 时绮身形倏地前扑,袖中射出两道白色丝带,疾卷而去。 冬左错一步,一枪刺来,寒光闪闪,无一丝风声,似是把场中空气全部吸入。 时绮闪身旋过,娇笑一声,一掌拍出,似是拍出了一个看不见的黑色小球,带了一股奇大的旋涡引力,将场中声、光、色、影全部纳入,冬眼前一黑,身形不禁向前投去,两条丝带灵蛇般卷来,她面色沉静,手中短枪疾速顺力连连划圆,脚下发力一点,身形霎那间闪过场中,一枪刺在那看不见的黑色小球上。 轰 两人真气刹那间激烈交锋数十次,猛然炸开,将下方地面炸开一个大坑,泥土碎草四处乱飞,冬脸色发白,连退三步,正回气时,不料前方乱流中蓦然飞出两条丝带,一把缠住她右臂,一股真气疾冲而上,封住她半身穴道,冬大惊:“这人难道不用回气的么”瞬息运气连冲三次,没能冲开,时绮幽灵似的闪身而过,轻轻在她脸上抚了抚,银铃般一笑,道:“这下可以说,姊姊原名叫甚么罢” 冬紧咬嘴唇,一声不吭,连连运气冲穴。 扶桑阵中一人忽道:“好了,此阵我们输了,请放人罢。” 此人正是跨海四人之一,是位极美的黑衣少女,时绮眼珠一转,左手轻轻取了寒枪,散去丝带,飘然回阵,挽个枪花,似是在向那红衣姑娘炫耀一般。 冬呆立片刻,忽然奔回本阵,伏在那少女怀里,双肩不住抽动,哽声道:“秋焰” 这秋焰少女黑色衣,黑色发直垂腰间,轻轻拍了拍她玉背,说了句甚么,边上一个粉红短发少女也不住细细安慰。 明月渐渐偏西,在云间若隐若现,繁星更亮,凉风更冷。 徐子绫望望天,握了握妻子的手,道:“各位,最后一场罢,秋池。” 中原众人赞同,扶桑那边不置可否。 他身后一名少年应道:“是,师父。” 这少年缓步迈出,众人眼前一亮,此人眉目极清正,笑的很羞涩,清声道:“蜀中林秋池,扶桑哪位请” 对面走出一少年,倒提长枪喝道:“扶桑正嗣” 这正嗣少年面容刚毅,步伐沉重,隐隐间隆隆作响,一人踏来,竟似有千百人的势头,他越行越快,转瞬间拉起道道幻影,奔到对手面前,一枪刺出,风声大作,林秋池虚飘飘的站在原地,不受力般随枪风飘然后退,正嗣人随枪走,右臂疾探,枪尖气机暴涨,刹那间刺到林秋池胸前三寸处,此时他背后已是山壁 林秋池双手幻影般飞舞结印,真气流转,气机变幻不定,由内狮子印转外狮子印再转水瓶印,一掌切在枪尖右侧,轻轻一掌竟将这千钧重枪生生劈开二尺多,正嗣收势不及,“哧”的一声,长枪深深刺入岩壁里,林秋池身形一闪,已到了他身后,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掠还归阵。 正嗣毫无沮丧之色,面带沉思,拔枪出来,一步步走回扶桑阵中。 三战已过,夜已深,风更冷,陈远隐隐发现哪里不对了。 楚音拍掌笑道:“中土果然不凡,是我们输了。黄岛主,各位前辈,楚音多有打扰了。” 宗师们相视,黄药师道:“公主过谦了,小辈们侥幸胜了几招,也没甚么大不了的。” 这扶桑公主深深一躬,起来时似又变成了那个柔弱娇怯的小姑娘,脸红红地道:“洛家姊姊,我们金陵再见了。” 洛羽依双手握了左右姊妹,微笑道:“嗯,楚姊姊深夜行船,虽有这许多高手,还是不要大意的好。”语调诚挚,一片真心炽然。 楚音再长躬道谢,一众人转身回船。 虫鸣渐低,一人忽道:“这位扶桑公主为何非要比这三场”此人一身月白僧衣,光头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正是南少林无花。 众人明白他话中未了之意:留学为甚么要带这么多高手,又为甚么非要暴露出来 三年前扶桑入侵高丽,李氏不敌,求救于宗主国大正朝,洛华帝派大将军霍起出兵相助,七战七捷,将织田氏逐回,后又遣使行册封东瀛国王之事,表面上纳扶桑为属国,传闻织田氏暴怒如雷,只是两国相隔大海,谁也没当真,如此一来,此夜之事就有些奇怪了。 众人都瞧向三位公主,三人都似在想些甚么,默然无语,一人轻笑道:“如果说这小姑娘的话,她心中倒似没甚么恶意。” 此人面带微笑,目中安详,似乎没有甚么是他看不开的,正是江南世家,淡月照公子,轻花半满楼。 杨过长笑道:“花兄一向有识人之能,你这样说,即使有甚么异动,也没甚么了。” 走出环音谷,风吹竹影动,沙沙作响,任盈盈道:“梅庄离金陵不远。” 洛羽依谢过,众人散去休息不提。 陈远走到半路,又折还山谷,来回踱步察看,心中沉思:“白玉京虽然方便,却没有现实中利用天时地利的种种复杂变化这三场先天之战,虽然各人只是交手一两招,没有全力出手,也确实令我大开眼界。” 他推敲良久,谷中光影互移,正要离开,蓦然发觉地上多了一条淡淡的影子,心中一惊,急向左后撤步,抬头一看,却是洛青绫,正站在明暗交错处,静静瞧着他。 陈远缓缓吸气,道:“洛姑娘,有事么” 洛青绫道:“你练剑” 陈远摸不着头脑,道:“是的。” 洛青绫道:“方才我那一剑,你瞧出甚么没” 陈远肃然道:“青公主那一剑高妙之极,外显柔弱,内敛坚刚,平和中自有一种凛冽锋芒,晚辈境界不够,只能瞧出这么多了。” 洛青绫轻轻叹口气,空谷回响如天籁,道:“已经很不错了,你记着一点,炉火纯青这一步,不可轻易迈出,须得将以往所学全部熔炼成自己真正的领悟,方可挥出自己的无招之剑。” 陈远心中先是一动:“这叹息声好美”听完后,正颜谢过,问道:“晚辈多谢只是不知青公主为何要指点于我” 洛青绫瞧着他,目中笑意盈盈,悠然道:“你这人很爽快,只是不必自称晚辈,说不定你明日随我们去金陵罢,我可以教你剑法,好不好” 这一笑之下,陈远只觉她从一名雪山般的绝代剑客变成了个温柔的小姊姊,他大为意动,只是还有不解:“晚辈敢问为何” 青公主这般青睐我一个平平小子,究竟是为甚么 洛青绫跺脚,又成了个娇蛮的小妹妹,脸上飞起淡淡红晕,道:“我还不到桃李年华,你晚辈晚辈的成甚么” 第二十一章身世 陈远一时目瞪口呆,又觉不可思议:“风太师叔至少一百岁了,这青公主还不到二十,剑法竟似比太师叔更高世上竟有如此如此” 他想到天才,又觉远不能形容,想到怪物,又觉不妥,一时竟想不出甚么词来形容洛青绫的天资。 他又觉这青公主表情神意变幻流转,全系出于真心,竟如同她的剑法一般真趣天成,比方才那楚音公主更加自然,似是她本来就是如此。 陈远心中念头纷起,忽地惊觉,无奈笑道:“青公主以神意为剑,妙手天成,在下竟丝毫抵抗不了,还请见告,为甚么非要我去金陵” 洛青绫仔细瞧着他,正容道:“不,你能坚持到现在,始终不答应我,还能发现这一点,剑法上已可称是略有小成了。” 她目中大有亲近之意,轻声道:“带你去金陵,只因你这张脸,像极了一个人。” 陈远先是苦笑,融会贯通的剑法只是略有小成,不知多少人要气愤羞愧吐出血来后又心下奇道:“我从小是个孤儿,自幼漂泊流浪,能像谁” 他心中并无激动之意,只是好奇问道:“像谁” 洛青绫轻轻摇头,道:“现下还不能告诉你,总之你要相信,”她凝视着陈远双眼,柔声道:“我绝不会害你。” 陈远沉吟良久,问道:“像谁” 我相信你,我更想知道。 洛青绫瞧了他半晌,拊掌轻笑道:“好” 明月巡天,清风徘徊幽谷。 她抛过来一个玉色小袋,道:“这里面是一张千面童子制成的面具,明日你如决定不跟我们走,自己行走江湖时,万万要小心。”说到最后一句时,明月隐进云间,她人已不见,似是随着月光消失了。 陈远冷汗湿透重衣,直欲仰面倒下,这一番问答竟比那夜怒海行舟更累,他不解为甚么洛青绫始终不说自己像谁,为甚么不将自己制住带走,这对她来说实在不费举手之力。 他此时任督已通,真气源源不绝,片刻间便调息恢复过来,一路沉思回屋,洗了个澡,换身衣服,将沉水剑横放膝上,在黑暗中瞑目静坐,渐入定境。 真气流转,初如寒潭般深藏息定,渐如大海般潮起潮落,起自丹田,散于经脉,又回落丹田,起落间便是一个周天,以静澄浊徐现清,以动归安徐出生,动静清浊阴阳之间,灵台一片清明,深深静谧之中,他忽听到屋中掠起一阵细微风声,若不是在空明境界中,几不可闻。 陈远安坐不动,却听不到此人呼吸声,心知不妙,这屋颇为偏僻,来人功力极高,自己万万不敌,只有趁他出手时,暴起突袭,方有一线生机。 他计议已定,只作不知,真气渐渐低落,脑袋一垂,竟似睡着了。 屋中一片静默,似是能听到窗前月光脉脉流动的声音。 良久,忽有一人道:“好了,陈远” 这声音低沉嘶哑,如一池淤泥,肮脏腐臭外,竟予以人隐隐的莲花香气,香气中又有些甚么,却一时觉不出来。 陈远心中一动,睁开眼一瞧,床前一丈外站着一条人影,全身似是笼着层黑雾,朦朦胧胧,摇曳不定,窗前虽有淡淡月光,却怎么也看不清楚是男是女,遑论身形容貌,他沉住气,问道:“尊驾深夜至此,不知所为何事” 这人低声道:“你命在旦夕,我来救你。” 陈远不动声色,淡淡道:“哦” 这人道:“你可曾听过十六年前,成王谋逆之案” 陈远心思转动,十六年前,有人密报洛华帝同胞亲弟成王密谋叛乱,证据确凿,洛华帝大怒之下,派锦衣卫将成王府围的水泄不通,不知怎地府中突起冲天大火,一夜竟烧成了白地,成王一家上下连带奴仆共三百余口,尽皆葬身火窟,无一人生还,世人皆传是成王见事不成,畏罪自杀。 陈远深深吸口气,缓缓道:“略有耳闻,与我何干” 这人不答,低低笑了一声,甚是凄凉,说道:“后来洛华帝发现有人从中作鬼,成王是无辜的,嘿嘿嘿嘿皇帝为了自己的名声,生生瞒下了这件事,成王至今仍是乱臣贼子,死不瞑目”语中满是不平愤恨怨毒之意,令人不寒而栗。 陈远一颗心砰砰乱跳,手心全是汗,他定了定神,问道:“与我何干,与你又何干” 这人全身黑雾剧烈波动了下,嘶声道:“我年轻时曾受过成王大恩,当我听说这件事后,连夜动身赶往金陵,却还是晚了三天嘿嘿哈哈老天有眼,我在城中找了七天七夜,终于让我找到了一位在王府当职的旧时兄弟。” 陈远面无表情,这人接道:“我找到他时,他已经是奄奄一息,他抓着我的手,只来得及说了三个字” 黑雾中突然出现两点红光,盯着陈远道:“你可知道是哪三个字” 陈远静静道:“不知。” 雾中红光大盛,冷冷道:“救世子” 陈远像块木头,不动不语。 红光渐熄,这人似是竭力抑制住了心情,道:“成王世子当时只有五个月大,却叫我往哪里去救我苦苦找了十六年,天可怜见,终于让我找到了”他语声动荡,显是大为激动。 陈远下得床来,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月移影动,竹声婆娑,他转身道:“你说的是我” 这人定定瞧着他,道:“是的,你,陈远,正是成王世子” 陈远似是成了块石头,坚硬,冷酷,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色泽。 良久,陈远道:“你是何人,可有证据” 这人向前一步,走进月光,黑雾散去,现出一身浅白僧衣,俊美飞扬,合什道:“贫僧南少林定一,见过世子。” 陈远静静瞧着他,这人正是环音谷那八名弟子中的和尚。 定一面上隐有宝光,道:“你一走进环音谷,贫僧便认出来了,只因你的样貌与成王年轻时极为相像,几乎一模一样” 陈远还礼,全没听到自己身世的激动模样,轻轻道:“大师有何教我” 定一赞道:“南无阿弥陀佛,世子如此镇定,果非常人。贫僧虽已循入空门,奈何修行不足,始终参不透恩怨,成王大恩不敢或忘。” 陈远轻轻点头,定一又道:“贫僧既能认出世子,成王与当今皇帝是同胞兄弟,那三位公主必然怀疑你的身份,只因当年传闻虽说王府没有一人逃出生天,实际上火窟中唯独没有发现世子的遗骸。” 陈远默然,定一道:“洛华帝明白成王无辜之后,没有为王爷平反,密令六扇门彻查此事,遍搜天下,只是人海茫茫,诸葛神候与四大名捕虽然厉害,却也找不到一个婴儿。” 陈远缓缓走了几步,道:“依大师之见,我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定一垂首道:“罪过,罪过洛华帝虽曾有言,若是能找回世子,必然善待于你,只是世子请想,如果你回到京师,最可能的下场是甚么” 陈远忽地笑了笑,甚是凄凉,道:“我又不明皇帝为人,怎能猜出还请大师赐教。” 定一抬头,轻轻拨弄着手上佛珠,宣声佛号道:“阿弥陀佛洛华帝是一心要成为传世明君的人物,绝不容许自己背上误杀胞弟的恶名,世人却不知他好色残暴的险恶面目,世子如若回京,不说为王爷正名,多半是被幽禁终生,成为笼中之鸟。” 陈远拍案冷声道:“只恨我武功太低” 定一佛珠转的更急,上前一步低声道:“善哉善哉世子方才置诸死地而后生,突破任督,实是大智大勇之人,将来成就必然非凡,远超贫僧。只是,此举可一不可再,须知溺者多泳。”语中大有关切之意。 他从浅白色衣袖中取出一包物事,托在掌中,在月光下发着神秘的气息,道:“君子善假于物,武功修炼也是如此,此乃海外奇物五气散,于武道突破颇有奇效,贫僧能晋升先天,多借此物之力。” 定一清声道:“此物贫僧所剩不多,但只此一包,便可保世子武道修行一日千里,三年内定可臻至先天之境,为父正名” 陈远双拳握紧又松,面色红涨,小心拈起五气散,看这小小药包光芒似是更加炫目,道:“大师,此物如何服用” 定一手中佛珠渐缓,和声道:“五气散服用甚是简易,世子只需入定时,掺少许在香料中,嗅其香气,自收潜移默化之功,虽比不上先天食气术的神妙,却也有一两分意味,上益神意,下补精元,无损真气运转,远非寻常丹药可比。” 陈远收入怀中,似是渐渐冷静下来,道:“多谢大师。只是当年王府大火,大师可曾查出甚么” 定一面色慈和,长叹一声道:“阿弥陀佛贫僧虽得了几条线索,但以世子此时武功,闻之无益,反而有害。” 陈远垂首半晌,定一又道:“世子突破先天后,请往莆田南少林一行,贫僧定当尽数以告。” 陈远面色渐转坚毅,道:“多谢大师” 定一推门而出,道:“世子请小心那三位公主,虽然她们因为某种原因不能向你出手,却也多半会引诱于你,望世子持正本心,莫坠魔道” 漫天星光下,这白衣和尚渐渐远去了。 陈远望天,取出那药包来,打开细细察看,良久,他长长吐气,喃喃道:“幻罂粉甚么时候叫五气散了”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 第二十二、三、四、五、六章 秋心 东方渐渐出现曙意,白露在草木上凝成霜粒,风中还带着夜的寒气,陈远刚起身,忽然听到南边远远有笛声传来,凄厉高亢,充满惊慌之意。 他穿衣出屋一瞧,岛中人影绰绰,四处奔跑走动,似在结阵,常乐带了六名弟子疾奔而来,身形飘逸,片刻间来到面前,陈远问道:“这笛声是示警传讯” 七人脚步不停,常乐点头道:“陈兄请勿随意走动,桃花岛定能保你平安。” 一句说完,几人已掠出了五丈多,陈远展开无尽藏步,轻轻追了上去,几步间已与常乐并肩笑道:“请容小弟稍尽绵力。” 七人微惊,常乐略作沉吟,点头道:“多谢陈兄,师父与各位前辈应都已赶去了,你跟好我们。” 陈远稍落后几步,一行人穿阵而过,奔出林时,望见海边一群人正在察看着甚么。 来到近前,发现除了昨晚环音论乐的黄、徐、杨、原、花、令狐、无花七位前辈外,还有几人,站在黄药师身后,看服饰应是桃花岛先天弟子,中间站着一人,手持玉笛,躺着一人,似已死去。 陈远来到令狐冲身后,听那持玉笛的道:“弟子捞他上来,他只来得及说了句:请救侠客岛就没气息了,弟子想那侠客岛离此不远,忙乱中吹笛示警,还请师父恕罪” 黄药师神情肃然,挥手道:“无妨。几位,石破天岛主武功极高,想必此刻还在苦战,我们速去为好,杨小兄弟,劳烦你留下来,以防有变。灵风,你领师弟们退入林中,如有敌人,不要冲动,等我们回来。” 几位宗师轻轻点头,他身后一名玄衣人答道:“灵风遵命。” 当下六人踏海而去,一闪间成了几个黑点,再转瞬消失在天边。 曲灵风挥了挥手,常乐身后奔出两人,抬了地上尸体退入林中,他走了几步,道:“陈师弟,你带乙木弟子去震位,梅师妹,你率癸水弟子去坎位,冯师弟,你领庚金弟子守兑位,常师弟你唤丙火弟子来离位,由我来守,如有敌来犯,以笛音为号,程师妹你居中主持大阵,一听警讯,立刻发动阵法变化” 众人齐声称是,展开身法,几个起落掠入林中。 太阳升起,天海一色,陈远无意窥探桃花岛阵法变化,此乃江湖大忌,他回屋后静坐读书,渐渐日至中天,有仆人送来午饭,四色精致小菜,一壶桃花醉,并一碗碧玉粳米,陈远用过,忽然听到南边林中响起阵阵脚步声,片刻间他听出正是清晨前去布防的丙火弟子。 出屋一瞧,四五十名桃花弟子正从林中走出,俱都兴高采烈,常乐走在后面,脸色却颇奇异,待众弟子走过,陈远向他问道:“常兄,各位前辈可曾回来,侠客岛怎样了” 常乐脸色凝重,看师弟们走的远了,方长长叹口气道:“师父他们几位赶到侠客岛时,岛上血流成河,已没有一个活人” 陈远一惊,道:“那石岛主” 常乐目中微有骇然,道:“石岛主也没能幸免,似是被多位高手围攻而死,身上伤口也尽被破坏,看不出是何种武功,而刻有侠客行神功的石壁也全部不翼而飞。” 陈远倒吸一口凉气,侠客岛门人虽不多,岛主石破天却是当世绝顶高手,要打败他已经没几个人可以做到,杀死,即使是围杀,也至少要有三位同级别的高手合力,还必定要在一种无可逃脱之境,才有些微可能,上一次这等高手陨落,已经是一百五十多年前,众胡南下,群雄逐鹿之时的事了。 陈远念头疾转,问道:“黄岛主打算怎么办” 侠客岛被灭门,桃花岛相距不远,现在岛上虽有许多高手在,但他们始终要走的。 常乐勉强笑道:“还不知,玄风师兄提议召回靖姑爷,最好将襄小姐也唤回来,合这三位之力,绝无意外,只是师父狠狠训了师兄一顿” 陈远道:“想来无妨,传闻石岛主为人不善交际,并未结交几位高手朋友,门人也无有几人,黄岛主却是不同,内有众多杰出弟子,外有丐帮洪老前辈,郭大侠,峨眉郭祖师,全真王真人等,尽都是当代宗师,且有这一座大阵在,想来那些歹人无论胆子有多大,都不敢来拈虎须的。” 常乐脸色好看了点,点头匆匆的走了。 秋日西落,天地一片血色似的鲜红,陈远晚间再见黄药师时,他面色平淡,似是全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众位高手托言想留下几日,黄药师却勃然大怒,众人无奈,只好第二日清晨纷纷离岛。 这一天一夜,无论是三位公主,还是定一和尚,都像不认识他一样。 比昨日更冷的清晨,东天的云雾遮住了朝阳,令狐冲道:“陈师弟,你确定要一个人走么” 陈远微笑道:“是的,令狐师兄,我在海间练几日剑。” 令狐冲拍拍他的肩,赞道:“好汉子”又向任盈盈道:“盈盈,我们走罢” 二人上了船,令狐冲轻轻一跺,飞一般的走了。 此时论乐中人已全部离开,陈远跃上小船,向南驶去,苍白天幕下,回首望去,桃花岛孤零零的,越来越小,渐渐成为一个黑点,然后再也看不见。 陈远乘一叶扁舟,在东海上随波逐流了十余日,仰观云天日月起落,俯察碧海鱼跃龙舞,无拘无束,心意逍遥,直欲放舟出海,寻仙访道。 他也不知漂到了哪里,只是自昨日起便看见许多商船,来来往往,似是重回了红尘,陈远避开繁华航线,寻了个偏僻小岛停了上去。 一上岛来,陈远便觉不对,这岛上寂静无声,林中隐隐充斥着种说不出的诡秘之气。 枯藤荒林,陈远小心潜行,一路并没有人警戒,直到快到中间部分时,前面隐约传来一阵大笑声,他游鱼般前滑,轻轻拔开枯草瞧去,当下怔住。 中间一片平地,几张散乱的酒席,一个华衣青年正在仰天大笑,神态癫狂,旁边桌子上伏着个少女,长发垂下,曲致玲珑,他前面丈许外有十几个男人,全部软倒在地,神情慌乱,为首一条大汉双目赤红,须发皆张,苦苦挣扎起身,野兽般冲着那青年大吼:“赵文华,你这禽兽”只是声音实在不大,刚吼完又无力倒地。 赵文华温声道:“你们这群海盗,想不想活命” 一群人纷纷死命赔笑道:“赵大爷,我们自然是想活的。” 那大汉无力吼道:“姓赵的,你想做甚么你会放了我这群兄弟么” 赵文华指指那少女,仔细打量,蓦然大笑,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徐师兄,她双眉紧蹙,背正肩挺,竟还是个处子,原来原来师兄你不行啊哈哈,哈哈哈哈” 那大汉面色发白,嘎声道:“胡说八道,我们以前逛妓院,哪次不是你先出来” 赵文华笑道:“谁知道你在干甚么。” 他凑近她耳边喃喃道:“云翅,你别以为我没办法” 那少女微微动了一下,长发如水波般荡漾,又无声息,似是被制住了穴道。 赵文华面色转冷,向着那群海盗说道:“你们老大千辛万苦掳了她回来,占为已有,却又不下手,当真让人为他着急啊谁当着他的面,上了这姑娘,我就饶他一命” 那徐姓大汉登时呆了,又勉强笑道:“我我相信他们” 他勉力扭过头来,却看到一双双发绿的眼,涨红的脸,他的兄弟们,突然变的陌生了,似是成了一群公牛,发情的公牛 赵文华站起,把云翅扶起来,将她美丽的身姿展露出来,温和地笑道:“谁愿意,活下来呢” 这群海盗似被她的容光所慑,不由低下头,对上徐大汉的眼神,躲躲闪闪,懦懦道:“大哥你平日就很讲义气今天就再义气一次,给兄弟们一条活路罢” 徐姓大汉瞪着他一群好兄弟,直欲喷出火来。 赵文华笑吟吟地道:“徐师兄,反正你也没得到甚么便宜,你如果应允此事,我说不定也能放你一马,你们谁愿意” 一群人争先恐后道:“赵爷,赵爷,我愿意我愿意啊” 赵文华笑道:“看哪,徐师兄,这就是你一直讲的义气啊” 徐大汉面如死灰,牙关紧咬,两腮肌肉剧烈跳动,头上冷汗不住流下,扭头过来道:“你真能放了我” 那少女平静地瞧着前方,竟似没有听到。 赵文华哈哈大笑,忽地看到边上一个少年不声不响,头低低的垂下,当即沉下脸道:“原来还有一个好人哪小子,你是不愿意喽” 那少年抬起头,倔强直视着他双眼道:“我不愿” 话未说完,赵文华右手一抖,那少年喉咙上便插了柄飞刀,当即倒下。 云翅惊呼一声,似又要倒下。 赵文华随意挑了个瘦小男人,拎过来,取出个小瓶,拔开塞子,放在他鼻下,那男人打了几个喷嚏,爬了起来,赵文华狞笑道:“刘老三,上罢” 这刘老三獐头鼠目,既矮且瘦,颇为猥琐,先对徐大汉道:“嘿嘿老大,平日俺一看到这小娘皮,不知怎么回事,这心里就怕得很,今儿才知您一直没用,就成全小人了罢”又朝那云翅淫笑几声,扑了上去。 那少女闭上眼,又睁开,轻咬樱唇,直直看着他。 刘老三扑到半路,越来越慢,最后竟不住打摆子,一步步向后缩去,赵文华踢他一脚,喝道:“没用的东西” 刘老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忽地拍下腿,哭丧道:“赵大爷,不知怎地,俺这心里慎的慌啊” 赵文华铁青着脸,一掌拍在他背上,刘老三立刻倒下。 他拔出剑来,狞笑道:“没用的人,就去死罢你们,谁想活命,就给我上” 他又解了几个人的迷药,蒙上眼睛,塞住耳朵,用剑在后面逼着,一个个还是全部在接近那少女时战栗不已,不由自住地退了下来,让赵文华一剑一个全杀了,场中鲜血渐渐流成一大滩。 那少女似是害怕的不行,身子微微颤抖,一双亮如秋水的眼睛却还是瞪着他。 赵文华气急败坏,吼道:“没用的东西” 第二十三章狂人 陈远看到半中,发现这赵文华固然无耻,气息却阴险诡秘,转折不定,竟是个先天高手,那徐大汉也不是个好人,一扫那少女面容,当下一怔,眼前竟似有破晓和月牙同时升起,他一时忆起了那日华山日月并行的奇景,似是造物从星月风雪中各撷一缕神韵,赋予天地灵秀之气,再由造化的鬼斧神工孕育无数个元会,才有这么一个人儿。 这已是美的集合。 美很她。 占有这倾世的美人,岂非男人最原始的本能 摧毁这无暇的美丽,岂非人类最暴虐的冲动 为甚么这群恶汉在死亡的逼迫下,竟生生违背了活下去的意愿 是否因为太美了,反而生出一种奇异的慑力,令人不敢接近 心下微微感叹,陈远悄无声息地后移十数丈,取出面具戴上,加重脚步,高声问道:“此地可有人在华山弟子奉令狐冲师兄之命前来拜访” 瞬间静了静,隐隐有一阵沉闷的响声传来,像是利刃割肉。 陈远走出密林,看到一地鲜血,只有三个活人,一个站着的,似是很镇定,一个躺着的,一个眼中大有欣喜之色,一个坐着的,静静瞧着他。 站着的赵文华吹落剑上血,含笑问道:“侠客岛惨变也惊动令狐大侠了么” 陈远心中疾转,点头道:“正是,在下华山洛清,阁下是” 赵文华唰地收剑,哈哈笑道:“原来是洛兄,在下雁荡山赵文华,奉师命前来追查侠客岛一事,不知令狐大侠在甚么地方,早闻九剑大名,今日能拜见他老人家,实在是平生幸事啊” 陈远举步上前,看着一地尸体,疑惑道:“令狐师兄随后就到,只是赵兄,这是” 赵文华打个哈哈,道:“一群海盗而已,师门长辈命我追查,他们作为地头蛇,自然是有嫌疑的,洛兄不也到了么” 说话间,两人已相距不足一丈,陈远忽地看向赵文华身后,笑道:“咦,令狐师兄你怎么” 赵文华一惊,回头望去,忽觉不对,忙向后一跃,倒出丈许,正欲拔剑,又觉一空,低头一瞧,右手大拇指已被齐根切掉,此时才痛入心扉,他心中又是惊怒,又是恐惧,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我以后怎么使剑”正痛惜间,眼前剑光闪动,急忙右错三步,口中喝道:“好贼子” 陈远一招得手,更不搭话,步法展开,猱身而上,唰唰上下左右连刺过去,忽觉身法一滞,如陷泥淖中,赵文华脸色苍白,持剑削来,只是用的左手,这招雁荡山鸣本来飘逸高绝,乃是极厉害的杀招,却给他使的歪歪扭扭,像是一只大雁突然从半空掉了下来,神韵大减。 陈远冷笑:“先天境界的气势压制么”仿佛又回到了海底练剑的情形,以前尚且不惧,现又习得了上乘步法,更不在话下,当下展开无尽藏步,身法虽下降了约三成,却也如游鱼般,瞻之在前,忽之在后,一剑削在赵文华后腰,却听“叮”的一声,只是刺破了衣服,露出了银白色的软甲,陈远脚步不停,围着他剑光连挥,叮当之声连成一片,不多时赵文华一身华衣尽碎,露出一套连身银白软甲,如流水般熠熠生辉。 赵文华左剑右掌护住头脸,不住后退,双目赤红,疯狂笑道:“我这银月甲乃是地阶名器,刀枪不入,剑气能奈我何你一个小小任督,真气松散,如何能破我防御,磨也磨死你” 陈远听而不闻,一剑剑如蚕丝般将赵文华渐渐裹紧,决不容他拉开距离得隙施展暗器迷药,心中暗思:“先天气势压制果然讨厌,出剑只有七成速度,人阶沉水剑器虽破不开这软甲,护体真气却是可以” 赵文华连发破空掌,奈何真气外放既费时又费力,轻易给陈远闪开,反被寻个破绽,险些一剑刺中左眼,他一惊之下,瞧见旁边两人,心中一动,左剑舞的更急,一掌打向徐大汉,正中他小腹,那大汉大叫一声,狂吐一口鲜血,晕了过去,陈远不为所动,已知这人意图,剑光忽敛,却缠的更密了。 赵文华脏腑渐渐震动,心中渐慌,不想这任督小贼真气如此绵长,施展剑气简直像不要本钱一般,银月甲虽能挡住剑锋,剑气却终于一点点渗了进去,震伤内脏,当下不顾破绽,发狠一声喊,一拳打向云翅,真气几乎凝成了一个透明拳头,直直击向她的胸膛,云翅神色不见慌张,淡淡的看着这可使自己一命呜呼的拳头。 陈远早有准备,见他右肩甫缩,左袖先拂,清风般轻轻将云翅裹移三尺,蓦然俯身前翻,剑光暴涨,蚕茧破裂,鲜血四溅,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他身法忽快,闪身反手一剑,惨呼顿止。 陈远长吁口气,擦擦额头汗珠,转身看去,赵文华眼睛睁的大大的,死前犹有不信,双足俱断,喉上一点剑伤,已然毙命,他心中不禁振奋:一年前只能仰望先天,现下已能力毙之 忽一声轻吟,陈远转首一瞧,却是云翅身上几处擦伤,鲜血渗出,淡眉轻促,原来方才那一拳打在地上,激的砂石乱飞,擦过她身上。 陈远左掌拍在她肩上,催动真气,忽觉她体内竟是经脉俱通,且有一股淡淡真气,虽柔弱却极凝练,远超自己八十五的精纯度,只是她似乎不知运用,心中一惊,真气一转,已将她穴道解开,随后取出华山飞云散,递给她,转身道:“将伤口洗净,敷上少许即可。” 云翅接过,低头道:“妾身云翅,多谢公子搭救。” 陈远道:“你先去处理伤口,速速收拾一下,这地方恐怕还有人要来。” 云翅身子一震,快步去了。 陈远将赵文华身上银月甲除下,搜遍全身,除了飞刀药物外,竟还有一本古旧剑谱,翻过一看,封面上一行小字:万妙无方慑魂大九式 这九个字明明写的极正,却是黑暗内敛,似是把四周的光全吸进去了,透出种诡异莫测的气息。 一瞧见这剑谱,陈远大吃一惊,这大九式传闻是东海魔教无上秘传,几乎穷尽天下剑法变化,名头不在孤独九剑之下,这赵文华乃是雁荡弟子,如何得来,方才又为何不用 不多时云翅换了身淡蓝穿花绣衣,斜斜背了个纯青布包,慢慢走了过来。 陈远一掌拍醒徐大汉,他一声,醒转过来,陈远道:“我有几件事问你。” 徐大汉摇摇脑袋,渐渐清明起来,此人倒有几分聪明,也不问赵文华如何,叹道:“洛兄救我一命,有甚么请问罢” 陈远抛了抛解药瓶子,笑吟吟道:“你叫甚么” 徐大汉盯着瓶子,爽快道:“我叫徐直。洛兄若能把这瓶子给我闻一闻,兄弟不胜感激。” 陈远淡淡道:“方才的事我全瞧见了,徐直你舍义救生” 云翅头垂的更低,徐直脸色灰败,道:“你你既看到了,就知道我们没有关系” 陈远抚掌道:“好既如此说,我要带走她,想必你没甚么话罢” 徐直一张胡须密布的脸变的铁青,又勉强笑道:“我我自然是没甚么话的,只盼洛兄能解了我身上迷药,但凡有命,徐直无有不从。” 陈远转向云翅,道:“所以,现在你的命已是我的,好好活着罢。” 她垂头不语,轻轻蹭了蹭地。 陈远拔开瓶子,给徐直闻了闻,他右手忽地动了动,陈远淡淡道:“好了,迷药已解了。你去死罢” 徐直大惊,正要动手,却见剑光一闪,眼前已黑。 云翅连退几步,惊奇道:“公子你” 陈远起身道:“此人伪善狡猾,连同门师弟和一众手下都能骗过,如非生死关头,断然不会露出真面目。今日我如此辱他,他日定会寻机生事,我倒不怕,是你有危险。” 云翅轻咬嘴唇,道:“我” 她虽身处修罗血场,却不怎么害怕,举止行动中自有股似是天生来的大气风流,陈远忽地叹道:“诗歌女儿缘何苦,总羡英豪故。” 云翅镇定下来,盈盈下拜道:“公子慧眼,妾身本是维扬城清仪阁的清倌人,三天前前徐直将我掳来” 陈远也不细问,点头道:“真是颠沛流离我大体明白了。还有一事,你可曾学过内功心法” 云翅奇道:“甚么心法” 陈远沉吟道:“方才我为你解穴,发觉你体内有一股真气,极为高明,只是似乎你所学不久,又不知运用。对了,你最近有没有瞧过甚么奇怪的物事,图画书法之类的” 云翅恍然道:“难怪最近我竟然不怎么生病了想必是此物了。” 她奔进山洞,出来时手上多了块石板,道:“自我来这岛上,徐直便盯着这石板一直瞧,我也看过几次,只因看这石板时,不知怎地,体内总是暖暖的,积年的咳病也大好了。” 陈远接过一瞧,这石板上刻满图形奇文,大体上成一个“太”字形,他心中一惊,道:“这石板大有来历,此地不宜久留,你穿上这银月甲,我们走。” 云翅坚绝不肯,道:“我穿上于事无益,不如洛公子更有用。” 陈远正要递给她,却见她走向那宁死不屈的少年,抱起尸身,走到远处,默默用手在地上挖起来。 陈远静静看着,并不觉得自己疯了,纵然大批敌人随时可能袭来,有些事却非做不可 云翅将那倔强少年轻轻放入坑里,最后看了一眼,掩上带血的泥土,她默祝了一番,泪水点点滴在新坟上,不知来年春天,上面会长出怎样的花草 陈远削了块木牌,问道:“他叫甚么名字” 她起身道:“他他从未和我说过话。” 陈远点点头,心中念头转动,正正刻了“无名少年”四个楷字,插在上面,云翅垂首道:“多谢洛公子成全。” 陈远拉起她,展开身法掠入林中,道:“得罪了这银月甲虽好,但我若穿上了,心中难免依赖它,对危机的应对就会变的迟钝,不利我练剑。” 二人片刻奔出荒林,跃上小船,此时秋风萧瑟,夕照洗海,陈远摇桨向东北行去,将银月甲抛给云翅道:“你虽悟通了太玄经,功力尚极浅薄,难御寒气,速速穿上罢。” 云翅此时已颇觉寒冷,小脸发青,瑟瑟发抖,见陈远如此,只好入舱除去外裳,换了软甲,顿觉身上暖和起来。 林中鲜血渐渐凝固成种恶心的暗红色,几道人影掠入场中,见一地尸体,为首一名红衣少年一挥手道:“搜” 几人应是,飞快散开。 红衣少年皱眉四下打量,瞧见新坟,伸手遥遥一吸,那墓牌跳了起来,直直飞入他掌中,一人赞道:“大哥这手控鹤功越发精湛了” 几人搜索回来,摇摇头道:“薛大哥,没有发现活人,云秋心更是不见踪影。” 这少年狠狠一跺脚,道:“各方对峙,不想竟被小人抢了先”他伸指在木牌抚了抚,又上前察看赵文华尸体,道:“凶手未至先天,观其字迹,中正平和,剑法却未必如此” 一人道:“为何不是” 另一人抢着解释道:“此人能以弱胜强杀了老六,必是聪明之人,留下字迹,八成是故意误导,是以他剑法必定不是如此风格。” 又一人摇头道:“未必,如果此人极聪明,能想到我们这样想呢” 几个面面相觑,那红衣少年边查看边道:“这样想下去,字迹是看不出来的,老六伤口虽被破坏,以现场痕迹来看,两人是在此处对面站着说话,凶手突袭斩了老六拇指,致使他剑法用不出来,战力大减” 他所指的地方,正是陈远暴起突袭之处。 他摇摇头又道:“老六脚印颇深,显是在蓄力戒备,凶手并非熟人,多半是诈言欺骗,突袭成功后竟能粘住他,以此观之,此人剑法多半奇快,善于破势变化,并身负一门上乘轻功,不过” 他俯身合上赵文华双眼,微笑道:“这人还没到无招的境界,不学慑魂九式还罢,如若使出,定然逃不出我的眼睛” 几人齐声称是,红衣少年哈哈大笑,恨声道:“这群贼子,竟敢和我抢女人,不将他们粉身碎骨,难消我心头之恨” 他一掌平平推出,坟土四飞,单手遥遥一抓,那尸体跳至半空,又一拳打出,那尸体砰地炸开,化作一团血雾,此人负手而立,连点十几指,将满地死尸尽数炸裂,一时间血肉横飞,红雾弥漫,狂笑不已。 第二十四章斩蛇 繁星依次点亮,波涛轻轻起伏,陈远道:“云姑娘,方才我未能救下那少年,实在抱歉,那赵文华突下杀手,颇出乎我意料。 云翅出得舱来,双目尚微微发红,海风吹乱长发,她伸手拢了拢,道:“敢问洛公子为何救我” 陈远沉默一会,叹道:“只因你的眼睛很像一个人。” 云翅破泣而笑道:“像谁洛少侠不应该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么” 陈远揭下面具,笑道:“世间不平几多,一人何扫天下浊。况且这样,你说出来比我自吹自夸来的好一些。” 云翅惊奇地瞧了他半晌,道:“洛公子你生的这样好看,为甚么要戴这面具呢” 陈远道:“我是陈远,洛清是化名。” 云翅倚舱坐下,笑道:“原名不如化名好听呢” 弦月东升,繁星稍黯,木桨摇动中似蕴有种美妙的韵律,小船箭一般前行,陈远道:“名字而已,陈远是我,洛清也是我,你叫我宋木头也一样。” 云翅定定瞧着他,展颜笑道:“话虽如此,世人难免爱美嫌恶。洛公子,我本名也并非云翅,我是云秋心。” 陈远赞道:“木叶萧萧兮伏波,云舒漫卷兮诗书,长恨秋心兮不知,好则好矣,只是”他忽然沉默下来。 云秋心笑道:“虽不合韵,此景却如在眼前,只是怎么” 陈远想起一式剑招,道:“没甚么。云姑娘,你想练武么” 云秋心沉默片刻,叹道:“我此前只道官府能保人平安,现下才知不然,只是,我现在练武功还来得及么” 陈远道:“如是常人,此时再练当然太难。云姑娘却是不一样,你天生经脉俱通,又能一眼悟通太玄经,资质绝顶,似乎是传说中的先天元君体,传闻这种体质十六岁前有绝世的美丽,绝顶的才智,一过十六岁后更是拥有不世出的武道天赋,如若习武,进境远超常人。我也只是在一本旧孤本中见过,不想世间真有人得此造化神秀。” 云秋心眨眨眼睛,长长睫毛扫过湖眸,樱唇微张,似是不信。 陈远正颜道:“只是云姑娘” 云秋心忽道:“洛公子救我一命,还是唤我秋心罢。” 说话间前方出现一座小岛,陈远携了她跳上去,返回来运气发力,一剑将小船挑上岸,凌空飞了十几丈远,“蓬”地一声大响,落在齐膝草丛里,尘土飞扬,云秋心看的呆了,吃吃道:“洛清你好大力气呀” 陈远摸摸耳朵,笑道:“这只是小事,你以后也可以的。只是秋心,你要记着一点,武功决不单单是资质好就能练成的,要想登凌绝顶,必须要有坚忍不拔的毅力、虽九死而无悔的决心,才有一线希望。” 云秋心正容道:“秋心谨记。” 说话间二人已走进林中,星光稀疏,黑漆漆的,陈远道:“你把手放在我肩上,跟好了。” 云秋心小脸红了红,轻轻抬手,放在他温暖的肩膀上,两人在寂静的林间曲折前行,一片黑暗中,甚么都看不见,听不见,只有前面的人指引着方向,她几乎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正觉脸庞发烫时,耳边传来温和的话语声:“这座小岛是我前不久在海上游荡时发现的,我略微瞧了瞧,一点人迹也没有,正适合你静心练气,奠定根基。” 云秋心终非常人,定了定神,问道:“奠定根基” 陈远走的很慢,一步步斩开荆棘,踢开石块根藤,道:“不错,太玄经虽然神妙,你又天赋凌绝,起步就是先天境界,但你几乎没甚么武功基础,观摩的时间又太短,没得精华,真气薄弱,与人争胜还远远不成。” 云秋心心中默思,只盼这林子越大越好,好能一直这样走下去,只是终于走到了尽头,前方渐渐现出一座小小山峰,星天下看来,几乎是一尊高拔入云的金字巨人,左前方波光荡然,似是一片小湖,夜幕中看不清大小。 她轻轻放下手,二人走到山前,陈远道:“上次我来时,见这儿有一个山洞,只是没进去,不知有甚么毒蛇猛兽,你先在外面等会,我进去瞧瞧,如果有甚么不对,就大声唤我。” 云秋心暗下决心,点头道:“嗯,我等你,你要小心。” 漫天稀微星光下,陈远回头一笑,道:“无妨,我有一双夜眼。”便走进山洞中。 一进洞来,浑身便觉清凉,不由精神一振,陈远暗奇,手按剑柄,四下打量,这洞宽约半丈许,高有近丈,满地荒草,壁上长满枯藤,前方三丈处岩壁一个转折,没入黑暗中,隐隐似是有些许蓝光透出。 陈远小心前行,不时拨打草丛,无甚异状,一直走过那转角,眼前一亮,心中警兆蓦地大作,一条黑影暴起,瞬息间已袭至脖颈,陈远如沃冰雪,一股彻髓寒气扑面而来,忽地掌中一道剑光飞起,“叮”的一声,火花四溅,那黑影被打到山壁上,盘踞不动,正是一条七寸长的蓝色小蛇,舌信伸缩不定,正咝咝作响,两点毒牙闪着寒光,身上鳞片光滑如水,竟无一点伤痕。 陈远此时才觉出了一身冷汗,方才反应若稍慢一点,此时已是个死人 一人一蛇对峙半晌,那小蛇半中弓起,似欲扑上,忽地闪电般游下山壁,窜入草丛,竟无一丝声响发出。 陈远心神高度凝聚,无暇去瞧石洞中究竟是甚么东西在发光,他一步步慢慢退出山洞,挥手示意云秋心远远避开,正欲说话,忽觉不妥,传音道:“秋心,你不要说话,去捡一段枯枝丢过来。” 云秋心大气不敢喘,蹑手蹑脚地走远,拾了一段枯枝抛过去,又远远避开,小心翼翼地瞧着,只觉手心全是汗。 陈远收剑静立,不见那小蛇窜出,当即取出火石,点燃枯枝,掷入洞中,满地荒草“轰”地一下烧了起来,红光乱舞。 渐渐地热浪逼人,满洞皆是火焰,一条蓝影蓦然窜出,陈远一剑挥去,又将它挑入洞中,那小蛇再度冲出,似欲盘剑而上,奈何陈远剑尖一点即收,全不给它发力处,再次打回,那蛇又从各个角度试图逃离火窟,不停窜出,陈远一一阻下,几乎成了一道蓝碧色交织的光幕,在火红色的背景映衬下,极是美丽,死亡的美 云秋心瞧的目不转睛,对那小蛇先是害怕,后觉可怜,却始终没有开口,最后火光渐熄,她松了口气,正要走过去,却见陈远挥手示意,当下站住,心中却好奇不已。 大火过去,厚厚一地草灰,陈远大步走进,似是全无防备,一转过角落,便看见石洞前方正中山壁上一块弧形玉璧,径不过掌,正散发着淡淡蓝光,映的满洞梦幻一般的颜色。 陈远上前,伸出左手摸向玉璧,蓦地身后风声飒然,当即闪身一转,剑尖直点在那小蛇七寸处,进步直前,瞬间已将它死死抵在山壁上,剑气破体袭入,蛇躯剧烈扭动,尾巴打在壁上,啪啪作响,竟打下一地碎石,三角蛇头伸长,毒牙暴起,鲜红信子吐出,咝咝作响,似是还要咬上陈远一口 陈远面色冷然,只是催发剑气,那蛇渐渐挣扎软弱起来,终于一歪,信子尾巴无力垂下,再无动静。 陈远剑尖却仍不放松,死死抵住,轻叱道:“秋心,你可以进来了。” 云秋心挽起裙裾,踮起脚跟,好奇地走进来,一眼先瞧见那块玉璧,不由叹息道:“好美”转眼又瞧见陈远在和死蛇较劲,不由抿嘴笑道:“这蛇不是死了么,洛洛你在干嘛” 陈远头也不转,低低道:“蛇性极长,那块玉璧里多半有甚么宝贝,这蛇浸染气息多年,颇有异处,似是还有生机潜伏,再说鳞片都没破,多半是在装死。” 云秋心无奈笑道:“哪有那么玄乎,它还能比先天高手更厉害么” 陈远剑气不停,笑道:“恐怕正是如此。秋心,你不要过来,我包裹里有干粮,委屈你凑合一下了。” 云秋心无奈摇头,挽了衣袖,出去寻了树枝扎了个扫把,进来轻轻将满洞草灰扫出,又生了堆火,洗了手,将饼烤热,渐渐满室皆是桃花香气,她鼻尖轻嗅,惊奇道:“这是甚么干粮,好香呀” 陈远稍稍调整剑气,道:“这是桃花岛的醉花饼,那帮人心思极巧,干粮也做的有趣,你快吃了罢。” 云秋心尝了一口,连呼好吃,却起身走过来,笑道:“洛洛你不知要和它较劲多久,先吃点东西罢。” 身后玉璧蓝光微荡,她一身淡蓝,衣袖轻卷,露出玉藕般的手臂,正微笑瞧着陈远,纤纤素手拿着缺了一口的饼,放在陈远嘴边。 陈远无奈,剑尖不松,三两口吃完,精神一振,道:“我耗上一夜,看它怎样” 云秋心捂嘴轻笑,又烤个醉花饼吃了,围着玉壁好奇地转来转去,看不出甚么奇怪来,当即倚在上面,瞧着陈远侧脸,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甚么。 陈远奇道:“你不睡么这洞中清凉而不冷,又有火堆,你今天连受惊吓,难道不累” 云秋心举起袖子,打个哈欠,笑道:“洛洛你还在拼命,我怎能睡觉” 陈远不语,洞中一时静了下来。 少年剑抵山蛇,美人轻倚玉璧,淡蓝微光轻轻波荡,时光如在梦中流过。 第二十五章悟剑 夜渐深,火已熄,云秋心不住地打哈欠,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却还是盯着陈远,像是要瞧出一朵花来。 那蛇还是一动不动,似已死透,陈远却总觉得它体内有一股生机深深潜藏,只是自己真气不够精纯,剑气一透入它体内便如陷泥中,杀它不死,骇然之余又有欣喜,惊的是这蛇生命力如此顽强,喜的是那块玉壁必然极为神异。 云秋心脑袋又一次垂下来,又抬起,眼眸迷离间,忽听陈远道:“秋心,你会运气么” 她精神一振,道:“太玄经上有这样的法门,怎么啦” 陈远道:“你体内真气虽然微弱,却是先天之属,比我这后天真气凝练的多,杀伤力也更强横。你试着将真气渡给我,给它来下狠的。” 云秋心拍手喜道:“好罢,早些杀了它好睡觉。” 当下她走到陈远身后,双掌贴上他后背,先回想了下要旨:心神空明,存意行气便闭上双眼,深深呼了呼,轻轻渡了真气过去。 陈远身子一震,背后传过来的真气虽然微弱,却极凝练,混合自身真气,如同百万大军有了高明统帅,杀伤力立时大增,他当即运气催动,一缕锋锐剑气直冲入那蛇体内,势如破竹般大肆破坏,那蛇果然又剧烈扭动起来,曲身盘在剑尖上,越绞越紧,两相摩擦,格格作响,甚是刺耳,却是无用功,剑气直冲上脑,那蛇忽地一口咬下,只听“蹦”地一声,沉水剑竟给它咬掉两个小小缺口。 陈远惊怒,剑气上行炸开,直将蛇脑绞成一团粉碎,蛇躯才松驰下去,生机消散,终是死透了,陈远一剑将它甩在地上,恨恨用力踩了两脚。 云秋心满头大汗,听见响声,缩在陈远背后问:“好了么,怪吓人的。” 陈远长吁口气,平复心情,道:“好了,终于杀死了。” 云秋心走出来,满脸好奇地看着,上前一步,又退后两步,似是怕它又活过来,蹿起咬她一口,陈远举剑看时,剑尖三寸处赫然两个米粒大小的缺口,伸指一弹,清越剑吟中隐有破声,心中一叹,收剑归鞘,道:“今夜已经很晚了,先休息罢” 云秋心听出他心中不乐,小心翼翼地道:“怎么了,是我做错甚么了么” 陈远收拾心情,笑道:“不是的,你等一等。” 他左掌打向地面,拍出一个浅坑,右袖一卷,一股劲风卷起泥土,堆在一旁,又捡起蛇尸,出洞扔开,抱了一堆枯枝荒草回来,在坑里生了堆火,将泥土烤干,火快灭时,均匀覆上干土,盖上干草,又铺上几件旧衣服,陈远拍拍手,对她笑道:“秋心,你可以睡了,我去外间打坐。” 云秋心看的呆住了,道:“洛洛你” 陈远摸摸耳朵,道:“我小时候四处漂泊,冬天总得让自己醒来时不被冻僵罢。” 云秋心翻身卧倒,背对着陈远,她只觉一种奇异的感情在胸中涌动,再看他一眼,眼泪便会流下来。 陈远又在她身侧三尺处生了堆火,枯枝经过细心架构,足以持续燃上一夜,便去外间静坐练气了。 不觉间晨光熹微,鸟雀跃鸣,陈远起身走出,伸腰深深呼吸着这秋晨清冷的空气,湖水清冽,他洗了把脸,练了会剑,便看见云秋心出来,笑道:“洛洛,早。” 陈远举手道:“秋心早,你这是” 云秋心手中捧着银月甲,小脸微红,走向湖边道:“这岛上没甚么危险,我想将这软甲洗洗。” 陈远笑道:“好罢,湖水有些凉,你小心一些,我去打些猎物回来,可能要好一会功夫。” 云秋心脸更红了,跺脚嗔道:“你” 陈远展开步法,掠入林中,将这小岛地形仔细察看了一遍,顺手打了两只兔子,待到朝阳升到一树高时,方才回去。 云秋心长发微湿,正在烤鱼,也不知她怎么抓到的,身边放了一些草本菌兰、青石丝、杂椒之类调味植物,见到陈远回来,嫣然一笑,如朝阳下滴落的露珠,折射出七彩光辉,端丽不可方物。 陈远走过来奇道:“你是怎么抓到鱼的” 她抿嘴一笑,道:“我一到湖边,鱼儿都纷纷沉了下去,我伸手一捞,就捉到啦” 陈远赞道:“好方法” 二人饱餐一顿,洗了手,陈远道:“好了,让我们去瞧瞧那玉璧罢” 云秋心也极为好奇,二人来到玉璧前,陈远伸手按在上面,真气涌入,仔细感知,又在周围石壁上敲了敲,换了赵文华遗下的那柄人阶剑器,运气一剑刺入,直没入柄,斜斜围着玉璧划了个圆,左掌托住,右剑发力,“轰”的一声响,撬下一大块半球形山石来,玉璧正镶在中间。 云秋心拍手赞道:“有武功真方便”陈远微微一笑,将石球放在地上,一瞧长剑,已满是裂纹。 云秋心俯下身瞧去,长发垂在上面,她轻轻一挽,玉璧清晰地映出她的容貌,几乎连睫毛都数得清,她伸手按了按,只觉清凉无比,头脑似也清醒了几分,当即叹道:“好神奇,洛洛,里面有甚么” 陈远连续几掌轻轻拍在外层石壳上,上面渐渐现出裂痕,最后他双掌齐按在上面,仔细感应后,发力一震,“喀嚓喀嚓”之声连响,石壳破裂开来,掉在地上,满洞蓝光大盛,露出一枚径约尺许的玉球来。 这蓝色玉球表面光滑无比,光可鉴人,散发着微微蓝光,映的石洞似是成了仙境,简直是梦中才能出现的美丽,云秋心双眼发光,托起抱在怀里,欢喜的不得了,陈远笑吟吟地瞧着她,道:“如果我猜的不错,这里面有真正的宝贝。” 云秋心轻轻旋了几圈,微微喘气,放下玉球,挽了挽头发,道:“有甚么” 陈远沉吟片刻,道:“先不急,你这几日先把太玄经领悟全了再说,不然怕是浪费的很。” 云秋心恋恋不舍地瞧了瞧玉球,轻轻跺了跺脚,拿起太玄遗刻便要出去,陈远道:“不用,这蓝玉似能散发某种灵气,大有好处,就在这儿罢” 她欢呼一声,将遗刻靠在玉球上面,兴致勃勃地看了起来,只一会便双目微阖,呼吸悠长起来,竟已入了定中。 陈远感慨过后,出洞练了一趟剑,取出那本万妙无方慑魂大九式剑谱,翻看起来。 “人心瞬息万变,剑法亦然。” 第一页只有这一句话,十个字,色作纯黑,深沉内敛,似有某种魔力,陈远一瞧之下,心神大动,他隐隐觉得,这剑法多半超出了孤独九剑论物的范畴,眼前陡然出现一个剑术新天地,且与他此前海边所悟剑理暗暗相合,心中欢喜,又看第二页,也是只有一句话,十个字: “世间诸物,于心不过象耳。” 蓦然似是有甚么东西在他眼前轰地炸开,陈远丢下剑谱,如中魔怔,四下乱走,不住有精妙剑招在脑中闪过,又消失不见,好一会才平复下来,真气竟已消耗大半,他心中暗惊,这剑法果然既神奇,又诡异。 陈远顷刻调息过来,此时他已明白这剑法并非如孤独九剑那般,可以平和修练,其中凶险莫测,危机暗藏,稍有不慎,走火入魔只是小事,难怪那赵文华没有使 其实孤独论物,慑魂究心,前者习练不成也无大碍,后者却是不然,万妙推心,诡奇无方,若是不懂武功或是剑法不高的人看来,只是平常,陈远此时剑法小成,若有领悟,若无领悟,正是最凶险的境界,若是踏不过,身死道消,若是踏过,海阔天空 陈远稍一思索,便明其理,此刻他若放下剑谱,按部就班地修炼,三年内当可迈入炉火纯青之境,只是他生平爱剑,此前又悟通尘世间诸物剑道,自估有六成把握可跨过此步,当下便定了定神,进了玉洞,盘膝跌坐,伸手去翻第三页,上面写道: “心物之间,有神居焉,有气流矣,有精承之,用自心起,何以体迹,传神导气化物可也” 接下来便是如何由心传神,如何导气化物,又如何用剑法一一阐述,当真是穷尽人心变化,其精微奥妙处,远非七情六欲所能描述,这剑法后面导气化物两步,隐与九剑相合,最后更是与他有所领悟的破武式相互呼应,陈远渐渐如同坠入变幻莫测的心灵大海,波涛汹涌,暗无天日,所赖者唯有一颗剑心 不知过了多久,云秋心逐一领悟太玄遗刻,渐至尽头,便醒了过来,她眨眨眼睛,眼神渐渐清明,只是尚来不及高兴,便看见陈远跌坐在不远处,眼神空空洞洞,身前斜斜摆着打开的书。 她心中一惊,奔过去一瞧,陈远呼吸紊乱,绝非在定中,一双眼睛中不时有剑光划过,瞬息清明,转眼又复混沌,痴痴呆呆。 云秋心大急,伸手要去碰他,忽地瞧见地上四个大字:不要动我字迹极潦草,几是一笔写成,显是匆忙写就,她定了定神,捡起那书一瞧,已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画了个奇怪的图形,一个人在一片空地上使剑,歪歪扭扭,不成道理,她从头翻起,瞧了半晌,只觉头晕目眩,直欲摔倒,急忙丢开,看来陈远多半是在悟剑,但这实在是 她围着陈远转来转去,发愁道:“他要是饿坏了怎么办”一想到这点,她忽地发觉:“咦,我入定了几天,为甚么肚子不饿呢”想来想去,瞧见地上那蓝色玉球,蓦然回忆起入定前陈远说过的灵气,不禁拍手喜道:“就是你了” 云秋心将玉球搬到陈远面前,双手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想怎么瞧就怎么瞧。 她本以为要不了多久陈远就会醒来,然后告诉她玉球里有甚么宝贝,岂知七天过去,她已将两人衣物全部洗了一遍,干粮都快吃完了,陈远还是这样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脸色消瘦下去,只眼中偶尔有剑光划过,证明还是个活人,她心中不禁又急又忧,却又不敢碰他,更不敢渡真气过去。 又是三天过去,她瞧了陈远好久,见他脸色已消沉下去,便跑出去捞了条鱼,回来在他面前烤的香香的,举到他鼻子下面,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手一松,烤鱼跌落,云秋心一下子无力坐倒在地上,痴痴地瞧着陈远,眼泪一滴滴流下来,划过清颜,浸湿衣衫,寂静石洞中,只有她的低泣声隐隐回荡,断人愁肠。 第二十六章群玉之泪 泣声渐低,云秋心瞧着陈远暗淡的脸庞,擦干眼泪,低语道:“君若不免,妾绝不独活于世”这决心一下,反倒不那么难过了。 她走出洞来,天幕低垂,墨云四聚,只西边一点微光,狂风阵阵,吹的林木翻滚,似是暴雨将至,她全不放在心上,蓦地“喀嚓”一声,一道闪电划过,天地间一亮又暗,紧接着“轰隆隆”连响,闷雷低沉滚过天空,振聋发聩,她不禁奇怪:“三秋时节,怎有这雷雨天气” 正思量间,暴雨疯了似地打下来,转眼间已湿透衣衫,天地一片茫茫,身后忽有一道人影冲出来,她一惊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闪电一闪间,正是陈远,披头散发地奔向海边。 云秋心大喜过望,奔跑着跟上去,大声呼道:“洛洛洛洛洛洛” 岂止陈远充耳不闻,身法奇快,瞬间掠入林中,片刻奔到海边,望着天地大海雨幕,怔怔出神,云秋心此时内功有成,很快便跟了上来,立在他身后,欢喜地瞧着他。 她心中不禁感激上苍,降了这雷雨下来,正庆幸间,雨越来越大,几乎目不能视物,她走上前,听陈远喃喃道:“云落成雨水气海本有非百川何需人心外物体用”自语良久,他忽地哈哈大笑,长啸一声,大喝道:“体用变化唯心耳”突然仰天摔倒在地,一动不动。 云秋心又好气又好笑,抱了陈远回洞,生了堆火,红着脸给他换了衣服,又给自己换过,将湿衣服烘干后,笑吟吟地瞧着他。 正看着欢喜,见陈远双眼紧闭,面色潮红,伸手一摸,竟热的发烫,心知不妙,却是他悟剑大耗心力,又被风雨寒气所侵,两下里一交攻,竟病倒了。 她低头走了两步,轻咬嘴唇,下定决心,把蓝玉球摆在陈远面前,将他扶坐起来,盘膝坐在身后,双掌抵在背上,缓缓渡气过去。 云秋心真气甫入,便觉不妙,陈远体内大半真气如脱缰野马一般,四散奔逸,剩下一小部分也有散乱的趋势,她当机立断,将自身真气溶入其中,全不着心意,不管散乱,只是维持那一小部分在正轨上运行,正道直行,其乱自平,渐渐四散的真气逐一归入,越来越快,最后终于全部平复。 她睁开眼,面色苍白,扶着陈远躺下,一摸额头,果然变得温和起来,不禁长长出了口气,她把蓝玉球放在陈远耳侧,自行调息一番,向火堆里投了几根枯柴,依偎在他身边,沉沉睡去。 陈远妙悟心物之理,又得云秋心相助,渐渐清醒过来,只觉手臂陷在一片温暖柔软间,低头一瞧,一人正抱着自己手臂沉睡,长发散落在胸膛上,淡眉轻皱,小巧鼻尖偶尔轻轻抽动一下,抱的更紧了。 陈远微怔,已想起这几日经过,心中感动,剑意涌起,不由口吐剑气,只见一道淡淡青光在空中转折沉浮,飘渺无方,无一丝斧凿痕迹,便知自己初步悟通体用变化唯心之理,慑魂九式由心而起,传神至破气式,再达破武式,剑法已臻至炉火纯青之境,几乎达到世人眼中后天极限,心中欣喜,却是淡淡的,竟有几分惆怅之意。 这剑光虽然好看,却没甚么杀伤力,只是无招境界的一种成就,陈远玩了一阵,便散去了。 他闭目内视,体内真气经过这一番折腾,又精纯深厚了几分,只是略显轻浮,行气三十六周天后,便沉静下来。 侧耳听去,洞外风雨声早住,转眼瞧去,火光已熄,止有余温,转角处却有光斜斜照在地面上,却不知是月光还是阳光 正思量间,身侧佳人“嘤咛”一声,醒转过来,抬头上望,二人目光交汇,陈远展颜笑道:“秋心,让你担心了。” 云秋心像是忽然从梦中回到现实,“啊”一地声跳了起来,脸红红地道:“没事,你醒了就好。” 陈远起身道:“我们休养几日,养足神气,等到十五,便破开这玉球,取出群玉之泪。” 二人走出山洞来,已是日上树梢,云秋心好奇问道:“群玉之泪,好美的名字,那是甚么” 两人洗了脸,陈远拍拍手道:“九洲奇物志矿物篇甲上条有记载:东海有蓝玉之矿,纳坤之厚,容乾之广,初有九丈,地火溶之,西金锐之,不知其年,遂有玉心,北水悦之,玉质渐汇,年短一分,三丈成一,其聚众玉之精华,状类鲛人之泣,故名群玉之泪,为自然三神品之一。” 几滴水珠从她脸上滑落,云秋心小嘴微张,吃惊道:“那就是三千年才有一滴” 陈远点头道:“不错,现在那玉球里应有两滴,刚刚好。” 云秋心轻轻束起长发,甩了甩,好奇道:“神品又是甚么,这么珍贵,有甚么用” 陈远食指尖催发出一道游丝剑气,游进湖中,道:“世间物事皆分天地人三品,但还有极少数奇珍超出这范畴,故名神品。那书上说,可以洗经伐髓,脱胎换骨,百毒不侵,延年益寿,补神全形,增长淬练真气甚么的,也不知是真是假抓着了” 他剑气一收,网了一条大鱼上来,甩晕在石上,笑道:“秋心,今天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他又抓了几条,云秋心四下找了些菌兰椒芝,二人生了火,陈远继续用指尖剑气刮鳞去腥,云秋心瞧的有趣,问道:“洛洛,你为甚么不用剑呢” 陈远已将鱼串在剑气上开烧,徐徐转动间笑道:“我这几日悟通了一些道理,外物为体我为用,体无定用,唯变是用;用无定体,唯化是体;体用无碍,变化唯在我心,才能这样催发剑气,功夫须落到细处,现在多练练,掌握会更精妙,为将来入微境界打下基础。” 云秋心若有所悟,轻轻点头,陈远左手食指一点,一道剑气卷起半株菌兰,绞的粉碎,又如茧般裹住,不落下一点,均匀撒在烤的金黄的鱼上,发出诱人的香味。 “好了,小心里面烫。”陈远剑气一绕,将烤鱼放在云秋心手里,轻轻道。 云秋心捧着鱼,闭目轻轻咬了一口,眼睛一亮,道:“剑气烤鱼,果然好吃” 陈远依法炮制,又烤了三条,两人吃完,洗了手,云秋心拍拍肚子,笑道:“不能多吃呢,会忍不住变胖的。” 二人绕湖漫步,陈远道:“不会的,先天中人除非特殊原因,一般都是很正常的。” 云秋心双眼发亮,道:“那就好了呐,洛洛,你能教我学剑法么” 陈远道:“我正有此意。”云秋心欣喜雀跃,他沉吟片刻,又道:“不同的人,不同的练法那本九式剑谱,你看时有甚么感受” 云秋心皱眉道:“有点恶心,想吐,不像太玄经那样舒服。” 陈远笑道:“那是你一点剑法基础都没有,自然如此。等会回去,我给你一本华山剑术根基篇,上面的东西虽然浅显,却正合你用。 云秋心虽不通江湖事,却也听闻门派武功大都严禁私传,当下问道:“我不是华山弟子,也能学么” 陈远道:“无妨,只是基础,各家门派大同小异,并不禁止的。” 云秋心松了口气,秋日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两人沉默走了一会,她问道:“洛洛,天下剑客中,有哪些高手” 陈远折了根木枝,随手挥击,悠然道:“天下练剑的人虽多,高明者却少,大概有十几人罢,有人编了一副对联,虽不怎么合,却也有趣。” 说罢,他曼声吟道:“西城无血燕南飞,杨林丹萧令风云,还有个横批是:六极心典。” 不等云秋心发问,他解释道:“这里面含了十四位剑道宗师的名字,与四部绝顶剑法。” “上联七人分别是西门吹雪、叶孤城、荆无命、血衣人、燕十三、燕南天、阿飞;” “下联七人是杨过、傅采林、张丹枫、萧秋水、令狐冲、风清扬、浪翻云。” “横批说的那四部剑法,是六脉神剑、太极剑法、玉女素心剑法、慈航剑典。” 云秋心美目泛起涟漪,笑道:“洛洛将来一定能名列其中的。” 陈远笑道:“那是将来的事,但我前些时候见过一人,剑法之高,简直匪夷所思,似已超过了风太师叔,只是年纪太小,未能列名。” 云秋心问道:“是甚么人” 二人已漫步到湖对岸,陈远道:“洛青绫。” 她忽地沉默下来,片刻后又抬头问道:“洛洛你化名洛清,是不是和这位七公主有甚么关系” 她语气有些异样,陈远不明所以,回答道:“也许有关系,也许没有,现在我也不确定,怎么了,你认识她” 云秋心低声道:“金陵十二钗之首,京师附近谁人不知。” 陈远奇道:“金陵十二钗” 她垂首道:“没甚么,这十二钗说的是京师附近十二个美人,本是江南一个姓薛的浪荡子弟提出来的,开始谁也没当真,哪知数年间便流传开来。” 陈远笑道:“秋心你定然榜上有名。” 她脸上飞红,跺脚轻啐道:“你这坏人” 二人回洞,陈远取出书,放在她手里道:“这本书我注解了许多地方,你有甚么不明白,一定要问我,看完时你对剑术有一个基础的了解后,我再教你。” 云秋心点点头,接过书便拉着他出去了。 暖暖秋日下,美人读书不时问,少年练剑轻语解,白驹悄然驰过。 ≈ap;lt;ahref≈ap;gt;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ap;lt;a≈ap;gt;≈ap;lt;a≈ap;gt;≈ap;lt;a≈ap;gt; ------------ 第二十七、八、九、十章 花非花,雾非雾 第二十七章遂成一世 三日时光忽忽而过,云秋心内功既成,天资极高,又经陈远细心指点,已牢牢打下剑术根基。 这日正是十五,到了夜间,明月行于东天之上,向人间遍洒淡淡银辉,陈远抱了玉球出来,放在地上,几乎便是一轮蓝色月亮,似是将小岛上空月光尽数吸收了。 云秋心静静立在身后,青衣轻袖,脸上光晕微微,似是比两轮圆月更美,双掌贴在他背上,渡气过去,陈远深吸口气,拔出剑来,横竖斜斜挥了三剑,剑锋转处,玉球无声无息地被剖成八瓣,露出中间一块拳头大的玉心。 二人看去,这玉球外面尚是蓝色,向里去渐渐过渡成青,内核的玉心更是显出种透明的纯青色,仿佛要流动起来,里面漂着三滴泪水般的珠粒,两滴浑圆,各呈黑白,中间一滴微向内凹,混沌不明。 陈远将玉心递给她,道:“秋心,这二滴浑圆的,便是群玉之泪了。” 云秋心接过举起,月光透过玉心照在她的脸上,映出梦幻颜色,她托在掌心,问道:“那粒混沌色的是甚么” 陈远叹道:“造物神奇,阴阳变幻,蓝玉要经过三千年汇聚,才能形成群玉之泪这样的无上灵珍,而没有完全成形前,却是一种奇毒。” 云秋心细细瞧去,那粒椭圆的似是比旁边两粒更美,便问道:“它有名字么” 陈远道:“有的,叫做群星陨落。” 云秋心笑道:“这名字更美,莫非是说它毒性猛烈,连天上的星星都受不了,要掉下来” 陈远接过道:“大概是罢奇物志说,群玉之泪,遇物而化,十五之夜,引以月光,以气服之,神人交汇,遂成一世。” 云秋心道:“前面倒是明白,只是最后两句甚么意思” 陈远将玉心放在石上,道:“我也不知,书上到这里就没有了。等会我劈开玉心,你就运气卷起一滴,千万不要碰到中间的群星陨落。” 云秋心睁大眼睛,道:“嗯,我知道了。” 两人手掌相对,云秋心左掌渡气过来,右掌悬空,陈远左持沉水,全神贯注盯着玉心,一剑挥出,变化随心,剑气如虹,“叮”地一声,玉心应剑而碎,两滴群玉之泪凌空漂起,霎时陈远弃剑,云秋心伸掌,两人各卷起一滴。 真气甫接,群玉之泪便化为黑白两气,随两人真气涌入体内,直坠丹田,砰地炸开,下行会阴,缘督脉直上后脑,顺任脉入气海,散入诸正经奇脉,沿左臂流向对方,瞬息自右而回,如此循环往复,冥冥漠漠中,二人双掌相抵,神气流转,物我两忘,真气由有质炼到无质,再从无质炼回有质,如此反复九次,已如同天空般明净澄澈。 恍恍惚惚中,陈远似是变成了一个小小婴儿,渐渐长成一位大家闺秀,父慈母爱,姊妹亲密,闺阁中自有诗书秋千笑,眉目如画自显窈窕,时人皆慑其美,忽有一日,父亲被奸臣陷害,惨死诏狱,母亲忧愤离世,小妹不知所踪,自己流落风尘,转瞬被贼人掳至海岛,又有虎狼来袭,危急关头,天降一少年持剑来救 不知过了多久,陈远回过神来,轻叹一声,心有所感,睁开眼来,对面佳人也正看过来,二人执手凝望,心中不约而同泛起一个念头: “遂成一世,原来如此” 淡淡月光朗照,清风吹起林涛,二人已知,彼此已是世上最了解自己的人。 他已经历她的半生,她已完全明白他是怎样的人。 完全了解便是彻底熟悉, 熟悉到了尽头,成了疏离, 疏离了极遥远的距离, 如星,似月, 凝成美, 永恒如星光,明淡似月华, 光华脉脉流转, 比希望更炽烈,比绝望更深邃, 这是甚么呢 正出神间,云秋心忽地掩袖笑道:“洛洛你臭死啦” 陈远也惊觉自己浑身溢出种腥臭的黑色物质,当即一笑,轻轻一跳,岂知整个人轻飘飘的,一跃七丈高,他吓了一跳,凌空一个转折,斜斜扎进水里,沉进水底许久,观照内视,只见全身血肉一团纯净,无一丝渣滓,根根骨骼更如明玉一般无暇,隐隐发出青色微光,心中大喜。 冒出头时,云秋心已拿了套衣服过来,扔给他,背过身去,笑道:“果然有洗经伐髓的作用,洛洛你读书真多呢。” 陈远换过衣服,深深吸气,一股气流直到脚跟,瞬息贯通周身气脉,不由笑道:“秋心,真人之息以踵,原来是真的。” 南华经大宗师篇有云: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 云秋心转过身来,看他时,只觉似是除去了一层厚厚的纱纸,清晰无比,身后的湖水林景层次分明,如同白昼,一眼便瞧见对岸一片枫叶正悠悠落下来,她叹道:“原来你身世如此扑朔迷离。” 陈远默然片刻,道:“我也不知你竟身负如此血海深仇,不过如今,这仇恨自然也是我的。” 云秋心静静道:“如今我已得了你大半武功领悟” 陈远上前,轻轻拥住她。 她话声忽断,伏在陈远怀里,惨变至今的委屈伤心担忧终于发泄出来,失声痛哭。 哀伤如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他,陈远紧紧抱住她,心中涌起无限怜爱,默默传到她心里。 良久,云秋心泣声渐歇,陈远轻轻为她拭去眼泪,二人牵着手,在湖边静静漫步,眼神交汇处,灵犀相通。 风月渐凝成秋露,陈远随手摄来一滴,云秋心轻嗅,似是有淡淡清香,道:“我虽然学会了你的武功,领悟却不是我的,未能无招,像你这样却是做不到了。” 陈远剑气如丝,一滴秋露围着二人上下飞舞,道:“融会贯通的境界正好,炉火是要靠自己淬炼到无的,别人的终归不好。” 云秋心轻轻点头,陈远道:“依你记忆中,云伯父为官清正,深得皇帝信任,朝中门生好友也多,似乎没甚么政敌,甚么人会这样陷害他,又是甚么原因” 她伸指轻卷起一缕长发,摇头道:“我知道的,你也都知道了,爹爹清早去上朝,午间突然就进了诏狱,晚上竟已” 她轻轻吸口气,道:“不管凶手是甚么人,皇帝即使不是帮凶,也是默认” 陈远颔首道:“不错,三品大员,按理是要刑部大理寺六扇门三司会审,云伯伯一日如此,八成是锦衣卫体会上意,不等会审,故意速办,只是难道这三个衙门竟没一个敢说话的人刑部大理寺我不知道,诸葛先生贵为帝师,颇有古风,四大名捕也是公正严明,竟能容许这样的惨事” 云秋心叹道:“第二日锦衣卫来查抄,娘亲平时就多病,忧愤之下竟去了,仆人也都四散,小妹小妹竟不知所踪” 陈远将露珠放在她手里,温声道:“过几将武功熟悉一番,我们就去金陵,工部尚书魏本似是伯父生平至交,或许知道一些内情。” 秋露在云秋心手中滚来滚去,淡淡清凉沁入肌肤,她摇摇头道:“我们两个容貌都有问题,又不善易容,你与皇家关系匪浅,那张面具形容想必已被青公主传下,难保御林军中没有问题,贸然前往多半难逃耳目。” 陈远笑道:“总要去的,遮掩的小心些,应无大碍。” 云秋心挥了挥手,将露珠抛到湖边一株衰草上,压弯了腰,又弹了弹,滚到草心里,安居不动,道:“我想进白玉京看看。” 陈远点头,二人回洞,联手直入白玉京,恍惚中似是剧烈震了下,白光一闪,陈远出现在战录碑前,上面显出纪录来:三百七十五战,十四负,一平,连胜二百七十七,旁边又多了一排字:场次超三百,胜率过六成,内功达至最低要求,是否晋升地阶 陈远选择是,上面白光如走龙蛇,又出现两排字: 晋升综合战绩排名第三,是否领取奖励 当然选是。 战录碑整个散发出淡淡的七彩光芒,射向远处,又折回来汇聚成一块龙形令牌,漂浮在空中,陈远取下一瞧,正面刻了维扬二个字,又有两个少年,一个豪迈,一个清逸,反面画着两个女人,一人在卖包子,一人负剑起舞,栩栩如生,他心中一动,收了起来,再看第二排字: 备矣,联手入,是否合并 陈远若有所思,伸指选是。 整个空间震动起来,从不知名处射出漫天黑光,所过之处瀑溪断流,树枯玉碎,战录碑轰轰沉进地面,很快眼前一片漆黑,似是一瞬间,又似很多年,前方一点白光闪现,弹指间弥漫开来,幻成一片碧绿湖水,湖心一小岛,岛上一小亭,亭中一少女,正是云秋心,静静地望着他。 陈远沿着弯弯曲曲的石桥走过去,石板缝隙里零星开着白色小花,湖面上睡着田田的残荷,他摄过一片细瞧,茎叶纹理分明,鼻尖嗅到淡淡清气,陈远递给她,笑道:“想来不会有人直到先天才第一次进白玉京,原来是直接进地阶的,有甚么感受” 云秋心接过,捻住梗旋了旋,叹道:“虽然在你记忆里见过,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太过真实了,不过你的模样怎么和现实一样了” 陈远一怔,看向小亭正中的战录碑,果然变回了原来形貌,猜测道:“可能是升阶时的设定罢嗯,按这上面来说,除了不会真的死亡以外,地阶的论武几乎便是真的了。” 那上面写道:夫地生于静也,尽以刚柔,静之始则生柔,静之极则生刚,刚柔相交而地之用尽矣。地阶论武,诸物现世,可单或数,论武战场,日月星辰,水火土石,随机幻化。胜者可三战,败即出,九日不得入。 陈远啧啧赞道:“这下更真实,也更严格了咦,哪来的簪子” 只见云秋心含笑从束发上取下一支青色玉簪,左掌抚过,花光雾气闪处,竟变成了一柄三尺长剑,双手握住一分,光气再闪,又变成了两柄,一柄稍长,一柄略短。 第二十八章花非花,雾非雾 这两柄剑鞘呈淡碧,形式高古,云秋心倒转剑柄,将那柄稍长的递过来,道:“我刚进来,这块地碑就不停震动,然后送了一柄剑给我,你放在碑上看看,很有趣。” 陈远接过,这剑入手甚轻,剑鞘非金非木非铁,不知是甚么材质,有种淡淡凉意传来,上面刻着三个小字:雾非雾,字体曲折幽暗,明灭不定。 拔剑一瞧,剑刃明如秋水,淡淡的青色寒光逼人眉睫,伸指一弹,剑作龙吟,久久回荡,陈远赞叹一声,放在地碑上,上面逐渐显出几排淡淡字迹来: 雾非雾:雾非雾,天明去,去如春梦了无痕,地阶幻兵,为神兵花雾分体之一,幻兵者,无常也,可穿梭现世, 此幻兵可化为剑、刀、枪三种兵器,另有基础形态,自行设定, 持此幻兵者,可随机变化三种容貌,自行解除或兵器离身三日后恢复, 可与地阶幻兵花非花合为天阶神兵花雾。 陈远大喜道:“这剑来的正好”惊喜过后,他疑惑道:“白玉京为甚么要送你这样的一柄神兵呢” 云秋心也微微皱眉道:“地碑上说我体质珍稀之极,属于不世出的天资,为保护故,赐此神兵,我拿到后发现竟能分成两柄,真是神奇。” 陈远手腕轻振,剑身幻成一团淡淡雾气,散了又聚,已变成了一把单刀,寒光闪动,刀锋慑人,再振处,刀鞘一闪,化作一团朦胧薄雾,附在刀上,转眼又合成了一杆青色长枪,枪身枪头浑然一体,他负在身后,使个藏枪势,闪电般舞了个枪花,感觉轻重长短无不如意,顺手之极,感慨道:“人与人真是不同,这白玉京也着实神通广大对了,你手上那柄花非花有哪几种形态” 云秋心左手抚过剑锋,剑身剑鞘凭空散去,原处出现一朵奇花,看不出甚么品种,花朵迎风摇曳,散成一副近乎透明手套,戴在她手上一点也瞧不出,她双掌一合,奇花散了又合,凝成一枚小小的精致铃铛,她轻轻旋了个身,银铃发出悦耳的清响,似是直接响在陈远心底深处。 陈远抚掌道:“很好,认识秋心的人,谁也想不到你转眼成就先天,成了一位一流高手,有了这幻兵,对我们的行动方便太多了。” 云秋心点点头,道:“我们两个排一下地碑罢,看看地阶的战场是怎样的。” 陈远取出维扬令,递给她道:“这是我晋升的奖励,多半和长生诀有关,那个少年似乎就是九言散人徐子陵。” 云秋心接过一瞧,赞道:“好美”她反手将令牌按在地碑上,微笑道:“说不定也会显出甚么来”话音未落,玉碑闪过七彩光芒,果然显出几排字来: 维扬物华,燕飞浪洲沙,绿岸睛好,风光入眼饱。 此令中所载物事为残篇,发动时会在十里内随机选取某一境界范围内人物进入幻境,所取人越多,武功越高,物事越全。 此令一月后若未使用,则通告白玉京。 此令一年后若未使用,则收回。 云秋心皱眉道:“这令牌使用时间明显是春天,现在才十月” 陈远道:“难怪上次少林九阳事件,令牌主人不提前发动,看来他是想得到完整的九阳真经。至于时间的问题,无可奈何,不过主动权在我们,这消息暴露后,京师许多高手为了不错过机会,应该会马上赶往维扬等候,正好方便我们行动。” 云秋心微微点头,两人幻了容貌,齐齐伸指点上双排图案,顷刻白光一闪,二人消失不见。 黄昏,淡如月,枯草,在风中绵延成一种暗淡的芳翠,长侵古道,远远的接入一座荒城,望不到尽头,陈远皱眉道:“是胡人,不知是鲜卑,突厥,契丹,女真还是蒙古” 前方十丈外站着两名大汉,头发扎成小辫,脸上满是肌肉的油光,左边一人面上一条刀疤,气息隐隐勾连天地,右边一人耳朵上持了一串耳环,二人各执一把锋利马刀,甫一现身,也不打话,口中作喝,大步奔将过来,杀气腾腾。 云秋心道:“都一样。”陈远点头,两人相视一眼,左右分开斜斜围了上去。 转瞬四人已近在当面,两条大汉突地转向陈远,竟不顾后背空门大开,齐齐劈了下来。 陈远经过群玉之泪洗练,换胎换骨,几乎无视先天威压,当即步法一转,雾非雾出鞘,剑光如匹练飞起,刺向那耳环大汉胸膛,护体真气应剑而破,“噗”地一声皮甲碎裂,陈远面不改色,轻踏无尽藏步,闪过刀疤疾砍而来的一刀,真气催动,剑尖轻送,鲜血溅出,耳环大吼一声,仰面倒下。 那刀疤大汉面有惊色,吼了句甚么,陈远足尖点地,迅速后退,归剑摆手示意,大汉刀锋急舞,护住后背,转身一看,不远处静静站着一名少女,正按剑瞧着他。 大汉双目赤红,深深吸气,狂吼一声,声浪卷起一地枯草疾吹而去,一步跨出,人已到了她面前,一刀劈下,风声大作,云秋心拔剑斜击,“当”的一声大响,刀剑相交,大汉真气狂攻而上,忽觉对面剑上传来一股如大海般的轻涛,虽不凌厉却几不可挡,大汉面色紫红,一步步后退,竭力抵抗,正觉不支,刀上蓦然一轻,却是云秋心这一击已试出自身真气浑厚程度,撤剑右错步,顺着大汉气机破绽处,一剑点出。 陈远微微摇头,她这一式虽然时机拿捏的不错,但一身武功始终不是自身所悟,到底隔了一层,身法招式变换间不免有些迟滞,果然那大汉哈哈大笑,进步一刀平削,云秋心目中一片平静,蓦然点地后撤七尺,那大汉身法虽不见得多少精妙,却跨的极大,一步赶上,气机暴涨,刀锋转处,平地起狂沙,大见凌厉,旋斩在她左臂上,云秋心身法稍一停留,没能躲过,护体种玉真气被一击而破,“叮”一声,刀锋被银月甲挡住。 大汉一招得手,更不留情,一手刀法展开,光影霍霍,逼的云秋心一步步后退,一时只有招架之力。 陈远微微皱眉,却始终按剑不动,只因看出云秋心是在熟悉武功,渐渐十招中已能还上一二剑,攻势渐多。 斗了片刻,那大汉刀势渐长,使到得意处,又是方才那一刀,平地起狂沙,斩向她左臂,此次云秋心却身形一闪,轻轻错了过去,反手一剑刺出,似有奇花一闪而逝,正中大汉胸膛,大汉左掌平格,刀锋回拖,不妨云秋心左右一晃,分出两个幻影,瞬息间围着他转了一周,剑尖在胸前背后划了一个圈,鲜血滴下,流成一个暗淡的圆。 大汉仆地,化光而去。 云秋心面有倦色,踉跄后退,身子一软,就要缓缓倒下,陈远冲上前扶住她,轻声道:“秋心,你认为武道中最重要的是甚么” 云秋心紧紧握剑,脸色苍白,闭眼深深呼吸,轻轻摇手,陈远慢慢放开,她又是一软,晃了几晃,却没有倒下,终于挺拔立直,睁开眼,凝声道:“是我。” 陈远点点头,不再说话,白光闪过,二人回到湖心亭中。 地碑上多了四个字:双人一胜。 云秋心步上石桥,沿着小湖漫步,空中枫叶片片飘落,她伸手取了一片,轻轻旋着,垂首沉思。 陈远静静望着她,良久,云秋心展颜一笑,走过桥来道:“洛洛,第二场罢。” 陈远点头,二人再排,这场地形又是一变。 冷风呼啸如切,冻土坚硬如铁,远山之巅积雪,天空低低倾斜,似是将人心染成了一片湛蓝,触手可及,却是到了极高的高原上。 对手是两名喇嘛,一名红衣,手执一柄血红戒刀,煞气隐隐,一名黄衣,兵器却是一只银轮,寒光闪闪,二人站在前方五丈外,那黄衣喇嘛单掌一竖道:“请” 陈远伸手道:“大喇嘛客气了。” 二僧不再说话,红衣喇嘛一步步走来,脚步声似是合着某种节奏,身上气势逐渐拔高,黄衣随后,手中银环徐徐转动,隐隐相合,云秋心上前一步,衣袂猎猎飞舞,她按剑静静瞧着,似是丝毫不加干涉。 红衣喇嘛气势越积越高,来到二人面前时,直与远山溶为一体,他只感觉从未遇到如此愚蠢的对手,竟似痴呆了一般,放任自己蓄势至如此地步,当下大喝一声,手中血刀当头砍下,挟着一股远山崩塌般的无形大势,压的风声忽低,他心中大为畅快,只觉这是自己平生巅峰一刀 黄衣喇嘛手中银环渐歇,这先天少女面色苍白,身后那少年功力低微,更似吓傻了一般,看来又是两个中原世家名雏儿,自己已不必出手,同伴这一刀必将对手分尸四段 蓦然一道剑光飞起,如诗如画,蕴有一种黄昏哀草的凄凉之美,淹没远山,淹没崩雪,也淹没了喇嘛。 黄衣喇嘛大惊失色,掌中银环闪电般飞出,呜呜急转,夺人心魄。 剑光如枯草原般蔓延过来,凌乱中却有种无形韵律,似是藏有无穷的生命之美,银环一入其中,悄无声息地不见了,再轻轻一振,喇嘛也不见了。 第二十九章北风却农事 陈远叹道:“好美” 此时二人已回了湖心亭,云秋心微笑道:“那人只知堆积蓄势,看似与远山一体,其中却有好几处,很不美。” 陈远抚掌道:“很好,秋心你果然灵性高绝,只两场就见了我剑,美到极处,已然入道。你要走这条路,前期固然合你本心,只是想要到达终点,必要经历世间一切之恶”他话语渐沉,瞧着她,目中满是担忧之意:你一颗心如此纤透敏感,能坚持下来么 云秋心握住陈远双手,湖水般的眼眸凝视着他,轻声道:“柔弱未必不能坚韧。” 陈远沉默片刻,展颜笑道:“看来我要快点突破先天才是。” 云秋心嗔道:“群玉之泪洗经伐髓时,你已经可以晋升了罢偏偏压制了下来。” 陈远道:“我贯通任督二脉不久,再借外力突破先天,虽然这等无上灵珍不比寻常,只是多半还要留下隐患,洗练壮大真气就够了。” 二人说了会子话,又排第三场,此番却是青山对出,碧水盈绕,满地茶花盛开,映在河里,像是给山峰穿上了一件花做的衣裳。 前方一株花树枝杈晃动,转出两个人来,青年英俊,腰间悬了一柄剑,女子清秀,双手合在身前,一见陈远二人,那青年含笑抱拳道:“在下点苍白鹭剑客,不知两位是” 陈远摸摸耳朵,道:“在下华山小子,我们初出江湖,没甚么名号,惭愧惭愧。” 青年面色一整,笑容不见,傲然道:“我一人足矣,你们一齐上罢” 他转首对那女子道:“清妹,你们段家虽然以指法称雄,但那六脉神剑却是厉害,将来我必助你学到,你且好好看我这一剑。” 那女子目中射出仰慕的光来,连连点头道:“嗯嗯。” 白鹭剑客飘然上前,喝道:“你们快快拔剑罢,莫要等我出手” 二人相视一眼,云秋心一剑挥出,也不甚快,似是撷了一缕青山绿水神韵化入剑中,悠悠绽放。 白鹭剑客冷笑一声,拔剑龙吟,迅捷一刺,便如山巅白鹭凌空下击,风声飒然。 蓦然青山崩塌,绿水潮至,白鹭哀鸣一声,消失在山水间。 剑光过后,青年踉跄后退,满是不可思议,指着云秋心道:“你你” 云秋心静静瞧着他。 白鹭剑客怔了半晌,满脸通红,拱手道:“姑娘剑法如此高明,不知是哪家弟子” 云秋心静静瞧着他。 他跺了跺脚,拉上那女子,身体渐渐透明,消失前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云秋心回眸一笑,白色容光闪过,二人回了湖心亭。 一瞧地碑,排战图都暗淡了下去,无法再进,果然是“胜者可三战”,二人便出了白玉京。 一夜无话,次日上午,秋日暖照,微风过云,云秋心在湖边练剑,陈远将那八瓣碎蓝玉搬到一块大石下,又取了剩余玉心,激发如丝剑气,细细切磋琢磨起来。 日将近午,云秋心过来时,陈远递过去一块玉佩,又埋下头去。 她接过细瞧,这玉佩径近二寸,晶莹剔透,灵光大见可爱,正面浅浅雕着一幅图,湖光湛然,云卷去舒,木叶萧萧落下,一人正在练剑,衣袂飘飘,正是她方才练剑的情景,转过去背面刻着两个字:秋心。 陈远道:“这是用剩下的玉心做成的,带在身上,对洗练真气大有好处。” 云秋心细细把玩片刻,戴在颈上,转过身去放入衣中,又看石边,放着三块差不多的玉佩,她敛裙坐在陈远身边,一一看过,一块雕着一座奇峰,上有一美人正在观云,反面刻着“颜歌”二个字,一块是少年练剑图,背面是一个进字,最后却是一片大雪纷飞,一个男孩背了个小小女童,正艰难前行,反面也刻着两个字:曲水。 再瞧陈远手中,一块玉佩早已成了形状,比这四块稍小,只是他正在发呆,似是不知该雕些甚么,最后索性一片空白,一个字也没写,带在自己脖子上。 云秋心握了他手,柔声道:“曲妹妹吉人天相,一定没事的。” 陈远苦笑一声,道:“这么多年,我早已死心,做这曲水佩,也只是存个念想罢了。” 云秋心默然,二人倚在石上,一时只有风声过耳,静了下来,。 到了夜间,二人又入白玉京,三战皆胜,云秋心天资当真灵秀无双,到了第七日上,已将他多年武功一一化入心中,并初步有了自己的道路,令陈远赞叹不已。 这日上午,二人计议已定,收拾了杂物,变幻了容貌,便离洞出林,将小船推入水中,向大陆驶去。 小岛渐行渐远渐不见,两个人都知道安详的日子已过去,前方藏着怎样凶险,谁也不清楚。 行了二三日,二人弃舟登岸,在海上尚不怎样,一到陆上,才发觉已是冬天了,小镇上行人尽都穿着厚厚的棉衣,小孩们汲着鼻涕满地乱跑。 天过正午,日已西转,陈远卷着舌头向路人问明了方位,方知前方数十里外便是宁兴郡城,他袋中只剩一点碎银,沿海一带城镇大多富庶,当下便当了一小块碎玉,二人用过饭,买了两匹马,戴上竹笠,披了斗篷,扬鞭而去。 北风呼啸着奔过大地,只是二人内功有成,不畏寒暑,打马急行了五六里,忽见路旁田地里许多农人正在翻着甚么,不远处小棚下坐了下个瘦子,唾沫横飞,正在大声训斥,更有几个衙役在大吃大喝,呦五喝六。 陈远心中好奇,这一路田中都是空空,为何此处独独有这许多人 二人轻勒缰绳,见田中这许多农人,多半是青壮年,手上脸上都裂了几寸长的口子,翻出惨白色的肉来,二人心中不忍,跳下马来,就近寻了一名中年人,陈远问道:“大叔,天这么冷,为甚么不等暖和些再干活呢” 这人头也不抬,木声木气道:“官府的大老爷在,谁敢歇” 陈远更奇,道:“即便是徭役,也没有这样的道理,我看这活也不甚急,难道还有甚么期限” 这人抬起头来,浑浊的眼珠木然转了半轮,哑声道:“这是王老爷” 一语未了,忽传来一声大喝:“赵三,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这人吓的连连后退,摆手道:“我甚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二人一瞧,那瘦子并几个衙役急匆匆地跑过来,边跑边喝道:“你们两个是甚么人扰了朝廷的徭役,担得起干系么” 云秋心皱了皱眉,陈远冲她微微摇头,那几人奔到跟前,瘦子声色俱厉地道:“看你们年纪不大,哪里学的带刀佩剑胡乱生事,小心家里” 陈远上前一步,一掌拍在道路一块大石上,只听“喀嚓喀嚓”几声,那大石晃了晃,竟裂成几块,噗噗碎在地上。 那几人并附近农人吓的脸色发白,连连退了几步,这大石立在此地不知多久,风吹日晒坚硬无比,地主王老爷曾命人用斧劈了想搬去家里,岂料几条壮汉累的半死,斧刃卷的老高,只劈了几条白印,只得作罢,今日竟被这少年一下拍碎 那瘦子脸色青了又白,眼珠一转,弯腰赔笑道:“不知少侠路过此地,有何贵干我家王老爷最喜英雄好汉,不如少侠” 陈远轻喝道:“公器私用,你们好大的胆信不信我去郡城戚太守处说上一说” 这下那几个衙役也连连拱手告求,那瘦子更是冷汗流满了三缕山羊胡,连声道:“少侠哪里话” 云秋心轻蹙眉头,传音道:“恐怕他们会为难这赵大叔。” 陈远微微点头,冷声道:“这严寒天气,若是冻毙了几个人,传了出去,县令得个滥用民力的罪名,你们谁担的起”不待几人解释,他话风一转,自袖中取出张银票,递过去温声道:“这点子银两,几位去买点酒暖暖,让他们散了,归家去罢” 那几人目瞪口呆,从来只听江湖好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今日竟有少侠送上钱来,那瘦子不敢不接,抖着手接过一瞧,与众衙役喜动颜色,他收入怀中,直起腰大声喝道:“今日天冷,王老爷可怜你们,不用做了,都回家去罢” 众农人互相看了看,初时无人动,怕是个玩笑,渐渐有人欢呼一声,急急跑了,片刻田中便空无一人,北风打了几转,无人可冻,叹息一声,冲上天了。几人转身看时,少侠早已打马而去,不见踪影。 二人奔出二十几里,见马儿渐渐流出汗来,便跳了下来,并肩牵马慢行,云秋心叹道:“我想了一路,竟发现只有你那样才最妥当。” 陈远摸摸耳朵,道:“不能拔剑杀人,纵使吓的再狠,他们终会忘了,找那赵三麻烦,只得如此,他们得了好处,就不会生事了。” 云秋心瞧着他,轻轻笑道:“华山高弟,给这等小人送钱,不怕江湖好汉们耻笑么” 陈远伸手拈了她斗笠上一片落叶,悠然道:“不同的对手,不同的方法,这也是剑道只是可惜,只能解一时之困。” 正说话间,前方路旁出现一间小小客栈,陈远道:“马儿累了,去歇歇再走罢。” 云秋心点头,二人便牵马过去。 第三十章风雪会 自有人牵马下去喂料,小二上来作揖问需,屋内颇有一些客人,正中一条大汉,左边一个冬烘,右边伏了一人,又零落坐了五六个,见二人进来,均是一喜。 这些人均是身负武功,自脱胎换骨后,二人便对江湖中人周身气机极其敏锐,此中更是有两个人气息深湛,隐隐勾连天地,似都是先天高手。陈远也不十分在意,二人在边桌坐下,要了一壶菱红藕白茶,片刻便上了来。 陈远启壶嗅了嗅,对云秋心点了点头,倒了两杯,二人捧在手里,浅浅品了一口,陈远赞道:“江南果然地灵,随便一个小铺,茶水就见不凡。” 此话一出,棚内几人都转头瞧了他一眼,那大汉摇摇头,那冬烘忽地摇头晃脑唱道:“噫茶虽好,莫误了匆匆性命,到头来黄土一呀噫噫” 陈远暗道莫名其妙,云秋心传音道:“这几人有些奇怪,像是在等甚么。” 陈远微微点头,回道:“不管我们的事,现在还早,传说高人异事都是晚上才出来的。” “扑哧”一声,云秋心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声如银铃,悦耳之极,与她此时相貌颇不相衬,惹的店内几人又瞧向他们两个。 这次陈远一一瞪了回去,云秋心冲他吐了吐香舌,大异平时娴静。 右边一个佩刀汉子用力拍了拍桌子,大声道:“小子瞪甚么瞪,大爷瞧你两眼,是你的福” 话音未落,眼前白光一闪,他吓了一跳,以为是甚么暗器,不及拔刀,举鞘便挡,挡个正着,正欲喝骂,岂料鞘上传来一股巨力,激的他凌空飞起,砰地一声,后背撞在墙上,屋子震了震,顶梁落下几片灰尘,这汉子身子发麻,眼前直闪金星,巨力一下子又消失,似是掉了下去,他定了定神,仔细一瞧,面前只半支木筷,静静躺在地上。 店内众人耸然,这一着击的人凌空飞起已是不易,撞墙而不伤更是难得,火候拿捏的恰到好处,极见功力,不想这少年小小年纪,武功竟如此高明。 正中那大汉本在踞案大嚼,此刻动容道:“好功夫” 这佩刀汉子骇了一跳,手按在柄上,拔刀不是,不拔也不是,一张长脸白了又青,变来变去,甚是奇妙。 陈远点着半支断筷,冷然道:“饭可以乱吃,茶可以乱喝,人不要乱看,话不要乱说。” 那汉子唯唯诺诺,挪到桌子边,挨着屁股坐了下去,那冬烘怪声怪气道:“哟,淮西一刀刘杰竟被人吓成这样,真是大开眼界啊” 那汉子跳了起来,指着他大声道:“冯保老儿,我们出去做过一场看看你金华散客有甚么本事” 那冬烘先生嘿嘿笑了两声,往后缩了缩,怪声道:“时候不到,我老人家才不白费力气。” 刘杰又低声骂了几句,终不敢动手,又坐了下去。 自陈远露了一手,众人就不停偷偷瞧他,颇不友善,陈远浑然不理,二人慢慢喝完茶,正要起身离去,却进来了一个怪人。 这人身高不过三尺,样貌却如八旬老翁,皱纹横生,一颗脑袋大的异乎常人,脖子里长了一个大瘤,手执一支比他还高的钢杖,冷眼如电,一进来便扫视全场,除几人外,大多人心中都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云秋心瞧了陈远一眼,似是说:现下还早,怎么有怪人来了陈远摸摸耳朵: 那怪人冷声道:“今年就这么点人么” 角落奔出一人道:“老先生,已经过了十人,应该可以了罢。” 怪人冷哼一声,道:“也勉强凑合了。”话音刚落,店中两个人起身便走,正是陈远二人。 众人都吃了一惊,几人更有惶急之色,眼见二人走到门前,却谁也不敢发声。 那怪人仰头瞧了瞧二人,忽道:“你们两个要走” 陈远拱手笑道:“喝完茶,自然要走,不知老先生有甚么见教” 怪人哼了一声,扫视众人道:“不足十人,今年这茶会就停了罢” 二人举步欲走,后面一人忽道:“少侠请留走” 陈远转身一瞧,正是那淮南一刀刘杰,不由似笑非笑看着他,也不说话。 刘杰脸色诚恳,抱拳道:“少侠功夫高明,心胸更是开阔,刘某万分佩服。” 陈远道:“哦。” 刘杰不以为意,凑近一步低声道:“少侠难道不是为了仙昙茶会来的么” 陈远道:“哦” 此刻店中众人全部关切注视着几人,刘杰左右瞧了瞧,低声道:“此处西去近三十里,有座仙昙山,产出一种仙昙奇茶,传闻可以洗经伐髓,精纯凝练真气,山中仙昙主人不敢独占此天地奇物,三年开一次茶会,有缘者皆可饮用,少侠不想去么” 陈远干脆道:“不想。”二人转身便走。 众人面上皆在失望之色,那刘杰紧求道:“不足十人,茶会不开,少侠就成全我们罢” 陈远道:“如此好事,怎么会连十个人都凑不够”不再听此人说些甚么,二人大步走出,陈远唤道:“小二,牵马来” 那怪人抬了抬钢杖,重重戳在地上,“砰”地一声大响,道:“今趟不足十人,往后都不要来了罢” 众人大急,正中那大汉目光闪动,不见作势,身子晃了晃,已来到二人面前。 这大汉国字脸,浓眉大眼,甚是豪气,抱拳道:“小兄弟好,在下丐帮张放洲。” 二人停步,陈远还礼道:“在下洛青,张兄拦我二人去路,不知何意” 张放洲放下手,道:“洛兄为甚么不愿去那茶会呢” 陈远盯着他,道:“没甚么原因,不愿而已。” 店中众人也奔出来,那怪人也转过身,冷冷看着三人。 张放洲仰天哈哈大笑,道:“君子成人之美,此事又没甚么害处,洛兄何妨一去” 他虽然大笑,陈远却又听道此人暗中传音道:“洛兄,这茶会大有蹊跷,与会中人不久大多失踪,我此来本欲查明真相,不料劝退了太多人,竟凑不够十人,洛兄武功高明,又有侠义之风,还望一助。” 陈远也大笑道:“君子不强人所难,张兄为何要屈我心意” 大笑声中,他传音道:“张兄,他们既然拿起刀剑,踏入江湖,便要有死的觉悟,请恕我不能奉陪。” 张放洲呆了呆,长叹一声,侧身道:“洛兄自如此说,便请自去” 话音未落,风声忽起,几人面前突然多了一人。 一个女人。 这女人一身黯淡红衣红裙,柳眉入梢,目如冷雪,美丽中自有种坚硬的温柔,她人一直在店中,只是从未开口,此刻如钉子般盯着陈远,喝道:“我请你喝茶,去不去” 陈远摸摸耳朵,问道:“姑娘是甚么人,莫非是仙昙主人” 这女人手掌一翻,亮出一块青铜令牌,傲然道:“六扇门无情座下魏薇” 此话一出,众人轰然,那怪人也瞧了她好几眼,无情乃是当今四大名捕之首,名动天下,她座下之人武功定然高明之极。 云秋心牵着他的手紧了紧,陈远已知她心意:“秋心是想从这位六扇门高手身上或能打探出云伯父的案情么”当下笑道:“六扇门请喝茶,在下自当从命。” 众人不由对他异目而视:此人先前死活不去,一听六扇门却立刻改口,武功再高也是软骨头 魏薇冷哼一声,对那怪人道:“姓双的,这下可以了罢” 那怪人一顿钢杖,飘然而出,道:“跟上来罢” 众人纷纷跟上,魏薇随后,陈远为云秋心戴上竹笠斗篷,揽了她纤纤腰肢,展开身法,与张放洲向西奔去。 天色忽然黑了下来,更无一点星月,不知何时飘飘扬扬下起雪来,积了薄薄一层,强劲的北风裹着雪花打在脸上,冰冷冷的。 望着前方一串人影,陈远偏头对张放洲道:“张兄,你们劝退了许多人,又自报门户,不怕打草惊蛇么” 张放洲脚下不停,笑道:“果然瞒不过你。这算是震慑罢倒是洛兄,你为何突然答应了” 陈远沉默片刻,道:“救人性命,毕竟是好事。” 张放洲道:“纵使如此,你带上这位姑娘,未免有些危险。” 陈远淡淡道:“无妨。倒是这茶会失踪了那么多人,为何还有人来” 张放洲瞧了云秋心一眼,叹道:“贪欲罢” 陈远沉吟道:“这茶会有多少年了你们可有甚么计划” 张放洲道:“大概是九年前开始的罢,不断有江南武林人士失踪,只是江湖上仇杀死亡颇多,说来惭愧,本帮远在洛邑,本来也没注意到此事,只是三年前失落了一名七袋弟子,我追查了许久,月前才抓到一点蛛丝马迹,中途正好碰上了这位六扇门的魏姑娘。” 说到最后三个字时,他话音顿了顿。 陈远问道:“失踪的人都有甚么特征” 张放洲道:“大多是小门小派,江湖散人,有几个名门世家弟子参加了,却是安然无恙,这茶会的名头也是他们暗中传出来的。” 风雪更大了,天地渐渐一片苍茫白色,陈远问道:“武功境界呢,可有先天以上人物” 张放洲道:“这倒似没有,多是任督境界。” 陈远沉吟一会,道:“是哪几家名门弟子参与了又没事的” “嗯最有名的算是薛家,其后是江东一带王李周赵几大世家子弟好像都有一两个人。” 陈远与云秋心对视一眼,不再说话。 一片沉默中,不觉奔出二十许里,张放洲赞道:“洛兄好轻功,带了人依然如此灵敏。” 陈远笑道:“张兄过奖,前方莫不是到了” 前方雪色中,隐隐一点灯光晃动,似是有人前来迎接。 三世孤独感,方觉今生美人叹。 飞匠开铁山,巴水灵狐悄探看。 感孤独感觉、巴山铁匠飞、fox今生三位,以此诗谢,望勿怪。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 第三十一、二、三、四、五章 纵论 第三十一章仙昙主人 纷扬风雪中,前方惨绿色的灯光闪烁不定,陈远放慢脚步,道:“张兄,你们为甚么不直接进去,非要等到今天” “呵呵,洛兄一会便知。”张放洲无奈笑道。 三人片刻便至山前,灯光渐渐清晰,一盏死气沉沉的绿色气死风灯,提在一只惨白色的手中,这人面色也是惨白,又高又瘦,直似一根长竹竿,见人到齐,点点头,道:“诸位请随我来。” 陈远看去,茶店众人都在,那大头怪人却不见了,张放洲与魏薇对看一眼,又很快滑过。 提灯人转身一跃,轻飘飘似不着力,向山中荡去,那刘杰打头,冬烘冯保紧随其后,余人纷纷跟上,四人落在后面。 陈远传音道:“秋心,你记下路径。”云秋心轻轻点头。 渐行渐高,渐入渐深,山中林木参天,风雪更盛,不知何时周围起了雾气,那提灯人东转西折,像是在故意大兜圈子,雾气渐浓,竟遮断了风雪,林木诡幽,似一尊尊死去的巨人,冷冷俯视着一行闯入死界的生灵,阴冷森怖之气扑面而来。 陈远与云秋心对视一眼,大皱眉头,他传音道:“这雾气有古怪,如此氛围,怎么看也不像善地” 云秋心点头,不由紧了紧斗篷。 陈远拍了拍张放洲肩膀,道:“张兄” 一语未了,他忽然发现张放洲脸色奇异,目中竟无半分清明,只呆呆地随着前面魏薇,对他动作全无反应,陈远心中一惊,发觉魏薇身形也是呆板僵硬,不复先前,前方六人更是不对,呆呆跟着那提灯人,随着他手中绿灯,转来绕去,跟着节奏在不停摇摆,像是在跳僵尸舞。 陈远定下神来,传音道:“秋心,你渡气过来。” 云秋心右手环在他腰间,轻轻一振,生生真气传入他体内。 陈远右手按在张放洲肩头,二人真气冲入,沿他经脉疾行一周天,张放洲身子一震,眼中迷茫之色渐去,惊道:“” 陈远一指封住他哑穴,再弹指点开,传音道:“张兄镇定,这雾气有古怪,你们都中招了。” 张放洲察到体内陈远遗留真气,只觉生机勃勃,灵动无方,大为叹服:“难怪他不需这仙昙茶。”他传音道:“这茶会主人果然不怀好意还请洛兄将魏姑娘也解救过来。” 陈远点点头,一掌拍在魏薇背上,真气一转,魏薇娇躯一震,也清醒过来,经张放洲说明情况,不由骇然。 那提灯人似是对雾气极有信心,只远远的在前方挥灯引路,四人商议片刻,不看那诡异灯光,装的痴痴呆呆,随着前方几人僵硬前行。 林木渐密,忽然静了下来,只有雾气弥漫,不闻风雪声,云秋心默记路径,渐渐走出近十里,雾气散去,十人排成一列,整齐站在提灯人面前,俱都痴呆。 提灯人低低笑了一声,扬了扬灯笼,划了个诡异图案,口中作啸,打个响指,众人惊醒过来,纷纷赞道:“果真仙境” 风雪凄迷中,前方平地中竟盛开了许多鲜花,姹紫嫣红,芳香扑鼻,正中一个丈许泉眼,正不断冒出地水,热气升腾,环着群花绕成一条温溪,漫天雪花竟落不下来,当中布着两排酒案,主桌后瞑目坐着个紫衣老道,长长的白色胡子垂在胸前,纯白拂尘搭在左臂上,地热白气围绕,恍若神仙中人,众人为他气度所慑,赞叹后一片寂然。 一瞧见这老道,陈远心中便警兆大作,似是在提醒他此人恐怖,速速逃离 陈远定了定神,握了握云秋心小手,深深瞧了她一眼,大步走出,长揖大笑道:“小子无礼,敢问道长可是仙昙主人” 紫衣道人缓缓睁开眼,满空中突然亮了亮,道人摆了摆拂尘,微微一笑,道:“无量天尊小友请起,如果你说的是仙昙茶会的主人,那正是老道。” 陈远再揖笑道:“晚辈本不愿来此,原以为必是妄人作怪,岂知一见道长,方知大谬,山林中自有隐士高人,晚辈先前心中错怪奇贤,还请道长见谅。” 紫衣道人笑道:“呵呵,少年人难免心生嗔念。诸位一路劳累,请入坐罢” 众人谢过,纷纷落座,陈远携了云秋心坐了右首第一,下面是冯保、刘杰,最后一个中年人,张放洲左首第一,其下魏薇,再下三人。 酒案上只有一小小玉杯,空空如也,众人都入座后,仙昙主人笑道:“今年正好十位,时辰也巧,无需争抢,都是上品罢” 老道拂尘一挥,身后泉眼中飞出一只玉壶,落在案上,再一点,正点在柄上,壶嘴中飞出一道清澈细流,又一分为十,注入十只玉杯中,分毫不差,杯方满,细流便止。 众人大赞,刘杰嚷道:“道长好高明的以气御物” 再瞧杯中,茶香悠悠,淡淡雾气中,隐隐有昙花一闪而逝,只一嗅香气,众人便觉真气运行活泼了几分,不由大喜,纷纷拿眼望向老道。 仙昙主人呵呵一笑,道:“诸位来此,不正是为了此物,何不品用” 花香幽幽,茶香悠悠,扑入鼻中,沁入心里,张放洲盯着仙昙茶,转首与魏薇相视一眼,均想:看起来也确实有效果,不如先喝了 念头方起,忽听对案一声龙吟:“且慢” 剑吟入耳,二人心神一清,后怕不已:自己是来除恶的,怎能乱喝看向对面,只见那洛清少年弹剑笑道:“主人以此等仙茗待我,岂可厚颜白白享用” 众人惭然,伸出的手纷纷缩回,纷道:“以洛兄之见,我等该如何是好” 陈远对紫衣道人一揖道:“小子狂妄,想以剑舞贺之,道长可允” 道人笑道:“少年狂态,好罢,看你舞剑如何。” 陈远握了握佳人玉手,笑道:“云儿且为我作歌。”言罢越案而出,当中立定,按剑肃然。 其时头顶三尺处风雪纷飞,地面白雾缭绕,众人看这青衣少年平平的面容上隐隐发出光来,气势凌然,不由屏息静候。 蓦然一声龙吟,众人眼前一亮,只见一道青光围着少年上下飞舞,直如神龙矢矫,变化万千,不可方物,众人瞧的目眩神迷,那老道也微微颔首。 正入迷处,不知何时有铃声响起,清如流水,脆如玉珠,与剑光合拍,似是直入人心灵深处。 那洛清少年舞剑从众人案前依次掠过,轻灵迅捷,恰如飞燕,众人瞧的如痴如醉,又有歌声由无至有,在人心中渐渐响起: “苍翠于山之巅兮,化冬雪而疏狂,仰穹宇而不傲,俯大地而不遑,观龙腾以轻吟” 过薇洲,剑光接下漫天风雪,蓦然身后两道身影暴起,三人合力,直如白虹贯日,袭向道人 剑光忽断,铃声忽断,歌声忽断,众人忽然惊醒过来。 三道人影倒飞而出,踉跄落地,长长画出三道血线。 道人收回拂尘,咳出口血,叹息道:“好剑法好清歌你若在剑上涂了奇毒,或许可以拖死我。” 陈远五内俱沸,不住吐血,微笑道:“道长好武功可惜咳咳可惜只是凝气成罡,未能入微,罡气尚有破绽,否则我三人必死。” 围观众人目瞪口呆,那刘杰脸色发白道:“道长,洛兄,你们这是” 道人叹道:“凝罡易,入微难,贫道有这仙昙茶之助,初始罡气早成,只是这入微咦” 他忽然盯住陈远脚下鲜血,只见鲜血流下,竟是先成泪珠状,片刻后才慢慢破裂开来,溶成一滩,隐隐有清香逸出,超凡脱俗,道人目光刹那亮如火炬,喃喃低语道:“这是甚么神药,莫非是” 薇洲二人上前,与陈远并肩而立,并肩咳血,魏薇瞪着道人,道:“纵然你真气凝练一百,化气为罡,今日还是要死” 道人回过神来,微笑道:“哦小姑娘,你有天阶神兵” 魏薇瞪着他,干脆道:“没有” 道人摇摇头,叹息道:“那你怎样破我罡气这少年内脏已被我重伤,方才那神妙一剑怕是使不出来了。” 陈远摇头笑道:“这倒未必,若是我拼命,还是能再来一剑的。” 张放洲止住咳血,大笑道:“你有罡气,我们有正气” 道人目光如锥般钉住陈远,道:“你这等俊彦,向来惜命。好了,正气杀不了我,你们就去死罢” 此话一出,场中气氛骤然凝重,道人徐徐站起,气势暴涨,直如一座大山,压在众人心头,迫的喘不过气来,似是立时就会出手,行惊天一击。 陈远脏腑欲裂,口中鼻中不断流出血来,淅淅滴在地上,他伸手擦了一把,笑道:“道长且慢” 道人拂尘凝住,道:“看你小小年纪,剑法难得,竟不在我之下,你还有甚么话要说” 陈远笑道:“道长不是从来不杀名门弟子,也不留先天么这两位既是名门,又是先天,道长为何改了主意” 道人叹息道:“既已暴露,自然要斩草除根,另谋去处。” 陈远盯住他,道:“我观道长的无招似乎未至纯青,境界在我之下,莫非是强推上去的” 道人笑道:“你想拖延时间,调息过来不成的,你真气虽然精纯到前所未见,但贫道罡气之凝练,却非是你这后天真气可以化解的。” 他目光转至薇洲二人,摇头道:“这两人虽是先天,真气却与你不合,帮不了你。他们未到无招之境,纵然完好,却是伤不了我。” 道人盯住陈远,叹道:“可惜你这么一个剑道奇才,就要陨落在贫道手中” 他一步步走近,喃喃道:“年轻人,为甚么总是这么心急呢” 低沉脚步声,直如冥神的鼓点,敲在三人心头。 第三十二章人木 陈远深吸口气,真气流转,渐感体内好转了些,他伸手笑道:“道长,不如你拜我为师,我传你真正的无招之妙,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纵然紧张,却都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 紫衣道士止住脚步,哈哈大笑,笑声震得风雪乱飞,地面云气四散,花枝颤动,围观众人如醉酒一般纷纷倒下,道:“好小子若非你那一剑杀意凛然,贫道或许会真收了你这个徒弟。” 陈远面色发白,竭力运气相抗,脏腑震动,嘴角又流下血来,他转首苦笑道:“两位还有甚么手段,尽快使出来罢” 魏薇深深吸气,手一翻,指间已多了一枚银色细针,一点寒光闪烁,似有清啸从针上传来,激的山谷上空风雪立止,谷中泉眼似也被吓住,几人都觉心头一冷。 道人瞳孔立时收缩,止住笑声,死死盯住这银针,慢慢道:“无情针” 魏薇挺了挺胸膛,傲然道:“人道无情却有情,针名无情伤人心” 道人缓缓道:“传闻,四大名捕之首无情,曾用此针,击杀三名,宗师级数的高手” 魏薇瞪着他,道:“不止三个” 道人拂尘轻挥,摇头道:“纵然此针与小李飞刀齐名,在你手中,又能发挥几成威力” 魏薇笑了,笑的很神秘,轻轻道:“针上有师尊的一道真气,你大可试试。” 道人也笑了,道:“你也可以试试,它若杀不了我,你们就要死” 二人眼睛瞬也不瞬,死死盯住对方,谷中一时死寂了下来。 魏薇的手白皙而美丽,道人的手干燥而修长,两双手都很稳定。 陈远不敢退,不能退,非但不敢退,也不能动。 稍有异动,这两个人必将出手,必有一人倒下,这人多半不是那道士, 魏薇若有必杀信心,早已出手 魏薇后背已有冷汗流出,面上却还是很镇定。 道人显然也想到这一点,渐渐露出微笑,拂尘轻轻摆动,陈远已瞧出,第十三次摆动后,他一招已可击杀魏薇 一次,两次,三次十二次,拂尘又轻轻荡起,荡在几人心里。 道人已要出手, 蓦然他背后传来一阵凛然寒意,彻入骨髓,显是有个高明剑客正 蓄势待发,虽不致命,如他贸然出手,前后交击,却可重创于他。 拂尘落下,没有出手,道人念头转动,叹道:“原来小姑娘你是个先天剑客,贫道竟看走了眼。” 薇洲二人也既吃惊,又惊喜,张放洲长笑一声,浑身“格”的一声响,大步而出,一步步走向紫衣道人。 道人居然还是很镇定,眯着眼道:“丐帮的舍生取义诀么看来是非” 一语未了,他已出手,身形连晃,瞬息已欺进张放洲,正挡住无情针路。 张放洲狂吼一声,左臂后弯,右掌疾划了个圆,一掌拍出,正是降龙十八掌中“亢龙有悔”一式,掌风猛烈,道人不敢轻视,左掌接过,拂尘散开,拂向他面门,张放洲右掌上仰后翻,左掌拍出,竟将亢龙有悔反着使出,道人拂尘下点,张放洲再变招,二人转眼已交手十数招,罡气纵横,掌风来去,直打的花枝凋零,泉水断流,降龙十八掌堂正阳刚,张放洲又激发了博命秘法,一掌掌拍将出来,只攻不守,片刻便浑身浴血,他功力招数虽皆不如,但那道人顾忌无情针与后背剑客,不免存力戒备,一时竟不落下风。 魏薇一时身形摇摇欲坠,显然那一番对峙极耗心力,却还是咬牙支持,只望那小姑娘出手,三人合力,击杀那道人。 只是她左等右等,却不见剑光,转头一望,只见那小姑娘正拥着洛清,两人双手交扣,也不知是在疗伤,还是在亲热,不由心中发苦,她定了定神,将外力抛开,勉强又凝聚心神,盯着道人灵动身影,寻机制敌。 云秋心真气一入,霎刹间二人合力气行九大周天,已将内伤暂时压下,她将银铃轻轻朝雾非雾上一按,花影闪过,附了上去,青光过处,天阶神兵花雾已然现世。 陈远拥了云秋心,二人左手紧扣,真气合为一处,直如长江大河般浩荡澎湃,凝练非常,先天无招之剑已在掌中。 道人默观全场,已觉不妙,闪过张放洲一掌,喝道:“双单何在” 岂知一喝之下,片无人应,道人心中一冷,恰好张放洲气息回落,道人拂尘虚挥,左掌一探,已抓住他衣服,正欲直冲魏薇,张放洲口中喷血,双腿幻影连踢,凌厉异常,道人左臂一扬,他人直飞出去,魏薇左错一步,右手轻挥,满天银光闪动,寒气大盛,无情针已出手。 道人勉力侧身,罡气一震,左臂一痛,一股寒气飞快蔓延开来,心中正紧,眼前蓦然一道剑光飞起,如惊虹,如雷轰,似有万千变化,似无一丝变化,方飞起,已落下 道人正了正银冠,缓缓跌坐下去,叹道:“无招之境,原来如此”头一垂,生机消散,再无声息。 忽然轰地一声大震,远处山崖炸裂开来,山石滚落如雷,却是无情针上真气迸发,几有破山之威。 漫天风雪落下,满地凌乱,一场混战,只三个人还站着。 陈远左手轻抚剑锋,暗暗化出青玉簪,轻轻送入云秋心秀发中,她取出块手帕,温柔拭去陈远满脸血渍。 魏薇身子发软,真气运行周天后,方好了些,她掠到张放洲身边,见他脸如金纸,双目紧闭,七窍泊泊流出血来,心中一痛,伸指搭上腕脉,只觉虽微弱却还有跳动,心中大喜,呼道:“洛清,快来救他。” 二人奔过来,魏薇将张放洲扶坐起来,云秋心双掌按在他背上,蓬勃真气缓缓渡入,渐渐他头顶冒出白气来 良久,张放洲面色好转了一点,不再流血,呼吸也平稳起来,云秋心收掌站起,对上魏薇关切眼神,摇摇头道:“我只能维持他伤势不再恶化,要治好却是要尽快服用一些天阶奇珍,不然终生无法再动武了。” 魏薇深吸口气,点头道:“仙昙茶。” 当下三人也顾不得救醒诸人,将山谷内翻了个遍,终于在西南角落发现一间地下暗室,破门进去时,潮湿黑暗中一股清香扑鼻而来,令人心畅神怡,三人心神一振,知找对了地方,魏薇燃起火折子,前面现出两道木柱,上面分别刻着一排鲜红字迹: 木为地子,以木为木,可成林园 人为物灵,以人为木,可成仙昙 三人隐隐有所猜测,心中惊竦,再往前走,却见地下躺着两人,纠缠在一起,一动不动,身下一滩鲜血,显已死去,仔细一瞧,却是那大头怪人与那提灯人,大头怪人右手伸入提灯人腹内,自己胸膛也被抓的粉碎,竟是个同归于尽的情形。 却是这两个人见势不妙,心生贪念,想卷了仙昙茶逃离,谁也不肯让,拼了个共死,三人猜测叹息一番,再向前走,香气更浓,却是一个低陷大厅,有潺潺水流声传来,火光所及,尽是一人高的木头,爬满绿色藤蔓,上面开着一朵朵大小不一的异花,黑暗中影影绰绰,怕不有上百根,如一根根绞刑架般冷冷竖着。 似是甚么听到了三人脚步声,大厅中响起一种怪异的声音, “沙沙,沙沙沙,沙” 仿佛千万条春蚕啃食桑叶,密密麻麻,听得人浑身一颤,二女脸色发白,猛然退了一步,陈远上前一瞧,却是无数条惨绿色藤蔓垂在地上,此时正在满地游走,这仙昙茶树竟是会动的。 蓦地最近一株茶树上端亮起两点冷光,似是开了个头,瞬间满厅全是幽幽冷光,静静注视着陈远,他头皮发麻,倒吸一口凉气,不由也倒退一步。 只因他瞧出,那冷光并不是别的甚么,而是人眼,这茶树里面,全是一个个人,活人 纵然看到那句“以人为木”,陈远早有所猜测,但还是想不到是如此残忍的方法,竟将一个个活人,生生栽成一株株树 陈远只觉胃部抽搐不已,一阵阵酸水直往外翻涌,似是要将这几天吃的东西全部吐出来,他勉强定了定神,道:“你们先出去。” 二女不理他,向前走了一步,顿时呆住。 满厅人木似是认出他们不是道人,冷光流下,恍如泪水,在哀求着甚么 身后浓烟滚滚,陈远拍断两根木桩,又向上连击了十几掌,掠出门去,反手一挥,“轰隆隆”连声大响,暗室整个坍塌下来,永远埋葬了这片罪恶。 陈远道:“魏姑娘” 魏薇看着满地仙昙花,脸色发白,一跺脚,道:“活着才有希望” 她抱起满地花朵,走向张放洲,就像抱着一具死尸,也像抱着一个婴儿。 云秋心站起来,脸色仍是微白,她望着漫天纯洁白雪,怔怔道:“人性竟能丑恶至此” 陈远并肩而立,沉默片刻,望着远处魏薇嚼碎花朵,再俯身下去,长发垂在张放洲身上,道:“如此美好才更珍贵。” 云秋心叹息一声,伸出小手接过一朵雪花,几乎一色,凉凉的,感到它快化了,她轻轻将雪花丢在积雪上,道:“路很长啊。” 二人牵手走过去,魏薇已将仙昙花尽数喂入张放洲口中,云秋心为他渡气疗伤,她一眨不眨地瞧着。 陈远站在仙昙主人面前,感慨不已,忽地心中一动:“这人如此为恶,江南武林竟没半分察觉么” 他伸手一探,发觉这人胡子竟是假的,揭去一瞧,面容不过四十许人,不禁好笑,再一探,从他怀中又掏出一封信来,色泽鲜红如血,触目惊心,当即打开一瞧,心头微惊。 第三十三章牵涉 信中字迹也是鲜红如血,龙飞凤舞,透出一种狂霸酷烈意味: “仙昙道兄:十一月十一,三百之数,如若不足,兄当知之” 落款是个薛字,末尾那一竖,长长的拉了下来,占了大半纸面,笔直如剑,直欲破纸而出,这信中虽称仙昙为兄,语气却如奴如仆,似是可一招杀之。 陈远之所以惊讶,只因他从字迹瞧出,这薛姓之人招式已臻至炉火纯青的无招之境,且透出种朝气,显然年纪不大,而为人残酷,他伸指在信上抚过,眼前似是出现一名目无余子的先天青年高手,一言不和,杀人全家 他收好此信,心中沉吟:“以这薛姓人武功境界,似乎还不足以在整个江南武林中掩盖住这等罪恶,莫非他后面还有人薛” 陈远若有所得,云秋心疗伤渐至尾声,张放洲一声,醒转过来,几人向他说明情况,于茶树一节自是略过不提,他叹道:“我们二人实在欠思量,若非洛兄两位,必定死在这里了。” 陈远摸摸耳朵,道:“邪不胜正,二位必然无事。张兄,你感觉怎样” 张放洲默察体内,道:“看来我运道不错,七天后当能大好。” 陈远望了望天,道:“那就好,我们还是离开这儿罢” 几人称是,刘杰几人躺在地上,身上积了薄薄一层雪,陈远将他们拍醒,在几人体内暂留一股真气,大略说明一下,赶着出山了。 除云秋心外,三人都有内伤,回到小小客栈后,已近半夜时分,各人疗伤至天明,都已均无大碍,用过早饭,陈远取出那封信,三人看过,都有所猜测。 魏薇沉吟片刻,缓缓道:“江南武林,姓薛的多半是薛家庄了,只是” 张放洲神色奇异,接道:“只是薛衣人早年杀性虽重,却不是这等恶人,敝帮洪老帮主曾说过:薛衣人的剑法,已快要在杀戮中得见光明,似乎不至于” 此时风雪早停,四人在晨光中漫步,朝阳照在积雪冰上,映出瑰丽色彩,陈远摇摇头道:“我感觉写这信的人年纪不大,武功虽高,却绝没有薛衣人的高度,自信到狂妄,应不会借他人之名,薛家可有甚么优秀年轻子弟” 魏薇颔首道:“有的,薛衣人有一子一女,长女薛宝钗,温婉和善,风仪绝伦,名列金陵十二钗之五,她虽然是先天,却绝不会做下这等恶事。” 她语气切金断玉,显然极有把握。 云秋心也点头道:“我见过薛家姊姊,言谈中是个极善良的人” 魏薇看了她一眼,笑道:“薛姑娘自三年前便极少外出,妹妹能和她说上话,想必是极熟了,我却从未听过你。” 陈远截过话道:“那薛家公子呢” 他在云秋心记忆中早已见过薛宝钗,与那薛家公子。 此言一出,云秋心瞧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显已看出他打的甚么念头。 张放洲摊了摊手,道:“我没有见过,只是听说过江南有位薛宝玉,才华横溢,潇洒风流,为人不拘一格,自号甚么怡红公子” 魏薇沉吟良久,缓缓道:“不错,这位薛家二公子,是个很奇怪,很复杂的人”她说话极慢,似在考虑怎样才能说的明白。 此时四人走到一片湖水前,上面结了一层冰,空荡荡的柳枝垂来摇去,颇为寂寞,魏薇折了一枝柳条,道:“薛宝玉此人,他幼年时诸葛先生曾见过一面,对薛衣人说:惜乎薛家灵气尽已归于宝钗。” 她看了陈远一眼,道:“先生此言,自是说他长大后没甚么成就,哪知道薛宝玉七岁后,竟在文武两道上都显出了超凡的才华,武道一日行里不说,十岁时更是写下了春江花月夜这等传世名篇,一时金陵纸贵,人人都赞薛衣人生了好儿子,只是心下都不免奇怪。” 张放洲笑道:“奇怪甚么” 魏薇道:“奇怪薛衣人一生杀戮,为何上天待他如此之厚有个明珠一般的女儿不说,更生了个宝玉一般的儿子。” 春江花月夜一诗陈远早在华山上便已读过,情景交融,浓烈绵密,其中“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两句更为吟月之绝叹,当时他大为惊赞,曾对李进说过:“此诗可谓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竟孤篇横绝了。”及至蓝玉岛上与云秋心记忆共通,才知这诗竟是个十岁孩童做的,一时神往不已。 魏薇又道:“这位薛宝玉年未弱冠,便已晋阶先天,更是凝练出了剑意,”她瞟了陈远一眼道,“有人赞他乃是继七公主之后,不世出的武道奇才。” 陈远微微一笑,赞道:“很厉害,但说不世出,则过了。” 他却是想到了桃花岛上琴萧论道会中,中原八人,东瀛十余人,尽皆超逸脱拔,薛宝玉虽强,却未必能胜过他们,尤其那位楚音公主,几乎与洛青绫一般,可称之为少女大宗师,况且还有云秋心的存在,造化钟其神秀,将来成就更是不可估量。 魏薇继续道:“文武之道也就罢了,这位薛宝玉还精通经济之学,自他接管薛家产业来,合纵连横,奇招妙出,数年间薛家便几与花家比肩,成为江南巨富,潜势力之大,仅在赤尊帮之下了。” 陈远抚掌叹道:“这位薛公子实是大才”他看着魏薇道:“只是魏姑娘你语气中为甚么总是有种淡淡的讽刺之意” 魏薇柳眉轻轻竖起,道:“薛宝玉虽然才高,为人却很有问题,贪花好色,狂妄残酷,目无法纪,有才无德近几年来江南好几宗大案便和他脱不了干系,只是他手段高明,六扇门虽然已能确定真凶是他,却总找不到证据,哼” 她话中大有悻悻之意,将那封信收入怀中,道:“这信多半是他写的,虽说的模糊,总是个侧面证物,我带回去请人鉴定,将来一齐清算” 张放洲皱眉道:“是哪几宗大案” 四人开始回走,魏薇摇摇头道:“此乃公门机密”三人齐齐瞧了她一眼,她似是觉得颇过意不去,转口道:“不过却有一件,可以告诉你们。” 张放洲好奇道:“是哪一件” 魏薇叹道:“便是二个月前礼部尚书云铮冤死一案” 云秋心一直微笑静听,此时脸色大变,死死握住陈远左手,直捏的他手掌格格作响,陈远心中杀机涌动,轻轻渡气过去,她心神一清,转脸望向远处。 魏薇似是不曾注意,道:“诸葛先生力阻此事,督促三司会审,哪知当晚云大人便死在诏狱中,朝野震惊,锦衣卫指挥使陆炳难辞其咎,上书请退,皇上不允,命与六扇门细查之,最后却只查到了一个千户,此人曾被云大人斥责过,自称怀恨在心,趁机害了云大人性命,将罪责全部揽过,便自尽了。” 陈远轻轻握着云秋心小手,将杀机尽数内敛,微笑道:“此案如何与薛宝玉扯上关系” 魏薇道:“事后先生与师尊、三位师叔细推此事,发觉背后暗流潜涌,有几股力量在共同推动,薛宝玉便是其中之一。” 张放洲抢道:“我听闻云大人为官清正,门生好友也多,为甚么这么多人想制他于死地” 魏薇摇摇头,道:“事后云家被抄,云夫人去世,云家二女不知所踪,这变故发生的极快,可惜师尊与师叔们当时皆不在京师,只先生一人,却被绊住云家长女更是似在幕后推手力量交锋下,充往维扬清仪阁,哪知竟被人半路掳走,至今不知所踪”她长长叹息一声,充满了惋惜愤怒之意,“云家长女之美,已非人间所有,见到她的人,无不被其容光所慑,可惜” 张放洲哈哈大笑,道:“我却不信,世上有比你还好看的人。” 魏薇似无察觉,怔怔望着远处雪原,喃喃道:“没见过她的人,永远想像不出,世间竟有那样纯粹的美” 云秋心放下衣袖,道:“云家二女呢,六扇门也找不到吗” 魏薇回过神来,沉吟道:“据我们调查,云二姑娘似乎身负高明武功,抄家当日不知是被人劫走,还是救走了,根据目击者的描述,两人武功路数都像是神水宫一脉。” 云秋心微愣,心中道:“妹妹竟会武功么”她此时仔细回想,发觉确实有几分痕迹,陈远轻轻紧了紧她手,道:“神水宫全是女子门派,应该是哪位前辈暗中教她,又将她救走了。” 魏薇点头道:“无情师尊后来曾往神水宫一行,询问此事,阴姬宫主表面虽不承认,话语间却隐隐认下。” 此时已可望见小小客栈一角,陈远问道:“方才魏姑娘说诸葛先生被人绊住,他老人家身为帝师,谁能阻他” 魏薇犹豫再三,低声道:“当今皇帝。” 第三十四章纵论 皇帝 高居九重天,垂拱治天下,四海之主,上天之子,一声令下,万民蚁附,人头滚滚,流血漂橹,移山填海,乃是世间最尊贵的人。 不,不是人,在大多百姓心中,皇帝已不是人,而是执掌天命的天子,神之子。 古有狂士傲王侯,笑公卿,却无人敢轻看皇帝 陈吴起事时,也只是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绝不会说:皇帝有种乎 这两个字本身似就带有种神秘的魔力,尊贵的光芒。 张放洲皱眉道:“不至于罢” 魏薇摇摇头,不再说了。 二人早有猜测,并不惊奇,只是更加确定皇帝与此事有关,还是同样的问题:动机是甚么 陈远摇摇头,不解道:“他们为甚么要这么做,诸葛先生与四位名捕可有推断” 魏薇脸色郑重,嘴闭的紧紧的,显然一个字也不打算再说。 张放洲笑道:“哈哈洛兄,庙堂之事,我们江湖人是管不着了。” 陈远含笑道:“张兄说的是。” 凉气沁骨,云秋心站在窗前,轻咬嘴唇,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垂下来的长发,陈远叹了口气,道:“你想去神水宫” 她怔怔望着远雪,半晌摇摇头,坚定道:“想,只是不能。” 陈远上前一步,与她比肩而立,叹道:“整个复仇就是一场修炼,智慧的较量,勇气的比拼,耐心的煎熬,毅力的挣扎。神水宫,不是现在我们可以去的。” 云秋心转首瞧着他,微微一笑,道:“我知道的,洛洛。” 张放洲自定中睁开双眼,魏薇道:“如何” 他站起身来,感慨道:“仙昙茶的确神奇,我激发舍生取义诀,本抱着成为废人的决心,岂知竟被你们救了回来你怎么了” 魏薇脸色发白,似是想起了满厅的幽幽冷光,怀中的人木之花,满嘴的罪恶味道她用力摇摇头,道:“没甚么,还是要多亏洛清和那位云姑娘,不然我们两个都要栽在那山谷里了。” 张放洲沉吟片刻,道:“他们两位也不知是哪家弟子,年纪轻轻,一个先天,一个更是无招境界,薇薇,你能认出他们招式来历么” 魏薇在房中慢慢踱步,推敲道:“洛清无招的剑法,已将所学熔为一炉,自出机杼,却是瞧不出痕迹来,观他内力近乎道家一脉,只是道家门派极多,同时擅长剑法的便有武当、华山、全真、昆仑等大派,武当全真清虚无为,昆仑远在西域,他剑势凌厉攻心,倒是华山派最有可能,但也只是可能。可惜那位云姑娘没有单独出手,不然倒可一窥究竟” 张放洲悄悄倒了一杯酒,被魏薇一瞪,无奈换过一杯茶,笑道:“无论如何,他们总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魏薇点点头道:“正是如此。你快些疗伤,我要尽快将这封信带回六扇门。” 陈远在桌上铺开一张纸,研了墨,提笔写了一幅字,吹了吹,走到窗前,递给云秋心道:“写出这种诗的人,你看是个怎样的人” 云秋心接过展开一瞧,字迹端端正正,绝无个人痕迹,正是春江花月夜一诗,她虽早已读过此诗,还是细阅了一遍,道:“应该是个心中充满美好向往的人。” 陈远点点头,转身又写了一幅,云秋心跟过去一瞧,却是一篇将进酒,同样写的周正无逸,陈远一笔一画写完,抬头瞧着她,问道:“这位诗人呢” 云秋心已知他意,道:“浪漫潇洒,非酒中圣者不能为。” 陈远再点点头,低头再写,这次只有四排: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不等他问,云秋心道:“胸怀天地,心见古今。” 陈远扔下笔,低头踱了几步,道:“文如其人,由心而发,武亦如其人,到了无招境界更是本心之作。但这样的诗歌,和他的武功对不上,极不和谐。” 云秋心移步坐下,将三幅字并排摊开,瞧了良久,缓缓道:“除非这位薛宝玉,有两副面孔” 陈远目光亮了亮,道:“我们能看出的,想必诸葛先生与那四位也能看出。” 云秋心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如果他行事也是这样,必有破绽,但真如此他早已被捕杀了,又怎会逍遥至今” 陈远将三幅字丢入通红的炭盆,顷刻便化为飞灰,道:“我们用不着证据。” 云秋心瞧着火星低低乱飞,道:“我要化出我道,你要晋升先天。” 陈远盯着她,道:“秋心,复仇是修炼,修炼非只为复仇。” 云秋心脉脉凝视着他,道:“皇帝还在后面,天地还在后面,有你在,我不会急的。” 白日时光便在众人疗伤中度过,有易筋锻骨篇与云秋心之助,到傍晚时陈远已无大碍,用饭时魏薇忽道:“我有个不请之请,还望三位见谅。” 三人相视一眼,张放洲自无问题,陈远道:“是要我们去六扇门作证么” 魏薇笑了笑,道:“正是此事,洛清,可以么” 陈远举杯笑道:“绝无问题,我们甚么时候动身进京” 虽是回答魏薇,陈远却是看着张放洲。 张放洲趁机仰脖一饮而尽,拍案道:“明日一早” 魏薇淡淡瞧了他一眼,对二人道:“如此多谢洛清与云姑娘了说来惭愧,我到现在还不知云姑娘芳名” 云秋心放下木筷,道:“云晨。” 陈远笑道:“魏姑娘,张兄,我二人刚刚出山,不知近些时候江湖上有甚么大事发生” 薇洲二人相视一眼,张放洲道:“如果说到大事的话,半年前少林九阳神功出世算一件,一月前海外侠客岛被灭算第二件,第三件却是近半月武林中有好几位东瀛青年高手正在江南四处挑战。” 陈远再举杯,道:“前两事倒有所耳闻,看两位神色,莫不是亲身亲历” 张放洲长叹一声,道:“洛邑离嵩山不远,我的确是去凑了一趟热闹。” 魏薇神色也不是很好,淡淡道:“万人相杀,六扇门自然要出动的。” 陈远不再问这事,道:“侠客岛之事传闻中原各大派都曾派人过问,不知有甚么结果” 魏薇沉吟道:“侠客岛孤悬海外,岛上门人又不多,被一夜灭门,但凶手虽然做的极干净,终于还是被李探花、楚香帅、陆小凤等几位名侠寻到了线索,铁手师叔、追命师叔已一同追查了下去。” 陈远叹息一声,这两件事都不怎么令人愉快,当下转问道:“东瀛青年高手又是怎么回事” 张放洲道:“此事我只是听闻,魏薇应该清楚。” 魏薇瞪他一眼,吃了一口菜,道:“是东瀛三位公主来我朝太学留学,随身带了十几位护卫,闲极无聊,四处挑战生事。” 陈远好奇道:“三位公主” 魏薇笑吟吟道:“洛清你这么感兴趣,不怕云晨妹妹见怪么” 陈远摸摸耳朵,云秋心试着喝了杯酒,小手直扇,闻言道:“我也很好奇,魏姊姊说下罢。” 魏薇横了陈张二人一眼,道:“这三位公主的名字也奇怪,分别叫楚音,风谷娜,绫波。” 张放洲奇道:“竟不是一个姓氏么” 陈远道:“传闻东瀛皇族自诩是天神后人,都是没有姓的。” 魏薇点头道:“不错,这名字是她们来中原时特意起的。” 张放洲笑道:“这倒是奇事。那批护卫武功很高么,我听说好几个门派都被打的灰头土脸。” 魏薇摇摇头,似是无奈,道:“不算那三个公主,护卫十三人,九人先天,剩下那四人更是深不可测,铁手师叔自言没有把握对上其中任何一人。” 三人都吃了一惊,陈远与云秋心相看一眼,暗忖:“看来那日桃花岛上,他们竟没出全力。” 陈远道:“他们四处挑战,胜负如何” 魏薇皱眉道:“铁剑门,一字电堂,六仪阁,荒拳派等这些二流门派的先天高手都一一失手,目前还没有到移花宫、神水宫、花家、慕容家、薛家、赤尊帮等这些一流顶尖门派的战事发生。” 张放洲来了兴趣,道:“看来他们也有自知之明,这些人中有甚么出名的高手么” 魏薇敲着杯子,灯光下愈显丽色,道:“自然是有的” 星光明淡,隐隐雾气弥漫,潺潺流水声同样弥漫,红衣少女静静站在溪边,一群人远远的站着,议论纷纷: “刹那刀终于寻上神水宫了” “不知道神水宫能不能遏制她的势头” “应该能罢” “这倒不好说” 上游隐隐传来移舟声,夏雫眼神一动,平静道:“东瀛夏雫,前来神水宫请教,还望一战” 草丛中传来隐约的轻笑声,听起来年纪不大,夏雫微微皱眉,草伏舟出,上面却只站着一个女孩,只十二三岁的样子,眉目如画,玉雪精致,一片可爱,左肩上卧着一只纯白色的小猫,只有手掌大,一只尾巴倒比它身子还长。 远处众人大失所望,这小女孩看来不像是来应战的,莫非神水宫不敢 夏雫注视着小女孩,却感到一阵奇异的压迫,她提起全身真气,缓缓道:“小妹妹你是” 那小女孩除下鞋子,轻盈坐下,将一双小脚丫伸入河里,踢来踢去,荡起一片水花,她握着小拳头伸个了懒腰,那小白猫“喵”了一声,始终没有掉下来,她才嘻嘻笑道:“夏姊姊你好,我是曲水闻。” 第三十五章挑战 远处众人大哗,神水宫无人耶,竟派个小女孩来迎战 夏眼中的这小女孩,却并不像外表那样无害,她坐在船头,脚丫一踢一落间,周身气息船下的溪流合而为一,竟无破绽。 夏右手按在手柄上,淡淡道:“曲妹妹,你不冷么” 曲水闻小脑袋一歪,俏生生道:“为甚么冷呢,这水是我的朋友哩” 夏上踏一步,气息笼罩过去,道:“神水宫,没有大一点的弟子么” 曲水闻“格格”一笑,清脆的童声远远传了出去,她看着夏,缓缓站了起来,站在水面上,小小身形随水波上下轻荡,却一点也没去沉下去,猫儿长长尾巴悠来悠去,她伸了伸双手,认真道:“夏姊姊,我就是来和你打架的。” 夏只觉这小女孩一连串动作充满了种美妙的韵律,似是天地间本就存在这样的过程,全无一丝不和谐处,她站在水面上,就像站了很久,很久,她本身似已变成了一滴水,溶在小溪里,化在微风中,雾气中,星光里 夏右手松开刹那刀柄,赞叹道:“曲妹妹,好高明的天一生水诀” 曲水闻歪着脑袋看她,目中露出小小狡黠之意,道:“夏姊姊,你不来打我么” 夏微微后退一步,认真摇摇头,道:“你的心法在水域上太过厉害,我没有把握。” 众人轰然,刹那刀一路挑战以来,自承没把握还是第一次,这么小的女孩,也不知神水宫是怎么教的,一时不免大起敬畏之心。 曲水闻吐了吐小舌头,精灵般跳了跳,小小的双马尾也跳了跳,白生生的小脚丫点在水面上,荡起一圈圈涟漪,迅速扩散开来,瞬息间布满整个水面,又闪电般消失,她小大人般叹了口气,道:“那这架还怎么打” 夏注视着她,忽地摇摇头道:“我才发现,不是生死,已没甚么用了。” 曲水闻歪着头,伸出食指点着脸颊,踩在水面上一步步走过来,道:“哦姊姊也到这一步了么”她明亮的双眼一闪一闪,道:“那就一招定胜负罢” 夏气息收敛,闻言道:“也好,反正有人看着,谁也死不了。” 她淡淡道:“这是我练成的第一式刀法,燕归来,曲妹妹小心了。” 她徐徐拔刀,平平挥去,既不快,也不慢,既无风声,也无亮光,左看右看,都是初学者的一刀,绝无甚么真气奥秘。 曲水闻发出一声小女孩独有的萌真叹息,小手一挥,“叮叮”铃声响起,只见她从腕间退下一只雨色小铃,伸指连点,小溪中飞起三滴水珠,晶莹剔透,排成一串,疾向夏飞来,随着一句:“这是我近来才学会的滴水寒,夏姊姊莫要大意。” 刹那间,刀锋水滴相交,“当”一声大响,如同有十个大力士荡起合抱巨木,狠狠撞在千钧铜钟上,远远的传开来,雾气剧烈波动,草木为之低昂,星光也似折了折,围观众人大多脸色一白,气血翻涌,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正惊骇时,“当当”又是两声大响,功力较弱的几人再也禁受不住,仰天喷出血来,倒地昏迷过去。 二人各自倒飞出去,夏凝视着刹那刀上的一层薄薄寒冰,平静道:“原来你也”话没说完,她手腕一振,寒冰片片落下,转身就走,背影瞬息消失在夜幕下。 众人再看曲水闻,小女孩早已荡舟归去,不见了,只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隐隐传来。 天时已入冬,绣玉谷中仍是繁花盛开,夜色中浮动着的一层淡淡花香气息,忽被一阵劲风拂动,掠出一位白衣银发的少女,轻盈踏花而过,手中丝带飞舞,灵动幻魅,闪电般缠向斜对面百花褶裙少女。 百花少女左手大拇指微蜷,小指半伸,中指无名指曲折不定,散成花形,食指凌空一点,丝带无力垂落下来,像是被抽去了生命力,银发少女春山眉蹙,提气轻扬,丝带划了个圆弧,再分左右卷去,起伏不定,一息间真气变向又快了三成。 百花少女摇摇头,星眸一眨,道:“晨穹姊姊,没用的。”说话间她双手十指连连变幻,瞬息合在胸前,骈指点出,正点在丝带束端,刹那间二人真气激荡交锋数十次,丝带如海潮般剧烈震荡,一圈无形气浪眨眼间扩散开来,群枝一低,乱花四抛,两人衣袂翻飞,长发猎猎轻舞,竟成了比拼真力之局。 银发少女晨悠一息间真气催动三十六次,多半都是使到半途就被对面反折来冲向自己,换作旁人早吐血败下阵来,但她一身真气当真灵动澄澈,如春天般充满了生命气息,竟生生拼了下来,对面百花少女内功虽稍弱,但心法奇异,真气回环不息,绝无减弱,如此下去二人不免两败俱伤。 花枝一动,二人背后树下各转出一人来,一位银发少年,一位月色少女,两个人相视一眼,都是摇了摇头。 少年少女身形一动,同时出手,点在对拼二人手臂上,二人娇躯都是一震,各退三步,丝带回飞银发少女袖中,她举袖擦下血迹,赞道:“移花接玉,果真不凡,花家姊妹拜入移花宫,确是绝配。” 身旁银发少年右掌按在她背上,笑道:“花开千树莫辞去,妹妹花千树已如此了得,姊姊花辞树当更上层楼。” 百花少女花千树鼻子一翘,扬眉道:“我姊姊出手,当然比我厉害多了。” 月色少女微微笑着,摇摇头,牵起妹妹的手,道:“东瀛四明使晨穹、午悠二位,也是超尘我们就莫要自夸了,此场就算平手,如何” 此时弦月垂空,暗淡月光照在花香上,更多了层飘渺之意,少年午悠道:“不能见生死,如此最好。”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银发已消失在星月中。 “砰”地一声大震 满场火把一暗,似被骇了一跳,再复明时远不如之前神气。 红衣双马尾的少女收回拳头,哼了一声,道:“薛宝玉,你的剑法如果只到这一步,还是早早死心罢” 对面是一名红衣少年,脸如秋月之满,色如春花之裁,满面微笑,目中深处却隐隐有一丝霸道意味,他竖剑于胸,摇头笑道:“你真不叫明日香” 双马尾的少女一跺脚,青石地面立时龟裂数丈,她轻吒道:“再说一次,我是明湘,不是甚么明日香” 薛宝玉盯着她的面容,上下打量,目中渐有疯狂之色,似是流落荒岛数月的人,突然见到生平最喜的美食,他深深吸一口气,将疯狂占有的心思化入霸道中,叹道:“这世界当真奇妙你看我这一剑罢。” 他一剑挥出,像是忽然下起了暴雨,满场剑光游走,闪烁不定,瞬息将这明湘少女包裹起来,旋转着向内一绞 “轰”地一声大响 覆雨般的剑光中出现了一枚洁白如玉的拳头,充满了美妙的力量感,只一震,嗤嗤声响,剑光飞散,在地面划出道道深痕,四五丈处一道臂粗旗杆“喀嚓”一声,晃了几晃,砰地砸在二人中间,却没有激起半片灰尘。 少女明湘踏前一步,冷冷道:“覆雨剑法虽好,却不是你真正的剑意。” 薛宝玉轻笑一声,摇摇头,似不不屑道:“你怎知我真正剑意是甚么” 明湘盯着他,一字一句低声道:“这剑意没有野心。” 薛宝玉面色不变,嗤笑道:“真正的霸道统御万物,甚么剑法都一样。” 明湘淡淡道:“哦” 你如果到了这一步,一剑就可杀了我。 薛宝玉忽地弹剑长吟道:“白光纳日月,紫气排斗牛。此剑名紫郢,南海之底沉陨玄铁所铸,净重九斤九两,长三尺七,为天下神兵。” 明湘深深吸气,手上明光一闪,她举起拳头道:“这是拳头,拳头一样重,拳头一样大。” 薛宝玉先是皱眉,后笑道:“好武器,谁也夺不走。” “接下这一拳,你才有资格” “拥有你们的资格么” 回答他的是一枚拳头。 小巧玲珑的拳头,白皙如玉的拳头,充满力量的拳头 这一拳气势磅礴,拳意似是充塞于天地,无处不在。 拳锋到处,空气“呜呜”作响,只是谁也没来得及听到,只看到一团奇异白气缭绕在她身后,如云如雾。 这一拳已比声音更快 薛宝玉眼中只有这一枚拳头,越来越大 剑意在胸中滚动,双目射出光来,他一剑点出。 满场一暗,火光骤然低伏,地面似是凭空陷下几分,冷风惊退,星光倒转。 一弹指二十瞬,一瞬三十念,一念九百生灭。 一瞬过后,拳剑相交。 天地静了静,冷风悄悄吹来,吹起青粉,吹起满场十丈青石。 星光落下,纷纷扬扬,像是下了一场青色光雨。 残月下,荒道上,正嗣背着红衣的少女,双马尾荡来荡去,她似乎很愉快,哼起了一种奇妙的小调。 少年闷声道:“那个薛宝玉武功很高。” 明湘拍了他脑袋一下,哼道:“你白痴啊没看出他占了兵器便宜,受伤只比我轻了一点” 少年闷头赶路,忽又问道:“凝练拳意不是要心神化气得一么这人很多,很杂,很大,怎么还能凝练剑意” 背后一时没有声音,少女沉吟中,片刻后缓缓道:“我已窥见他的剑意,这人瞧我们都像低了一层,他心中似乎有种莫明的自信不,已经不是自信,而是狂妄,霸道,认为自己天生要比所有人高贵很多,以此来统御心灵,哼若不是绫波说” 二人渐行渐远,话语声渐渐消失在风中。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 第三十六、七、八、九章 京师 第三十六章江湖事 次日一早,魏薇不知从哪里赶来一辆马车,张放洲虽然再三反对,可惜他一条八尺大汉,受伤后全无还手之力,被魏薇冷着脸,塞小鸡似的扔入车厢内,一个人长吁短叹起来 那马夫三十岁出头,满是精悍之色,寡言少语手脚利落,对魏薇甚是恭敬,见三人上马,便扬鞭起行。 初冬的清晨,路上已颇有一些行人,个个裹着厚厚的棉衣,缩头伸手哈着白雾,橘红色的太阳懒洋洋地挂在天边,漫不经心地扔下几丝光芒,照在路边积雪上,全无一点溶化的迹像。 车轮“咯吱咯吱”地碾过碎冰,陈远纵目四顾,一边与两女说着话,一边真气流转,搬运周天,勤修不辍,忽听到半空一阵奇异的风声,抬头一瞧,一只白鸽扑棱棱地飞下来,落在魏薇扬起的手腕上,“咕咕咕咕”地叫着,一双黑亮的小眼珠好奇地打量着几人。 魏薇抚了抚它雪白的羽毛,从它腿上解下一只小小竹管,取出张纸条一瞧,脸色虽未变,陈远却感到她郑重起来的态度,不知上面是甚么消息 她从腰间一只小囊中倒出些绿色细谷,喂了白鸽,放它飞回天空,吐了一口气,对上陈远眼神,道:“昨夜那些东瀛高手终于找上了那几个大门派。” 云秋心一直淡淡的,先天真气流转,接连天地元气,不断以食气术全形补神,衣中秋心佩微微发出光来,真气在其中流转一周,再出来时已细不可察地凝练了一点点。 陈远当即来了兴趣,道:“哪几人,结果如何” 魏薇握了纸条,运气一震,指间落出白色纸屑,道:“江南六派,一帮二宫三家四季使中刹那刀夏寻上了神水宫,四明使中双生子晨穹午悠兄妹对了移花宫,三际使中龙极枪正嗣与明湘找上了薛家庄。” 云秋心转眼看过来,陈远笑道:“他们倒是好气魄,一下子对上了三家,胜负呢” “神水宫派出了一个不到十三岁的小女孩,二人只过了一招,平手而回。”魏薇平静道。 夏在桃花岛上一刀击败了关中原氏垂衣 陈远耸然动容道:“十三岁” 魏薇摇摇头道:“虽然难以置信,但这是真的,这小女孩以前从未出现在众人视野中,多半是神水宫秘密培养的天才弟子,昨夜一招便已名动江南。” “不知她叫甚么名字”陈远摸摸耳朵,颇感兴趣。 “曲水闻。” 一时间陈远愣住了,神情变得非常奇怪,就像突然找回了幼年丢失的一块顽石,却发现它已变成了一粒明珠。 他与云秋心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都看到了一种惊喜,一丝不可思议,一点疑虑, 太小了。 但很有可能。 魏薇看了二人一眼,道:“怎么了,这名字有甚么奇怪,还是你们认识这小女孩” 云秋心摇摇头,陈远忍不住又摸摸耳朵,道:“我幼时流浪过一些时日,曾遇过一个比我小一点的女童,就是叫这个名字,只是年龄对不上。” “哦洛清你小时候竟如此漂泊过,不知是在哪儿”魏薇目中发出光来,极有兴趣。 陈远思虑早定,当即笑道:“没甚么,是在维扬,偶见一面,就失散了。” 魏薇点点头,若有所思,道:“那倒是有可能的,神水宫所传天一生水诀奥妙难测,有甚么不为人知的变化,也未可知。” 陈远笑道:“如果六扇门有她的画像,还请让我看一看。” “嗯,应该是有的,到了京师总部就能看到了。” 三人沉默了一会,太阳升的很高了,陈远道:“移花宫又是甚么人出战” “说来有趣,东瀛那边午悠晨穹是一对双生兄妹,移花宫也是一样,是江南花家的一对双胞姊妹,花辞树与花千树,自幼便有神童之名,时人有花开千树莫辞去之语,偶然一次被移花宫邀月怜星两位宫主瞧见,大为喜欢,与花满楼公子商议之后,这对姊妹便拜入了宫中,身兼二家之长,虽从未出手,却无人敢小视。昨夜是晨穹与花千树一战,似乎也是平手,只因绣玉谷地势奇特,不容别人窥探太近,具体如何却是不得而知。” 随着她的话语,二人已想起桃花岛论道会上的一对银女少年男女,相貌极美丽,极相似,神态亲密却如情人,当时既未出手,也未说话,不想也是一流先天高手。 一人感慨道:“东瀛外邦小地,竟也有如此多的年轻高手。”却是张放洲揭开帘子,半途插嘴。 陈远转首道:“张兄好些了么” 张放洲哈哈笑了一声,道:“坐着马车,如何不好” 魏薇不去理他,道:“这两场都是平手,第三场明湘与薛宝玉却分出了胜负。” 云秋心眸子大亮,陈远伸了个懒腰,道:“只是胜负么” 魏薇瞧了他一眼,不知甚么意思,道:“双方都是凝练了拳意剑意的高手,心志交锋,凶险莫测,围观的几人重伤吐血,最后薛宝玉勉强被人扶回庄,明湘更是被龙极枪正嗣背着回去的。” “无人半路劫杀么”陈远沉吟一会,忽然问道。 魏薇脸色凝重起来,似在考虑甚么,半晌道:“三路都有黑衣人埋伏,只是全部尸骨无存。” 陈远笑道:“既然埋伏围杀,至少是有六成把握,仍然如此,多半是东瀛另有绝顶甚至宗师级数的高手暗中跟随了。” “哼东瀛突然过来如此多的高手,决不只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公主。”似是想起这些日子的忙碌,魏薇冷哼一声。 几人猜测不已,却没得出甚么答案来。 不停北上,几日后到佳兴时,张放洲终于弃了马车,四人打马急奔,次日便到了姑苏,入城时魏薇神色很是古怪,只是天色已昏,不得不进,三人正等她亮出六扇门腰牌入城,却见魏薇下马,咬牙排出四枚大钱,交给城卫,安静过了城门,三人均觉奇怪,相视一眼,见她心情似是不好,张放洲上前问道:“薇薇,怎么了” 一路而来,陈远早瞧出她似是有些拮据,心中大为叹服,魏薇身为四大名捕之首无情的座下弟子,堂堂先天高手,竟过的如此清苦,着实不易。 魏薇脸色仍是那样坚强,摇摇头道:“没甚么,只是想起了一些旧事。” 几人不好再问,此时天色虽已寒入暮,这姑苏城中仍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尽显南国繁华,行人大都穿丝佩玉,气态悠闲,极见江南风流,一砖一木都透出种温婉之气来,陈远幼年记忆颇苦,此时看来,却大为赞赏。 四人牵马走过了一家家华丽客栈,张放洲正自奇怪,魏薇却带着三人转入一条小街,停在一家小小客栈前,房前挑着一面半旧旗子,上书“东来客栈”四字。 魏薇深吸了口气,压下脸上玉晕,道:“今晚我们就住这间罢” 张放洲也似瞧出了甚么,大笑道:“我正嫌那些客栈住不惯,不想魏薇你如此知我心意。” “紫气东来,很好。”却是沉默许久的云秋心忽然说道。 魏薇心情激荡,勉强笑道:“你们为我作证而来,自然不能让你们破费。” 云秋心微微点头,陈远与张放洲大笑称是。 四人用过饭,各自回屋,屋内不大,陈设虽旧却干净整齐,摆放也颇见匠心,显然客栈主人花了一番心思,窗边还插了一枝腊梅,隐隐逸出一缕寒香,竟还是个高士。 陈远推窗一瞧,下面却是一条小河,对岸尽是些低矮破房,不时有小孩子光着脚跑进跑出,一怔之下,他却是想起了久远的往事,发了好大一会呆,长叹一声,掩窗练气,只觉心思不定,情知不宜,勉强不得,索性不练了,燃起灯,随意取出本书,一瞧封面,是一本坤厚乎,便看了起来。 “坤其至厚,只因易有言,后人信之,然可有证苏子曰:事不目见耳闻,不可臆断其有无。何以坤厚之说无疑哉” 灯火摇曳,夜渐深,人渐定,陈远正瞧的有趣,忽听屋顶上一声微动,似是有夜行人踏房掠过,轻功极高,若非他已脱胎换骨,几乎听不出来。 陈远掩上书,静听此人足音,却是穿过秋心,停在魏薇屋前,再无声息,他心中一动,只听一道声音传来:“你来甚么” 这却是魏薇的声音,只是陈远从未听过她用这种语气说过话,感觉却不太对,直似欠人三万两银子一般。 “薇薇,你明知道的呢” 这是一道清脆女音,十分动听,犹如空山佳人,行行止止,正在俯身采着甚么。 “你休想”只听魏薇轻喝道,声音虽压的甚低,似是怕惊醒旁人,却颇为坚决。 陈远本以为她们是朋友,听得此语,当即推门而出,却见云秋心已站在过道上,二人对视一眼,她敲了敲魏薇房门,淡淡道:“魏姊姊,你睡了么” 屋了静了静,“吱”地一声响,一人打开门,道:“甚么人” 二人眼前一亮,却是一名耀眼的黄衣美人,魏薇正在她身后,玉脸通红,欲言又止。 第三十七章慕容 这美人恍如神仙妃子,面上初有不愉之色,开门一见云秋心,目中似是瞬间起了烟云,旋既目光大亮,鼻翼抽动,啧啧围着她转了一圈,最后盯着她的脸道:“想不到,世上还有美人的香气如此清淡高远,竟不在那两人之下,只是你的脸似乎不对呀” 说着说着她就要伸手去捏云秋心的脸颊,左手方动,便已到了面前。 云秋心静静看着她,右手上扬,白影疾晃,黄衣美人嘴边噙着浅浅笑意,左掌幻出一片残影,云秋心平平一拂,如梳云纹,“格”的一声,二人手臂相碰,强悍真气交锋,身子都是晃了一晃,各退一步,无形气流激陈远鬓角垂发直向后飞。 魏薇身形闪过,挡在二女中间,冷着脸道:“你要做甚么,这是我的朋友” 黄衣美人掩嘴咯咯一笑,道:“薇薇,你都自身难保了,还要管别人” 魏薇脸色一红,像是被人抓到痛脚,无力道:“我我会还你的。” “还么你这么死脑筋,一个月才拿那么点饷银,用甚么还不如”黄衣美人玉葱般的手指点在她额头上,瞬间下滑过光洁脸庞,隔着衣服轻抚着她细细锁骨,正要沉至香丘,魏薇玉颜飞红,一把抓住她的手,轻喝道:“你老实点” “好嘛,好薇薇,你说了就好嘛,为甚么还要抓人家的手呢”黄衣美人趁势握住她的手掌,含情脉脉地盯着魏薇细语。 陈远看的有趣,此时问道:“这位姑娘,魏薇欠了你多少银子” 哪知黄衣少女瞧都不瞧他,轻轻上前一步,直欲将魏薇抱进怀里,手上竟用了小天星三十六擒拿手法拿住了她右腕,魏薇深吸口气,右腕游鱼般一滑,反手轻轻脱了出来,无奈道:“慕容大小姐,你闹够了没有” “慕容”陈远心中一动。 云秋心忽然道:“你欠了她多少” 黄衣少女轻轻一笑,魏薇似已恢复镇静,看着二人道:“白银七万两。” 云秋心微微皱眉,似是不解,魏薇摇摇头,无奈道:“家姊常年卧病,需要一种深海寒玉珊瑚续命,慕容小姐帮了我很大的忙。” 那黄衣美人接道:“不是慕容小姐,我是慕容采薇” “果然”陈远一句话也不说,他已看出这位慕容家的大小姐似乎很讨厌男人。 “寒玉珊瑚么”云秋心看了陈远一眼,陈远点点头,进屋迅速切了两块蓝玉出来,递给魏薇道:“你瞧这玉质如何,能根治么” 魏薇神情复杂,默然接过细察,慕容采薇背负双手,目光一亮,摇摇头道:“不成的,这玉质虽然极佳,却不是在深海中生成的,没有那种药力。” 云秋心静静道:“虽不能治病,却能还债。” 慕容采薇盯着她道:“欠你的与欠我的,有甚么不同么” 她摇摇头,神色竟颇为凄凉,道:“不说薇薇不会接受,即使她接受了” 魏薇将两块蓝玉递回陈远,摇头道:“多谢洛兄,云妹妹慕容对我姊姊终有续命之恩。” 云秋心忽然道:“这也许就是你没有突破无招,凝练剑意的原因” 魏薇与慕容采薇齐齐一震,神色迷离,若有所思。 慕容采薇抬起头来,道:“薇薇,当时姓薛的那家伙也要供养魏伯父,你为甚么没同意” 魏薇深深吸气,摇头道:“他别有用心。” “我也心地不纯啊”慕容采薇眸光闪闪,笑嘻嘻道。 魏薇脸又红了,喃喃道:“不一样的,比较起来,我宁愿” “嘻嘻,我知道了。”慕容采薇笑着甩了甩头发,五指分开伸手一捋,风一般飘扬而过,落下时已到了半空,“魏伯父这月的药我已派人送去了,你放心罢那个姓云的小姑娘,你身上的美人香味很有意思,咯咯” 她笑得就像一只偷了鸡蛋的小母鸡。 魏薇抬起头,已变回了那个威风凛凛的女捕快,道:“多谢二位,不过还请你们不要将此事告诉张兄。” 云秋心点点头,已开始往回走,陈远注视她道:“其实你算了,你放心罢” 魏薇掩上房门,看着自己双手,喃喃道:“我坚持法理,绝没有错” “慕容采薇认出你了”陈远穿窗而入,皱眉道。 云秋心摇摇头,道:“你知道的,我们以前只见过一面,虽然传闻中她有一种闻香识美人的本领,但方才我们对拼一招,她决计想不到会是我,没人可以在一月内从不懂武功到先天的。” “上次你们见面时,那位慕容大小姐可不是这样的。” 云秋心卷了几缕长发,脸色微红道:“那次她很安静的,乖乖的像个宝宝,哪知几年不见,成了这样,也不知她身上发生了甚么事” 陈远沉吟道:“想必是件悲惨的事,而她也因此有了心结,武功没能炉火纯青” “魏姑娘也许会知道一些,只是我们不大方便打听。” 陈远断然道:“不,这暂时与我们无关。我担心的是地阶幻兵能不能瞒过宗师级数高手的眼睛。” 云秋心颔首道:“不错,观那日无情针威势之大,无情本人必然跨过入微绝顶,晋阶天人交感宗师之位,明悟阴阳变化,我们去六扇门作证,多半是要碰到她的。” “不止是她一人,京师藏龙卧虎,难保偶然遇到宗师,甚至天人合一大宗师级数的人物,以天心为已心,更是恐怖,地阶幻兵我感觉远远不足。”陈远沉吟片刻,道:“这样,我一人陪魏薇与放洲兄去六扇门,纵然被人看穿,也没人认得我。” “不成,地阶能不能瞒过那种级数的高手,必须验证,这关系到我们的计划”云秋心坚定道,“由我去,我先用花雾变化,见到无情后再换回花非花,如果她看穿了,神情必有变化”陈远连连摇头,她镇定道,“无情是个好人,当日就是她最后赶回京师,竭力阻止我被流放定州,改为维扬的,必然不会拆穿我。如果非要找个高手验证,她是最好的选择,况且一旦被看穿了,我也想向她问下妹妹的事情,最后,你知道的,花雾的天明去变化,只有我才能发动,定然可以逃出来的。” 天明去,去如春梦了无痕,谁人能阻 陈远定定注视着她,见她神色坚定无比,来回走了几步,缓缓道:“虽然如此,难保人心莫测,还是由我” 话未说完,云秋心忽然轻轻抱住他,伏在他耳边低语道:“你本不是如此优柔的性子,为甚么不答应这最好的选择” 陈远愣住。 窗外无月,淡淡的星光照进来,洒在拥抱的人儿身上,如水般脉脉流动,如情丝般紧紧缠绕。 陈远拥着云秋心,嗅着她发际清香,望着天际点星,喃喃道:“以前我没多少牵挂,一心练武,无欲自刚,现在不觉间有了忧怖之惑,只为情仇所困,却忘了这也可以是剑道” 他只觉心灵如明镜,此刻拭去了几缕蛛丝,明鉴烛照,真气活泼泼的,头顶百会与脚底涌泉的天地双桥隐约松动了几分。 云秋心轻笑道:“正是呢我现在已经是先天高手,你不能再用旧眼光看我了” 次日清晨,张放洲仿佛全无察觉昨夜动静,四人出城后直奔西北而去,一路剪除了几个毛贼,并无它事,五天后便到了京师郊外。 几人策马驰上一个小坡,远远的望见一条长河奔流东下,前后不见尽头,一座雄城矗立在江边,气象万千,似是镇住了神洲气运,城池上空极高处隐隐可见奇气,成五采,皆为龙虎。 几人中只陈远是首次来到京师,他虽在云秋心记忆中见过,却远不如现实看到来的震撼,张放洲笑道:“这便是京师了,自本朝太祖驱除胡虏,定都于此,已有一百四十余年了。” 四人遥想当年江山如画,几多英雄尽折腰,气吞万里如虎,一时神往,感慨不已。 魏薇当先策马奔下,三人跟上,半个时辰后到了光华门外,此时正当午时,大路上各色人等来来往往,极是繁忙,几人牵马而行,魏薇为几人解说道:“京师城门繁多,共有十二座,合地支之数,这光华门正是东南城门。” 四人顺着人流来到城门下,近处看这城墙几有五十丈高,直欲攀入云层,压倒人心,魏薇亮了腰牌,带甲佩刀的九名城卫连忙施礼,大声道:“大人请进城” 四人牵马入了城门洞,眼前一暗,似是有一股凉气翻滚不休,十余丈外才是出口,一点光明,陈远伸指一弹墙壁,铮然声响,如金铁之音,不禁问道:“这城墙难道真如史书记载,是锥筑之墙” 所谓锥筑,便是城墙施工时,所用的土都是蒸熟的,筑者每成一层,便命一人持大铁锥用大铁锤敲击,若锥入便杀筑者,若不入便杀锥者,死者尸骨砌入墙内,传闻如此便有煞气治敌之效,可谓鲜血白骨,血泪之墙。 魏薇默然不答,张放洲奇道:“甚么是锥筑之墙” 陈远无奈,向他解释了一遍,他呆了一呆,吃惊道:“那建成这样高大的城墙,要死多少人薇薇,真如洛兄所说么” 第三十八章京师 四人走出城洞,重见天日,身上一暖,魏薇摇头叹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在总部偶然听前辈们提起过,似乎有几分真实。” 此时虽然城内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呵气成云,挥汗成雨,几人还是浑身一冷,沉默下来。 正静静行走间,陈远四处打量,显得颇为好奇,忽然一愣,道:“魏姑娘,抱歉了,我看到了师门密记,必须马上赶过去。” “哦洛清你是哪个门派的师门标记这么奇怪。”薇洲二人望向陈远指处,却只见墙上一团模糊不清的黑色涂鸦,完全看不出甚么东西来。 墙解下坐着几个老丐,脏兮兮的,正在晒太阳,时不时从身上捉个虱子丢进嘴里,趴嗒一声咬掉,其中一个花白头发的懒洋洋地瞧了众人一眼。 陈远笑了笑,似是不好意思道:“是个隐世的小门派,没有几个人的,我也想不到竟能在京城看到传召令,只怕是不能随你去六扇门了。” 魏薇看向他,笑道:“无妨,既是师门急召,自然应该先去。云晨是同一门派么” 云秋心摇头道:“不是的,我随你们去罢” 魏薇笑道:“也好,洛清你如有事,可去西南城角陌花巷子寻我,如果不是违法乱纪之事,我定全力相助。” 陈远抱拳道:“多谢,云儿你就先麻烦你们了,魏薇,放洲兄,再会” 几人别过,陈远牵着马很快消失在街道尽头,几个老丐摇摇晃晃,也自散了。 “好罢,我们去罢,可惜不能请他吃一顿我姊姊做的饭对了,云晨,你们有没有约好在哪儿碰面”魏薇悻悻道。 云秋心摸摸发上玉簪,似乎更青了一点,道:“我来过京师几次,这次我们出来就是游历天下的,倒是早早约好了在夫子庙会合。” 魏薇点点头,三人一路说着话,走过几条繁华大街,拐入一条僻静巷子里,云秋心虽生在京师,张放洲也颇来过几次,只是却从没到过名慑天下的六扇门总部,都有好奇之色。 似是到了自己人的地盘,魏薇颇有些放松,平时冷冷的脸上笑容多了起来,看二人神色,便笑着解释道:“六扇门听起来威风,但先生说风头太盛不好,早年便把总部迁到这条小小的青石巷了,不知情的人初次听闻,总是有些惊奇的。” 张放洲点头称是,这巷子颇僻静,只四五个行人,墨色的墙边已可瞧见绿色的苔藓,抬头便望见一条丈许宽弯曲的天空,隐隐传来鸽子掠过风的声音,两排青色雨瓦悄悄地探出头来,一只小小壁虎哧溜地爬过去,钻进一条细缝里不见了。 大约三盏茶光景后,三人来到一所大宅子前,平平无奇的样子,半旧的两扇大木门,隐约可见刮痕,门上横匾金漆脱落,上面有气无力的写着四个大字:六如人家。 如非亲耳所听,张放洲只以为这会是个乡下地主的屋子,魏薇一笑,上前轻轻敲了三下门,停了三息,又重一下,停一息,轻二下,重四下,住手退后,过了一会,门吱呀开了,走出一个弯腰驼背的糟老头子,灰布旧衣,眼神似也不大好使,慢慢走了出来,险些撞在魏薇身上,慢慢牵起三匹马,又慢慢走了回去。 魏薇歉意地笑了下,道:“吴伯他就这样,我们进去罢。” 三人刚进去,大门又吱呀一声,自己关上了。 里面是个很大的庭院,正面摆了几只青铜大鼎,烟气缭绕,东边一片松树,西边一滩石头,云秋心一步步随着魏薇穿堂过院,只觉每一处不引人注意的地方都有一团气息潜伏,杀机隐隐,刺得她肌肤微微发痛。 一路并没有几个人,魏薇带着二人转折绕行,来到东边一所小院落前,半旧柴扉,篱笆为墙,里面三间小屋,一片池塘,清清淡淡,天气本寒,此处不知为何,有种春天的温暖之意,一位长发青衫女子坐在轮椅上,正在喂一群毛茸茸的小鹅。 魏薇静静等了一会,向二人使了个眼色,轻轻推门进去,走过小径,来到那女子身后,恭敬躬身道:“弟子魏薇,拜见师尊。” 黄色小鹅们正在哔哩哔哩地叫着,煞是可爱,青衫女子轻轻摇头,长发微微摆动,将最后一把细碎莴苣撒在浅水盘里,转身笑道:“如果薇薇你等我喂完它们再进来,武功就能炉火纯青了。” 魏薇垂首道:“弟子惭愧” “这两位是”青衫女子含笑瞧着二人,眉如清风,目似流水,温婉的如同一块透明的青玉,微微发出光来,柔不胜衣的样子,简直令人不敢相信,她就是震慑天下邪魔外道的名捕无情 张放洲上前抱拳道:“晚辈丐帮张放洲,见过前辈” 无情含笑点头道:“嗯,在嵩山时,我们见过一面的,如今你武功又有精进了。” 张放洲深深吸气,笑道:“前辈过奖了。”他一向豪迈,此刻却有些拘束。 云秋心静静看着她,心中乱意渐平,作揖道:“晚辈云晨,见过前辈。” 无情凝视着她,目中微有讶意,良久方抚掌赞道:“气清而神明,清华而净雅,竟不逊于那两人,小姑娘你很好。 云秋心心中一跳,同时一松,道:“前辈过誉了。”魏薇已是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不由奇道:“师父,云妹妹不逊于甚么人“ 无情摇摇头,目中似有憾意,道:“没甚么你这次出去,用了无情针,可是那仙昙茶会遇上麻烦了” 陈远牵着马,信步徐行,欣赏这京师繁华风物,长街两侧满是高楼广屋,倚翠枕红之所,兼有米面油茶杂物铺,玉器古董行,刀剑兵械店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鲜活的红尘气息如川如海,渗入身中心中。不时有悬剑佩刀的武林人来来往往,并有一些异邦人士,北方胡人,西域楼兰,吐蕃大理,闹市争吵之声不绝于耳。 陈远拐入一条小巷子,耳朵一动,却是听到几道熟悉足音还是一直不紧不慢地跟着,这几人一直从城门跟到这里,必然盯上了他,心中大奇:“我还没换上面具,怎么就有人找上来了” 他心中仔细想过一遍,慢慢走入小巷深处,喝道:“既已至此,还不现身” 头上一条曲折的天空,忽然跳下三个人来,长揖道:“使者既到,还请出示令牌,指示下一步如何做” 正是城门墙角那几个老丐,说话的便是那花白头发,这人身虽躬,面虽老,阴冷气息却深潜不发,一双浑浊眼睛却紧紧盯着陈远。 “莫非我胡乱指的那涂鸦真是某个门派的密记如此巧法使者正派中似乎没有这种说法下一步,甚么密谋么”陈远心中念头电转,“令牌我倒是有几块,华山令、维扬令和贪狼令肯定不是” 瞬息他便有了决断,陈远面色平静,取出那块孤岛神山令,平平展出,一语不发。 这令牌得自黄河边上黑衣人,一直留在身边,这时神秘对神秘,蒙它一下,又没甚么坏处 陈远悄按沉水剑,本以为马上就要开打,哪知几人看到令牌,一愣之下,气机收敛,纳头便拜,那花白老丐低声道:“见过东海圣使大人还请圣使移步,与几位大人共商此事” 陈远心头一震:“此人已是先天,却轻易下拜东海圣使东海魔教哪几位商甚么”他心中念头虽多,面上却不显,冷冷道:“在哪” 几人对看一眼,见陈远并无动身的意思,似是不敢多问,略一踌躇,那花白老丐低头道:“在乌衣巷王谢堂,还请大人尽快前去,大事在即” 陈远喝道:“本座行事,还用你教” 三人连连顿首,急道不敢,陈远不耐烦挥了挥手,三人如蒙大赦,纵身后跃,如大鸟般稳稳掠上屋顶,一翻不见。 光华门,城墙处,一名玄衣青年缓步走来,远远瞧见那涂鸦,自语道:“联络密记竟在这里”他四下一扫,却不见有甚么反应。 无情含笑道:“如此,多谢云晨你了,还有那位洛清,救了他二人一命。” 云秋心平静道:“魏姊姊与张兄为武林除害,吉人必有天相,即使没有我们,也决计无事的。” 她此时已确定,无情绝不是宗师。 她是大宗师。 妙悟阴阳后,自分清浊,以天心为已心 一念风云动,如此才能逆转时令,在这小院内造成春天般的温暖气象 静谧的冬日阳光照下来,小鹅们一歪一扭地下了池塘,哔哩哔哩地浮水玩,一团团鹅黄色游来游去,极是可爱。云秋心发端青玉簪有些歪斜,她徐徐伸手扶了扶,放下手时青色似是黯淡了些。 无情凝视着她的长发,忽然道:“玉簪很美。” 薇洲二人相视一眼,不知为何有此一句。 云秋心欠了欠身,迎上无情目光,她感到似是有一层玄妙的气息正从自己身上不断逸出,心中一沉,道:“祖上遗物,娘亲说在阳光下会微微改变颜色。” 无情沉吟片刻,缓缓道:“你姓云” 第三十九章密谋为何 这本不是个不平常的问题。 此刻却不平常。 魏薇与张放洲心中不解,都认为无情此问必有深意,垂手侍立。 二人目光相交,云秋心静静道:“是的。” 无情目光微凝,转向张放洲道:“你有旧伤在身” 张放洲一张国字脸红了红,道:“多谢前辈关心,没甚么大的问题。” 无情含笑道:“还是防微杜渐的好,薇薇,你拿上我的令牌,到药房领一枚心,护持他服下,你自己也领一瓶黄芽丹罢。” 张放洲脸更红,魏薇大喜,接过一枚玄铁令,道:“那云妹妹呢” “我传她一些东西。”无情淡淡道。 二人兴冲冲的去了。 云秋心感到那种玄妙气息散逸的更快了,丝丝缕缕地自肌肤表面飘出,不断汇聚渗入玉簪中 无情转过轮椅,望着远处天空,怅然道:“云晨,我给你讲个故事罢” 陈远自恒舒玉行中大步走出,身后掌柜亦步亦随跟着,满脸皱纹笑的菊花一般,叠声道:“公子如还有这等极品美玉,尽请来小号,定然让您满意” 陈远大步不停,笑道:“掌柜的说笑了,此等良玉,得一块便已是祖上余荫,邀天之幸了,如何能有第二块哈哈” 不再理掌柜纠缠不休,陈远穿过几条街,到了东城,渐渐人流少了些,马车多了起来,楼阁精致了起来,朱门高墙林立,里面隐隐依稀飘着丝竹声乐,低吟浅唱音,嘻笑玩闹声,不愧是尘世一等一的富贵风流地。 陈远走过一家家公门侯府,远远地看见一处府地,门巷倾颓,墙坦剥落,半开的破烂大门上斜斜挂着一张只有一个字的匾额:云。 “想不到仅仅数月,秋心家已成了这样子“陈远面无表情地走过云府,却是发现周围有几个人目光闪动,左前方油麻糖小贩,右侧米店老板,后方的残废老人,茶店中一个食客看似各做各事,目光却四处滑动,打量着行人,监视着这座已废弃的宅邸。 这几人气息浅薄,全是小喽,陈远并没有打草惊蛇的念头,不动声色地走过去,随意转了一圈,向夫子庙行去。 “在这几股力量交锋下,她最终被充往维扬为伎,我一路护送,半路突然杀出三位大宗师,十数位宗师绝顶高手,相互混战制约中,她被一个谁也没在意的海盗掳走” 无情娓娓道来,云秋心静静听着,像是全不关已事,末了忽然问道:“逝者已矣,重要的是活着的人,那位二小姐呢” “她在神水宫,现在很好,你不用担心。” “我听说神水宫最近有一位天才弟子,不知六扇门可有她的画像”云秋心长长出了口气,问道。 无情微微皱眉,却还是轻轻吐气,化成一道白光在池塘上疾速飞舞,灵动之极,转眼绘出一个小女孩来,玉雪可爱,精致淘气,神态入木三分,栩栩如生,正是曲水闻。 云秋心一怔,道:“她几岁了” 无情沉吟片刻,道:“她天生体质极合天一生水诀,修练到第六年上便晋阶先天,身体长大速度便大大放慢了,今年应是十五岁了。” 云秋心心中点头,道:“多谢无情前辈了云大人如此惨案,诸葛先生不向皇帝说话,替他洗刷冤情么” 无情沉默良久,方叹道:“先生威名太盛,又是帝师,早为朝中诸公所忌,平素弹劾六扇门的奏折便源源不断,况且近来京师又有一桩大案,迫在眉睫,此时却是不宜树敌太多。” 云秋心笑了笑,并无凄凉悲愤之意,平平道:“再次谢谢你,晚辈告退。” 无情轻轻点头,道:“你行事万万要小心,这块令牌你且带上,如果有甚么急事,随时可命人持着它来见我。”她素手微扬,正屋中飞出一块浮月令牌,落在云秋心手上。 陈远看着夫子雕像,微微躬身,蓦然身后清香微然,他心中顿时充满了感激,整个人放松下来,平静道:“我已准备” “这样不好,我们现在太弱了,徒然送死罢了。”云秋心走到他身边,举手掩住他的嘴,看着面前三丈高的圣人木雕,微笑道。 “我讨厌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看来无情是个好人。” 偌大的庙中空无一人,十几条微黄的布幔长长从房顶垂下来,夕照的光芒照在上面,映出满室微尘,炉中敬香已燃了一半,烟气缭绕中,夫子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这对少年少女,和俯视平日众生一模一样。 云秋心凝视着圣人麻木的脸,道:“无情已是大宗师,花雾可以瞒过她,地阶不成。” 陈远摸摸耳朵,静静道:“都有哪些人你妹妹如何” “薛,慕容,赤尊,皇帝。” “慕容”陈远皱眉。 “薛宝玉此人以文名结交士林,友好大臣,当日朝会,御史柴俊发难攻击我父亲,罪名是三年前春闱会试泄露考题,众臣附议,皇帝大怒,命陆炳将我父亲押下诏狱据无情所言,慕容和赤尊帮似乎是有意保护我家,但皇帝有意,又有薛家助力” 云秋心淡淡道来,面容平静到了极点。 陈远皱眉道:“有几个问题,第一,薛家没可能让大臣们全听他的,第二,他们的动机是甚么,第三”他顿了顿,看着云秋心道,“罪名是真是假” 她摇摇头,道:“无情说是皇帝有意,大臣们领会上意,罪名是假,动机她却没说。” 陈远缓缓走了几步,道:“嗯慕容家和赤尊帮的立场有些奇怪,本来没他们的事的。” 云秋心深深吸口气,道:“慕容不知,赤尊信与武后是师兄妹。” 陈远霍然止步:“武后” 大正皇后,武,来历神秘之极,早在当今皇帝潜龙时,便出现他身旁,坊间传闻她智慧过人,运筹帷幄,为太子登基立下了极大功劳,原太子妃忽薨,她封后之后,更是参与朝政,律令得当,赏罚分明,曾有“三水阳朝,明空阴帝”的诛心流言,却在朝廷严厉打击下很快被扑灭了。 “武后惟一的弱点,便是无子。”这是几位三品大臣一次宴上醉饮后无意所说,很快他们便全部告老还乡了。 盯着云秋心绝美容颜,回想起皇帝众多流言,魏薇所说薛宝玉为人,联系武后生平,此事前后陈远手心冒汗,陡然得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推论,这理由既滑稽,又可笑,又可悲 陈远心脏急速跳动了几下,又恢复原状,“如果是真的”他忽然心一酸,几乎流下泪来,云秋心似无所觉,微笑道:“反正已经知道了敌人,就有办法。洛洛,倒是有件喜事呢“ 陈远静静道:“甚么事” “曲水闻就是曲水闻。” 陈远一怔,已明白过来,却怎么也高兴不了,此时二人在庙内随意走动,他装的欢喜道:“啊这确是一件好事,你妹妹呢” 云秋心牵着他的手,微笑道:“她也很好,无情说她们两个是好朋友呢。” 陈远长长出口气,也笑道:“这样很好,对了,我也遇到一件事,有点意思。” 他取出那块孤岛神山令,将原委一一道来,云秋心沉吟道:“无情说京师有一桩大案,难道与此有关” 陈远摇头道:“与我们无关,再说地阶幻兵既已不保险,你的样子又太引人注意,能看穿的人都太过危险,你得随时带着花雾才是。” 云秋心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的双眼道:“不是的,有三日期限的。下午我怕引起无情注意,没有问十六年前成王之案,现在我们可以用这令牌介入此事,借机查阅六扇门密档,查明你的身世。” 二人对视良久,陈远摇头笑道:“那定一和尚不怀好意,所说多半是假再者,你也知道,我还是个婴儿时,便在维扬了,记忆中刀哥很明白和我说过的。” 云秋心淡淡道:“刀哥未必是收留你的第一人,况且洛青绫的举动绝对有缘故。” “我对自己的身世没有好奇心”陈远冷冷道。 云秋心凝视着他,认真道:“皇帝已经是敌人。” 我不介意身世,因为已经这样了,我并不对我的经历不满意,现在重要的是你的仇,招惹他们殊为不智 你介意的,明白自己的来历是每个人的天性,我不想让你错过这个机会。 机会以后还有的。 我们可能会在它到来之前死去。皇帝是很可怕的敌人,我不愿只为我的原因让我们两个冲上去,至少要有共同的仇恨,你就把这当成我的自私,好不好 二人目光流转间,瞬息已是千言万语。 惨红的夕阳照在他们身上,如同鲜血的颜色,带来一种残酷的温暖。 相爱的人,为甚么不能真诚以待呢 只因她们都为对方想的太多,为自己想的太少。 人生一世,白云苍狗,转瞬华发生,垂垂老去,能有这样的一个人相伴一生,岂不是一件既很幸运,又很幸福的事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 第四十章 旧事 “就是这块。” 陈远反手亮出孤岛神山令,淡淡说道。 无情的目光变的很奇怪,凝视着他平静道:“你凭甚么认为这与那桩大案有关” “魔道,圣使。”陈远与这大宗师对视,吐出四个字来。 “不够充分。”无情静静道。 夜幕已笼罩整片大地,远处传来依稀的灯光,投在无情身后的池塘上,微微荡漾,如天上星。 天上无星,只有铅云低垂,怒聚风云,欲雪。 陈远静静看着她,右手指间青光微闪,缓缓道:“中原武林,草原胡人,安城之盟。” 他这十二个字说的莫名其妙,无情却听懂了,她抚掌赞道:“好眼光,好剑法” 十年前,朝廷与蒙古各起百万大军,对峙于安城,本是势均力敌,不相上下,哪知中原武林群雄涌至,胡人许多将领纷纷被刺杀身亡,蒙古无奈退兵,两国定了安城之盟,自是对大正极为有利。 好眼光,才能看到这许多事情。 好剑法,才能将它们联系在一起,得出结论。 陈远悄悄松开紧攥的手掌,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如非草原胡人与众魔道联合,秘密图谋,甚么事值得六扇门如此郑重对待 “三个月前,京师中突然多了许多身份不明的武林人士,我们虽然抓了一些,却只知道蒙古皇室已与几大魔教秘密结盟,至于他们的目的是甚么,何时发动,如何发动,却摸不着头脑呢” 说话的不是无情,而是她身旁的一位少女,蓝色衣裙,乌黑长辫,容颜中似是还有几分稚气,一双眼睛却明亮如星,闪动着种睿智的光芒,无情先前已介绍过,她便是诸葛先生外侄女,葛蓝苗。 “然而却必是件大事。”陈远微笑道。 “不错,如今他们将你误以为东海魔教使者,正是个机会,只是”葛蓝苗望着陈远,等着他解释。 你如何瞒过他们,一块令牌怕是不成,然而你如此有信心,有甚么把握 陈远看懂了她的疑虑,也不说话,只是蓦然拔剑,闪电般连施三招剑法,幻变由心,万妙无方,还剑归鞘。 “慑魂大九式”葛蓝苗眼睛亮了亮,无情也微微颔首。 这是东海魔教不传之秘,足以证明身份。 “查阅十年前六扇门所有密档,便是你的条件” “是的。” “最后一个问题,洛清,你是谁” 陈远刹那间沉默了下,来之前他便和云秋心商量过这个问题,纵然无情从魏薇处得知二人行事为人并非邪魔一路,但不明白他身份的话,却不可能让他查阅密档,华山弟子剑令不成,先天功不成,孤独九剑也不成,三者全部亮出的话,虽然可以,身份却几乎一目了然了,非陈远所愿。 他决定再赌一次。 小鹅们早早回窝了,篱笆外北风渐起,吹冷一池冬水,吹舞起衣袂,吹乱动长发。 陈远取出个小木盒,将一张面具平平展开,道:“你可以去问青公主。” 葛蓝苗皱起眉头,“不用了。”却是一直沉默的无情说话了,她看着这张面具,无奈摇头,“这是青绫那丫头上次从我这儿抢走的”葛蓝苗惊奇地打量着陈远,无情道:“她既将这面具给了你,就没问题了。” “难怪你化名洛清。” “我现在可以去查阅密档了么几大魔教有哪些高手,我要先搞清楚才好。” “如果只是魔教高手的话,我现在就可以背给你听。”葛蓝苗目光闪动,调皮笑道。 陈远摸摸耳朵,也笑道:“二位当知我另有图谋。” “好了,苗苗,你带洛清去罢。”无情挥了挥手。 二人走在曲折的小径上,四周是一片密密的松林,黑暗中影影绰绰,不知潜伏了多少高手 “其实我很好奇,下午那位云晨姑娘是甚么人,为甚么无情姊姊轻易便给了她情月令”葛蓝苗双手背在身后,长辫一荡一荡。 “葛姑娘,你可以去问魏薇。” “你以为我不想,她才回来就闭关了呢”她嘴唇翘起,露出一颗小小虎牙,黑暗中白光一闪。 陈远突然发现这位葛蓝苗并不像方才在无情面前的样子了,她从一位运筹帷幄的智者,成了一个爱打听闲话的小姑娘,“哈哈,那个张放洲个子挺大,人却傻乎乎的” 陈远除了静听,还有甚么法子 有的。 “葛蓝姑娘,我和魏薇张兄相识不到一个月,你不必如此费心转弯打听的。”陈远淡淡道。 寂静林中,风摇影动,二人脚步声远远的传开,葛蓝苗不以为意,笑嘻嘻地道:“我是看他似乎对小薇薇有甚么心意而已” 说话间,二人走出密林,面前出现一片湖泊,波光粼然,湖心一个小岛,葛蓝苗跳上岸边一叶小船,歪头瞧着他。 陈远老实走到岸边,一脚踏上船,操舟向小岛划去,葛蓝苗好奇道:“看你行走步法,颇似凌波微步的痕迹”陈远心中一动,她继续道,“但好几处又有很大不同,但也是很高明了,嘻嘻,我对你越来越好奇了呢” 陈远面无表情,尽量少说话,就少泄露一些信息。 很快二人便上了小岛,这岛面积不甚大,一间三层墨色小楼便几乎占了一大半,两个披甲看守,有气无力的样子,陈远另察觉周围草中,树上,水中更潜藏了几股强悍气息。 葛蓝苗又变成了那个睿智的智者,面无表情地亮出一块银色令牌,两个守卫各向旁边退开一步,一语不发,眼中恭敬态度却是很明显,似乎她权限甚高,威望颇大。 陈远迈入小楼,里面青石板铺地,烛光摇曳,一人高的黄木书架,密密麻麻地立了一层,上面摆满了书本卷宗,一种奇异的凶厉气息隐隐萦绕过来,带着淡淡的血腥味道。 “好了,你随意看罢,不止十年前的,无情姊姊说了,近期的你也可以,真是奇怪”葛蓝苗转身关上门,嘟嘟道。 “不知这里记载了多少人的生死性命”陈远摸摸耳朵。 “七十七万九千五百三十一人,建朝太祖五年以来的凶杀大案基本全在这里了。”葛蓝苗淡淡道。 “你全部看过了么”陈远吓了一跳。 “不是全部看过,”她认真看着陈远道,“是全部记下来了,一共三千六百七十九卷,五十一万七千三百九十一字,全天下门派资料,高手,爱好,武功,兵器我可以给你全部背出来。” 陈远抚掌赞叹道:“好厉害” 他随手从右侧抽出一本半旧书本来,随意翻到一页,葛蓝苗看也不看,道:“太宗七年九月并州卷,蓝胡子,并州定幽郡人,幼失孤,性凶悍,与群狼居,偶得菁华残卷,师法群兽,搏杀于两军阵中,获地阶狼突刃,三十年武功大成,太宗三年五月初三,杀太沧郡首富张河全家,掠黄金三万两,白银七十万余万,挥霍一空。次月初七,流窜浪乐郡,杀九月初九,六扇门王成击杀此獠于阴山之北。” 陈远又随意抽了几本,葛蓝苗全部轻易背出,显然已熟记在心,“好了,不用背了,我信了。”陈远摇手笑道。 “这第一层按年月记载了太祖五年以来全国各地凶杀流血案件,你要查哪一案,哪一年,哪一月,可以问我哦”葛蓝苗跟在陈远身后,看他东翻西找,双眼笑成了一对月牙。 陈远不理她,自太祖、太宗、成帝、中帝、文帝一路翻看下来,一目十行,十息一本,查的极快,直到了当今洛华帝政德元年京师卷,在第三本书十七页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帝怒,命锦衣卫指挥使陆围成王府,忽起大火,俄而冲天,不得救,次日三街尽成白地,王府三百一十七口,仅以骨存,王世子远时年五月,失不见,七日后寻护卫周于琵琶巷,已毙,遗一襁褓,帝命严查,不得至今。” “是夜,冯平自缢于家中,遗言罪皆归于吾身,无迹可察。” “附一:政德纪事三卷少史伯曰:成王既作孤竹志,又何为胡亥事,岂止愚耳” “附二:世子远满月宴,王与枢密史苏狄戏言:公之小女如明珠,小儿可求焉狄对曰:幸甚。后事发,苏女春水入慈航静斋,不复履红尘。” 陈远面色平静,一眼扫过,丢下再往下翻。 “这两条附很有趣,”葛蓝苗忽然道,“附一这个何字用的颇有几分玩味,少史伯治学一向极严极简,往往一字推了又敲,能不用则不用,这里本来不须此字的,却偏偏多了。”她一双眼睛亮的发光,炯炯有神地盯着陈远。 陈远摇摇头,笑道:“圣人尚且有失,岂能太过岢求” “好罢,这附二更有意思了,传闻苏春水六岁时便出落的极美,一次偶然听到了这件事,便对她爹说:君子既没,吾当长伴青灯。哈哈,小小人儿便坚决的不得了,她老爹拗不过她,没法子,只好费了很大的人情力气,把她送进了慈航静斋。”葛蓝苗死死盯着陈远侧脸,似乎要瞧出一朵花来。 陈远笑笑,拊掌赞道:“奇女子也,只是” ------------ 第四十一、二章 王谢堂中舍利散 第四十一章风流本色 “只是甚么”葛蓝苗凑上来,明亮的双眼一眨一眨,少女温热的清香气息沁入鼻端。 陈远不动声色退后一步,又拿起下一本,专心扫去,淡淡道:“只是想来那世子应该更希望她承欢于双亲膝下。” “哦你又不是成王世子,怎么会知道他会这样想,说不定他早就不在人世了呢”葛蓝苗笑的活像一只偷了老母鸡的小狐狸。 “推已及人而已,”陈远扫完政德二年卷,再翻三年,“那世子如果心肠不坏,听闻此事多半会于心不安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意志,这大概便是世间纷争不断的原因罢” “不要说的这么高深嘛”葛蓝苗拍拍手,“好了,第一层你这么快便看完了,我大概瞧出了些东西,我们这就上二层楼罢”她特意咬重了“看”字,似笑非笑。 陈远丝毫不理会她话中深意,笑道:“我心无邪,你瞧出甚么都无妨。” 葛蓝苗又一次试探失败,也不如何沮丧,歪着脑袋笑道:“你自己能上二屋楼么” 二人已将一层转了个遍,陈远却没有看见楼梯,当即摇头笑道:“墙壁上有五个地方显得比附近光滑一些,想来是甚么机关,只是顺序却是猜不到出来了。” “很有自知之明嘛,一般聪明的家伙看到院落里五行的布局,多半会按五行方位去按,哼哼”她身形一晃,分出五道幻影,满室风声响动,闪电般在那五处地方轻轻拍了一掌,天花板无声无息地如流水般动了起来,表面一层汇集到中间,盘旋垂下形成一道小小的阶梯,顶上现出一道小门,紧紧闭着,暗淡烛光中,血气蓦然大盛。 陈远抚掌赞道:“好精巧的机关术看来有不少人栽倒在这儿。” “看好我步伐,不要踏错了。”葛蓝苗当先左脚踩上第二木阶,右脚又跳第五,回踩第三,片刻上了去,低头瞧着陈远道:“怎么不跟上” 陈远一抬头,便看见少女紧绷的曲线,弹性惊人,勾勒出一道青春的弧线,长辫荡来荡去,轻灵如摇,当即放下已经踏出的第一步,淡淡道:“你先上去,我随后跟上。” “所见过目不入心,你这么在意,拘泥于此,如此不坦荡,还说甚么心无邪”葛蓝苗似乎早预料到,停步低首轻笑道。 “心迹合一才是功夫,推已及彼,我决不愿意云儿像你这样被别的男人看,纵然她并不介意我看你,我意却不顺。”陈远平平说道。 葛蓝苗摇头道:“真名士自风流,大英雄能本色,你如果心中无邪无欲,无愧于她,纵是招伎宿红也是无妨,又何须给自己套上这枷锁除非你心意不纯,不正” 她的言语如标枪,又如匕首,经前面层层试探铺垫后,不经意间刺向陈远道心 她已变成了一名高明的剑客。 陈远仰头,葛蓝苗俯首,二人静静凝视,交锋于一片寂静中,无声处骤起惊雷。 “这便是我的风流,我的本色。” 一片静谧中,陈远淡淡道。 葛蓝苗笑了笑,似是带有几分歉意,转身拉出一串幻影,推开小门上去了。 陈远一脚踩上,身形幻动,精确地踏了三十六步,跃上二楼。 布局与一楼没甚么不同,只是书架上的卷宗由皇帝年月变成了地域门派。 葛蓝苗指着左方道:“这边依次是天下旁门,魔教、魔门,高丽、东瀛、吐蕃、蒙古等外邦的高手资料,”又点右边,“这是中原各门派帮会世家,海外诸岛与大理的武林情形。” 陈远认真看着她,道:“你没敌意,为何要试图破我道心” 葛蓝苗霍然转身,盯着他道:“你练成了慑魂大九式如果心志不够坚定,被这邪门武功操控,最终难免驰心荡性,跌入魔道,我不试你本心,如何放心你与那些外道高手周旋” “你是怕我被这武功控制,再与那些人交锋会更快入魔,出卖六扇门” “不错如果你心性不定,还是破碎道基,不要去的好如果你心性坚定,又有甚么危险” 陈远沉默了片刻,悠然道:“坏人去死,好人没事,你说的好有道理。” “我的立场自然是这样的。”葛蓝苗笑了笑,似是毫无可能破人道基致人武功无法寸进的愧疚。 “我早该想到,会将这一屋案卷背下来的,不会是甚么无害人物”陈远喃喃道。 “无害有甚么好,能对付这天下邪道么”葛蓝苗挥了挥手,笑了笑。 “坏人希望碰上的全是傻瓜,无害的傻瓜,想骗就骗,想杀就杀,任由他们为所欲为,不会反抗”她冷冷道。 陈远不再说话,开始从东海魔教翻起,到黑木崖日月教,祁连山圆月魔教,昆仑明教,阿修罗魔教,恶人谷,吐蕃布达拉宫,大轮寺,金刚寺,蒙古魔师宫,武尊宫,六道魔门 一个时辰后,陈远已经看完了左侧近百余卷,又去翻看右边,花了一个半时辰读完,点头道:“我看完了,多谢了。” “无妨,你准备怎么做”葛蓝苗一直跟在他身后,微微一笑。 “我这样的武功能被误认为是使者,表示那几家来的人物不会太离谱,很可能这次商议的只是前奏,即使六扇门出动全抓了来,多半还有后续,所以由我扮成东海圣使去打探,你们该怎样就怎样。” “你不会因为记恨我而故意误事么” “你是你,我答应的是无情,是六扇门,既然你们先做到了,我自然不会敷衍”二人下了楼,坐船到了对岸,陈远平静道。 葛蓝笑了笑:“你很明白不过,你记恨我也没甚么”她转身走了,扬扬手,全不在意。 “就是这样。” 已是日出时,却看不到太阳,只因雪下了。 一处小小庭院中,云秋心站在檐下,凝视着角落数枝梅花,花虽未眠,却也未开,只是几枚花苞,横逸斜出,映在池中,似是在羞答答地等待着甚么,已可窥见几分凌寒的神韵。 此时二人回了容貌,陈远赤足青衫白袜,跌坐在光滑地板上,他放下木筷,浅浅品了一匙茶,道:“今天初二,距长生诀通告还有十三天,不管他们有甚么图谋,到时一定会延迟行动的。” 云秋心衣袂轻舞,长发垂下,伸手拔下青玉簪,递给陈远道:“我就呆在这小院中,反正有三天的迟滞,你带上花雾我更安心一点。” 陈远接过,伸手一抚,化成花雾挂在腰间,他将沉水剑放在桌上,穿上靴子,撑了纸伞,笑道:“我去了。” 风雪交加,街上人并不多,早点铺却开了门,热气腾腾的包子散发出诱人的香味,陈远精神抖擞,确定无人跟踪后,大步走过三条长街,右边一拐,便到了乌衣巷。 巷中更静,地上积了一层雪,灰色的墙上露出斑驳的沧桑,数百年前江东猛虎驻兵于此的气象早已散去,只有隐约几处刮痕,似在诉说着甚么。 陈远一袭青衫,撑伞踏雪悠然而入,远离了红尘,走进了历史。 巷子深处渐有荒草丛生,顽强地从积雪中冒出头来,又被压了下去,弹在暗青色的灰墙上,轻轻一声脆响,断裂坠在雪里,很快被掩埋掉。 乌衣巷少有人住,大多颓门闭户,陈远站在一所破落宅邸前,残旧大门洞开,左边的石狮倒在地上,少了半个脑袋,落了一层雪,踏阶走入,迎面一座假山,滚落了满地灰色石块,绕过藤蔓曲径,庭院内红楼半塌空陋室,舞榭歌台成残垣,凄清萧索中,枯杨上几只黑色的乌鸦“呱呱”地飞入檐下,占了燕子巢,抖落几点白雪,飘在蛛网上,掩去了岁月沧桑,埋葬了兵戈风流。 “一,二,三,四”陈远默数院内暗处气息,前方正堂中更是一股若有若无的真机飘荡,几为恐怖,蓦然背后一道绿光急刺,卷起半空风雪,凝成一道急速旋转玉柱,激荡起鬼哭魔啸之声,侵人心魄。 陈远反手一剑,正点中柱端一气机薄弱处,青光闪过,玉柱立刻溃散成片片雪花,来人倒飞出去,凌空轻飘飘一个转折,落在堂前,却是一名绿衣青年,面色惊疑不定,道:“你这剑法” 陈远冷笑一声,足尖点地,左手轻抛纸伞,整个人化成一道流光,瞬息便到了他面前,一剑画出,风雪杀意盛景展开,绕过此人剑圈,径刺前心 青年不料在对方剑下,自己护身真气直如无物,大惊失色,手中长剑离陈远小腹却还差了七寸,眼见将死,身后忽然闪电般飞出一物,间不容发中砸在花雾剑尖上,阻了一阻,青年大喜,振剑加速,岂知陈远面色不变,剑锋倏然下转,如心幻变,正点在他剑身上,“叮”地一声绿剑下曲,隐隐现出几道裂纹,借这一荡之力,陈远飘然后退,接住落下来的纸伞,还剑归鞘冷笑道:“这样差劲的人也来” “你”青年大怒,“好了,方兄,”堂中走出一人,微笑道,“先天易得,无招难求,这位东海兄虽尚未贯通双桥,剑法却已炉火纯青,是你冒失了。” “你又是甚么人”此人一出来,陈远只觉道心震动,对方身上似有甚么与先天功对立互补的事物存在,幸有花雾遮掩变幻气息,才没有暴露,他隐隐所猜测,冷然问道。 花雾:天阶幻神兵,花非花,雾非雾,阴阳流转,清浊混元,神机幻易,孰能辨我本色 第四十二章王谢堂中舍利散 “魔师宫连玉。”此人高冠广袖,眉目疏朗,含笑作揖,绝不像个年青魔头,倒似一位翩翩书生,引手道:“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连玉一双眸子红光隐隐,宛如宝石般紧盯着他,陈远心中长长吸气,想到方才此人阻剑一着,有几分化魔为道的趋势,已超出了六扇门的记载,当真惊才他收伞走入檐下,一亮神山令,冷冷道:“东海陈清。”又斜着瞟了那绿衣青年一眼,大有不屑之意。 “你”绿衣青年又欲发作,连玉伸手一按他肩膀,微笑道:“这位是西方昆仑山大光明境阿修罗圣教方宝方兄,为何不见东海江兄” “因为我更强。”陈远面无表情,“话说大光明境与光明顶是一个地方么” 方宝经连玉一按,冷静下来,冷笑道:“仗神兵之利,果然厉害” “哦”连玉目光闪动,笑道:“那很好大事在即,陈兄请进罢。” 连玉徐徐伸手,手掌修长白皙如玉,似蕴有无穷魔力,拍向陈远肩膀。 陈远眼前一黑,整个天地瞬间后退成为背景,只有一只手掌越来越大,占据了全部视野,几乎可以看清手心最细微的褶皱,心知不妙,陈远脊背一挺,一股无形势头升腾起来,“铮”一地声龙吟,腰间花雾震动不已,心神一清,不及拔剑,陈远左手上挥,纸伞疾点向掌心,连玉微笑,目中红芒大盛,五指如兰花般绽放开来,“叮叮叮”三指连弹在伞骨上,陈远只觉一股巨力迫来,忙噔噔退了三步,脸色连白三次,檐外一阵风吹来,纸伞耸然化为片片细小碎蝶,纷纷扬扬洒在地上,只剩三寸竹柄,握在手中。 “屋内无雪,正好不用这伞,陈兄请。”连玉抚掌笑道,衣袖一挥,定定瞧着陈远,方宝面上更是傲然,鼻间哼出声来。 陈远洒然一笑,将竹柄放入怀中,道:“连兄好高明的拳意,好神妙的道心种魔法门。” 晋升先天,炉火纯青,方能着手凝练拳意。 陈远大步走入堂中,连玉微微一笑,目中红芒敛去,二人随入。 江流石看着面前笑嘻嘻的蓝衣少女,浑身汗毛直竖起来,右手按在剑上,冷冷道:“你是甚么人,你要做甚么” 葛蓝苗撑了一柄青纸细伞,歪着脑袋,眨着眼睛,笑道:“你就是东海江流石” “正是本座,你要做甚么”江流石手中已有冷汗沁出,面前这少女身上似是散发出一股无形的沉重压力,迫的他不敢轻举妄动。 “啊,找你真不容易呢,”雪花落在巷子里,落在青瓦上,落在青伞上,发出细微的噗扑声,葛蓝苗接出小手接了一片,笑道:“我呢,想向你借一样东西,不知道成不成” 少女笑靥如花,江流石心跳加剧,汗水渐渐浸湿眼睛,咸咸的,他手上青筋暴露,狂吼一声,突然拔剑,剑光如匹练,直斩葛蓝苗前胸,迅捷而有效。 轻轻叹息声中,他只看到一只秀气的拳头,越来越大,越来越不秀气 “代天行罚” 江流石心中只来得及冒出这四个字,然后就倒下,倒在积雪中,几只流着涎水的野狗立刻围了上去。 王谢正堂中,光线暗淡,只有三个人,沉默坐在雕花木椅上,木椅摆在角落里,角落里铺着残破的褐色木板,木板竭力连成一片,可还是有许多破洞,正中间一个洞中放着一张四只脚的木桌,上面摆着一尊小小香炉,炉中升起袅袅的蓝色烟雾,弥散在整个房间中,显得更幽暗了。 陈远也不说话,找了最近一张木椅坐上,二人随后进来,方宝瞪了他一眼,大步走到西南角坐下,连玉微笑看了看五人,道:“东海陈兄也到了,我们这一组就可以开始行动了。” 无人说话,连玉也不以为怪,走到堂后一张冷青色布幔前,恭恭敬敬揖手道:“先生,还请赐下阵图。” 布幔后便是陈远先前感到的恐怖真机所在,“阵图不知是甚么人”陈远正思量间,布幔微扬,飘出三卷浅黄纸轴来,悠悠荡荡落在中间桌子上,“当”地一声大响,如重钟大鼓,在堂中回环不绝,震的众人耳中嗡嗡作响,脸色发青。 陈远眼前直冒金星,身子晃了晃,几乎便要倒下,几人中唯他内功境界最低,受创最深,连玉站定,方宝虽面色苍白,却冷笑不已,正欲待陈远出丑,好狠狠嘲讽几句,却见此人腰间神兵轻吟,竟睁开眼笑了笑,不由大为眼热。 “好神兵”东北角一人出声赞道,陈远瞧去,那人蓝衫青领,英俊的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气息明澈如川,竟似不在连玉之下,当即笑了笑。 “如此正好。”连玉看了二人一眼,走到木桌前,凝视着深陷桌内的卷轴,缓缓伸出右手,目中红芒大盛,慎重拍下,额角隐有汗珠沁出。 满室一黑,连玉轻呵一声,黑暗潮水般褪去,雪光映照进来,木桌已不见了,地上只有一层细细木屑,连玉手持三张卷轴,含笑道:“成了,请韩兄与墨兄一组,依此图方位布置。” 东南角不远一人道:“墨某自无异议,只是不知韩兄是否同意”说话的是个青年,一身华衣,腰间挂了柄七星刀,举手投足间宝光流转,熠熠生辉,极是夺目。 正东那青年没有说话,只是站了起来。 连玉微微一笑,目光闪动,手一挥,三件物事射向二人。 一道黄光直打墨姓青年,他深深吸气,一刀劈出,刀光似凝似散,“叮叮”连响斩在黄光上,黄光去势渐缓,现出原形,却是一枚晶莹剔透的黄玉小球,隐隐有黑气缭绕,他松一口气,伸手一捞,紧紧握在手中,面上大有喜色。 飞向正东那韩姓青年的二道也是黄光,威势却大不相同,上下翻飞互相缠绕,成两仪之形,竟如双龙抢珠般发出厉啸,直扑他面门。 韩姓青年面目平和,殊无表情,右手平平伸出一捉,就将黄光捉住,再一握,剧烈震动的两件物事安静下来,躺在他手中,却是一枚黄玉小球,一张浅黄卷轴。 连玉抚掌赞道:“韩兄好高明的乾坤大挪移,怕是快要将斗转星移、移花接玉这两门功夫也化在其中了。” 陈远心中一动,已认出此人,便是西方昆仑山光明顶明教教主张无忌之徒,韩哲 “明教果然也参与了这韩哲若是再学了太极拳,将这四门神功尽皆悟通,怕是不得了了那姓墨的,莫非是” 韩哲依然面无表情,手一翻,两件物事已不见了。 “很好,这第二张图便劳烦苏兄陈兄二位了。”连玉微笑。 东北角先前赞叹陈远神兵那蓝衫青年懒洋洋道:“没问题,只是盼你扔的轻一点,莫要砸坏了我。” “苏兄说笑了。”连玉挥一挥衣袖,一道黄光飞向陈远,二道飞向苏姓青年。 陈远一指点出,消了来势,接在手中,触手温润,颇为舒服。 那苏姓青年仍是懒洋洋的,左掌伸出一挥,如搜魂般搜了二物,捏在手中,他抛了抛那小球,瞧向连玉道:“这便是魔师宫黄玉舍利” “不错。”连玉微笑道:“这黄玉舍利所蕴元精虽然没有圣舍利那般浑厚,只是一先天八任督全身精华,取用却也没有那样麻烦,诸位随意以真气自取,想必有一些好处,要比食气术来得快一些。” 陈远心中一震:“果然如此” 六扇门外胡卷所载,魔师宫有一霸道歹毒法门,是从道心种魔大法中化出的,名为“道心逆流诀”,能将擒获的高手全身精气神化为纯净元精,倒逼流入一种奇异黄玉中,视玉质不一,损耗不同,武道中人吸取了,远比用食气术炼化天地元气来得快,于修行大大有利,况且只有先天高手才能食气,这黄玉舍利却是甚么程度都能用, 只要不怕撑死 “传闻高手被施此术时,精华逆转,欲生不能,欲死不得,凄厉惨号如鬼哭,七天七夜方死,蜷曲化作一团干尸,只有七斤重”陈远看着掌中黄玉舍利,散发着淡淡美丽光芒,面无表情想到,“这倒比那仙昙主人来的快多了” “这只是一点小小的甜品,”连玉打量众人,心中微微点头笑道:“是用最上品的黄玉所制,产生极少,损耗也是极少,所选高手真气虽然不同,带有强烈的个人烙印,元精却是一般无二,各位放心食用,事成后更有大大的好处。” 堂内几人或为魔道少主,或为大帮高徒,或为深沉内敛之士,见惯血腥风雨,无人面上露出不忍之色,似是尽皆视为平常。 “这第三张图就由我和方兄负责。”连玉拍拍手,鱼贯走进三条大汉,面色恭谨,各捧着一只金丝楠木小盒,放在地上,躬身退了出去。 “这便是绘图所用的西域金蚕丝了。”连玉自摄取了一只,手一挥,其余两只飞向韩哲与苏姓青年,二人接过。 “还请各位依阵图所述,以先天真气打入地中,万万不要出错。”连玉郑重道。 “哈,有人不是先天,如何是好”方宝斜着眼睨了过来。 新人新作,还是武侠,还不是同人,很郁闷的,满地打滚求收藏推荐评论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 第四十三、四章 醉青梅 几人都看过来,陈远抬手想摸摸耳朵,随即便反应过来,顺手扬了扬,抛了抛黄玉舍利,冷然道:“苏兄有此一半。” 他本欲将舍利整个扔给苏姓青年,却又想到:魔道中人,如此大方,即使是为了教中任务,也必然不妥 几人一怔,瞧向陈远的目光颇为讶异,苏姓青年懒懒一笑,站起伸了个懒腰,道:“这却是我占了陈兄便宜。” “诸位自行分配即可,”连玉不动声色道,目中红芒亮了又熄,“事不宜迟,最好三天内将阵法绘好,各位这就动身罢” 韩哲与墨姓青年当先走出,陈远二人随后大步出来,已瞧不见他们了。 白色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下来,二人走出乌衣巷,陈远道:“还不知苏兄名姓” 苏姓青年微微一笑,仰头望天怅然道:“京师雪,好久不见了陈兄唤我苏寒即可。” “此次还要多麻烦苏寒兄了。”陈远似是有几分歉意。 苏寒转首瞧向他,目光柔和,道:“陈兄如此客气,竟不似魔道中人。” 陈远心中一跳,当即微笑道:“大丈夫随心所欲,想到甚么,便是甚么,又哪有许多正魔之分”同时心中一奇:“此人口称魔道,而不是圣门,却是有点奇怪。” 苏寒一拍大腿,面上露出喜色:“陈兄此言极得我心,天色尚早,我们去喝一杯如何” “好” 陈远自上山后,一心练武,便再没喝过酒,此刻意兴思飞,大笑道。 笑声甚大,附近一众行人侧目不已,二人哪里管别人如何想,哈哈大笑,扬长而去,竟是转眼就将阵法绘制丢在了脑后。 步履声动,巷中走出两个人来,正是连玉与方宝。 方宝恨恨道:“两个贱胚连兄不管一管么” 连玉望着二人渐渐消失的背影,目中红芒一闪而过:“无妨,三日后再说” “苏兄似乎对京师很是熟悉”苏寒当先在街巷中拐来转去,极少停步,陈远不由好奇问道。 苏寒面上怅然之色转瞬即逝,道:“我幼年便是在这儿度过的,当然熟悉的很。” “那就要请苏兄带我一尝京师地道风味了。” “必不负陈兄所望,”苏寒加快脚步,转首神秘一笑:“前面就快到了。” 二人从一条小巷子中转出来,停在一间小小酒铺前,这地方极是偏僻,一个行人也无,半旧的门面前挑着一面暗青色的旗子,在风雪中有气无力地飘着。 “青梅居这名字很有味道。”陈远悠然说。 “酒更有味道。”苏寒注视着陈远,忽然面色转冷:“陈兄不怕我一声令下,冲出五百刀斧手,箭如雨下,将你围杀于此么” 此话一出,空中气氛骤然沉凝,二人三尺内雪花立刻直直砸在地上,一缕凛冽杀意隐隐萦绕充斥其间,头顶风雪翻飞,却怎么也落不下来。 皮肤上激起点点战栗,陈远恍若无事,凝视着苏寒双眼,平静道:“那便算我看错了人。” 二人对视良久,蓦地齐齐仰天大笑,风雪落下,苏寒伸出大拇指赞道:“好胆色,好男儿” 陈远摸摸耳朵,恍若无事:“我一见苏兄,便觉大可一交。”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便是如此了。”苏寒目中一亮,二人又是一笑,均觉对方极对自己脾气,当即掀开蓝布棉门帘,走进朝南开的酒铺中。 铺中无窗,一灯如豆,照满了不大的小屋,三五酒客零星散坐,杯中不停,却都不住地瞟着酒柜后的老板娘。 漂亮的老板娘,虽半老,却正如美酒,经过了岁月的沉淀,更有风味,成了一枚熟透了的,圆润的桃子。 这蜜桃似的老板娘本来面如冷霜,又有人掀开蓝布棉门帘,冷风吹了进来,她正要开骂,忽然瞧见苏寒英俊如刀刻的容颜,媚眼立刻如丝,娇滴滴扭上来道:“这位公子,外面天气冷,快坐下来,喝一杯暖暖身子。” 老板娘目中妩媚几乎快要滴了下来,却只是滴向苏寒,对同行的陈远瞧都不瞧一眼。 “当当”几声,却是几个客人瞧见了,目瞪口呆,把持不住,手一松,酒杯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漂亮的老板娘一转脸,当即板了起来,冷冷道:“一人十两” 几人打了个寒战,乖乖掏了银子。 苏寒四下打量,大有怀念之色,轻轻对老板娘道:“青梅居中酿青梅,青梅园中谁人醉” 这句话说的极轻,只有陈远与老板娘听到了。 陈远默不作声,老板娘却立刻由火山变成冰山,冷冷推开柜后一道小门,瞪了二人一眼道:“进去罢” 穿过小门,天地骤然一阔,却是好大一座梅园,风雪中片片梅花轻轻摇曳,将开未开,欲语还休,正如羞涩的少女。 一缕极淡的暗香浮在园中,如不细闻,几乎嗅不到。二人缓缓走过梅林,来到一座六角小亭中,小亭翼然欲飞,正中一尊红泥小火炉,炉旁一名青衣少女,素手轻执冰壶,倒了两杯酒,便飘然退下,竟是一语未发。 二人坐下,陈远瞧向酒杯,玉质极纯,放在石桌上,“叮”地一声响,如编钟之音,里面一小杯淡绿色的清酒轻轻荡漾,几乎成了一片湖泊,却无一丝酒香,如纯水一般,清澈见底。 苏寒长叹一声,道:“请。” 二人一饮而尽,陈远只觉一股清凉冰流在口中化开,化成一缕缕梅花香气,悠悠荡遍全身上下,周身毛孔张开,恍恍然整个人似是变成了一朵寒梅,熏熏然欲倒,醺醺然欲醉。 “好酒”陈远脑袋晕了又清,不由赞叹。 苏寒执壶又倒了两杯,笑道:“这青梅酿酒香内敛,一丝也没有浪费,只有喝下才会散发出来,韵味悠长,后劲极大。” 陈远举杯轻嗅,果然闻不到一点香气,纵目四顾,漫天风雪梅林中只隐约望见几处飞檐,不闻人声,不由道:“在这地方,我好像只能不停地说好了。” “叮”地一声轻响,却是苏寒又饮了三四杯,一指弹在玉杯上,铮然作响,纵声长歌道: “寒山寂月照新雨,春水一意东流去。广陵长生三叶草,洛水何开远青玉” 歌中充满了不平愤慨之意,又有一丝无可奈何萦绕不去,苏寒唱一句,喝一杯,转瞬已又灌了五六杯下去。陈远心中一跳:“维扬古称广陵,长生不对,这诗另有它意,似是求不得之苦” “不知三叶草,远青玉是甚么”陈远决定问一下。 “没甚么,我杜撰的两种花而已。”苏寒一杯接一杯,也不用真气逼出来,越喝眼睛越亮,瞪着陈远道:“你怎么不喝” 陈远思绪翻滚,举杯饮尽,笑道:“杯子似乎太小了,不够尽兴。” 苏寒俊脸泛红,眼睛却亮晶晶的,摇头道:“这里只有青梅酿,每人一壶,多了没有。” 石桌上果然只有两只冰玉小壶,两只绿杯,除此外别无它物。 陈远望着漫天风雪,怅然出神,蓦然弹杯,长歌道: “春水东流不曾顾,寒山寂雨洗新月。三叶青玉终零去,星翼垂照寒香雪。” 苏寒已饮尽最后一杯,瞪着陈远,忽然跳了起来,然后倒下,伏在石桌上。他竟是醉了。 陈远正哭笑不得,风雪梅林深处转出一名青衣女子,上前柔声道:“这位公子,您的同伴需要到客房内休息一下么” 陈远摇摇头,取出一粒珍珠,递给她,道:“不用了,此珠可够酒资” 青衣女子接过,轻轻一抚道:“百金之珠,已然够了。” 陈远挥了挥手,她立刻退了下去。 亭外风雪不停,梅枝摇曳,淡淡寒香随冷气上下飞舞,亭中红泥炉发出微微火光,透出些许温暖,陈远自倒了一杯,慢慢饮尽,望着风雪,目中露出沉思之色。 不知过了多久,陈远定中忽觉苏寒动了一下,当即收功睁开眼,将壶中最后一点酒倒了出来,正好两杯。 红泥炉中也不知烧的甚么炭,现在仍是暖哄哄的,片刻功夫,苏寒便醒了过来,长长伸了个懒腰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陈远笑了笑,道:“还有最后一杯青梅酿。” 苏寒精神抖擞,举杯笑道:“陈兄果然知我。” 二人尽杯,苏寒道:“好了,酒也喝了,风雪夜里无人,正好办正事。” 陈远道:“苏兄,你可知道王谢堂中那位高手是谁,我实是好奇。” 苏寒取出阵图卷轴,在石桌上展开,摇头笑道:“天下阵法大家就那么几位,陈兄既有猜测,何必诈我” 陈远一笑,不再提此事,二人一瞧阵图,约一尺宽,六尺长,上面绘了三幅图,云纹水绣,线条极多,繁琐之极,隐隐闪着蓝色微光,自右到左分别标注着兑一、兑二、兑三,中间只有一条线连着。 细看时,兑一图上标着:自风营门出,西南直行一千七百五十三丈,见一小丘,上生三木,其中有梅花之记,寻东三尺为布阵处,需以先天真气附金蚕丝依图布之。 苏寒皱眉道:“京师十二门隐隐是一座后天八卦地支大阵,镇压气运,风营门是东南城门,后天本是巽位,这图说成兑位,竟是先天八卦方位,莫非” 二人抬起头,对看一眼,均有惊意。 第四十四章布阵 陈远长长吸一口气,慎重伸出食指,不带一丝力量,轻柔地从云纹第一笔顺着划下,三息间幻影般沿着兑一图画了一遍。 沉吟片刻,陈远点点头:“这一幅阵图似是有汲取之意,只是先天八封早已失传,我也没瞧过,不知道对不对。” 苏寒目光闪动,颔首道:“你再试下这两幅。” 陈远依法施为,一一触画了兑二兑三图,闭目沉思良久,方吐出口气道:“兑二图于汲取外更多了汇集凝练之意” 他踱了几步,摇摇头道:“这兑三图更多了一层意味,似乎在八卦外又融合了别的东西呃,至于是甚么,我却瞧不出来了。” 苏寒击掌道:“可惜阵图不全” 陈远心中思索,笑了笑道:“全了也不一定能瞧出来,我们按图布置就是。” “不错,”苏寒怔了怔,道:“我们这就出城去罢” 二人出了小亭,迈入漫天风雪中。 风雪迷眼,数丈外便是一片苍茫,长街寥寥,地上屋上积了近小半尺的冻雪,檐下挂了长短不一的透明冰龙,如犬牙交错,寒气侵肌,并没有几个行人。 二人出了风营城门不久,展开轻功,如轻鸿般飘然而去,雪上无一丝痕迹。 按图索骥,直行出一千七百余丈,果然看到一座小小山丘,堆满了积雪,像个臃肿的小胖子,提气掠上,丘顶上只有孤零零的三棵槐树,积满雪的枯枝桠蜿蜒伸向天空,如一双双干枯的手掌,似在无言地呐喊着些甚么。 他们围着三棵树转了一圈,在中间那树干上离地丈许处发现了一朵小小梅花,印在黑褐色的干枯树皮上,如一只血红色的眼睛,幽幽盯住他们。 又向东行了几步,寻定三尺处,看起来与别的地方并没有甚么不同,苏寒展开阵图,拾了一块石头压在雪上,取出那只楠木小盒,引出一条极细的透明丝线来,笑道:“这金蚕丝已接近天阶之材,产出极少,也不知是甚么阵法,竟全部用它来布成。” 又对陈远道:“还要劳烦陈兄护法了。” 陈远点点头,平静道:“此时此地,想必没甚么人来的。” 苏寒长长吸了一口凉气,面色郑重,一左手托着小盒,催动真气,右手徐引,透明丝线自盒中飞出,凌空舞动,他只觉全身真气狂涌而出,不由微骇。 七息后半空红光一闪,阵图已绘成,苏寒一身浑厚真气已去了大半,微微松了一口气。 便在此时,兑一图上蓝光闪过,整个阵图竟自行脱落下来,化作一团蓝色火焰,却无半点热意,飞起附在半空丝图上,微微震荡,似在呼唤甚么。 蓦然那梅花标记闪电般脱落,飞来投入其中,三物合一,凌空盘旋了九息,一头扎入雪中,在苏寒灵觉,陈远感知中,直没入深深地下,一丈,二丈直到九丈处方停下来,砰然炸开,再也察觉不到了。 二人并无出手阻止之意,直到整个变化结束,苏寒真气徐徐恢复过来,陈远面无表情道:“这决不是普通的金蚕丝,看来连玉瞒了我们许多内情。” 苏寒懒洋洋笑了笑,道:“那又如何,你我师命在身,不得不为。” 陈远默然,片刻后道:“真气消耗如何” 苏寒皱眉道:“去了大半依你如说,兑一图只一层汲取阵意便已如此,到第三图上多半要耗尽我全身真气了。” “难怪连玉要先给出这般珍贵的黄玉舍利”二人心中同时闪过此念。 “布兑二图时,苏兄可先取我这舍利中一半元精,以备不测。”陈远先行提出。 此时二人已看过下一图方位,掠下小丘,在雪地上迎风直奔,苏寒目光一闪,道:“陈兄到时用这舍利时,心中无愧么” “无愧。”陈远淡淡道,心中早有决断:我必杀连玉,自然无愧 苏寒一笑而过,扑风长吟道:“天苍兮地茫,虎狼兮猎牛羊,相食兮红尘场” 到了第二处所在,在一块奇石之侧寻到了梅花印,北走七尺,不远处一株槐树,枯枝散开向天。 陈远将黄玉舍利递了过去,苏寒真气注入,回旋而还,取了一小半元精,蕴在丹田内,依前法绘了阵图后,又是丝印图合一,直入地底九丈,散开了去。 苏寒体内真气贼去楼空,眼前一阵发黑,定神运转食气术接连天地元气,又将元精化开,徐徐补全,良久方好。 陈远叹道:“这布阵似乎不难,连玉却定了三天期限,思虑当真是周全。” “你我一见如故,不必相互提防,自然极快,如果猜疑不休,怕是要拖上一段时间了。”苏寒起身来,浑身精力弥漫,显得神完气足。 陈远注目苏寒道:“带血的元精感觉如何” 苏寒眉毛上凝了几点雪花,他望着远方,长叹道:“魔师宫创出此等奇术,实是可怖。” 陈远默然,苏寒又笑了笑,道:“还好这元精终是他人外物,每人最多只能取用三次,不然蒙赤行、庞斑两位纵然是大宗师级数的高手,犯了众怒,也要被群起而攻。” “入微境界终不是可以强推上去的,自己悟不了,元神再强横也是无用。” 二人不再多言,奔到第三处一瞧,却是一座乱葬冈,新坟旧墓,全为白雪所掩,槐林中阴气森森。 找了半晌,终在一块破碑上寻到了印记,陈远皱眉道:“三处皆有槐树,不知有甚么名堂” “木鬼为槐,半生半死,莫非是要借此贯通阴阳,布下大阵”苏寒想了想,又摇摇头,“有点玄乎” 将这念头抛在脑后,苏寒一手握了自己那枚黄玉舍利,徐徐吸取,一手布阵,真气狂涌,金蚕丝飞舞。 这兑三图繁琐异常,直消耗了他全部真气并大半舍利元精才布成,化入地中不见。 虽有风雪铅云,此时也可察觉天色黑了下来,苏寒运功良久,才将元精尽数化为已有,笑道:“陈清你不用么” 三阵已布,苏寒却是改了称呼。 陈远摇摇头,道:“我未到先天,此时用了,不好。” 事实上他自服食了群玉之泪后,周身精气神盈而不满,一冲和混元,状态极佳,这舍利却是用不着的。 苏寒起身:“你好定力任务已完成了,你有何打算” “莫非还要去向连玉交令不成”陈远冷冷道。 苏寒长笑道:“我们只是合作关系,来时师傅也只让我做一件事,如今已做成了,谁管连玉去死” “哦”陈远笑道:“你已知我来自东海,我却不知你出身何处,这可不好。” 他心中暗忖:“我在东海上呆了那么久,说是从那儿来也不算是骗人” 乱葬冈这种地方,正常人谁也不会多呆,他们此时已是在回城的路上。 苏寒微微沉吟,摇头道:“我只能说是秦州,更多的却是不便明言,还望陈清见谅。” 陈远心中一动,笑道:“无妨,苏寒你接下来要去哪儿” 心下却念头疾转:“秦州由秦王镇守,名门大派除华山外,还有全真古墓两派,长安城中金钱帮,前面三个风格不对,养不出苏兄这等人物。金钱帮,嗯,上官金虹,上官小仙,荆无命三人枭雄美人名剑,更与李寻欢、阿飞、叶开师徒好友恩怨纠葛,倒是有六七成可能。 只是六扇门卷宗所记,金钱帮中年青一代只有一位山孤寒独秀出众,莫非是化名而来” 思绪纷飞中,只听苏寒笑道:“既来了金陵,有一处地方却是非去不可” “哦是甚么名胜所在”陈远来了兴趣。 苏寒英俊的脸上似是发出粉红色的光,神秘兮兮道:“秦淮河” 陈远一呆。 秦淮河,自六朝以来,便盛出一种奇异特产美人名伎,艳名冠绝天下,大正建朝后,太祖时虽认为此烟花软香大大消磨少年英骨志气,不利国祚,下令取缔,但经后几代皇帝有意有意默许,很快便死灰复燃,更胜从前,尤以八艳为最,无数文人士子彻夜流连其间,歌乐唱和,不知传出了多少风流韵事,叫人扼断愁肠,洒遍清泪。 城门渐近,苏寒笑道:“当今皇帝曾说过生我者不可,我生者不可,其余者无不可之语,我辈虽然做不到此等网罗天下美人,稍稍风流纵歌却是可以的。” 陈远定了定神,问道:“这与你在青梅居那一歌似乎不大相合” 苏寒长笑道:“你不也说了花终零去,星翼寒雪长存么” 顿了顿,他正色道:“只要不动情,心弛意荡终能收回,这也是一种修炼。” 陈远摸摸耳朵,无奈道:“你若动情又怎么办” “那便是有一女子值得我动情,始于情而终于悟,心方得明。” 苏寒微微一笑,极为洒脱。 他似是瞧出陈远不愿,摇头道:“莫非你年纪轻轻,便有两情相悦之人,不愿去那烟花巷” 陈远一惊,知道自己方才言语实在不像一个魔道子弟,当即长笑道:“如此胜地,自当前去一游。” 二人入了东振武城门,陈远笑道:“奔波一天,我却是有些饿了。” 正巧街旁便有一间炊饼店,苏寒点头道:“空腹喝花酒确实难受。” 陈远走进店中,抛出一粒碎银,对那卖饼的中年汉子道:“来三个炊饼,要精米的一个,粗粮的一个,含花的一个,全要咸的。” 那中年汉子面目朴实,手长脚长,闻言目光一闪,长喝道:“好嘞来喽,客官,您的饼”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 第四十五、六、七、八章 枕霞海棠 这饼烤的焦黄香脆,饱满引涎,温热正适,用黄色的油纸包了,显的极可口。 陈远接过,转身递给苏寒一个,笑道:“先吃一个打底,免得一会到了秦淮河上,鱼肉生厌。” 苏寒接过,咬了一口,露出怀念神色。 二人出了店门,横穿大半座城池,向北折了几条街,便到了天下闻名的秦淮河间坊了。 越走近行人越多,待到了地头,客流几如织成,王孙公子,衣丝披绸,呼朋引伴,熙熙攘攘,面上大多带了种相似的笑意,风雪似也消退了些。 夜幕中,荡漾的江水中微微发出种胭脂的香气,映出点点繁星来。 不是繁星,是华灯,是花船上初燃的华灯。 照在歌伎们的堆香红珠翠上,越发显的亮丽娇艳。 她们从窗中探出身来,欢声笑语,红袖招展,一片靡靡气象。 苏寒含笑示意而过,留下一地哀怨轻啐声,带着无害的陈远来到一座飞拱石桥前,桥前泊着一艘极大的精致丽舫,道:“这枕霞阁是官伎,其中女子多为罪臣之后,花肌艳骨,多通文墨,更有几个精于诗文,与别处不同。” 陈远心中一跳,盯着他道:“你上次来是甚么时候” 正说话间,舫上歌姬们早瞧见苏寒英俊,看他有意,当即涌下几人,一阵香风拂过,笑着拥着二人上去了。 舫分三层,这一层上铺了一地淡红毯子,笑脸直迎了上来:“呦,苏公子许久不见了” 苏寒随手递了一张银票过去,她立刻堆笑将二人迎上了第三层,上面盖铺了一层猩红厚毯,踩上去如坠云端,不闻一点声响,二人进了右侧第三间房,推开绣了杏花的绿纱窗,江景更佳。 苏寒问道:“杏娘,听说你们这近来有一位沈海棠姑娘,文艺双精,容貌冠绝秦淮,不知可在” 那杏娘是个半老徐娘,成熟妖艳,大红的抹胸露出一线白腻来,眉目间依稀可瞧出年轻时的几分风韵,闻言浪笑道:“这海棠女儿平日有些怪习性,现在想必在船头焚香祭雪呢” “祭雪”苏寒微异道:“只听过祭花祭月祭天地,却没听过祭雪的,陈清,去一看如何” “也好,苏寒你先去,我有些内急。”陈远站起笑道,全无羞赧之色。 苏寒摇摇头,二人出了房门,他自去船头,陈远随了杏娘左转,杏娘放荡一收,肃然正色道:“请随我来。” 疾行数丈,杏娘推开一扇门,待陈远进去,又轻轻合上。 房间中充盈着一种淡淡香气,不知炉中燃的甚么香料,雾气中一位蓝衣少女负手凭窗而望,正是葛蓝苗。 陈远也不说话,提起桌上毛笔,将三幅阵图并方位全数画出,又将王谢堂中诸事说了一遍,掷笔道:“这阵法有点古怪,你最好回去请诸葛先生看一看。” 葛蓝苗转过身来,摄起图纸瞧了一会,皱起眉头,似是不解,她卷起纸,收入怀中,笑了笑,道:“这次来的人好多,真是群魔乱舞。” 陈远点头道:“我答应无情前辈的已经做到了。” “真是无情人哪”葛蓝苗咬着嘴唇,“好罢,我告诉你一件事,算是答谢,和苏春水有关哦” 她顿了顿,见陈远毫无意动,悠然道:“外面那苏寒原名山孤寒,和苏春水是表姊妹,幼时两小无猜,后来苏春水入了慈航静斋,她便随上官小仙去了长安,更是连名字都改了。” “苏寒是女人” 陈远大吃一惊,他回想苏寒一举一动,半点不像,不过她衣领极高,遮住了喉咙,看不出来,本以为是个人爱好,现下想来,却有几分疑惑。 “正是。”葛蓝苗笑吟吟道:“不过她自幼被充作男儿教养,也喜欢”她眼珠滴溜溜一转,“女人,尤其是她表妹苏春水。” 陈远笑了笑,似是全不关己事,转身出了房,踏过猩红毯,来到三层外面平台上,苏寒正抚栏下望。 此刻心中存疑,瞧她身形果然苗条的过分了点 陈远定了定神,走过向下看去。 一层舫首上,一张小几上摆了一尊香炉,镇了一张雪光纸,插了三根半尽线香,烟气缭绕中,两个人正抱头痛哭。 一个少女半趴在舫首上,满身珠翠,看不清容貌,泣声如杜鹃啼血,一个少年站在冰冷的秦淮河水中,衣衫褴褛,蓬头垢面。 旁边放了一盏琉璃绣球玉光灯,发出微弱的光来,照在落下的雪花上,照在两个人哀痛的脸上,照在流下的泪珠上。 那少女恸哭道:“爱哥哥,老太太呢” 那少年眼中流下泪来,呆呆道:“死了” “那太太呢” “死了” “那玉姊姊呢” 少年沉默了,泪眼迷离中,舫中奔出两名高大仆妇,用力分开两人,拉着那少女便要回舱,便在同时,画舫一动,向河中深处驰去。 那少女拼命挣扎,奈何力弱,半委在雪上,被拖着,哭泣着:“爱哥哥爱哥哥,赎我爱哥哥,你要记得赎我啊” 那少年提着灯,在河水中一步步向前,痛哭道:“云妹妹云妹妹” 黯然中,一道身影突然从三层飞下,“砰”地一声,重重落在甲板上,那两个仆妇被震的东倒西歪,画舫也立时止住。 那少女泪眼瞧去,却是一名少年,青色衣,青色剑,平和的脸上眉毛斜斜飞起入鬓,显出几分精华来。 正是陈远。 陈远不理其他,先弯腰将那少年提上船来,再对那两仆妇说道:“还请将这位姑娘扶入舱中。” 他话语虽平静,那两个仆妇刚才见了那般威势,哪敢违背,老实起身,恭敬将那少女当先扶了进去。 那少年半身湿透,瑟瑟发抖,嘴唇发紫,眸光却颇为明亮。 陈远对他笑了笑,拍了拍他肩膀,一阵水汽升腾,少年只觉一股暖流流遍全身,身子登时暖和起来,他低头瞧了瞧干了的衣衫,顿时充满了惊奇之色。 陈远却是微微一怔,放开手,向上招了招,苏寒跳了下来,懒洋洋道:“你要帮他们” “本来是你请我喝酒的,最后是我付了青梅酒钱。”陈远笑了笑,看着她,细听之下,声音却有一丝不自然的地方。 苏寒呆了呆,大笑道:“好罢我便帮你出了赎资。” 她又摇摇头道:“这位祭雪的海棠姑娘怕不只是银子便可以的。” 陈远问那少年道:“你意中人以前是甚么身份” 少年脸色通红,嗫嚅着道:“不是的,静云以前是侯门公女,因罪” 三人走入舱中,杏娘直迎上来,仍是摆腰腻笑着,将他们引入一间房中,方才那海棠少女也正在里面。 杏娘正要说话,陈远抬手止住她,平静道:“她一定有身价,我加三倍,还可以答应你们一件事。” 三人都呆了呆,苏寒虽仍是懒洋洋的,却喃喃道:“好大方,花我的银子” 杏娘眼珠一转,挥了挥手中粉红的帕子,笑道:“公子好大方,不过奴家得问过才成。”言罢扭着水蛇腰去了。 海棠少女眸光明亮地盯着二人,那少年握紧了双拳,不知在想甚么。 苏寒瞧了瞧他们,道:“陈清,这画舫虽小,背后势力却是复杂,你答应他们一件事,殊为不妥。” 陈远心中一跳,想到云秋心,又下定主意,笑道:“你莫非忘了我是从哪儿来的” 对绝大多数魔道中人而言,信义是甚么,能吃么 苏寒盯着他,缓缓摇摇头道:“我看你不像” 陈远心中剧震,面上仍是含笑,只听苏寒继续道:“那种食言而肥的人。” 陈远正要说话,房门被推开,杏娘带着一股浓烈的香风笑语走了起来:“看在两位公子的金面上,这事成啦” 那少年少女喜极又泣,紧紧拥在一起。 杏娘递过一张卖身契,比了个手势,笑咪咪地瞧着二人。 苏寒叹了口气,取出三张银票,换了过来,手一挥,平平飞向陈远。 陈远伸手取过,交给海棠少女道:“你自由了。” 海棠接过,转身拭去泪痕,盈盈下拜道:“多谢二位公子。” 陈远起身:“无妨,一时心动而已,无需记怀。” 苏寒懒懒挥了挥手,也离座就走。 海棠咬着嘴唇,眼见二人快要出了房门,忽然道:“二位公子且慢。” 二人站定,转身瞧着她。 海棠背过身子去,从衣中胸前取出一物,握在手中捧上前道:“此玉为祖上所留,先父遗言其中藏有极大秘密,命小女子妥加保藏,今蒙二位搭救,无为以报,权以此谢,万望勿辞。” 她伸开手掌,其中躺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正面一排花纹,似是生在了玉质中,仅入目便觉温润无比,在灯光下发出温和的微光来,骄傲地宣示着自己的存在。 苏寒一瞧那花纹篆字,立刻变色道:“太虚令” 声音珠圆玉润,却是吃惊之下,忘了变声。 一语未了,变故已生。 那被遗忘的少年自海棠叫住二人时,便垂下了头,紧紧跟着她,此刻忽然出手,竟施展出极精巧的掌上功夫,左掌疾拍向她海棠小腹,右手闪电般去夺玉。 海棠似是吓呆了,苏寒冷笑,左手搜魂般拍出,“格”地一声,轻轻拍在那少年右手背上,一只血肉手掌立刻掉了下去。 就像苹果落地那样,自然而然。 不,还有不同。 苹果可以掉在地上,这只手掌却不能够了。 掉到半途,它已散成一股飞灰,又化成一股轻烟,不见了。 少年手上还没感到痛,眼中却已瞧见,自己的一只手掌生生没有了,那奇异掌力似是还要向手臂上蔓延过来,登时凄厉惨叫起来。 叫声尚未出喉,他便瞧见了一道剑光,一道美丽的青色剑光。 少年想要流泪,却已倒下。 苏寒叹息未发,变故又生 第四十六章红楼一梦 陈远出剑时,海棠手中那块太虚令便剧烈震动,待到剑光飞起,更是直接化作一道白光,一念间便投入剑中,消失不见。 苏寒一惊,左手回环去抓,却抓了个空,正奇异间,陈远花雾剑上发出微微白光,尚未散满房间,便潮水般涌回剑上,熄去了。 海棠此时才反应过来,正要呼喊出声,哪料自己双手更快一点,紧紧捂住嘴,瞧瞧地上尸体,再瞧瞧二人,漂亮的大眼睛里惊惧神色消去,伤心的泪水涌上来。 “你这剑” “你所托” 苏寒陈远同时出声,只说了三个字,突然同时住口。 只因他们发现自己已不在房中。 风雪小院中,云秋心冥然默坐,湘帘外冷意拂起白衣,扰动长发,沉水剑横在膝前,双手轻扣,正深深入定中。 蓦然一阵白光从不知名处涌出,光中带着“花雾花雾太虚太虚”之声,瞬间淹没了她,光华过后,人已消失在廊下。 她再睁开眼时,心中一惊,眼前已成了陌生的床榻,糊着绿纱纸的窗户外更透进暖暖的阳光,抬起手一瞧,一只小小的手儿也只有五六岁小女童那般大,纤弱而无力,衣物虽然秀丽,却是从未见过的式样。 云秋心惊而不乱,一催真气,体内竟是空荡荡的,不着一丝力,她深吸口气,冥目内视,经脉全是堵塞的 一口气徐徐吐出,云秋心回想起那白光中的“花雾太虚”之声,暗忖道:“花雾剑是白玉京所出,太虚之意似是幻境,必有关系只是这幻世光影与洛洛所经历那一次却是不同,道书中曾有夺舍之说,莫非便是这般如此诡异,怎生出去” 云秋心掀起绣被,穿上床边小小鞋子,在屋中细瞧,一桌一几俱都精致华贵,所摆瓷器皿具也是光泽隐隐,正中一张书桌上摆着各色工笔墨砚,几张雪浪纸画,最上面一张是一幅月季图,笔法微幼,却另有一番童趣,左下落款题字写着“某年月日贾惜春”,字迹是自己曾练过的卫夫人体,与画比起来,这字却只能算是周正。 “贾惜春这是我现在的名字么,是哪位前辈名侠” 云秋心遍思不得,侧耳倾听,棉门帘堂外悄无人声,便翻开后面书架上一部书,却是一本隋唐史,心中一动:“洛洛曾说这幻境中历史颇有意思,我却不妨一看。” 云秋心坐下来,小小的桌子似是特别为她原身小小人儿做的,恰到好处,她从隋文帝开始读起,一目十行,三息一页,通读下去。 玄武门之变、武后周帝、神龙正变、开元盛世、安史之乱等一路寻迹而下,直读到黄巢起兵时,棉布门帘掀起,走进一个眉眼小巧的彩衣小丫鬟来,欢声道:“姑娘,林姑娘到了,老太太叫你们呢,不用上学了,快走罢” 云秋心合上书本,也不说话,任小丫鬟拿了衣架上斗蓬为她披上,带了观音兜,淡淡的随她出了房门,正碰见两个和自己同样钗环裙袄的小女孩,身量却要高些,一个合中身材,鹅脸凝脂,观之可亲,一个隐有英气,顾盼神飞,上来拉着她手笑道:“妹妹快走,去瞧瞧姑苏的林姑娘” 云秋心嗯了一声,三人合作一处,身后跟了一行老婆子小丫鬟,穿过一座花园,两间院子,三道抄手游廊,便到了一处正堂前,额上题着“荣庆堂”三个大字,挂着厚厚棉帘。 自有老婆子打起门幕,云秋心随了二人进去,转过一架屏风,瞧见黑压压的一地人,当中正座上坐了一位白发如银的老太太,正搂着身旁一位小姑娘说着甚么。 她一见那小姑娘容貌,心中一震:“好像妹妹” 右侧首上一名妇人站起,慈详笑着拉过那小姑娘,向三人一一介绍道:“这便是林姑娘,这是你迎春姐姐,这是你探春” 小姑娘刚行了半裾礼,起身娇怯怯道:“舅妈,我属羊。” “哦,那就是你探春妹妹这是你惜春妹妹。” 四人互相行完礼后,拉着手簇在一块,颇为亲热,云秋心学着两位姐姐,握着小姑娘双手,心中颇感奇异。 眼前雾气极浓,以陈远苏寒目力,三丈外竟不得见物,视线可及处,尽皆空空荡荡,陈远道:“这是白玉京” 二人动步间,带起雾气翻腾,沾衣又下,苏寒瞧向陈远,见他不似在意到方才自己变换的声音,松口气道:“多半是了,你这究竟是甚么神兵,竟能吸收太虚令” “这剑是我偶然在东海一座岛屿上得的,不想有这样效用太虚令是甚么令牌,难得见你失色”陈远摇头道。 “好运气”苏寒沉吟道:“白玉京分天地人三阶,人阶只一座擂台,兵刃相向争杀,地阶已有地势天象变化,你可知天阶有甚么奇异之处” 陈远知她如此问法必有深意,思考间轻功不停,二人已奔出千余丈,还是雾气笼罩。 脑海灵光一闪,陈远忽道:“上下四方曰宇,古今往来曰宙,地阶已可变幻八荒,天阶莫非能够纵横时光” 他虽如此说,语中却有深深的不可思议。 苏寒抚掌叹道:“好灵机常人纵然想到这一点,也多半会笑不可能只是还有一点不对,天阶白玉京与地阶一般只是四方天气变化,只是天阶幻世令牌所开启的幻境却是如你如说,纵横时光长河上下,一览沧海桑田变化” 陈远沉默片刻,道:“我曾入过一次幻境,其中时间也与现世不同,不也是纵横时光么” 苏寒笑道:“我也进过几次,人地两阶幻境时间少则半个时辰,多则一月,并且只是一个片断,没有甚么大用。据那前辈所说,天阶却是历时极长极详尽,少则一年,多则数十近百年,最珍贵的是在现世用时不长,其中人情百态,脉络分明,红尘迷眼,极其真实,偶尔有人明悟至理,脱出来后武功大进,一步登天,也是有的。” 陈远异道:“如此神奇” 他却是想到了洛青绫、楚音二位少女大宗师。 “不错,只是这天阶幻境有这样的奇效,开启它的令牌便和平常的不一样,几乎每百年才产生一枚,且神物自晦,时机缘法如若不对,没有人可以认出,也开启不了。” 说话间二人又奔出三千余丈,仍是雾气森森,陈远道:“我们走的是直线,难道天阶幻境便一直是这样” 蓦然二人同时止步,苏寒伸手一摸,前方虽是空空,却似有一堵无形的障壁,与战录碑台的封锁一模一样,有一股柔和的潜力涌来,委婉而坚定地拒绝着。 “你用剑刺一下试试。”苏寒沉吟片刻,忽然道。 陈远点点头,拔剑刺出,却只刺入半尺深,再不得寸进,摇摇头,道:“不成。”便还剑归鞘。 苏寒目光闪过,二人借力施展轻功攀上气墙,发现却是呈一个倒扣的碗状,没奈何一起沿着这无形的气墙疾速转了一圈,只在对面发现一个一人高三尺宽的缺口,二人只以为是寻到了幻境入口,欣喜走进,赫然又回到了枕霞阁花舫房间中。 海棠眼眶泛红,泪水刚刚流出,台上红烛仍是四寸三分二厘长,方才那迷雾中二人至少奔行了少半个时辰,回来现世却只是一瞬。 陈远苏寒对视一眼,心中诧异不解:太虚令明明发动了,为何却没有进入幻境 陈远摇摇头,对海棠说道:“姑娘你所托非人,日后还望多多小心。” 海棠盈盈拜谢,起身时二人已不见了。 “本是乘兴而来,如今意兴已尽,是散的时候了,陈清,我们就此别过罢” 二人出了花舫,苏寒如此说到,便长笑着洒然去了。 陈远望着他消失在街头风雪灯影里,耳朵一动,道:“葛姑娘,你要我做甚么事” 身后树下转出一个人来,正是葛蓝苗,撑了一柄纸伞,悠然道:“如何你瞧出她是女人了没” 陈远不理他,举步就走,耳中传来葛蓝苗嘻嘻笑声:“等我想到要做甚么,会去找你的。” 转眼又剩一个人了,陈远担忧云秋心,在城中转了几个圈子,回了小院中,却不见人,心中寻思:“秋心本是花雾剑主,莫非是花雾剑吸了那白光,使她入了太虚幻境” 陈远当下入定,进了白玉京湖心亭中,果然石栏边坐着一人,正是云秋心。 他长出一口气,上前细瞧,她冥然静坐,膝前横了沉水剑,呼吸细不可闻,悠长高远,心跳极缓,与平日现世入白玉京的情形有几分相似,只是更深。 “呼看来是真的了,只是入天阶幻境,真身竟会来到白玉京也不知秋心几时才能出来,她出来后武功定然大进,我可不能落后了” “很快维扬令就要通告白玉京,过了年后,多半是一场龙争虎斗” 陈远踱了几步,虽然压力沉重,他却振奋起来,伸手抚过花雾剑,将花非花化出,放在云秋心面前,自持了雾非雾去单排地碑。 白光一闪,陈远出现在一处高崖上,身后无路,层云飘渺,面前一道铁索桥在山风中被吹来吹去,三条儿臂粗的铁链穿透过去,锁节叮当作响,搅起过路的云气,下面一只鸿雁清鸣一声,悠然飞过。 上前一瞧,底下一条银线穿谷河,听不见一点湍流声,对面百丈外也是一处绝崖,隐隐有个红衣人,身形绰约,直欲乘风归去。 陈远一剑砍在锁链上,火花四溅,却连白印都没留下,便踏上正中铁链,一步步走过去,当快到中间时,看清了那红衣女面貌,微微一愣。 第四十七章斗剑白云巅,论心红烛底 当夜桃花岛上众位高人谈乐论道,中土一方共有八位弟子,原垂衣落败,时绮、林秋池胜出,另有定一、常乐、龙梅三人,却有两个人既未出战,也没说话。 一位是名年轻公子,一直在花满楼身后,似是花家子弟,另一位红衣女子,和时绮甚是亲密,不知是甚么来历,正是对面敌手。 “不想今日在白玉京中又见,只是我认得她,她不认得我。”陈远轻轻一叹,将杂念吹去,按剑上前。 二人轻功均极高明,在这绝崖山风之中,高空铁链之上,如履平地一般,九息间已迫近五丈内。 红衣女衣袂猎猎,勾勒出曼妙身姿,长袖飞飞,飘舞成西河剑器,腰间一柄短剑,鞘作浑沌颜色,虽不在掌中,却与面色一般清冷。 人尚隔了丈许远,她一条红袖已凌空抽至,灵蛇般急点前胸要害,陈远振剑出鞘,平平挥出,点在袖端五寸处,如中死蛇,红衣女先天真气瞬间被断,护之不及,长袖被切下了一段,裹着一缕云气,随风逝去。 她惊异之下,招式不停,飞天一般左滑而过,盈盈堪握的腰肢一摆,双袖齐卷而至,回环甚急,又激流奔下,如西河飞瀑,真气曲中有直,直中带曲,虽有破绽,却不住变化,似江中湍流,转瞬既过,叫人把握不得。 陈远长啸道:“好西河剑舞” 清啸声中,雾非雾画莲而出,剑光转折不定,以直破曲,以曲困直,尽得无招之妙,只听“哧啦”一声,如裂帛之音,两条长袖化作片片红蝶,纷纷扬扬去了。 一只灰色的孤雁飞过,沾上几片,它扭转颈子瞧了瞧,一声清鸣,隐入云间不见了。 红影重叠中,蓦然泄出一道浑沌剑光,划破长空,瞬息间已迫近眉睫,压的陈远眼皮不住跳动,他微微一叹,雾非雾回转疾点,“叮”地一声,已连续刺出了十三剑,尽数点在短剑七寸处,横压下浑脱剑器,又起青色剑光,流向握剑的纤纤素手。 素手柔若无骨,轻轻一旋,几乎反背为正,剑尖蜿蜒而上,刺向陈远臂肘,合配左手轻挥浑色剑鞘,正正迎向雾非雾青色剑锋。 这一转一刺,一挥一迎,隐隐合着某种韵律节拍,精巧天工,美妙之极,如乐舞旋飞,浑浑沌沌,几无破绽,瞬间易守为攻,正是论道之夜,舞剑者公孙大娘倾世二舞中的“浑脱剑器舞”,第三招流风转云中的一个变化,方才红衣女双袖施展的便是另一曲“西河剑器舞”。 眼见情势转眼变幻,陈远右腕内挥,顺势一旋,竟背过身去,无声无息地,浑脱剑器刺破衣衫,贴肉而过,肋下一片冰凉,只消红衣女一转剑柄,他便要一命呜呼。 好个陈远电光石火间,他足尖早勾锁链,整个人一头栽倒,又“呼”地斜斜转将上来,半空中剑光挥洒,挟着淡淡云气,疾奔红衣女右身。 红衣女不防他使出如此招数避过流风转云,却也不惧,莲足一跺铁索,刹那间一丈长的铁链“咔咔”轻响,变的奇寒无比,竟是将云气冻成了片片寒冰,一缕寒气直冲陈远足下。 与此同时,她借力飞退,玉臂旋向外挥,浑脱短剑划起一片圆幕,迎向青色剑光。 陈远面色不变,自被群玉之泪洗练有无九次之后,他一身真气虽尚是后天,却精纯至不可思议之境,要攻入先天高手体内伤人略嫌不足,自保却是绰绰有余,当即一缕真气直下右足,挡下铁索冰冷寒气,掌中雾非雾化作一道青光,如流星般击破浑脱剑幕,直取红衣右胸。 二人交手不足七息,攻守之势已来回变换数次,红衣女倒飞不停,陈远足下一点,剑光附骨而上,始终不离要害。 三息之间,二人一个倒飞,一个正追,越过一只斜飞的孤鸿,已在叮当作响的铁链上滑出四十余丈,剑尖距离红衣前胸仍是五寸。 目光相交,二人看到的都是一片深潭般的平静。 红衣女又是一点,锁链剧烈震荡起来,她整个人凌空飞起,如一团红云般轻飘飘落在绝崖边,掌中浑脱剑器斜斜一划,清淡曼妙,周围云气纷纷聚拢在她剑上,威势大增,正是浑脱剑器舞中的又一式风云浑一。 陈远面色平静,身子沉浮中左手剑鞘向上一迎,“嚓”地一声,正中短剑,红衣女一怔之下,已让雾非雾刺中前胸,身子一轻,被斜抛了出去,直坠深崖。 陈远长吁口气,正要离开,蓦然一声雁鸣,后心寒气森森,刹那间大惊:“我明明避开了那只大雁的” 白驹过隙间,不及转身,陈远右侧后跃,雾非雾寻声反手刺去,脊椎一痛,浑脱剑透胸而出,冰冷剑气四下蔓延开来,登时冻裂心肺,眼看下一息陈远便要毙命,却又蓦然沉寂,剑器也轻轻滑了出去。 陈远连点前胸大穴,转身看时,一位女子红衣红裙,仰面抱剑,正飘飘堕入深谷,眼中余一点惊奇,如画眉心上一点鲜艳血痕,似朱砂痣一般,顷刻间散遍周身,化作一道亮丽红光,消失在白云间。 一间静室中,芸香淡淡,时绮白衣赤足,正冥目运转心气神意,忽然身边人呼吸回复过来,她便睁开眼,搂住红衣佳人笑道:“这么快,碰上哪个坏蛋了小叶子快说,我去揍他哩” 这红衣美人小叶子在桃花岛上一语未发,方才斗剑中也冷静无比,且能绝地反击,险些破杀陈远,此刻在时绮面前,却红着眼眶,现出真性情来,嘤嘤道:“不是不是那些个剑意的,是是一个任督境的少年” 说着说着,跌入时绮怀中,泪珠儿断线一般流了下来。 时绮眼神微怔,抱住小叶子,轻抚她香背,贴脸蹭了几下,道:“又有后天无招的人物出现了。虽说先天易得,无招难求,但他怎生抵抗你的先天真气呢,莫不是服了甚么奇珍,或是哪个宗师为他洗练了真气多半是了不要哭哩,是在甚么地形,怎么打的,说来我听下乖乖小叶子,你就是性子太软了,才没法把大娘的剑器舞熔为一体,要改哩” 她扶起小叶子,轻轻吻去她颜上泪珠儿,甜甜笑道:“美人香泪垂,还请泣我醉。” 小叶子脸红红的,捶了她几下,嗔道:“小绮你又取笑我” 台上烛影摇曳,时绮笑拥住她,歪在床塌上,二人长发如云般散开,玉额相对,胸前香丘微摩,曲线起伏,娇吟细细,捉弄了一会,小叶子断断续续将斗剑过程说了出来,时绮闭目沉思。 芸香不觉间又短了半分,时绮睁开眼,微微摇头道:“还是不成,无招境界几乎已是招式变化的极限,法门存乎一心,不是亲眼目睹,是说不出甚么问题的。” 她顿了顿,左手穿入小叶子秀发,轻盈下滑,如水般流动,笑道:“不过,他能几次窥出你真气变化的破绽,还一击而破,能做到这一点的,有两路剑法最为出名” 小叶子目光亮起:“弈剑术和独孤九剑” “嗯,弈剑术有这种变化,独孤九剑更是避实击虚的巅峰,都有可能的。” 时绮将自己小脸埋进小叶子胸前,嗅着少女清香,喃喃道:“有一件事,我想了想,还是告诉你的好。” 小叶子脸如红云,抱着她,羞道:“你又这样甚么事呀” 时绮沉默片刻,起身捧着小叶子酡红玉颜,盯着她,一字一句道:“苏寒来了。” 小叶子的小脸忽然变得刹白一片,咬着嘴唇,眸中又现晶莹,拼命摇头,泪水飞出,沾湿长发,泫然道:“她她连姓名都改了,还有还有甚么好说的” “哼她当初一意苦恋苏春水,却玩弄你的一片心意,实在太可恶” 小叶子轻轻摇头道:“不是玩弄,她是怕我伤心。” “你太善良了,”时绮叹息一声,“善良的心太软了。” 小叶子嘟起红唇:“哪有我方才还差点杀了那人呢” “白玉京又杀人不死,”时绮又好气又好笑,轻轻为她拭去泪水,“人生如朝露,我为东升日。自然心杀人,何处生戾气那些杀个把人还要搞的沸反盈天的,只是眼界太浅,把它看的太重而已,和往事一样,你最终还是要去问自己的心,是让它随风逝去,还是不停地折磨自己呢” “可是”小叶子咬着红唇,黑色眼睛扑闪,“我生来秉性这样,强行改过来,不会违背本心么” “不是的。” 时绮盯着她,认真道:“不是的,红霜,秉性只是浮在本心表面的东西,无关紧要,常人所谓见我,只是看见了浅浅在外的秉性,就洋洋自得,以为悟道了。青绫武功那么高,还在苦苦寻觅,证见本心真我,哪有那样容易哩” “现在,你如果能勇敢面对苏寒,面对过去自己的心意,便是第一步功夫,小叶子,你要坚强起来。” 第四十八章病因 三战完,白光闪过,陈远出现在湖心亭中,坐在云秋心身边,望着湖中残荷,岸上枯枫,自言自语了好一会,合了花雾,便出来了。 陈远踱到廊下,抬头一望,东天微熹,西月残勾,中雪已住,积了多半尺深,整个成了片琉璃世界,角落数枝半开的红梅愈发显得娇艳了,逸出淡淡香气溶在微微的凉风中,吹动檐下风铃儿叮当清响,使人心怀一畅。 “才来金陵,便有这许多事情”陈远心中叹息,带上花雾,幻了形容,出了小院。 太虚幻境,荣国府,听雪居,秋心正翻着一本诗集,入画进来道:“林姑娘来了。” 一语未了,便走进来一位娇怯怯的姑娘,绿纱裙,绣青花,似弱柳扶风,恰闲花照水,正是黛玉,秋心抛下书本,笑着迎上去执手道:“林姐姐身子可大好了” 入画退了下去,黛玉携了她手,款款来到书桌前,含笑道:“这几年来,亏得妹妹费心了你这字越发的好看了。” 书桌上散放着几张雪白宣纸,最上面一张写着“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十个字,是卫夫人的簪花小楷,清秀平和,娴雅婉丽,如插花舞女,低昂美容。 秋心掩袖笑了笑,道:“这可真真羞煞我了,我除了读几本书,写几个字,别的甚么也做不了,没事只好写来玩儿了,闹了好几年,再不上去,只有去跳河了。” 语音刚落,门外一人接道:“哪个又叫去跳河了” 二人相看一眼,珠帘掀动,一个俊美男孩大步进了来,指着她们笑道:“好啊,林妹妹果然又来找四妹妹了。” 秋心牵着黛玉转出桌子,冲他道:“我们女孩子家说会话,你这人偏又偷听” 宝玉长长作了揖,恭敬笑道:“好好我给两位姑娘赔不是了,只是太太叫你们出去,听说是薛姨妈一家子要到了,叫我们去迎呢。” 黛玉歪头道:“就是那个在金陵打死了人的薛蟠家么” 三人出了门,边说边走向荣禧堂,入画,紫鹃在后面跟着,都拍着手要去瞧新姑娘。 到了正堂,果然老太太在里面等着,刑夫人、王夫人、凤姐带了一堆仆妇在堂前候着,李纨、迎春、探春也侍立一旁,三进的宅门依次大洞开,长长的站了两排老婆子小丫头,隆重异常。 黛玉脸色微白,轻轻绞着手帕,秋心知她心事,握了她手,附耳悄悄道:“她是一大家子全来了,又是太太的亲妹妹,又有了春秋,这也说的过去,你莫要挂在心上,又坏了自己身子。” 黛玉黑白分明的眼睛转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瞧着她,道:“在妹妹心里,我这么小心眼,爱使小性儿么” 秋心瞪了她一眼,伸手作势去掐,黛玉闪开笑道:“好妹妹,饶了我这一遭罢,你看,薛姨妈一家子来了。” 果然重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转过一群人来,红花绿玉的,王夫人带着众人快步迎了上去,执住为首一位华贵妇人笑道:“妹妹一路辛苦了,哥儿姐儿都好罢” “都好,都好”薛姨妈笑着拉过身后一位少女,道:“宝钗,快来见过了。” 这少女姿韵微丰,合中身材,脸若银盆,眼同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比之黛玉另具一种妩媚风流,盈盈下拜,自有股大方沉静气度,王夫人忙扶起细看,不住赞叹,又与她们姐妹见过,玩闹在一处,不提。 闹轰轰了一天,薛姨妈一家子自此便在荣府东北角上梨香院安顿了下来,到了傍晚,用过晚饭,秋心携了黛玉回到听雪居,屏退丫头姑子,笑道:“五载辛苦,今日功成矣” 黛玉睁大眼睛:“妹妹你功夫练成了” 原来自五年前黛玉进贾府后,二人便日益交好,秋心依先天功依次存息行气,三年便打通了十二正经,因黛玉体弱,习不得内功心法,只得传了她一些九阴易筋锻骨篇的粗浅功夫,并每日里渡气为她调理身体,前几日秋心终于贯通任督,真气大增,熟悉之后,可以着手初步为黛玉洗经伐髓,改善体质。 “可惜传我功夫那异人找不到了,不然倒可请她施法的。” 秋心示意黛玉坐在里间浴桶前,里面早放了满满的温汤水,并撒了浅浅一层芙蓉花瓣。 “这功夫怪奇妙的” 黛玉只觉背后秋心双掌传过来阵阵暖流,钻入体内,游来游去,又麻又痒,不一会又极是熨帖,不由地昏昏欲眠。 黛玉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秋心正坐在床沿,奇怪地瞧着她。 “妹妹如何这样看我”黛玉轻轻起身,却是较往日轻灵了许多,她拉着秋心双手,“我感觉很是不错,怎么啦” 秋心笑了笑,摸了摸黛玉小脸,道:“没甚么,我看你睡了这么久,感觉好好笑呢” “好啦,不要咯了,紫鹃来找几次了,你再不回去,她可就要冲进来抢人了呢”二人跌在床上,闹作一团,果然外面听到声响,进来两个俏丽丫鬟,正是入画和紫鹃。 紫鹃快步上来,打趣道:“阿弥陀佛姑娘们看字怎地闹到床上去了,仔细花了脸” 秋心推了黛玉一下,笑道:“快去罢,这小丫头急眼了。” “急甚么”黛玉拢了下头发,“现在甚么时辰了” “我的林姑娘哟,已经亥时二刻了呢”紫鹃边说边替黛玉披上斗篷兜帽,递上手炉,“虽是春天,却还是冷的很,小心点罢” 黛玉吃了一惊,转身对秋心道:“已经这么晚了,四妹妹,我先回了,明儿再来寻你。” “嗯,入画陪着送些,打好灯笼,仔细路滑。” 黛玉走后,秋心沉默下来,方才她为黛玉洗经伐髓,一直好好的,到最后她体内忽然竟涌出一股奇异力量,柔和而庞大,生生将她真气逼了出去,洗髓终未竟全功,再寻时也找不到了。 “似是真气又不大像,那究竟是甚么力量,如何会在黛玉体内”秋心思绪纷飞,推窗望月,“我原以为这个世界没有甚么修炼法门,不想就在我身边” 时光忽忽而过,秋心自通读了贾府藏书后,就开始默默酝酿,试图溶合孤独万妙先天太玄九阴易筋无尽藏,创出一路心法出来,只是总纲颇有不足,她也不急,只随它去,每日与姐妹们嬉戏游乐,隔一段时日便为黛玉渡气一次,只是每每最后关头那奇异力量就会出来坏事,始终敌不过,黛玉虽好了些,终还是时常咳嗽,修习内功心法更不必提。 这一日,东边宁府摆宴,请了这边一堆人,自老太太以下,王夫人,刑夫人,凤姐,三春,薛林等人皆去了,吃酒看戏,好不热闹。 秋心的惜春本是宁府贾氏族长贾珍之胞妹,正经的主子姑娘,因贾珍之子贾蓉媳妇蓉大奶奶秦可卿卧病,她正无聊,便和凤姐宝玉去瞧了瞧她,一见病人她便一惊:“这气息和黛玉体内那古怪力量好像” 她细细感知,却又有所不同,“要混乱,黑暗的多,隐隐有种莫名的侵蚀感,这究竟是甚么东西黛玉将来也会这样么这太虚幻境究竟是甚么地方” 秋心上前道:“蓉儿媳妇,我平日胡乱看了几本医书,现为你诊下脉相,如何” “哟,四妹妹不仅字写的漂亮,还会看病呢” 凤姐挥了挥手帕,对秦可卿笑道:“还不快谢过你姑姑,傻了不成” 秦可卿本是风流袅娜的美人,如今大为憔悴,挣扎着半起身道:“劳动姑姑了。” 秋心按下她,道:“我只是试下,未必有甚么用。” “以往黛玉体内那力量都是一闪既逝,捉摸不出甚么来,这次似乎是个机会” 秋心伸出右手,骈指慎重按在秦可卿腕上,只觉脉相滑而涩,轻而短,似乎是很平常的心火焦虑症状,她缓缓催动一丝真气,渡入这病美人体内。 真气甫入,秋心心神一震,眼前出现一幢仙境楼阁,又转瞬消失,化成一片漆黑地狱,鬼哭声,魔啸音纷至涌来,追魂索命一般。 一道青色剑光闪过,地狱消失,重回人间。 秋心收回手,脸色稍稍苍白,吐口气道:“我医术还是太浅薄,瞧不出甚么问题,只是蓉儿媳妇你要静养为上,莫要再轻动心力,争胜好强。” 秦可卿勉强笑了笑,别具一种憔悴的美,道:“劳姑姑费心了,我会记住的。” 凤姐推了推正在哭的宝玉,红着眼道:“宝玉莫要哭了,仔细再给她招病。” 又对秋心道:“你两个先去罢,告诉老太太一声,我们娘儿再说会子话。” 秋心应了一声,出得门去,宝玉仍是失魂落魄,险些撞在花树上,她皱了皱眉,道:“宝玉,你总算也是个男儿,走路也要人扶么” 宝玉抹了抹泪,瞪起眼睛道:“四妹妹就不难过” 秋心轻卷着鬓角垂发,瞧着他,认真道:“你这样子有甚么用,能治好蓉儿媳妇么,想个法子请个名医方是正经”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 第四十九章 天数 陈远收剑,喇嘛迎风倒下,只喉咙间一点血痕,嗬嗬作响,刚着地就化光去了。 陈远若有所思,踱了几步,来到湖心亭,坐在秋心侧,望着残荷枯网,自语道:“维扬令长生诀之事已通告白玉京了 那魔道阵法也没甚么动静,不过我已有了一点想法 这一月多来,除了熟悉金陵之处,只有练剑,近百战来,我发现,无招之上多半另有一层境界,却不是先天的神而明之 有些时候,使特定的招式效果似乎要更好一点,像刚刚,我便是用了莲花剑中零落成泥一招,绝地反杀了那喇嘛,使的规规矩矩,再正经不过,这其中有甚么道理呢“ 陈远喃喃自语良久,始终不得其解,只觉答案只差了一点,却若无若无,晃来晃去,怎么也参不透,忽地瞧见湖中一支空了的莲蓬,目光一怔,一道灵光闪过:“是了无为有之用,有为无之体” 灵机一起,便如潮涌来,陈远霍地站起,连连走动:“是了,是了我现下的无招是从定招中熔炼出的,始终不够精纯,用之有滞,正要从这无招中推演出定招,以有为体,再发祥出无招,以无为用,这才是真正的无招” 想到兴处,陈远轻啸一声,掠出小亭,点水过岸,剑光展开,将所学剑法一一使来,正正经经,规规矩矩,却透出种心物混然的韵味来,无一丝束缚之感,只觉畅快之至,悠然喜悦。 “这算不算是,随心所欲不逾矩呢”陈远哈哈一笑,抛开此念,过石桥,入小亭,凝视着秋心容颜,轻轻道:“你正在经历些甚么悲欢离合,又甚么时候能出来呢” 临近年底,两府中却无人敢开颜欢笑,东府中蓉大奶奶卧床不提,姑苏传来信说,林姑爷也染病了,思念黛玉,要见她,老太太忙命贾琏,不等择了日子,便要带黛玉南下。 “老太太,”一屋子人都暗暗垂泪,秋心上前道:“林姐姐本来便不好,再一路几千里地,无人陪伴开解,恐心中焦虑,身上会更添了一层病,岂不令姑父难过” 贾母抬眼擦泪道:“四丫头说的是,是我疏忽了,可” 她瞧瞧一屋子人,不是有了春秋的太太,便是少不更事的姑娘们,凤姐虽好,这府里却少不了她,李纨又是个不善言语安人的,竟无人可遣,况且好端端的,年节将至,千里奔波,谁也不大愿。 宝玉出声道:“我陪林妹妹前去” 贾母还未说话,王夫人斥道:“成甚么话” 宝玉惴惴退了下去。 秋心扫了一眼,扶了黛玉道:“既是我提出的,自然由我去,陪了林姐姐这一路。” 众人微哗,贾母犹迟道:“你一个小丫头” 秋心道:“老太太且放宽心,外面的事自有琏二哥打理,我只和林姐姐一处,方今清平盛世,能有甚么事呢” 黛玉泪眼迷离,几乎站立不住,倚在秋心身上,柔软的如一片轻云,似乎风一吹,便会飞走了。 凤姐擦擦眼,道:“也是这个理,况且四丫头平日里就和林妹妹粘在一处,正好作伴。” 王夫人刑夫人尤氏等都纷纷说好,贾母拉着秋心道:“好罢,四丫头,这可要辛苦你了。” 秋心轻卷长发,道:“无妨的,老太太,实话说给您听罢,我也想出去瞧瞧呢” “看这小猴儿不成个姑娘样子。”贾母打趣道,众人都跟着笑了。 次日起程,风起尘扬,车辚马萧,二人坐在车里,倚在一起,黛玉不住拭泪,秋心握了她双手,道:“莫要太过忧虑,坏了身子,让姑父见了自责,怎生是好” 黛玉一双眼睛微光点点,肿的桃子似的,伏在秋心肩上,晕然道:“到了姑苏,还请妹妹为我父诊治一二。” “那是自然的,”秋心轻轻拍了拍,笑道:“现下倒你像妹妹,我成姐姐了。” 黛玉大羞,抽出手便要撕她嘴,二人闹作一团,忧氛渐去。 不几日到了运河,一行人弃车乘舟,顺水南下,又借风力,终于在腊月三十前几天到了维扬,码头上早有林家管家带了一群仆妇前来迎接,占了一大块地方,却也没有清场。 贾琏去见过后,二人上岸换了轿,行向林府,黛玉神色恍惚,紧紧握住秋心双手,低低默祝,秋心抱住她,不知安慰些甚么好。 行了少半辰,轿身一震,落了下来,又抬起转了个弯,小半刻后停下,入画、雪雁掀起轿帘,扶了二人出来。 秋心下得地来,入目便是一抹苍翠,抬头一瞧,好大一片丹橘,经冬犹绿林,郁郁葱葱,满是生气,萦绕在小桥清池上,催的假山上枯藤又春,染的远处零星几道雕檐飞拱上浅浅一层淡青。 只是园林虽佳,却遮不住下人们脸上的惶惶神气。 林管家当先领着贾琏沿着青苔前行,二人随后,黛玉忽然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吓的雪雁忙不跌搀住,秋心摇摇头,上前扶住了她,道:“颦儿连自己家里的路都忘了不成” 黛玉无心与她拌嘴,只瞪过来一眼,却并没甚么用。 一行人绕过丹橘林,来到后堂,林管家的过来躬身道:“姑娘,老爷就在里面。” 黛玉掩袖先进了隆知堂,秋心随后,转过一架山水绵绣屏风,里面床上一人挣扎着侧起身来,伸手呼道:“玉儿” 黛玉早哭成泪人,扑在床沿,哽咽道:“爹爹” 林如海面色枯黄,越发清瘦,眼珠内陷,颔下清须也无一点光泽,抚着黛玉笑道:“玉儿哭甚,为父不过小病一场,只是想我的好女儿了,才叫你回来看上一看。” 旁边粉衣姬妾也劝道:“姑娘莫要伤心了,如此让老爷心中可如何受的好” 黛玉强抑悲痛,站在床头,贾琏上前拜道:“小侄见过姑父。”他本生的不凡,又锻炼出了一张皮,着实可看,林如海抬手微笑道:“多谢贤侄一道护送了。” 贾琏暗赞:真是探花郞口中谦道:“哪里哪里都是四妹妹一路陪着林妹妹,宽慰有加,功劳倒比小侄多的多了。” “哦”林如海早瞧见黛玉身后一个小姑娘,容貌上佳尚在其后,通身的气质倒如云气星光一般清逸超拔,几欲乘风归去,更见不俗,当即咳了几声,笑道:“早听内兄信中夸家中几位姐妹是极好的,如今一见,可知不虚矣。” 秋心转出黛玉,裾礼道:“见过姑父,侄女何德,敢承此谬奖” 林如海说了几句话,精神渐觉不足,还是勉强道:“多谢贤侄女伴玉儿这一路了,她本心小,还望你多多开导些才是。” “我和林姐姐本就交好,这是应该的。”秋心细察林如海气息,竟又是那神秘力量,盘踞不去,心中大奇,只是此时不便出手试探,退在黛玉身边。 那粉衣姬妾见如海精神不济,直欲睡去,便劝退众人,细加安置不提。 如此过了两三日,林府早请遍了江南名医,费了许多钱力,林如海病情却没甚么起色,依旧每日大半时间只能卧床,他身为巡盐御史,余下时间处理过必须公务后,只得少半个时辰与黛玉说会子话,便又昏昏欲睡。 这日晚间,林如海又睡着了,那粉衣柳妾出去守着丫鬟们煎药,屋中只她们二人,黛玉四下瞧瞧,道:“还请四妹妹看一看。” 秋心点点头,这林如海身上气息倒比黛玉与秦可卿淡薄许多,或可探出一二底细来,脱离这幻境或许就落在这神秘力量上了 黛玉担心瞧着,她骈指伸出,按在腕上,并没甚异状,当即深吸口气,微微催动真气,稍一接触,那神秘气息狂涌而至,秋心眼前一闪,已是到了一处仙阙中。 飘渺云雾中,宫城绵延,玉阶金栏,像极了那日诊治秦可卿时一闪而过的楼阁,秋心凝神四顾,不见一人,远处倒隐隐传来一阵阵朦胧歌声,唱着些“红楼梦钗”之类,听不真切。 秋心觅声而去,不知行了多久,前方出现一座白玉牌坊,十数丈高,几丈宽,正上面书着“太虚幻境”,两侧刻了一副联: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时有还无。 秋心正品味其中韵味,忽然身后远远有人笑道:“道友何故要逆天数而行,行此不智之事耶” 秋心心中一震,转身瞧去,远处走来两个出家人,一僧一道,俱都神光内敛,清仪出尘,不禁道:“天数” “不错。” 二人眨眼间走到秋心面前,那道士笑道:“那林如海合该归天,以完劫数,小友违天而行,如何上感天心,清静修行” 秋心轻卷长发,微微点头,似是颇为赞同,二人正喜,秋心又道:“我竟不知,何为天数” 那和尚笑道:“小友如何这般糊涂,天定之事,便为天数,人力于此何加焉” 秋心笑了笑,道:“既是天定,如何能改可变之事,岂为天数” ------------ 第五十章 血河白骨 僧人怫然,道士变色道:“道友原是消遣来着,既如此,我二人也无法了。” 一语未了,二人消失不见,眼前景物忽变,眨眼间已由仙境成了炼狱,空旷原野上阴风呼啸,一条血河曲折流过,宽不见岸,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白骨浮水上,折戟沉沙下,凶煞凄厉之气扑面而来,令人战栗不已。 秋心纵目四顾,只见天空腥红,低伏荒草,正惊奇间,忽听背后异响,转身一瞧,血红支流中一只骷髅头上空洞洞的眼眶动了动,咔咔作响,倏地燃起一点红光,竟伸手一抓,拎起把锈迹斑斑的铁剑,站了起来,盯准了她,弓身作势,踏水奔来,迅如连珠,杀意凛然,白生生的骨节披着破烂烂的盔甲,叮当乱响,虽然滑稽,却决不可笑 白骨卒三息间已奔至身前,一剑劈下,血腥大作,秋心身形一闪,进步抢到它左侧,一指点出,正中左脑,真气疾催,侵入那灼灼红光,瞬间冲击七次,那红光黯然熄灭,白骨砰地倒下,跌的粉碎。 秋心伸手一捉,将那铁剑捞在手中,入手冰凉蚀肌,却也顾不上了,只因河中又站起了两只骷髅,奔了过来。 比上只竟又高大些,盔甲也完整些,眼中红光也更盛些,煞气也更重些。 秋心深吸口气,待那两只白骨士来到近前,刀枪齐至,她飘然后退,又倏地欺前,抢入二骨长兵内,铁剑左右各挥,分刺头盔,只听“当当”两响,剑锋被挡个正着,左方白骨一刀当头砍下,右侧白骨拖枪横刺,风声甚急,全无防御,都是沙场争战功夫,大开大合,只以杀人为要。 秋心轻盈一旋,刀枪侧身而过,只差毫厘,分光再起,四剑浑出,点飞铁盔,剑气侵入,红光熄灭,白骨倒下。 再看河中,果不其然,咔咔声响中,又站起三只更高大更完整的,只五步便跨到岸上,成三才方位,枪盾矛齐全,踏步而来,气象浑然。 枪矛齐至,秋心有意一试它们力气,挥剑上迎,“砰”地一声大震,秋心手掌发麻,倒飞出三丈,飘然落地:“好大的气力这枯骨虽然没有真气,力量倒不容小觑” 三骨阵形变幻,迅步追上,合围正半,剑光突飞起,凛然刺入眼眶,骸骨们晃了晃,轰然倒下,风吹灰散去。 秋心一瞧手中铁剑,已现了裂纹。 河中又起四骨,刀枪盾弓,寒光闪烁,只是方至岸上,还没站稳,已被秋心抢占了正中戊土位,八招瞬发,剑气挥洒一周,就已倒地。 “第五家了” 暮色中,陈远大步走进鹅鸣堂,伙计笑脸迎上,道:“这位公子,小店四宝齐全,质地上佳,并有许多名人墨宝,您看要些甚么” “可有薛宝玉的字画” 陈远扫了一遍,没几个客人,也不见目标,不禁一叹。 “哟这可不巧了。”伙计笑脸不变,“您要是早些时候来,还有一张岳阳楼记,可惜了”他见陈远无甚反应,便又道:“临摹的倒有,您要看下么” 陈远摇头,取出一张银票,伙计一看面额,呼吸立刻加快,双眼发亮地盯着他。 “哪儿能买到薛宝玉的真迹哪儿能打听到线索” 伙计眉头紧皱,腊月隆冬时节急的满头大汗,直跳脚,陈远也不催促,只拿眼瞧着他。 “对了”伙计一拍脑袋,大喜道:“我有次听掌柜的说,近来有人大批扫进薛公子的字画。” 他左右看了看,上前低声道:“他老人家还感慨,琵琶巷紫竹庵有一张甚么帖对了好像是长恨歌,是薛公子真迹,不知道能卖多少呢” 陈远将银票递给他,不理他欢喜神色,又取出一张,笑道:“这张为甚么没被人买走” 伙计面色红的发亮,低低道:“我听掌柜的说,那庵里的主持妙真法师是个怪人,武功高强,又常有王公大臣来往,她要不卖,谁也不敢强买呢” 陈远笑了笑,给了伙计银票,拍拍他肩膀,转身大步走了。 穿过归家的人流,转过几道街角,就到了琵琶巷,陈远心中思索:“是甚么人扫清了薛宝玉的字画,是他本人醒悟了还是谁要对付他无招之后,我方知道,在高手眼中,字如其武,会被人窥出武道成长轨迹即便他本人不明其理,薛衣人没提点他么” 心绪纷飞间,脚下木屐踩在厚薄不一的鹅卵石上,铮然空响,如奏琵琶,陈远逸兴忽起,步法转折,焉之前后,其声叮咚,奏了一曲相思引出来,缠绵悱恻中隐隐透出种超拔意韵。 大袖吟北风,曲尽幽林至,巷子尽头,一片修长的紫竹正在风中沙沙作响,虽是寒冬,木叶大都仍是青翠欲滴,令人心旷神怡,不由杂念顿消,油然生出出尘之意。 陈远挥袖而入,林中曲折小径上竹节横布,积了浅浅一层落叶,衬在青苔间,染的风中也带了一丝绿意 不对他猛然惊醒,是血腥味 陈远飞步轻掠,七息间眼前出现一座庵院,白砖青瓦,小门紧闭,石额上刻着“紫竹庵”三字,到了此间,血气更盛,陈远屏声按剑,越墙而入,一眼便瞧见了血。 满地的血,鲜艳的血。 佛堂前,血泊中,躺着个素衣曼妙女尼,一动不动,陈远掠上前去一看,她眉心间一点淡淡血痕,心中一沉,俯身一探鼻息,连游丝气也没有了。 陈远不顾礼防,右掌按在她心口前,察觉到一丝弱不可觉的跳动,当即划破左腕,凑到她嘴前,轻轻一震,甘甜鲜血泊泊顺喉而入,右掌按在女尼后心,真气徐催,化开药力。 陈远秋心二人一身血肉纯净无暇,充盈群玉之泪灵力,几已成天阶奇珍。 直灌了一大碗血下去,那女尼娇吟一声,秀眉微拢,长长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眼来。 陈远长长出了口气,真气下行左腕,伤口慢慢凝住,右掌不停,轻声问:“妙玉师太” 那女尼眼神如婴儿一般清澈,现出疑惑神色,瞧着他,嘴唇动了动,若非陈远耳聪之极,差点听不清:“妙玉师太” 陈远几乎跳了起来,他沉住气,再问道:“你是谁” 女尼眨眨眼睛,也问道:“我是谁,你是谁” 说完眼睛一翻,竟又昏了过去。 陈远再探她气息,虽微弱却已稳定下来,当即一宽,暗忖:“听这话,莫非她被人伤了神府,竟失忆了” 神府者,髓海也,元神所居,统御人身。 他放下女尼,在庵中迅捷转了一圈,只在后堂发现了两具小小女尸,看形貌尚只是豆蔻少女,也是眉心中剑,呼吸心跳俱无,已逝去了。 此地不宜久留,陈远转回前面佛堂,看了那观音像一眼,抱起女尼,将二人身上鲜血尽数震下,越墙而出,掠入竹林,不见了。 秋心收枪而立,呼吸微见散乱,面前九具白骨正化灰散去,她深吸口气,真气流转周天,精神一振,望向血河。 河中血水渐渐流成一个漩涡,缓缓露出一段枪尖,银光四射,俄而露出丈三枪身,握在一只覆满银甲的大手中,继而出现顶银盔,片刻后现出全貌,却是一个全身银甲的骨人,气势雄如三军无双大将,只面上露出一团黑气,显出两点晶莹红芒,如针般刺目。 秋心俏立岸边,虽连摧敌手,却面色平和,无甚杀意,气息绵长,藏枪静候。 银甲将目中红芒如人眼般眨了眨,仰天无声长啸,秋心虽听不到,却感到一种不尽慷慨悲愤之意,似是比这血河更盛。 无声长啸中,它拖枪徐步行来,银色枪尖在血色河水中划出一道笔直涟漪,似慢实快,水纹尚未散开,一点寒芒先到,随后枪出如龙 冰冷杀气已迫至眉睫。 秋心轻轻旋身右侧,娇躯斜斜舒展,右臂疾探,背后藏枪化光,旋转着点中银枪枪尖,“砰“地一声大震,秋心横飞出去,脏腑震动不已,落地时嘴角已流下血来。 这银甲大将枪上力量竟已凝练成一,几如先天罡气一般,前后左右,无有不至,任何方向都如同前方正面冲撞无异。 “没有真气,仅凭枪法,就能做到这一步,此人生前是谁” 秋心聚起散乱真气,流转周天,压下伤势,心中惊诧,眼见银甲将又一步跨至,长枪颤动,银光疾旋,如孔雀开屏一般,眩目美丽中,她似是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唯今之计,只有” 秋心一念间决议已定,步法展开,右枪直刺银甲将面门黑气,左掌冷然探入孔雀尾屏,徐徐一转,如揽雀尾,间不容发中捉住银光,刹那间枪尖一震,凝练之极的力量爆发开来,秋心左掌立时碎成一团血雾,力量飞快沿臂直上,一路成粉,到肩膀上却扑了空,却是她一条左臂早已齐肩而断。 银甲枪似是呆了呆,便在此时,一线寒光直飞入银盔中,瞬间爆炸,真气激荡,嗡嗡作响,滚滚黑气中针状红光蓦然大亮,又瞬息熄灭了。 “四妹妹四妹妹你怎么了” 秋心长长呼气,耳边忽然传来黛玉急切呼声,心中还未动,眼前血河已散去,天地瞬间幻化,已是回到了病床前,依然骈指按在病人腕上,黛玉正扶着自己,眼眶泛红,泫然泣下。 秋心笑了笑,正要抬手拭她眼泪,忽然怔住。 ------------ 第五十一章 抽丝聚风云 秋心一抬之下,只觉左臂恍如无物,明明长在肩膀上,却没一点反应,心中一惊,右手拭去黛玉面上泪珠,笑道:“颦儿哭甚么,过去多久啦” 内中真气流转,运至左臂,却不得进,只觉经脉淤塞,贯之不通,只能丝丝缕缕地渗透进去,进展极慢,“莫非幻境中断了手臂,反应到神府元神上,便是这般后果” 秋心若有所思,听黛玉道:“四妹妹你手放上去后,就一直呆呆地站着,已有小半刻了,不说话也不动,我说话也不理我,像痴了一样,好容易才唤过来,四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没甚么”秋心笑了笑,“只是姑父这病,我并无半点用处,颦儿你莫要怪我就是。” “妹妹说的哪里话呢你都这样子了,我若还怪你,岂不成了没心没肺的小人”黛玉睁大眼睛,薄嗔似微怒,在高台柔和烛光下,更显稀世姿容。 秋心正要说话,外间脚步声响,那粉衣姬妾端着汤药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丫鬟,道:“夜深了,两位姑娘还是快去歇息罢,莫熬坏了身子。” 黛玉绞着手帕,垂首道:“是,柳姨娘,辛苦你了。” 二人退出隆知堂,慢慢走回屋,不提。 浓墨一般的夜色中,陈远抱着人,风一般掠进青石巷,敲响六如大门,一亮情月令,那驼背老仆浑浊眼中光芒一闪,立刻请进来,关门道:“随我来。” 半刻后二人来到无情居前,老仆退下,陈远推开荆扉,东西屋都黑着灯,只正屋有光,陈远缓步走进去,看到灯下有两位美人,正在对弈,正是无情与葛蓝苗。 “琵琶巷紫竹庵发生凶杀案,二人被杀,这是生还者,不过她好像失忆了。” 陈远轻轻将女尼放在塌上,向无情一揖,就要退出去。 “洛清,”葛蓝苗趁机站起,笑吟吟道:“我记得你答应过一件事” 无情摇摇头,放下一枚白子,探指去察女尼伤情。 陈远停住,道:“不错。” “维扬令将开,我要长生诀。”葛蓝苗道。 无情皱了皱眉,暗忖:“妙真已是宗师高手,谁能伤她至此” 陈远沉吟片刻,道:“幻境一启,必然高手云集,神兵四起,我没有把握。” 葛蓝苗偏头瞧着他,等他下文。 “我有一言,两位不妨静听。 今年春天,我在黄河上遇到了一个秦王府逃婢,她似乎是东海魔教的卧底,盗取了秦地军防图,不知是要去献给胡人,还是要挑拨秦燕二王 夏天,少林九阳事件爆发,死伤极多,不少中原门派由此结下了深仇,而自十年前安城之盟后,就陆续有天阶武学幻境面世,多有血雨腥风,以此次为甚。 秋天,侠客岛被灭,太玄经失踪,引得中原多位名侠前去追查,这其中自然也有铁手、追命两位名捕,不知现在他们回来没有 同时,东瀛三公主远渡而来,带有大批高手,留求太学。 冬天,诸魔道与胡人联手在京师外布下一座大阵,我多日猜测,这阵法大概是趁冬日地气深藏,积蓄汲取之用,阵法节点八到十个,爆发之日多半在二月二,龙抬头那一天,届时近十位大宗师各据方位,联手将蓄了一季的地气爆发出来,却不知能做到甚么程度 一旦京师有变,二王争位,胡人大军南下,又会如何” 陈远徐徐道来,这军国图谋给他说的既不激昂,也不痛心,直如鸡毛,他平静说完,瞧着二位美人道:“不知这值不值” 二人相视一眼,微有惊意,无情点头,葛蓝苗抚掌赞道:“好眼光胡人以天阶武学扰乱中原武林已有多年,难为你能将这多事情联系起来嗯,值大半了。” 陈远微笑道:“既如此,在下告退。” 他转身就走,脚步声很快消失在林间。 无情叹了口气,道:“妙真眉心中剑,虽被他及时救了,却也伤了神府,失忆多半是真的,京师附近有如此剑法的人,有三个。” “不是令狐冲。”葛蓝苗淡淡道。 “青绫丫头自然也不会。”无情笑了笑。 葛蓝苗看了看妙真,皱眉道:“薛衣人会如此不智” 无情摇摇头,道:“未必是不智。” 葛蓝苗眼珠转了转,忽然问道:“无情姊姊,洛清云晨究竟是甚么人,青公主垂青不说,你更是赠了情月令” 无情瞟了她一眼,道:“苗苗你好奇心轻一点,专注一点,很快就能入微了。” 葛蓝苗不由伸了伸舌头,扮了个鬼脸,跳着跑了出去。 深秋九月,金气肃杀,木叶飘零,林如海还是殁了。 扶灵归了姑苏,吹打下葬,忙忙碌碌后,黛玉终是支持不住,昏了过去,秋心为她渡了一股气,护住心脉,带上紫鹃入画来到贾琏房中。 “稀事稀事,”贾琏面上生光,笑道:“四妹妹来,有事么” 秋心静静瞧着他,认真道:“琏二爷,你做的过了。” 贾琏面色微变,摇头道:“四妹妹这说的甚么话过了甚么过了” 入画紫鹃大气不敢出,紧紧低头缩着身子。 秋心淡淡道:“林姑父的那些遗产,三二百万两呢,你也该为林姐姐留一些才是。” 贾琏跳了起来,面皮紫涨,大声道:“甚么遗产,关我劳什子事林姑父的身后事,自有林氏一族人料理,我哪插的下手去” 秋心瞧着他惶急神色,笑了笑,挥挥手,入画紫鹃立刻退了出去。 “琏二,你私通父妾,凤姐姐用月份向外面放利钱,以为没有人知道么” 贾琏如遭雷噬,软在椅上,忽又露出凶光,死死盯着秋心。 “琏二爷还是不要起杀心的好,”秋心淡淡道:“入画紫鹃正等着我呢,若让外人知道了贾府二爷杀了妹妹,不顾孝悌,你想会怎样呢” 贾琏又急又气,突然眼珠一转,笑道:“妹妹说的哪里话,我是真没有” “一百万。”秋心竖起食指,淡淡道:“我也不过分,你当着我的面,给林姐姐这么点,然后爱怎样就怎样,与我无关了。” 贾琏跳脚道:“四妹妹你也姓贾,何至于此” 秋心静静瞧着他,面无表情。 贾琏瞪眼了半晌,垂头道:“我去试试,兴许林家人愿意给,也未可知。” 秋心点点头,转身走时,手掌斜斜一划,边上一张檀木书桌立时分为两半,“砰”地倒地,荡起一室灰尘。 贾琏头上登时流满了冷汗。 一个人的除夕过后,维扬令的热闹渐渐显示出来,京师中纵是不懂武功的百姓,也在酒楼里听说书先生说的唾沫横飞,甚至争的拳脚相向,人人论长生。 此种景况下,陈远离开京师,渡江来到维扬地界后,怀中令牌微微发热,发出淡青光芒,地碑显示,当它依次显过五色,黑白混一后,幻境中所载长生诀便为全本。 维扬四门早已布下了六扇门与江南六派的人马,各路英雄们验证实力后方能进入,堵了一圈的好汉们在城外跳脚,又不敢骂,只脸色气的发红。 陈远也不进城,只在维扬之南广陵江边密林中结了一座草芦,日观东流水,夜仰西移月,齐心物,合神意,渐渐进入了一种冥冥漠漠的空明之境。 蜀中,峨眉山,金顶云台,暮色晚风中,灭绝师太赐下倚天剑,肃然道:“晚儿,你已凝练剑意,此去维扬,莫要失了我峨嵋威风。” 向晚一身青衣丝绦,长发不飞,只斜斜插了一只飞凤簪,躬身接过神兵,柔声道:“是,师父。” 灭绝转过身去,遥望山河,道:“尤其是唐白羽,唐家堡与我峨眉同在蜀中,这小丫头与你缠斗多年,不分上下,若是给她得了长生诀,配上忘情天书,就难制了。” 向晚轻轻一笑,道:“萧秋水多半也赐了她长歌剑,弟子却也不怕。” 灭绝厉然道:“这只是小事,维扬幻境过后,京师还会有大变。” “还请师父垂示。”向晚轻抚倚天,平和说道。 灭绝摇摇头:“现在不便讲明,这次长生诀出世,大理天龙寺,巫山慈航静斋,嵩山少林,洛邑静念禅院,恒山剑派这些佛门同脉都将派出精锐传人前去,你到时” 巫山,帝踏峰,云雾飘渺中,素衣师妃媗淡淡道:“春水,你真要下山” 她面前站着一位少女,柔柔弱弱,眉如远山微黛,目似睛水点漆,坚定道:“是的,师祖。” 师妃媗道:“京师有武明空为后,把持九州神器,又有赤尊信在外,占据长江为应,虽然婠婠的阴葵派已与其他魔门敌对,对静斋却也无甚善意,你还要去” 苏春水躬身,长发轻垂道:“弟子自幼入山,修行多年,家父早已告老还乡,心中只最后一点尘缘牵挂,无法再进,此去当是机缘。” 师妃媗笑了笑,解下色空剑,随手一抛,道:“你去罢,有件事” 岭南,宋阀,磨刀堂,寇仲天神般立在石前,大笑道:“徒弟,带上井中月,去试刀罢,顺便看看子陵调教出了个甚么徒弟” 王归转身就走,瞬息便出了门,只一道豪迈声音远远传来:“放心罢,师父,我不会砍坏林师弟的。” 薛宝玉睁开眼,目中神光暴射,一声长笑,静室中蓦然气流激荡,撞的墙壁砰砰作响,嚓嚓声中,四面上下现出裂纹来。 “哈哈,天助我也老子果然有大气运,借明日香那一拳,练成了九阴九阳。哈哈哈哈,又有长生诀出世,合该归我所有,阴阳合一,进阶入微美人们,都等着哥来临幸罢绫波,明日香,小穹,夏娜,小圆,秋焰,不要以为你们换了马甲我就不认识了还有洛秀芳,洛羽依,洛丽华,花家姊妹,云淡霜,时绮,叶红霜哈哈,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一时间,天南地北,东岛西城,名山古刹,宇内塞外,不知有多少年轻一辈的高手,正豪情万丈,直往江南而来。 这章忘记设定时发布了,抱歉。 ------------ 第五十二章 黛玉葬花,广陵春潮 又是晚春,往年凋零的花刚开了,转眼又要落了,颇有几分寂寥。 自姑苏回来后,秋心黛玉越发的好了,竟越过宝玉去,惹的他又发了痴气,这其中贾府长女,宝玉亲姐元春加封凤藻宫尚书,号贤德妃此等大事,他也不放在心上,整日价里只跟着黛玉,被王夫人瞧见了好几次,大为不悦。 至于建省亲别墅,宝玉更是浑然不理,后来元妃省亲,命了大观园,让李纨,贾家三春,薛林,并宝玉分住了进去,宝玉得了好去处,天天与丫头姐妹们嬉游玩乐,遂放开了心怀。 这日春困幽发,秋心早间起后,入画进来为她梳理,对着铜镜左右瞧了瞧,拍手笑道:“我们姑娘越发的好看了” 秋心坐在妆台前,笔直脊背中,自有曲线起伏,真力自腰肋起,上行沉肩坠肘,流腕分指,徐徐抬起左手,扶了扶攒花垂珠钗,笑道:“小蹄子又说胡话,今儿是芒种节,要送花神,还不去看看姐妹都起了没,各色花卉都备齐了没” 入画应了声,笑着出去了。 秋心站起,行动间双臂如常,绝看不出她左臂几乎无法活动,为了瞒过贾府上下,身边丫头婆子,唯有调动全身真力,以全引分,行走坐卧间皆是功夫,才能做到。 在这每一刻每一息每一瞬,随时不辍的时光中,秋心渐渐体会到了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一身武功在不断熔炼中,去芜存菁,几乎化成一片,却总是少了点甚么 提笔写了几个字,出了蓼风轩,入画早跑的不见影儿了,一路走下来,那些丫鬟女孩儿们,或用花瓣柳枝编成轿马的,或用绫绵罗叠成旌幢的,都用彩线系了,每一棵树头每一枝花上,都系了这些物事,满园里绣带飘摇,花枝招展,一时也道不尽。 下到了潇湘馆,一片斑斑泪竹中,也不见黛玉,只一个小小雪雁正在喂鹦鹉,瞧见秋心,笑道:“往日都是我们姑娘起的迟,今儿四姑娘怎地还要晚了” 说罢,捂着嘴笑了起来。 秋心笑道:“好丫头,林姐姐昨儿是甚么时候睡下的,晚间可有不适哟,快看,那大燕子飞进去了,还不放了帘子下来” 雪雁转身一瞧,果然瞧见一只春燕剪进屋子里,忙跑进去,赶着从窗子飞了走,又放下门帘,出来看时,秋心早不见了。 出了潇湘馆,远远看见凤姐、迎春、探春并一群小丫头在花树下嬉玩,秋心侧路避开,不觉间来到沁芳桥前,见那清水里有许多落花飘着,摇着流出去,不知到了甚么地方,正出神间,忽听到山坡后转来呜咽之声,伴着数落音,心中一怔:“这是颦儿的哭声,她又伤心了” 一边想着,一边转过坡角,便瞧见前面春风落花飘摇中,黛玉正在葬花,口中低泣道:“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一种奇异的凋零之美,以突如其来的姿态扑入秋心眼中,这美丽强烈决绝如大日横天,婉转柔和如弦月西移,瞬间直入人魂魄最深处。 她当即呆住,全身战栗,泪珠儿淌了满面也不知,只痴痴出神,整个魂儿似是随这歌声,感受着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寄人忧愁 庭中花开虽易见,落时却再难寻觅,只生生愁杀了青苔阶前的葬花人 我今葬花,人笑我痴,它年葬我,谁知是谁 不如胁下生出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坠入香丘,一抔净土掩去毕生风流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秋心怔怔的,只觉毕生所学在这凄清凋零之美中,尽数溶了,化为一体,体内真气不催自动,发生了种奇妙的变化,如红尘迷梦,流转周身,左臂淤塞经脉一贯而通,左手抬起,一摊再合,游丝剑气如清风般逸出又归,将满天落花聚在手心上,凝成了一粒红颜泪珠,浮在半空,轻轻旋转。 秋心叹息一声,情知自己已入了无招之境,更是寻到了苦觅不得的武学总诀,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我竟不知,颦儿心中,藏着如此的忧愁” 元宵佳节,维扬城南,春汛时至,声势如崩,蔚为壮观,引的许多进不了城的好汉们涌到广陵江边,啧啧称赞。 陈远早有此料,结庐处极为偏僻,密林高崖,人迹罕至,偏对江心沙洲,冥目合一,精神几与造化往来。 又过了几日,春潮更凶,到了二十四夜里,缺月东升之时,上游隐隐传来奔雷之声,江边众人纷纷道:“来了,来了,广陵潮来了” 俄而隆声渐近,西边先是出现一条银线,迅速占据全部视野,江水铺天一般,势不可挡地轰轰东流而来,如万马奔腾,声势之壮,直令千军辟易。 江边好汉中颇多人首次睹此盛景,骇的脸色发白,腿肚子直发抖,却也死命支持,大声喝笑,唯恐在江湖朋友面前失了面子,那可大大不妙。 便在此时,众人忽然听到一阵琴声,竟压下了潮雷,不由好奇,寻踪觅源,有个眼尖的朋友突然指着江心沙洲,高声呼道:“在那,快看江里面,那岛上有个女人” 边上有人耻笑道:“钻天鹰,你的眼睛不济事了,这般大水,谁在江心,寻死不成” 这钻天鹰素以眼尖出名江左,此时听到有人质疑,冷笑道:“你不行,别人却能” 陆续也有内功高的好汉们看到了,江心沙洲上确是有个女人,隐隐约约的,好像正坐着,膝前横了一架琴,双手连弹,其音铮铮,贯着一股慷慨悲歌之气,纷披灿烂,如戈矛纵横,寒光闪闪,直视这盖天大潮如无物。 众人正惊讶中,有个青年士子打扮的年轻人听了片刻,忽然面色潮红,手舞足蹈,激动不已:“是广陵散,这是广陵散啊” 说话间潮水汹涌奔至,瞬间淹没了沙洲,淹没了琴女,只是没有淹没琴声,滚滚白浪间,仍有琮琮之音,坚强地传了出来,播遍江面,声澈数里。 众人相顾,不由骇然。 陈远既没看到琴女,也没听到琴声,他眼中所见,唯有汹汹大潮,耳中所闻,尽是天地呼吸。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中,陈远观复,他徐徐站起,衣袂飘舞,“所谓先天,照本返源,真元交通,精神往来,人多大费周章,白首而不可得,我现在才明白,是不用的 内功修习本为呼吸,人有呼吸,天地也有。 江水东流入海,海水受蒸升腾成云,云气西移降成积雪,雪融成江重东去,循环往复无穷尽这,便是天地间水的呼吸,与我之呼吸何异” 浑浑沌沌中,陈远轻叹一声:“天地与我本为一,何须费心劳苦力” 在这低低叹息声中,陈远一身真气嗡然自鸣,如江潮般上冲头顶,下扑脚底,轻轻一振,冥冥中似有“啵”地一声响,百会涌泉两处大穴一层无形的薄膜如同不存在般,被真气一贯而通,接连到了天地精英元气,自然而然的,发生了某种奇妙的变化,质本还洁,凝练归源,照返先天。 天地元气从两处穴道汹涌倒灌而入,交汇于丹田,旋在一起,心念到处,以某种奇妙的韵律震动片息,又徐徐分开,那清而轻的,沿督脉直上髓海,强横元神;那重而浊的,沿任脉径下会阴,补益元精,这,便是先天境界的食气术。 凡人食谷者,杂病从生,先天食气者,神明而寿 人自出生起,便如同一个不断漏水的皮囊,受天地万物的侵袭,病气,毒气,疫气,晦气,各种不可见的微虫乃至喜怒哀乐,哭笑作骂,尽皆耗神,长此以久,本来一百的寿命,能活到七十已是邀天之幸了。 庄子有云: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 红尘多苦,又岂是戏言 晋阶先天后,却大大不同,以食气术全形补神,便无惧侵袭,若无大损,可享一百五十春秋,此为人体先天极限,再想活长,便只有入微了。 如果说后天真气精纯蓬松如棉花,那么先天真气便澄澈凝练如银针。 先天之后,修行主要分两路并行, 一是不断凝练真气,到极致后,质化为罡,经入微重构,便可幻化成形,无坚不摧,护法降魔; 二是以食气术不断强横元神,补益元精,要凝练剑意,神而明之,入化臻微,便落在这上面了。 “夫其一也,妙用为神,流动为气,凝聚为精元精、元气、元神,本是同一物的三种不同状态” 有所思中,随着清气上升,陈远似是感到了神府髓海中一尊统御周身的伟大存在,浩瀚苍茫,玄之又玄,妙不可言。 “元神么” 冥冥漠漠中,真元往来,精神交通,感知渐渐溶成了种无形无质的玄妙事物,所到之处,万物呼吸震动节律皆收心中,这,便是先天灵觉。 “唔,泥土里竟然有这么多小虫子,一动不动的,在等惊蛰么,倒也有趣” 陈远睁开眼睛,便看到了不同的山水。 山还是山,水还是水,亘古长存,峨然不动,变的是人。 “山水若有知,看我当如我看虫” 不知怎地,陈远脑中忽然冒出这个念头来,又深想道:“山水已如此,那天地呢天若有情,看我又如同甚么呢,蜉蝣么” “哈哈,这样看来,刍狗,已然是高了好多呢” 陈远忽然笑了起来。 取出维扬令一瞧,上面已现出黑白二色,徐徐流转,渐渐趋一。 无边月色中,陈远口中长歌,大步下山,走向城池。 “野马者,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微人者,天地之以息相吹也” 第一卷终 ------------ 第一章 平荒 正午,维扬东门,七丈城墙上,温暖的阳光淡淡照下来,望着外面土包似的一顶顶帐篷,林峰不禁眯起了眼,瞄了瞄身边的佩剑少年。 作为赤尊帮青龙部箕风堂之主,中层脊柱,一呼百应的老牌先天高手,却被派来守个城门,他并没有甚么怨言。 自维扬令通告地阶以上白玉京后,六扇门就立刻联合江南一帮二宫三家,全力封锁了维扬四门,巡逻城墙,严格按照“天条”来办,全力避免少林流血事件的重演。 要出城,可以,要进去的话,名门先天高手自然通行无阻,功力低一层的人,就要在守门卫队阵法中证明自己才成。 东门赤尊帮,箕风飞翼阵,青龙一怒,四方风动 南门慕容家,移星幻阵,偷天换日,颠倒迷离 西门薛家庄,血衣落红剑阵,七剑横空,见血方回 北门神水宫,坎离化生阵,水火交袭,阴阳混一 并有花家全力后勤,各色丹药兵器源源不绝,六扇门、移花宫精锐弟子日夜巡视城墙,不经允许,简直一只鸟也飞不进去。 月余以来,不知多少垂涎长生诀的各路好汉们,栽在这维扬城下,四门阵中,惨遭围观,半辈子名声一朝翻为画饼,狼狈而去。 到后来没到先天的人也渐熄了闯阵而过的心思,反正见识了江湖顶尖势力的一丝底蕴,也显的颇为自豪,兼且抱着一丝侥幸,也不散去,围在阵法不远,指指点点,一有人落败,便大肆嘲讽。 林峰伸了伸腰,淡淡道:“陶兄,你贵为弈剑大师关门弟子,我们这些不过是粗浅把式,你还是快些入城罢” 他身边那少年傲然道:“我既名忘机,便不怀俗念,长生诀算甚么东西城下这些凡人们倒有几分野趣,值得我瞧上一眼。” 林峰皱了皱眉,不再说了。 城门阵处鲜血点点,站着七名箕风阵卒,各依方位,人人披革执锐,不似江湖帮派,倒像军中劲旅,精悍逼人,不苛一笑,对四周碎言毫不理会。 忽然一名少年越众而出,走向阵门,众人见他双手空空,生的唇红齿白,颇为羞涩,不想竟有勇气闯阵,不由好奇起来。 “这人是谁,年轻经经的,也不像先天高手啊” “莫不是哪个大派的弟子,现在才到” “扯罢,大门大派的一亮身份,立刻就进去了,你看,都快要打了” “唔,这人我倒听过,好像是荒拳门的,叫甚么来着,对了我想起来了,他叫平荒” “荒拳门莫不是不久前被刹那刀一招击败的那个小门派” “不错,”先前那人眉飞色舞道:“那一战我看过的,这平荒只是个任督,却不自量力,在他们门主落败后,还敢对刹那刀叫嚣,结果被一刀劈的重伤,现下又来作死了” “” 平荒面色涨红,紧握双拳,指甲生生刺进肉里,流出血来。 他不发一言,沉重走入阵中,七阵卒眼神一动,旋风般一转,三柄单刀交叉砍来,寒光闪烁,封死前后左右,三柄长枪凌空直点,腥风乱起,锁住四面八方。 低吼一声,平荒闪电般连出六拳,浑然如一,大气浑厚,重重砸在刀枪上,竟是融会贯通的拳法。 众人哗然,城墙上陶忘机目光微动:“哦这个凡人还可以嘛” “不成的。”林峰摇摇头,毫不在意。 果然城下阵法又起变化。 最后一个阵卒挺剑疾刺,截在空处,却奇妙地封住了平荒拳路,六卒脚步一转,旋风般走位,刀轮枪圈合作一处,寒光腥风向内一绞,如齿轮一般精密合缝。 平荒无处可躲,念头纷飞,咬牙向左一冲,噗地一声,一道枪尖穿腿而过,他强忍疼痛,双拳四下一挥,砸开四件兵器,最后一柄刀却无论如何也闪不过去了。 “难道我就这样失败了让师门再添一次耻辱不” 平荒眼眶几乎裂开,心中大吼,真气狂催,不防右腿上长枪猛然后抽,带出一串血珠,钻心的痛,脚下一个踉跄,正正迎上刀锋,那最后一柄剑也毒蛇般刺了过来。 “就这样了吗” 正绝望间,平荒忽然听道一缕游丝般的声音:“右跪,出拳,左前上三寸二分,后下一寸七分,右前下五寸四分,后上九寸七分” 平荒不及细思,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右腿半跪,双拳依言迅捷击出,心中却不明所以,耳中只听“叮叮当当”连成一片,定睛看时,只见七件兵器相互交错,锁在一起,离自己却差了三尺远,阵卒们脸色诧异,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方才那剑卒正要补上一剑,谁知平荒突然半跪下去,闪开刀锋,第一拳平平砸过来,剑身一荡,正撞在同伴枪上,第二拳击在第三柄枪上,角度诡异之极,枪身倾在另一刀上 如此一跪四拳下来,他们七人兵器竟相互交击,劲力错乱,不由自主地偏了开去。 平荒呆了呆,不敢相信这是自己方才那五个简单动作造成的,耳中又传来那年轻声音:“还不快说承让” 平荒当即醒过神来,抱拳肃然,大声道:“荒拳门,平荒,承让了” 他心中感激不已:“不知是哪位前辈路过帮了我,方才那几招,简简单单,却似乎另有玄奥,莫非是无招的拳法” 围观众人正要为赤尊帮的厉害阵法大声喝彩,蓦然发生了这般变化,当即声息噎在喉里,像吃了个大大的生鸡蛋,吐不出来,咽不下去,脸色紫了又白,当真十分精彩。 七阵卒默默收回兵器,却不让开,只那使剑的回头望向城墙,等堂主示下。 林峰眉头皱了皱,又展开。 他是老牌先天高手,见多识广,自然瞧出是有高手暗中传音帮了这少年,却也不如何在意,这阵法本来就有极限,况且多一个人进城也没甚么,卖个顺水人情,岂不美哉 想及此处,林峰正要挥手放行,身边陶忘机忽然道:“且慢” 林峰按住性子,冷冷道:“陶兄有何见教” 陶忘机厉声道:“有人助那凡人,你瞧不出么” 林峰眉头皱成一团:“这人一直不进城,现在又横插一手,有甚么目的” 心中思索,林峰漠然道:“我只看结果。” “林兄莫忘了,你方才说过不成的,况且”陶忘机忽然笑了笑:“这阵卒们若是以为这阵法连一个凡人也拦不住,失了锐气,于贵帮可是不好。” “哦那以陶兄高见,该如何是好”林峰不动声色,挥手示意,阵卒们按住不动。 城下众人拿眼望来,却不敢指点,只口中议论。 “糟了莫不赤尊帮的高手瞧出有人帮我,不让我进去”平荒心中发慌,面上只勉强保持镇定。 “自然是再战一场。”陶忘机平淡道。 林峰冷笑:“这儿好像不是高丽罢” “自然不是,”陶忘机言语如弈棋,冷漠无情,“不过天道至公,哪里都适用,如果这个凡人可以进去,那城下这一群就都可以了” 林峰眯起眼睛:“哦陶兄此意,我要是不答应,你就要帮这一群人全进去了” “我为甚么要帮凡人”陶忘机傲然道:“我也许偶尔会说出来” 林峰大笑:“请,随意” 他不再废话,一挥手,示意放行。 “你”陶忘机大恨,年轻的脸上满是怒气,手按在剑上,冷冷道:“赤尊帮失信天下,你担的起” 林峰瞧着城下阵卒散开,平荒少年直起腰,自豪地大步进城,淡淡道:“陶兄,凭你的弈剑术,想要玩弄人心,还差了一点。” “好很好”陶忘机不知想到了甚么,放下手,冷笑道:“希望你能永远这么想” 他足下一点,大鸟般跃入城中,几个起落,消失在飞檐间。 一人上来道:“堂主,他毕竟是弈剑大师的弟子” “无妨,他毕竟只是一个弟子。”林峰淡淡道:“学了几手弈剑术,就以为能像下棋一样玩弄人心,却不知力量的残酷” 手下不解,正要退下去,忽然又指着城下道:“堂主,又有人闯阵了。” 果然人群中又走出一个青年少年,面目平和,悠然走向城门。 围观众人吃了前车之鉴,这次纷纷闭嘴,只睁大眼睛。 林峰瞧了一会,忽然挥手。 阵卒虽不解,可命令难违,只好撤了兵器,散开让路。 青衣少年望了望墙上,微笑拱手示谢,大步进城。 林峰也是抱拳微笑,待那少年进城后,才放下手,若有所思。 手下不解道:“堂主为何” “他是先天。”林峰淡淡道。 “这么年轻”手下一惊,“那不是和大门派的首席弟子差不多了么” “你说的有点多了。”林峰皱眉,手下连忙躬身退下。 “岂止是先天,方才多半是他暗中指点那荒拳门弟子,竟已是无招,不知凝练了拳意没有如果有,那不是和时少帮主一个境界了” 林峰坐下来,沉思不已:“各大派都来的差不多了,哪里又出来这么一个高手” 他只想到拳意,半点也没想到,青衣少年入城后,掌中已多了柄青色的剑。 古雅清韵的鞘上,刻着两个篆字: 花雾。 ------------ 第二、三章 少女与猫 陈远进城后,露出怀念神色,随便找了个酒楼,填饱肚子后,沿着街道溜达起来。 昨夜他下山后,去了城外土地庙呆了半宿,运转熟悉真气变化,先天威能,清晨混进人群看了半天,看那荒拳门少年颇有几分志气,就随意指点了一下,凭他境界,易剑为拳,自然不在话下。 “城里干净了好多,是六派清场了么” 陈远信步走进一条小巷,他幼时在维扬城混了三四年,此时故地重游,不胜唏嘘,那些青皮混混却都不见了,想必是被驱了出去。 “果然,刀哥也不能幸免。” 陈远站定,眼前是一间废弃已久的破园子,荒草低伏,鸟雀叽喳,寂无人声,正是他旧年和曲水闻的破窝,刀哥便是他们一群混混的头儿,颇有几分义气,此时不知到哪儿去了。 正感慨间,怀中维扬令蓦然发热,取出一瞧,已现出混沌颜色,幽幽暗暗,徐徐流转。 没有迟疑,陈远一握令牌,一圈七彩光芒蓦然荡漾开来,瞬间布满维扬城,又向外扩散到十里远,城外人群哗然,许多人面前有彩光汇集,凝成一张光幕: 维扬七日,长生诀散。 殆于此幻境者,身无碍,所修最高阶武功随机掉落一式,所凝幻武令,人人可夺,可在白玉京中换取对应武学。 是否进入 最下面“是”、“否”两个小字光芒闪烁,越闪越急,有人稍一犹豫,“砰”地一声,光幕散开,化光不见,这人不由捶胸顿足,懊悔不已,却已经晚了。 广陵江心沙洲上,南宫行抬起头来,失望之极。 他素喜音乐,昨夜春潮,乍然听到了传闻已失传的广陵散,激动不已,潮水一过便立刻寻舟上岛,那神秘琴女却早已不见。 南宫行不死心,一寸寸找遍这方圆不过数十丈的小洲,直找了七八个时辰,一点珠丝马迹也没有。 正扼腕间,突然一圈七彩光芒扩散到来,在面前结成一道光幕,他一眼扫过,心中一动:“那位琴女说不定” 南宫行毫不犹豫点了是,眼前一花,天地幻易,便看到了五艘十数丈高的巨舰,正耀武扬威地冲过来,当中一艘船头立了几人,趾高气扬,似是全没瞧见站在礁石上的人。 巨舶不止破浪,更可破石,礁岩粉碎四溅,南宫行脸色一白,施展轻功早一步横飞出去,不防腰间一紧,被甚么物事缠住,冰冷之极,他打个冷战,不由自主被扯飞起来,“砰”地一声,重重砸在甲板上。 “押下去,待此间事了,送到我府上。”船头一人头也不回,冷冷说道,冰的骇人。 “是,宇文大人” 旁边冲过两个甲士,押起南宫行便走。 南宫行措手不及,如坠雾中,正要反抗,却发现经脉早被制住,真气完全困在丹田,半点催动不得,要张口大呼,一丝声音也无。 他看向那人,背影高瘦,手足欣长,并无兵刃在身,忽然反应过来:“方才缠住我的是罡气入微后的化形罡气这姓宇文的是谁这幻境中随便一人就是如此高手,那琴女有危险” 维扬城内,石龙道场,薛宝玉扔下一名不成人形的年轻弟子,冷笑着瞪了一眼吓的不住后退的人群,纵身上房,掠向城北石龙隐居之处,“要趁宇文化及赶来之前,击毙石龙,夺到长生诀” 半刻钟内,薛宝玉出了城,来到密林中一所大院前,一掌拍碎大门,直趋中堂,喝道:“石龙老儿,交出长生诀,留你全尸” “何方小儿,敢在此撒野”堂中传中一道霸道声音,飞出一人,五十上下,面目目中精芒暴射,显是内外兼修的一流高手,更不多话,一掌横推而来,狂风四卷,平地似是起了一座大山,当头砸了过来。 “罡气化形甚么鬼” 薛宝玉瞳孔立刻收缩,一剑上冲,寒芒内敛,挑向那罡气大山。 “轰” 一声大响,气流乱崩,院中花木纷纷后倒折断,薛宝玉口中喷血,倒飞而出,点地后掠,身法快极,转瞬没入林中。 石龙收掌而立,也不追赶,心下暗惊:“哪里来的年轻高手,如何知道我得了长生诀” 卓立片刻,不得要领,心中忽生警兆,破烂的大门前又出现一人,身形高瘦,手足欣长,面色冷漠,一双眸子里冷光闪闪,冰冰道:“石兄方送走恶客么” 陈远眼前一花,眼前还是一个废弃园子,却更破旧,房屋大多塌的只剩下半面墙,角落一间用树枝支起的屋子里走出一名少年,清秀精雅,眸子灵动,只是面上几个大包,颇为煞颜,瞧见陈远,微微一怔。 “好巧,这便是九言散人徐子陵少年时模样么似乎没多大变化,只是气质要逊色一些。” 陈远在桃花岛上已见过徐子陵,维扬令上也有他与少帅寇仲的浮雕,一眼便认了出来,此时不便直言,便上前一揖道:“兄台好,在下陈清。” 徐子陵吓了一跳,也学着作了一揖:“兄台好,我是徐子陵,不知陈兄来这破园子,是有甚么事么” 陈远摸摸耳朵,很困惑很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从南边来维扬游玩,一不小心迷了路,徐兄知道这城里哪儿的包子最好吃么” 徐子陵眼珠一转,哈哈一笑,大声道:“你要问别的,我自然不知道。”他双手一拍身上脏旧破衣,洒然道:“不过说到包子,自然是南门贞嫂的菜肉包子最好吃啦” 他身后破屋里一声轻响,似乎有甚么人起身了。 陈远故作不知,笑道:“有劳徐兄指路,作为报答,我请你饱吃一顿,还请不要推辞。” 徐子陵尚未说话,身后屋中钻出一个少年来,面容豪迈,虽身着破衣,亦掩不住天生的豁达乐观,搂着他笑道:“我寇仲和子陵一世人两兄弟,陈清你既然请子陵,不如也带上我罢,嘿” 这话要是由另一个人说来,不免给人顺杆就爬的不悦感,但由寇仲嘴里道出,无半分勉强处,却令人觉得可爱。 陈远笑道:“我虽然迷了路,却认识了两位少年英雄,自然要请的。” 话音未落,东西两边各有一人道:“也请我罢” 东边角落转出一人,眉目清正,俊雅秀韵,笑容羞涩,双手空空,正是桃花岛上见过的林秋池,九言散人徐子陵的徒弟。 西边一人宽肩猿背,目蕴长空,眉飞入鬓,英气洒然,左掌握一柄奇古长刀,黄铜鞘上刻着“井中月”三个小字,正是少帅之徒王归。 陈远一瞧见这刀,便认出此人来,“江湖问刀三归处,传闻王归尤高,感其气息,似是已凝练出了刀意,不在林秋池之下” 胡不归,归何处,王归,乃是江湖上用刀的三位超卓年轻高手,人称“问刀三归”。 陈远长笑一声,三人气机交缠,激荡往回,隐有风起,寇徐二人相视一眼,不明白自己的破屋为何突然来了这么多人。 这三人均为先天高手,年轻一辈顶尖才俊,两个凝练了武道意志,一个无招境上更见有招,谈笑间神意灵觉已交锋数十次,不分上下,心中讶异,便收回了气机。 陈远微笑道:“有幸得见四位,我们这就走罢” 林秋池、王归二人上前,报了姓名,对着寇徐深深一揖,吓了他们一跳,连连摆手,二人便不再多礼。 五人齐往南门走去,寇仲盯着井中月,目光灼灼,搔着脑袋,说道:“不知为甚么,王兄这刀,我瞧着好熟悉。” 王归洒然一笑,将刀递过去:“寇兄可一试。” 寇仲见他神色诚恳,绝非讽刺,大喜接过,只觉一沉,嘟囔着:“好重的刀” 又盯着王归道:“王兄武功一定很高罢”言语间大见羡慕。 王归瞧出他想学武,却不敢收下这个徒弟,便道:“我的武功不值一提,寇兄将来成就必然远远超过我。” 寇仲甚喜,将刀还回,毫无恋色。 林秋池却对徐子陵一直恭恭敬敬,搞得他颇为局促,俊脸微红。 几人刚到南门集市,便看到一家档铺前围了一群人,正不时发出惊叹声。 “快看,又吃了一个” “这么小的猫,吃的包子都去哪了” “胡说,这哪是猫,分明是瑞兽” “嘿嘿,抓了,去献给朝廷哎哟” 一道人影高高飞了起来,给抛到屋顶上,是个中年猥琐汉子,骇的脸色发白,紧紧抱住屋脊,趴在上面一动也不敢动。 徐子陵叫了一声:“那就是贞嫂的包子铺,怎么回事” 五人上前,分开人群一瞧,空空的食档里只坐了一个小女孩,玉雪精灵,扎了两条逗猫辫,正在逗一只吃包子的纯白色小猫。 那小白猫身子只有巴掌大,毛色晶莹润泽,尾巴倒比身子还长,蜷在一边,卷来卷去,和小女孩长辫玩的欢快,正蹲在桌上,埋头大吃,旁边已摆了一摞空竹屉,也不知它小小肚皮怎么装下的。 旁人看猫,三人看那小女孩。 陈远一颗心脏“砰砰”地急跳起来,旋又平复。 林秋池轻声道:“神水宫” 王归接道:“曲水闻。” 曲水闻侧过身来,一双眼睛就像白水晶盘里盛了黑水晶,溜溜瞧着三人,歪着头,萌声萌气道:“你们是谁” 林秋池羞涩一笑,正要说话,不妨这小女孩伸了伸舌头,马上转过去,扔下一锭银子,一把抱起嘴里还噙着半个包子的小白猫,一闪,就到了三丈外,还抚了抚它背上的毛:“小元,我们打不过这三个坏蛋,还是快跑罢” “喵,喵”小猫一口吞掉包子,不满地叫了起来,却又舒服地眯起了眼。 陈远旋风般划过八屉包子,拍下一块银子,动身追了上去:“包子随意,我有要事,先走一步” 望着一前一后消失的两个人,王归目光闪动:“有趣。” 女孩与猫轻快掠过一个转角,陈远微微一笑:“还是这样。” 记得小时候,二人身小体弱,常被大一点的小乞丐们追着打,他们就经常来这一手,埋伏起来反身突袭,颇有奇效。 陈远故作不知,有心一试这久别重逢的小妹妹功力,轻功不减,刚拐过转角,蓦然一道雨色光华直打过来,化成一片雨幕,似是离人长亭送别,兰舟唱晚,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断人愁肠。 “拳意不对”陈远犹自好有余暇,感受这一招妙处,“是这雨色小铃另有玄奥,天阶神兵看来神水宫对小闻很好。” 思索中,陈远花雾飞起,一转一刺,雨幕散去,小铃出现,被正正点中。 “叮” 一声悠远轻吟,铃铛急速倒飞回去,曲水闻似是吓了一跳,伸手一拂,却觉劲道不强,与这少年高明剑法颇不符合,眼珠一转,蓦然肩上小猫弓身站起,白色毛发倒竖,长长尾巴一卷,“喵”地叫出声来,一双茶色的瞳孔幽光大盛,冷冷盯住陈远。 “不好” 陈远眼前一黑,尽是小猫那诡异双瞳,左右旋转,诱人不断向下堕落,心道奇妙,飞身后掠,先天真气流转,元神一清,小铃急响又至。 雨幕中一片楚天沉沉,浪子酒醒杨柳岸,晓风冷冷,残月寂寂,心中千言万语,无人诉说,多情自苦,此生何趣,不如举身赴了这清池罢 “好神兵” 陈远既有防备,便能不受影响,从容欣赏,感受这凄清美丽。 曲水闻小脸一紧,情知不是对手,脚底一抹,就要溜走,哪知陈远一闪即至,青色剑光一绕,封住她退路,正点在肩上白猫鼻子三寸处。 这小白猫虽然灵性极高,却还是吓的浑身毛发蓬松,活脱脱像只小球,四只小爪子一滑,险些掉下来。 曲水闻小脸微白,忽然眼睛一亮,看向陈远背后,喜动颜色:“远哥哥” 陈远心中一暖,微微一笑:“若有救兵,你这猫儿怎会吓成这样” 曲水闻知被看穿,轻轻瞪了小猫一眼,“喵呜”小白猫尾巴蜷起,蹭了蹭她脸颊,叫了一声,好不惭愧。 “你想怎样”曲水闻瞬息已恢复了镇定,眼珠一转,笑嘻嘻地问道。 陈远叹息一声,收剑归鞘,散去花雾幻容,瞧着曲水闻没有变化的小脸,叹道:“小闻,好久不见,你还好么” 曲水闻眼睛一亮,旋即红了眼眶,不敢置信道:“远远哥哥” “自维扬城东土地庙一别,已经有九年了罢”陈远宠溺地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是的,这样的笑容,这样的温暖”曲水闻泪如雨下,一头扑进陈远怀里,紧紧抱住他,像是抱住了一生最珍贵的宝物,哽咽着,低泣着,“小闻一直,一直以为远哥哥不在了呢,真好呜呜,真好” 她无数次回想起九年前那个冬天,地上积了一尺厚的雪,冷的吓人,好容易两人在城东土地庙找了点吃的,却被一个人牙子盯上了,要将她捉去卖了,当时只有七岁的陈远咬牙从背后捅了那人一刀,却没能一着毙命,扭打搏斗中,三人全部昏了过去,曲水闻醒来时已经身在神水宫。 她发疯一般询问当日情况,阴姬虽对她极好,却始终不回答她,直到今天。 “好了,小闻。”陈远摸摸她脑袋,笑笑,“再哭就不漂亮了你这只小猫很神奇啊” 曲水闻拱了拱小脑袋,抬起头来,破涕为笑:“小元”她调皮一吐舌头,见陈远毫不在意,便将小猫抱在怀里,继续道:“是我到神水宫不久,有一天跑出去玩,在林子里发现的,当时它已经奄奄一息了,我就把它捡回去养着啦” “对了,远哥哥,那天后来怎么了,你也被人救了么,这一身武功哪儿学的,好厉害,你怎么能变成另一副模样” 陈远忽觉怀内发热,取出维扬令一瞧,上面七彩光芒凝成一个小小箭头,轻轻转了一圈,指向北方,曲水闻好奇地瞧着。 “不忙,小闻,这是开启幻境的维扬令,上面所示便是长生诀方位,我们先赶过去,路上再说。” “嗯” 又是一年四月二十六,这日正是宝玉生辰,一大早的仆妇丫鬟们就起来忙着备下了各色祥云寿面寿桃,宝玉出去贺过长辈后,与一众姐妹自在内席玩乐,一时间钗摇环飞,胭脂绿玉,射覆拇战,红颜嬉笑,好不热闹。 秋心坐在席间角落,一片欢宴中,她只觉深深寂寥,无人可言,不知洛洛在做甚么,维扬令开了没,长生诀得到没,练成了没,先天了没,有没有遇到危险 黛玉瞧见,悄悄过来,按着她如若削成的肩膀笑道:“四妹妹又一个人出神,在想甚么呢” “云丫头不知跑哪去了,”秋心站起来,“我们两个去寻了她,吓她一跳。” 席间正喧哗,二人蹑手蹑脚出去了,在园中转了一会,在一片芍药丛中,大青凉石上发现了一个美人,像是喝多了,玉颜微酡,醉眠芳树下,一阵风吹过,那树上的海棠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洒了她一身,几乎不曾埋住了,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嘟囔着甚么。 “海棠醉卧,云丫头好美”秋心拍手赞叹,心中一动,已又得了一着。 “青石幽凉,她又喝多了,我们去闹她起来,防了寒气。” 二人看了一会,笑了一会,上去将湘云推起来时,她犹自未醒。 暮色中,屋檐飞速后退,二人方将这九年经历大略讲了一遍,已到了北城郊外,前方密林中飞鸟四起,隐隐传来琴筝之声,伴着金铁交鸣之音,林木折断声,不知何人在激烈交手,似乎不止两个人。 陈远挥手示意,曲水闻落后两步,成拱翼之形,飞身入林百余丈,心中一懔,前面合抱粗的白桦松杨倒了一地,枝叶散乱,切口平整光滑,并有一层冰霜附着,交手声更加激烈了。 陈远示意曲水闻落后斜行,自己顺着林木倒伏痕迹折西直行数十丈,蓦然琴音一顿。 砰 一声大响,前方空地中两条人影乍合又分,飞站南北。 北边一个白衣女,按剑站在一株倒了的大树上,身姿曼妙,竹笠垂纱,遮住大半面容,正用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说道:“宇文化及,有我在,你休想得到长生诀” 她声音虽美,却带有几分外邦口音,不类中土人氏。 南边那人身材高瘦,手脚欣长,面容冷漠,目中神光暴射,隐隐霜气环绕,四周凭空冷了几分,正是宇文化及,闻言长笑道:“傅姑娘,你不该阻我的,你几次行刺皇帝,无非是想借杨广之死挑起中原纷争,无人有暇侵你高丽。” 白衣女沉默,瞧了西边琴女一眼,冷冷道:“那又如何” 宇文化及随意摊开双手,真诚道:“我也一样。” 白衣女面纱一震,显出不平静心情,道:“你要弑君” 宇文化及漫不经心瞧着两人中间一具尸体手中古本,哂然一笑:“他算甚么君篡位之贼罢了。如果不是这长生诀以玄金钱所制,水火不侵,刀剑难伤,我早仿了一本,骗那昏君去练了,保管不出三月,便让他一命呜呼。” 白衣女身形一震,似是颇为意动,又沉吟不决。 宇文化及见状道:“傅姑娘弈剑术虽然高明之至,但如果不是这弹琴的小姑娘助你,早在石龙死时,我就夺了长生诀远去了,你可承认” 此人虽直说白衣女武功不如自己,语气中却绝无夸耀之意,仿佛这是理所当然之事。 白衣女瞟了西边少女一眼,见她身形不稳,脸色苍白,托琴的手微微颤抖,却是在入微级数的交锋中支持不住,受了内伤,当即冷喝道:“纵然你能胜我,也要付出惨重代价” 宇文化及转首瞧了陈远一眼,冰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我们既没有根本性的矛盾,为何要拼个你死我活我拿走宝典,练死那昏君,傅姑娘完成任务,可早日回归故土,岂不美哉” 白衣女衣袂无风自动:“这宇文化及一手冰玄劲已经大成,着实凌厉,可惜我九玄大法没能臻至第九重的至境。此人虽然是个不忠不孝的奸贼,如果他真能制死杨广那昏君,对高丽倒是极有好处” 她正要答应,忽然听那新来少年一声大喝,心神剧震。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 第四、五、六、七、八章 墨歌 第四章纷至 陈远听了片刻,已明大概,一个外族刺客,一个朝廷乱臣,虽然这其中皇帝死活并不管他事,只是这两人如果答成了协议,再想夺得长生诀就难了。 当即陈远一声大喝:“此人既敢弑君,早无信义,成枭雄一流,岂容小国卧塌酣睡,如果登位,定然会对高丽大兴刀兵” 白衣女身形大震,斩断杂念,凝神以对。 宇文化及大怒,目光转冷,转首瞧向陈远,一掌推出:“哪里来的黄毛小子敢坏本座大事” 宇文化及含怒出手,冰玄罡气化成一条丈许长的冰璃,须爪皆全,活灵活现,摇头摆尾,一念间便扑到了陈远面前。 气温骤降,四周草木上赫然凝出白霜,陈远如坠冰窟,激灵灵打个冷战,寒意似是直接侵入了心底,整个人像是赤身果体,在漫天风雪中艰难跋涉,不知路在何方。 “罡气化形入微绝顶高手” 陈远一念闪过,幸好心中早有警兆大作,先天真气流转,元神清定,不退反进,心体物用,一剑飞起,刺在璃龙左前爪上。 “当” 一声大响,陈远面色一白,虚飘飘不受力般,御风后掠,冰璃左爪碎成片片冰花,掉至半途,化作缕缕白气,散去了。 “天阶神兵” 宇文化及本拟一招可将这少年击杀,岂料竟未得手,璃龙也受了小损,便瞧出这青剑是一柄天阶剑器,心中一动,正欲再变,蓦然一道白色剑光袭至面门,弈剑弈人弈心。 却是他出手对付陈远,被白衣女窥到了一个小小破绽,一剑杀来,罡气凛冽。 宇文化及只好舍了贪心,一拳上封,一拳横截,专心对付这劲敌。 罡气经入微调制,重构化形后,虽还有破绽,却极微小,绝不是陈远此时境界可以窥出的,况且剑意未凝,灵觉一探,几乎不曾被冻僵,九剑破气式便派不上用场。 无法观察,就无法干涉,遑论避实击虚。 陈远并不着急,飘身后退,花雾一剑剑挥出,劈点封刺,有序无序之中,有招无招之间,一点点剥去这死追不舍的冰璃皮毛筋骨。 灵觉虽无法直接观察璃龙本身,但它所经之处,身体附近空气变冷的幅度并非绝对相同,而是有着微小的差异,虽然一念之后便平均起来,终被陈远窥出痕迹,抽丝剥茧般困住。 顷刻四十八剑后,那冰璃虽竭力扑击,已是残破不堪,去了龙须,断了尾巴,折了爪子,揭了逆鳞,最后被陈远一剑斩在颈上,轰然化气散去。 陈远抖落眉上白霜,挥手示意暗处曲水闻不要现身,看着激战的两个入微高手,深吸口气,周身一暖,掠入战场,一剑疾点宇文化及后背。 白衣女渐感真气僵缓,正觉不支间,忽来援手,精神一振,剑光骤涨,唰唰四剑,上下左右分出,截住宇文化及变路,隐有后招,伏而不发,威胁更浓。 宇文化及早在冰璃化去时便有所察觉,虽惊异这少年剑法,却也没料到他不顾江湖规矩,毫不犹豫,以二对一,并且凭先天身手,悍然杀入微级数的战斗中,与先前琴女远程辅助不同,近身凶险远甚,罡气纵横,一着不慎,非死即伤。 宇文化及终是绝顶高手,惊而不乱,侧身错步,右拳平击,打出一个急速旋转的白色冰漩,将那四剑尽数吸来,左手反掌挥出,罡气一合,就要沿剑袭上。 暮色四合,林中更暗,只是在场中人最低也是先天,夜中视物并非难事。 暗中的曲水闻收敛气息,天阶神兵雨霖铃扣在指间,却无出手之意,她相信自己的远哥哥。 果然宇文化及左掌只差一寸便要按上花雾剑时,陈远进步转腕,剑光蓦然分化开来,如雨打残荷,自然而然,与白衣女四式弈剑形成一种奇妙的合击之势,气机呼应,剑势忽涨,避过罡气冰玄掌,一剑刺在宇文化及臂上。 叮 砰 两声轻响,三人闷哼,同时倒抛出去,踉跄落地。 宇文化及目光大亮,旋又暗淡,盯着陈远道:“你是哪家子弟” 白衣女平复真气后,也好奇地瞧着他,只因方才陈远那一变招,虽然招式普通,无甚精妙,却与她弈剑术互为呼应,阴阳相补,威势大增,方能合力迫退宇文化及这超卓高手。 陈远余光瞧了瞧三人中间的尸体,长生诀就在那人手中,当即横剑胸前,骈指徐徐抚过剑锋,笑道:“宇文大人依然坚持要夺长生诀么” 宇文化及面色一红又白,瞧着面前二人,更远处那琴女也按在弦上,蓄势待发,他嘴角逸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蓦然自怀中取出一枚袖箭似的圆铁筒子,扬手射上天空。 啪 圆筒子直上夜空,一声大响后,轰然变成一条冰璃模样,光华大盛,照亮夜幕,高高悬挂了近十息,方才散去。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不好他在召唤部下了”白衣女面纱一动,挺剑便要攻上。 “姑娘莫急。”陈远挥手止住她,悠然道:“我保证,先来的绝不会是官兵。” “这人是中原大官,甚么人会比他的手下更快”白衣女虽然停步,还是问道。 “铮” 身后琴女挥指扫弦,清澈如东流水,虽未说话,几人都似看到一位少女在轻轻点头,表示同意。 “好高明的指法,这算是琴意么”不知怎地,陈远忽然想到这个问题,“不过看来只有这两位入微级数的高手是幻境中人,这少女是谁以乐入道,桃花岛那几位似乎也没能做到,六扇门密档中也没有记载” 几人各有所待,互相对峙,虫鸟不鸣,寂静林中,忽然响起掠风的声音。 宇文化及心中一沉,只因这风声虽多,却极凌乱,决不是他的部下。 果然林中草木摇动,走出三四个人来,俱都年少英锐,气息勾连天地,武道意志隐隐散布全场。 “中土哪里来如此多的年轻高手”白衣女惊诧莫名,心不住下沉:“莫非真是人杰地灵,我高丽危险了” 那厢宇文化及也是目光连闪:“哪里冒出来的这么多黄毛小子一个两个也就罢了,这么多莫非是那三家暗中培养的高手,要趁机袭杀于我” 二人正惊异间,哪知随后又是风声过林,夜幕中陆陆续续走出十余位先天高手,年纪都不算大,一个个精英内蕴,双眼开合间精光隐隐,腰间神兵争鸣,互相打量后,大都瞧向三人中间长生诀,气机探出,意志交锋。 剑意,拳意,刀意,枪意各色武道意志激荡回环,交汇为战,长生诀上方,最中间空气隐有电流出现,噼啪微响,搅动风云,上感天心,渐渐树林上空乌云密布,狂风四起,吹的树叶哗哗作响。 从上方看去,最中间是石龙尸体,仰面倒地,紧紧抓着长生诀,被陈远三人各占三方合围,琴女稍远,抱筝静立,暗中曲水闻蹲在浓密树冠上,抱着小白猫,双目发亮,再外便是一圈先天高手,虎视眈眈,密林外远处更有许多人影施展轻功,飞奔而来。 核心处不知有多少道气机密布,纠缠交击,回环震荡,简直比被猫儿玩过的线团更乱,引动上空墨云如怒。 无人敢轻举妄动。 “哪里来这么多年轻人更是从哪里来这么多神兵” 宇文化及心中是不解的,他与白衣女两人虽是入微高手,却不防有这么多凝练武道意志的先天高手扎堆出现,并且几乎人人手持天阶神兵,简直匪夷所思,彼此顾忌之下,若被这些年轻人联手一击,不死也伤。 “竟然有两位入微绝顶高手” 周围一群当世俊杰更是出乎意料,其中几位去年进入过少林九阳幻境的更是不解,须知罡气经入微重构后,几有无坚不摧之威,若非有天阶神兵,大多数人能在他们手中逃出生天已是难事,此处竟然一下子出现两位。 陈远一直默然不语,静虚守笃,灵觉游走核心气团周围,观察解析气机变化,占着地利,渐有所得。 “喀嚓嚓” 蓦然一道长蛇似的闪电划过长空,漆黑夜色一亮又暗,照亮了林中众人各有不同的颜色。 “轰隆隆” 闷雷滚过乌云,动人心魄。 比雷声更大的是马蹄声,自密林外奔踏而来,似乎惊动了行雷布雨的神明。 阴阳互搏为雷,混元天一生水。 于是大雨倾盆而下,连起了天地。 随着大雨而来的,是寒光。 强弓劲弩的寒光,几乎与闪电一色,照亮林间,却比闪电更冷。 宇文化及的部下终于到了。 大雨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有人撑开护体真气,以避天威。 雨滴顺着陈远的眉毛流下来,他忽然笑了笑,朗声道:“如此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就由在下先抛块砖头罢” 众人不禁侧目,尤其是瞧出陈远并未凝练剑意的几人更是惊讶。 陈远不理,微笑按剑,走向长生诀。 第五章七步凝剑意 雨更大了,几乎淹没了黑暗,剪断了夜幕。 曲水闻咬着嘴唇,盯着陈远,用力捏着怀中小猫长长尾巴,小元吃痛,却又不敢叫出声来,只两只大眼亮晶晶的,抖抖尖尖耳朵,悄悄拱了拱脑袋,提醒主人小点力气。 她醒转过来,冲小元吐舌头笑了笑,轻轻抚了抚它背上的毛,摸着胸前曲水佩,指间雨霖铃青光幽幽,随时准备出手。 稍远的树下,琴女抱筝静立,睁大眼睛瞧着走向气机旋涡的少年,那其中灵觉纠缠如丝线,剑意曲绕似乱麻,一牵涉进去,谁也脱开不了。 方才众人甫到,无不好奇这名闻天下的长生诀是甚么模样,各施手段,却轰然撞上那两道入微剑拳意志,身不由己地交缠在一起,密密麻麻,循转方圆,切割曲直,大多心中发苦,却无人能够退出来。 灵觉无形,剑意有质,同属气机,本来都是玄妙不可见的,此时长生诀上方竟隐隐出现一个混混沌沌的气团,徐徐旋转,依稀可见,与天空中云气暗暗相应,威势潜伏,蕴有莫大潜能,如果触碰,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豆大雨滴连绵落下,立时化成雾气,弥漫不散。 一片叶子被风雨打落,飘摇着刚荡进去,登时碎成粉末,还没落到地上,便不见了。 铮 一声轻响,琴女勉力挑弦,似在劝阻。 陈远转首笑了笑,以示谢意,脚下不停,来到气团前,伸出右掌,如莲花绽放般一拂,骈指成剑,一圈,一点,一拨。 嘶 一阵轻响,如裂帛之音,在众人心中响起。 陈远一步迈了进去。 他曾在水下练剑半年,当时从没想过,这世上竟有比海底更乱的,人为的潜流,现在见到了。 上下左右,周身前后,凌乱的气机裹着涡流,似是毫无规律地胡乱冲撞过来,跳荡环飞,横切,斜缠,正激,背灸,回压,上挑,下劈 这似是一团无序的世界,不欢迎任何外来者。 它本是由众人气机混合化成,不知为何却发生了一种奇异的变化,好像变成了一团活的生命,有了自己的意志,紧紧拉扯着它的创造者们,无人能自行断开。 血水顺着眉毛流下来,陈远生生挨了七下,脏腑一震,心中生出明悟,当即真气激荡,流转周身,灵觉微探,掌刺,肘撞,膝击,一息内迅捷无伦地连出了十四招,巧妙地切入漩流联合薄弱处,御气卸劲,分而割之,同而化之。 一击见效,体内真气却无法勾连到天地元气,耗去一成多,陈远若有所思,第二步迈出。 咔 一股无声的轻切震动,顺着冥冥中的联系传入众人心中。 那少年前进了一步。 “他要借机凝练剑意。”东南方一群人中,一名青衣女子淡然说道,长发不飞,丝绦微飘,斜斜束了一支飞凤簪,左掌握了一柄奇长神兵,正是峨眉向晚,先天剑意高手。 “善哉善哉这位施主大智大勇,只是”她身边一名年轻僧人合什叹道。 这和尚面目清俊,薄唇厚耳,目中禅韵悠悠,隐有金刚般若之智,虽然被气团拉扯,动身不得,却无半点慌意。 “定慧师兄,只是甚么啊”说话的人与他并肩而立,还是一个和尚,身材高大,状如伏魔罗汉,只是面目憨厚,不通世事,说话时还想摸摸后脑勺,发现很困难时,咧开嘴笑了下。 “定戒师兄,这气漩不仅集合了我们这许多人的气机,还有两道入微级数的强横意志,内里阴阳分合,已成混沌气象,很难的。” 解释的是向晚左边一位少女,小小的瓜子脸,滑如凝脂,眸蕴北冥,秀眉凌波,身着绿纱裙,绣了明丽江景,如葱十指中倒有六指尖隐隐现出游丝剑气。 “哦水盈师妹也没有把握么”一人问道,却是一名素衣女尼,腕间一串檀香念珠,隐有宝光。 “我也没有把握。”另一人淡淡道,远山眉黛,点漆睛水,正是苏春水,她凝视着陈远身影,神色平静,不知在想些甚么。 女尼一怔,不再说话,念珠转的更快了。 外面佛门六院年轻一辈高手的议论,陈远一个字都听不到。 他已无暇去听。 第二步跨出后,纷乱气机一化,凝成漫天气剑,只三寸长短,直击陈远周身,白色的凌厉剑光明亮如耀阳,却冷如冰雪,激起皮肤阵阵战栗,刺入眼中,更刺入心中,冰封心湖。 “西方金气,合了水意” 一念闪过,陈远精神高度集中,元神清明,双手化掌为剑,瞬间幻舞成一片青色光幕,先以真气迎合葵水真意,去其绵绵后劲,尔后前后合击金气,挫其锐,解其锋,和其光,同其尘。 一息后,陈远身形一震,嘴边流下血来,面上却露出微笑,第三步迈出。 哗 无形的水流声,传入西边几人心中。 那少年又前进一步。 还没等几人开口议论,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好像春天到了,草木萌发,似乎还带着远山上独有的清清香气。 这是第四步。 几人互相瞧了一眼,一人沉吟道:“这少年练的多半是道家一脉的心法。”却是个身着黑白水合服的年轻道士。 “呵呵,若论道家心法,哪一派能比得上武当的纯阳无极功呢”旁边一人勉强开口笑道,却带了一丝讥讽之意,与身上的大飞龙道服颇不合拍。 “飞龙子,你上次被韩哲打成重伤,还敢惹武当纯阳子,不怕张大教主震怒,让韩哲出来杀了你要知道昆仑离明教可是很近的哦” 一名少女若无其事地笑道,一身红衣中,只左耳上一点绿珠,青翠欲滴,更是夺目。 “你”飞龙子大怒,面色涨红,正要反唇相讥,忽然嗞地一声又传了过来,热意心火蓦然大盛,逆血上冲,他再也忍不住,一口喷了出来。 “这是第五步了,这少年心法当属水,如何这么快便过了青木”纯阳子皱眉道,身边却无人应和。 昆仑与明教交恶,明教教主张无忌又是武当祖师张三丰徒孙,飞龙子身为昆仑首席弟子,胸襟却不大配的上,不久前又落败于韩哲手上,迁怒于他也说得上,只是这楼观道绿珠在一旁煽风点火,不知甚么用意。 “看来我们武当身为道门领袖,这几派都有不满”纯阳子看了身边师妹一眼,见她无甚表情,心中不禁发起愁来。 这武当大弟子的担忧陈远并不知道,即使知道了他也并不放在心上,他眼里全是火焰,跳跃的火焰,映出满天红光。 热,很热 方才第三步,陈远以水化水,半息便过了,第四步青藤缠绕,巨木挥砸,被他以在第二步同化的金气统统灭杀,只是经过前面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的五行变化后,这漫天异火威力更胜,而他虽然灵觉激荡,似是要化无形为有质,但一身浑厚真气只剩下了一半,没了基础力量,又与天地元气断开,如何进步 天地不应,求诸己身。 陈远面色平静,掌剑点出,双手一拍,将袭来的漫天大火拢在手心,真气狂涌而出,化作激流冲上,转瞬消耗殆尽。 嗞嗞 小了大半的火舌舔上手掌,散发出一股烤肉香味,很快变焦,然后变黑,血肉成灰,脱落下来,依稀露出森森白骨。 身体受到了最直接的威胁,潜藏的群玉之泪灵力立刻激发出来,先肉白骨,后一念间游走周天,化作凝练真气,充塞丹田经脉,只余下最后一丝精华,钻入了身体最深处。 整个过程中,陈远只是凝视着自己双手,静静看着,直到血肉再生,真气满盈,他双手一合,余火应声熄灭。 灵觉震荡不已,似在茧中剧烈挣扎的毛毛虫,要超脱出来,蜕变成蝶,只是还差了点甚么,苦苦不得。 第六步踏出。 转瞬火生土。 轰 一声大响,只响了一半,陈远已窥出了变化的间隙,一掌平刺,哧啦一声,泥土四面崩出化作黑白二气。 这气机漩涡是真实,还是虚幻 是物,还是心 方才我真的被金剑切割,被洪水淹没,被巨木劈砸,被大火烤焦了么 独孤唯物,慑魂究心,两门天阶剑法精义转瞬流淌而过。 是在心中,还是身上 一物关联万物,一念心生万念。 陈远灵觉一震,无形就要化为有质。 崩散的黑白二气潮水般涌回,在长生诀上一转,化作混沌颜色,直扑过来。 “一本秘籍而已,玩这么多花样” 陈远轻笑一声,花雾出鞘,一剑点出,积蓄已久的剑势爆发出来,溶了即将蜕变的灵觉,正正刺中混沌中心。 砰 最后一声大震传来,气机漩涡骤然消散,大雨立止。 “射” 一道人影鬼魅般掠来,一拳击出,罡气冰璃冲向陈远后背。 蹦蹦蹦 夜幕密林中,弓弦声响,寒光闪烁,连成一片,箭啸如轰。 似是闪电划过,又有雨下。 第六章乱战 宇文化及已经忍很久了。 身为四大门阀中顶尖高手,在江湖庙堂中呼风唤雨的强权人物,竟被一个毛头小子利用,妄图借他的力量凝练剑意 若非先前不慎,拳意跌入那气机漩涡正中,投鼠忌器,无可奈何,他早一拳打死了那可恶少年。 此时气机团被破,得了自由,他一声令下,箭如急雨,密林中立时神兵四起,琴音铮铮,真气来去,剑意纵横,五颜六色,枝断叶碎,煞是好看。 身前白衣女无匹剑气掠向长生诀,身后宇文化及一拳轰来,冷意四溅。 第七步,陈远一剑破了最后一着混沌淬炼,似是听到了“啪”的一声轻响,灵觉毛虫破茧而出,剑意蝴蝶蹁跹飞舞,心中一片纯净喜悦,想也不想,反手转腕,花雾悠然刺出。 叮 一声清脆轻响,虽在这纷杀密林中,仍然传了出来,悠扬回荡,久久不绝,响在场中众人身上,更响在心中,充满了一种奇异的意韵,似是在一片迷雾中,有一个青衣背影,怅然寂寥,在望天发问: 心与物,谁为第一 “这是甚么剑意”场中苏春水、向晚、段水盈、定慧、纯阳子、少真子、花辞树等剑意高手,心中都是一动,手上不由慢了一慢,登时悚然,那少年当真惊艳,抓住了一闪而逝的时机,悍然杀入,七步破了五行阴阳,更成功悟出这等奇妙剑意,一气呵成,令人顿生行云流水之感,却不知是哪派弟子,怎地从未听过 远处众人尚如此,宇文化及更是心中几乎崩溃,那青色剑光似乎不是点在冰璃逆鳞上,而是直接破入他心中,拷问声如同黄钟大吕: 若心为物象,那物从何来 宇文化及武功练到入微级数,自然心智聪明,面对这堪称终极的发问,不禁恍了一惚,突觉罡气一震,惊醒过来,冰璃已不见,剑光已至眼前。 宇文化及心中冷笑一声,入微终究不是你这小子可以想像的 陈远剑尖已奔袭到他咽喉前三寸处,眼看下一瞬就要见血,忽然瞧见宇文化及右拳徐徐收回,重重击在剑身上,罡气一震,花雾上扬。 这本是不可能的。 宇文化及的拳头本来距花雾有一尺多远,无论如何也来不及横拳上格的。 陈远惊诧间翻身后掠,将要落地时,忽听到琴响铃振,似在警示,蓦然背后一阵彻骨寒意袭上心头。 “是那白衣女” 陈远心中一懔,勉力回剑去挡,提气横移三尺,眨眼间身前宇文化及又是点地奔至,一拳轰来,罡风四溢,冰冷侵骨。 霎那间,已是两大入微高手前后合击 陈远无悲无喜,左手剑鞘疾点而出。 轰 狂流四飒,陈远口中喷血,倒抛而出,飞向一株大树。 白衣女正要赶上去,忽见树上伸出一只白生生的小手,抓住那少年,轻盈向后一翻,没入林中,一阵似雨铃音传来,阻了一阻,便看不见了。 “师姐小心”一股冰冷罡气悄袭而至,白衣女回剑平削,口中喝道:“师弟,去抢长生诀” 不远处一个佩剑少年应了下,环视战场,见有几人已解决了箭雨,正飞速奔来,他冷笑一声,游丝剑气卷起长生诀,脚一点地,飞鸟一般倒掠入密林,没进无边黑暗雨幕。 那几人没有迟疑,立刻追上。 白衣女借拳后飞,横剑切断气机,轻功展开,转瞬也消失了。 自陈远踏入气机漩涡开始,到现在只不到二十息。 剩下宇文化及一人,孤零零站在战场中间。 一众弓箭手跳下树来,少了许多,正面面相觑,只听自家大人咬牙喝道:“传令破野铁骑,封锁维扬十里” 部下们大声应是,宇文化及一跺脚,也追了上去。 曲水闻肩上蹲着小元,手中抱着陈远,向西疾行,小嘴嘟囔着:“那个高丽女人太坏了远哥哥你也太冒险了。” 陈远满脸血污,勉强笑了笑:“方才良机转瞬就过,一众高手气机经长生诀变化,五行阴阳成了混元,却维持不了多久,要是我不抓住,要想凝练剑意,就不知要多久了小闻,后面有人,轻功很高,很轻盈,似乎是个女人。” 曲水闻听到后面传音,眼珠一转,手上加速渡气过去,脚下放慢,故作惊慌呼道:“远哥哥,你怎么流了这么多的血你怎么了,不要吓我,呜呜” 她嘴里哭的伤心,左眼却朝陈远俏皮眨了眨。 陈远已明她意,此时追过来的人不管有甚么目的,但必定是个聪明人,若是故作轻松,反容易使她起疑,认为是空城计,不如夸大其实,不管她认为陈远真的如此重伤,放松警惕也好,认为是二重空城计,诈她过去也好,都对二人有利。 当即陈远重重咳几了声,借曲水闻同属真气,“噗”地一声逼出胸间淤血,气息一畅,自身真气已能流转无碍,却虚弱道:“小小闻,我不成了,你” 还没装完,曲水闻骤然止步,小元尾巴一卷,才没被甩出去,看它熟练的样子,似乎早已熟悉了。 却是一道青色倩影如春水般掠了过来,轻轻停在二人面前,静静瞧着他们。 这人要么是个笨蛋,真的认为陈远重伤不治,直冲过来,要么就是剑心通明,一眼看穿所有迷雾,直指真相。 这是一位春天一般的少女。 曲水闻轻轻将陈远放下,指间雨霖铃轻响,眨眼笑道:“哇,姐姐你好漂亮” 陈远摇摇头,他已瞧出这少女的可怕之处,不在葛蓝苗之下,并且初生的剑意轻轻震动,似乎她与自己有莫大关系,但决不是仇恨。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果然这青衣眉黛少女微笑着摇摇头,道:“好可爱的小妹妹。我是苏春水,你是洛远么” 这问话却是向着陈远说的。 陈远从未想过,与苏春水的初见是这样的。 “不是。”陈远心中一懔,面上毫不改色,很干脆说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甚么要否认,只觉得会是一个麻烦,很大的麻烦。 “反正我自己也不肯定,等我确认了再说实话也不迟。” 曲水闻并不丧气,拍手笑道:“原来是慈航静斋的师姐,难怪这么高的武功。只是远哥哥他姓陈,不姓洛,姐姐你找错人了呢” 她肩上小元也“喵”了一声,似在证实主人说的是实话。 苏春水微微皱眉,她一见这少年便觉一颗通明剑心震动不已,显是与自己有极大因果,只是看他相貌,与成王画像并无半分相似,也不是易容,回答也并非虚假,这就奇了。 “我诚剑心,剑心诚我”苏春水心中一动,说道:“我今年十七,敢问陈兄年纪” 陈远摸了摸曲水闻肩上小小白猫,叹息道:“我也想回答姑娘这个问题,只是我们两个都是孤儿,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多大了。” 曲水闻小嘴一瘪,眼眶一红,好像想起了自己的悲惨身世,马上就要哭出来。 “多谢赐教。不瞒两位,我一见陈兄,就觉得似曾相识,自己也不知道为甚么。”苏春水说这话时落落大方,毫无扭捏之意,连曲水闻也看的有点呆了。 陈远却只觉这少女言语间举手投足明锐如剑锋,直指人心,若非他已凝练剑意,此刻又受了伤,非露出马脚不可。 陈远正摇头间,苏春水又道:“我观陈兄身上伤势不轻,欲略尽绵力,随行七日,不知可否” 曲水闻感到一阵威胁,紧紧抱着陈远胳膊,睁大眼睛道:“姐姐不去抢长生诀么” “你们比长生诀更重要。”苏春水嫣然一笑,如春暖花开一般,确系出自真心。 “我能保护远哥哥的”曲水闻吹了吹自己的小拳头,想要显得很有力量,却只令人感到玲珑可爱,半点说服力也欠奉。 “是,是,神水宫的小公主自然是很厉害的,”苏春水显然认出了曲水闻,“只是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安全些,也能更好保护陈兄,你说呢,曲妹妹” 陈远正想表达一下自己的意见,却被曲水闻狠狠瞪了一眼,凶巴巴的,只好老实闭嘴。 曲水闻眼珠滴溜溜转了会,不知在想些甚么,忽然拍手道:“那就麻烦苏姐姐了。” 二人相视一笑,似是都有自己打算。 一阵处子清香拂过,苏春水来到陈远身侧,正要搀他臂膀,陈远一闪,已出林三丈,道:“我学过一门功夫,能在动中疗伤。我们回维扬城罢,幻境不散,只有一种方法可以将长生诀带出去。” 苏春水如影而至,却不问是甚么方法,只是好奇地瞧了瞧他,讶然道:“莫非维扬令在陈兄手中” 曲水闻随形掠来,拍手道:“苏姐姐好聪明” 三人奔向城池,苏春水微笑道:“白玉京通告上可没写,幻境开启时也没说,知道这事的,除了少帅与九言散人两位的徒弟子侄外,想必只有维扬令主了。” 她看着陈远,摇头道:“陈兄剑意精绝,内功连绵不绝,动静合宜,多半是道家弟子,不是那两位门下。” 苏春水娓娓道来,如空谷幽兰,绝无自负之意,只视为平常。 第七章春水 五丈城墙,三人一掠而上,落地时陈远气息微浊,苏春水望过来道:“陈兄伤势如何” 陈远真气依易筋锻骨心法流转周天,又清清如许,道:“尚无大碍,只是不便动手。” “两大入微者合力一击,陈兄竟能全身而退,实在是惊艳绝伦。”苏春水踏檐而过,叹息道。 “那是自然,远哥哥很厉害的。”曲水闻小脸上发出光来,两条长长的逗猫辫荡来荡去,肩上小猫尾巴一伸,卷了一条过来,两只小爪子捧着玩儿。 大雨已远去,天上一片星光,照的清风更飘渺了。 陈远摸摸耳朵,道:“方才我剑意初成,茁壮震荡之下,威力要更大一些,才仅以重伤脱逃,但若不是小闻接应,多半危险。” “那个白衣女真不要脸,远哥哥明明帮了她的”曲水闻气鼓鼓地说道。 “可能是她那个师弟的缘故,”陈远猜测道:“我在入城时见过那个陶忘机,自负神明,玩弄人心,名为忘机,其实深陷,很有可能煽动那白衣女。” “陶忘机么”苏春水沉吟道:“传闻他是高丽弈剑大师傅采林的关门弟子,上面还有三个师姐,莫非这次也进来了” “多半不是,我听那白衣女言语,应是幻境中人,并非现世弈剑弟子。”陈远摇头道:“她是来行刺这幻境中皇帝的。” 苏春水目光一闪,不知想到了甚么,正要说话,三人忽然依稀听到风中传来一阵奇异的呻吟声,如钗环叮当,隐隐清脆。 一种无奈的,愤怒的,心哀欲死的,却又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本能的呻吟声。 陈远从未想过,一声呻吟中竟能包含如此丰富的感情。 这与他在秦淮河上听到的,只有的叫声完全不同。 这声音的主人必是个绝色女子。 清风似也有了几分躁动。 呻吟是从东边远处一座阁楼上传来的,若非三人全是先天高手,决计捕捉不到这几乎听不到的声音。 此时三人已斜穿入了维扬城,高手们全被那烟花冰璃,墨云大雨吸引过去了,他们一路踏屋而过,没见到半个夜行人。 苏春水俏脸上红晕一闪而过,正要避开,曲水闻却起了好奇心:“这是甚么声音,又好听又难听,好像有人在使坏,我去瞧瞧。” “别”陈远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曲水闻已跳了过去。 这是一座花园,很大的花园,小桥流水中,散布着些亭台山石,周围丛丛月季凋零了桃李,几株牡丹本应是盛开的,不知为何竟也谢了,枯萎的叶子上凝了粒粒露珠,如美人伤心泣泪。 阁楼就在花丛中,暗香浮动,三人轻轻落在园中,呻吟声忽然停止。 朱红色的楼上一片寂静,糊纱的绣窗半掩着,这显然是一位小姐的闺房,未出嫁的小姐。 未出嫁的小姐,绣楼中如何会传出那般声音 莫非这位小姐春心难耐,与某位英俊书生一见钟情,半夜私通 又或是有采花贼偶然窥见她的美貌,趁夜强行偷香 “停的很突然,是听到我们来了。”陈远摸摸耳朵,淡淡道。 三人的轻功都很高,落下的地方离阁楼也并不近,楼中人在交欢中还能听到,功力多半非凡。 曲水闻似乎也明白了,吐了吐舌头,轻啐了一口,指间扣上雨霖铃,歪着脑袋,与肩上小猫一起,四只大眼睛闪闪地瞧着二人。 “强行闯入,惊动了人,怕是有损这小姐名节。”苏春水镇定下来,说话间三人已来到阁楼下,还是黑灯瞎火,没有动静。 “我此时不便出手,小闻拿捏不好火候。”陈远已知其意,皱眉瞧着她,有几分歉意。 曲水闻嘟着嘴,小猫侧着脑袋,拱了拱主人脸颊。 苏春水定定瞧着他:“陈兄,这是幻境,你又有伤,我们本不必顾忌这么多的。” “是真是幻,谁又能肯定呢”陈远回望她,道:“有劳苏姑娘出手了。” 苏春水笑了笑,徐徐拔出色空剑,朝着阁楼轻轻一挥。 一道明媚剑光漫向小楼。 不,不是剑光,是没有剑光能如此明媚。 是春水,是春天到来的时候,远山之巅的冰雪融化了,东流而来的春水,坚定而温柔,明锐而温暖,充满了生命的气息。 周围的花朵儿在风中中摇来摇去,似是在点头欢迎。 眨眼间春光漫入小楼,轻轻一振,向其中某个点潮水般汇集过去。 格 一声轻响,一条身影从对面破窗而出,轻掠七丈,一闪而逝。 三人都没有去追。 只因那身影虽然好像竭力加厚了衣服,却依然掩不住纤细苗条的身姿。 那是个女孩子。 曲水闻跳起来,眼睛发亮,道:“好玩” 陈远摸摸耳朵,目中露出沉吟之色。 苏春水远山眉蹙,握剑的手画了个圆,剑光再转,在楼中无声无息地轻轻一旋,气机忽然震荡起来。 蓦然楼中紫光暴闪,一条黑衣身影狂掠而出,眨眼间来到三人半空前,一剑劈下,丈许方圆幽幽暗暗,几成混沌。 这一剑虽当头劈向陈远,余势却旋转回环,竟然将三人全部包裹在内。 这黑衣人不逃向别处,反而正面冲击三人,却又以受伤的陈远为突破口,心智不可谓不明,一剑凌空,威势赫赫,武功不可谓不高。 狂风卷起三人衣袂,猎猎飞舞,陈远眼睛瞬都不瞬,直盯着这黑衣蒙面人。 苏春水轻咤,明媚剑光轻轻上卷。 曲水闻萌喝,如雨光幕迎头袭去。 小猫也“喵”地叫了一声,瞳仁幽幽竖起,发出诡异蓝光。 咔 一声只有四人一猫听得到的轻响过后,黑衣人血洒长空,却借力直飞过花园,没入长街小巷中。 “这人剑法很高,内功几乎阴阳相合,只是似乎有伤在身,也没出全力。”苏春水收剑归鞘,似是不解。 “没劲坏蛋又跑了,还不如去追前面那个呢”曲水闻眨眨眼睛,摸了摸猫儿脑袋,没好气道。 “这两个人好像是一起的。”陈远皱眉,只是实在不明白他们是甚么关系。 “与我们没甚么关系。”苏春水摇头道:“陈兄伤势几天能好” 陈远内视默察,苦笑道:“大约五天。” 三人转出花园,寻了一处荒芜的红楼园林,真气清扫过后,陈远自去冥目疗伤,剩下两个女孩一只猫咪,四只眼睛转来转去,一双静如深潭。 曲水闻抱下小猫,瞪着苏春水道:“说罢,你对远哥哥有什么企图” 苏春水抚过椅子镂空的扶手,叹息道:“他和我要找的人有很大关系。” “远哥哥姓陈,不姓洛。”曲水闻认真道。 夜凉如水,风儿钻过破旧的纸窗,哗哗作响,苏春水沉默良久,道:“我的心不会骗我。” 曲水闻轻轻抚过猫儿背上,小猫舒服的眯起了眼,打个哈欠,懒懒趴在主人怀里,长长尾巴卷来卷去,碰一下主人辫子,荡过去,又荡过来,再碰一下,又荡过去。 “如果你找到要找的人,会怎么做”曲水闻轻声道。 “我也不知道。” “那你为甚么要找他呢” “他乱了我的心。” “能讲讲么” “好啊,不过你也要讲你和陈远的故事来。” “呃,好罢” 夜热如血,鲜血,刚刚迸射出来的,鲜活的血,带走鲜活的命,融进如血的夜,更热了。 陶忘机吹落弈剑上的血,既不觉得热,也不觉得冷,他只觉得愤怒。 这弈剑的少年带着长生诀窜出近十里,忽然走不动了。 不是因为没力气了,也不是被人追上,而是前面突然出现一堵无形的空气墙,和白玉京界限处的一样。 他才明白,这幻境除了死亡能出去外,好像只有等到七日后它自行消散了。 进来时那光幕竟敢不对我说全话 陶忘机眼睛一转,也好,凭那个轻易信人的师姐,杀几个高手,抢几块幻武令,似乎也不错。 后面就有一群追过来的人,好像都是中原大派的精锐弟子,正是下手的好对象。 不过人好像多了点,地形不利,不如遛着他们回维扬城再说,一击杀人,远遁再杀,弈剑之术,谋而算之,避实击虚,哈哈 陶忘机盘算了会,抛下这一小队骑兵尸体,上马向南疾绕了个圈,绑上块石头,正施展轻功迎风奔向东城墙,忽然瞧见前面站着个少女,人很美,穿着黑白道服,大袖飘飘,更美了。 不过,这好像不是个凡人。 陶忘机止步,冷冷道:“你是谁” 少女道士瞧着他,认真道:“长生诀。” 声音极美,只是似乎不大说话,虽然很顺畅,不知为甚么,仍然给人这种感觉。 陶忘机一惊,仔细打量这少女,忽然想到一个人来,试探着问道:“武当少真” “长生诀。” 陶忘机再无怀疑,传闻此代武当出了两名绝世天才,号称双子,纯阳多智卜天机,少真无声真道心,武功更是冠绝武当诸代弟子,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竟能绕到前面来。 陶忘机四下瞧了瞧,右边是一片密林,左边是一座小丘,莫非纯阳子埋伏起来了,让师妹来打头阵,自己突袭,以策万全 陶忘机当即冷笑一声,喝道:“纯阳子,莫要藏了,出来罢” 第八章墨歌 一声喝后,寂无人动,只有风过林声。 墨歌认真看着陶忘杨,第三次道:“长生诀。” 一柄弈剑凌空刺了过来,如国手对棋,意如粘丝,一息间连出了十三剑,寒意横空闪烁,布下了重重陷阱,紧紧缠住了她,如掉入蛛网的昆虫,中心的捕食者很快就要来了,好享受它鲜美的食物。 墨歌伸手,拔剑,画圆,直刺。 鞘有真武,圆如静龟,刺如灵蛇,动静相合,阴阳趋一,已成玄武。 蛛网可以困住飞虫,却没可能粘住神兽。 玄武轻嘶。 于是网碎了,蛛退了。 陶忘机五内欲沸,翻身落地,面色苍白如僵尸,眼中燃起疯狂火焰,死死盯着墨歌。 若在一刻前,有人告诉他有同辈中人可以一招击败他,陶忘机一定让他将那人找来,慢慢打败,让那人尝尝名震天下的弈剑是甚么味道。 如今陶忘机已见到了这样的人。 他决然不信,却不得不信,又不愿相信。 事实就在眼前。 于是他嫉妒到憎恨,愤怒到疯狂。 陶忘机狂喝,弈剑再出,寒芒更盛,蛛丝更密,更坚韧。 玄武轻踏。 网再碎,蛛却来不及退了。 眼见小小蜘蛛就要被踩的粉碎,一条人影倏地抢入,伸手一托,便撑住了剑锋。 陶忘机面上冷汗滚滚而下,瞪着面前的和尚。 和尚转过身来,温和的眸子里隐隐闪着金刚一般的光芒,微笑道:“小僧定真,陶施主好。” 陶忘机不好,一点也不好。 他被少女一剑击败了,还是两次,全让这和尚瞧在眼里了,还救了他 比起墨歌,陶忘机更恨这和尚。 或许是因为和尚不会杀人 墨歌收剑,偏头睁眼瞧着和尚。 定真喧了声佛号,合什道:“墨道友,小僧向你讨个人情,可否” “长生诀。” 定真方要转身劝陶忘机交出来,忽觉背后风声微动,不由叹了口气,袈裟后拂,如风吹云。 啵 灰色的袈裟衣袖上被刺了三个铜钱大小的孔洞,陶忘机倒掠出去,翻入密林。 和尚身形方动,又停下。 白衣女幽灵般出现,截住去路,正要拔剑,耳朵一动,反身追师弟去了。 一阵细微风声过后,墨歌身边已多了一人,头戴纯阳巾,身穿天仙洞衣,脚踏九宫履,腰悬七星剑,正是武当纯阳子,松口气道:“师妹你太快了,还好我赶上了。” 墨歌轻轻点头,闭上眼,像在感知甚么。 他又向定真挥手笑道:“大和尚,你好啊” 定真还礼:“见过纯阳道兄。” 两人正要寒暄,墨歌睁开眼便走。 “喂,喂,师妹,不要一句话不说就跑啊”纯阳子追上去,又对定真挥手道:“大和尚,再见啊” 定真双掌合什,在风中微微躬身。 又是一阵风声响起,却是段水盈等人到了,却不见苏春水与向晚。 飞龙子正咬牙在林中疾奔,前方同道们早已看不到影子了,连那绿翘丫头也瞧不见,不由怒气勃发:“若不是道爷有伤在身,岂会落在你们后面” 枝叶摇动,星翼垂照,林间却显的更暗了,飞龙子倏地止步,环视四周,按剑喝道:“哪家兔崽子,鬼鬼祟祟的,滚出来” 这一喝声音甚大,即使在密林中也能传出很远,只是一喝过后,依然虫鸣处处,无人出来。 飞龙子冷笑一声,缓步前移,灵觉高度集中,周围十丈内全然察觉不到甚么异常,只是杀气骤然充斥林间。 虫子们立刻噤声。 一条鬼魅般的身影凭空出现在飞龙子身后,像是突然从地下冒了出来。 飞龙子狂喝一声,迅捷拔剑,转身后削,正是昆仑派不传之秘“飞龙大九式”中的一招龙回青冥,专门应付从背后偷袭的敌人,无往不利。 岂知刚转到半途,一片流动的乌云卷过来,淹没幼龙,正正击在飞龙子胸膛上。 “你” 飞龙子喷血,踉跄后退,眼中全是惊骇,还没抬起手来指点甚么,就已倒下,化成一片光芒,正要离开,突然震荡不已,倏地散去。 地上只躺着一枚血色令牌,黑衣人伸手摄来,红的夺目,微微荡漾,似乎是把整个活人身上的血全部抽出来,才凝成了这流动的令牌,上面刻着五个字:飞龙大九式。 黑衣人轻笑一声,透过玄色面具,异常嘶哑,他将令牌收入怀里,流云般远去,消失在密林中。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人阶擂台之上是地阶幻境,地阶之上是风雨雷电俱全的天阶全境,在天阶之上,更有一层飘渺不定的仙境,是为天外天。 便在飞龙子消失的刹那,天外天一处绿湖青山边,洛青绫睁开眼,对一人道:“无情姐,有人用七杀令了。” 那人目蕴流水,温婉如青玉,正是无情。 无情睁眼道:“是在维扬幻境” 洛青绫轻轻点头,伸指一点,一丝青色剑气脱指而出,击中百丈外湖中一块山也似的玉碑,那碑上登时发出淡淡白光,呼吸间蔓延全湖,又潮水般涌到二人面前,凝成一张光幕,上面显示着一片云雾似的影像,依稀可以瞧出,正是幻境中维扬城十里内地貌。 洛青绫再点,城北外一处血红云雾轻轻散去,距离迅速拉近,显出一个人来,正是飞龙子。 光幕流转,从飞龙子止步到一着被杀,整个过程清晰地再现出来,只是那黑衣人全身被一层浓郁血色光华笼罩,瞧不清形容动作,随着他的远去,周围云雾又弥漫过来,遮住了二人视线,甚么也看不清了。 “无情姐,你看这和城外那天干阵法,还有他们的密谋有甚么关系么” 无情沉吟片刻,道:“据你所说,这其中力量层次最高不过入微,还都是幻境中人物,应该没甚么影响。” 洛青绫颔首道:“七杀令当世不过七枚而已,你我各一枚,少林武当各一,其余三枚虽然不知,多半是落在胡人魔道手中了。” “我的那枚苗苗拿去玩了,但她没进幻境,也不会无故去杀昆仑首席弟子。” “那就是他们想趁机逐步毁去正道未来希望了。” “此次幻境,道佛各大派都有精英弟子进入,仅凭三枚,即使有人辅助,也决无可能杀伤过多。” “嗯,他们在试图掩盖甚么,只是现在瞧不出来。” 无情摇头道:“这只能靠他们自己了,我们进不去,也散不了幻境。二月二那天,围猎大宗师,才是我们可以努力的事情。” 洛青绫沉吟道:“危急时刻,我可以通知维扬令主,玉碑显示,他的内功心法连绵不绝,上善若水,已至先天,当是先天功无疑,心性不合,练不到的。” “那样会大耗你真力,会不会是洛” “很有可能,桃花岛论道以来,已将近四个月,无情姐上次见他,不是说他一气冲盈,虚灵相和么多半就是他顿悟突破了。”洛青绫笑了笑,顿时令得湖光山水失掉了颜色,又道:“我这个堂弟悟性奇高,又能绝争一线,甚么可能都不奇怪的。” 无情摇摇头,笑道:“他当真与皇帝和成王长得很像么你一口一个堂弟的。” “嗯,非常像,几乎便是一模一样了,所以一定是堂弟。” 绿翘盯着面前戴着青铜面具的黑衣人,心中一惊,娇喝道:“你是甚么人,敢来寻我楼观道的麻烦” 黑衣人缓步走来,虽隔着红色面具,仍依稀可见目中隐隐红芒,闻言哑然失笑道:“楼观道早晚我要打上门去,瞧瞧宁道奇的散手八扑是甚么样子。” “好大的胆子”绿翘只觉这人身形越来越高大,似乎要占据整个天地,不禁背上发凉,眼睛一转,高声呼道:“你既这样自负,为甚么不敢以真面目见人” “将死之人,徒言何益”黑衣人摇头道:“你想惊动别人没用的。” 他边说边徐徐伸出手掌,白皙而修长,似蕴有无穷魔力,旋转着一合,漫天气流狂涌而入,带着一个个返回的音节:“人见目面真以敢不么甚为负” 此人一着之下,竟是将她的呼声抓了回来。 绿翘骇然,连连退了几步,挺了挺胸膛,正要说话,忽然眼前一花,黑衣人已到了跟前,毫无怜香惜玉之意,一拳轰来。 绿翘顿时如坠迷雾,道胎震动不已,蓦然左耳绿光闪过,一声清鸣贯入脑中,神智一清,一只如玉拳头已到了面前。 绿翘疾往后退,情知无法幸免,正要赴死,蓦然心中起了莫大警觉,似乎这一去,便是真的要死了。 不及动手,绿翘立刻震断周身经脉,自绝咽气,化光而去,黑衣人拳头穿过光雾,哼了一声,向下一捞,捉起一枚带有淡淡血色的令牌,刻了四个字:陌春望远。 “鱼幼薇”黑衣人目中依稀红芒敛去,没入黑暗中。 林中忽有风起,吹起飞凤簪轻轻摇动,向晚望着面前少女,摇头道:“白羽,我不会让你过去的。” “晚姐姐,你真要这么绝情么”这少女一身白色羽衣,轻盈若飞,掌中一柄长歌古剑,势沉如山,目隐七情,眉展六欲,正是蜀中唐门白羽。 此时她美丽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哀愁,一缕凄楚,瞧着向晚,几欲泫然。 ≈ap;ap;ap;lt;ahref≈ap;ap;ap;gt;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ap;ap;ap;lt;a≈ap;ap;ap;gt;≈ap;ap;ap;lt;a≈ap;ap;ap;gt;≈ap;ap;ap;lt;a≈ap;ap;ap;gt; ------------ 第九、十章 白羽向晚心 这少女是如此的哀怨,似乎连春风中也染上了一层悲秋之意。 向晚注目片刻,笑道:“白羽,你的忘情天书又有精进了,这是你自创的忧思么” 唐白羽轻盈地跳了下,喜道:“啊,果然还是晚姐姐懂我。师父总说忘情高情甚么的,烦死啦天地君亲师,金木水火土,日月风云我,一共十五诀这么多,麻烦的紧,依我看只有最后一个我才最有趣” 说到此处,飞凤簪无风自响,两人同时目光微闪,彼此看见。 向晚摇头道:“不必说这么多,我是不会让你过去的。” 唐白羽垂下首来,双肩轻颤,似在竭力压抑着甚么,片刻后抬起头来,按剑道:“晚姐姐,看来我们又要做过一场了。” 向晚点头,飞凤簪沉浮,清脆叮当。 林中立刻布满了肃杀之气。 “我忧花木深”少女清歌中,随着唐白羽拔剑出鞘半尺,周围十丈内树木藤条似活过来一般,飞快蔓延开来,紧紧缠住向晚双足,正要向她长腿生长,蓦然枯萎,掉落在地,摔作数段,她周身丈许内顿时一片死寂,任凭枝再坚,藤再韧,也延不进这方圆内。 “没用的,这招白羽又不是没用过。”向晚剑不出鞘,摇摇头,飞凤簪横斜,清脆叮当。 “我怒烈焰焚”长歌离鞘一尺,向晚丈许内枯萎枝条骤然燃烧起来,其势熊熊,火光冲天而起,外部青绿木叶疯狂赴死,投入火窟,将自己变成一堆枯灰。 向晚左掌拇指轻弹倚天长剑,铮然作鸣,一股肃杀死寂之意充斥周身,红焰烈火倏地一低,竟渐渐熄了。 “我思流沙困”烈烈燃烧过后,只余一地枯灰,渗入地面,悄然流动,化泥土为飞沙,如一条黄色大蟒,猛地立起,将向晚紧紧缠绕起来。 “白羽,你方才实在是应该抢在那少年前面的。” 沙俑中传来平淡声音,然后突然炸开,四面崩散,向晚一步跨来,掌中倚天将出未出,飞凤簪后掠,垂下的骊珠琏斜成一个美妙的弧度。 唐白羽叹了口气,长歌古剑龙吟一声,漫天飞沙似是受了剑气侵染,一粒粒细沙飞快组合成一柄柄金色小剑,伴着长歌,朝着向晚刺来。 密林中顿时一片金光闪闪,破空之声大作。 金光中蓦然划过一道白色闪电,登时空了一大片,是倚天剑的光辉。 向晚一剑横空,贯穿一条丈许通道,眨眼前已到了唐白羽面前,一记平刺,似是起了风雪,直欲淹没少女。 “我憾金戈横” 清啸声中,倚天长歌,悍然交击 说时迟,那时快,一条黑影倏地抢入两人中间,弥着血色的双掌一引,生死互换,本来注定相交的两柄神兵,各自错开一寸,一指白羽正心,一指向晚右胸,眼见已是双亡之局。 便在此时,两人相视,眼中露出笑意,双剑骤转,风雪严寒中交着兵戈杀气,疾刺黑衣人。 方才二人对峙时,同时察觉暗中有人潜伏,她们在蜀中时不知打了多少次,早已心意相通,无须明示,便默契假意一战,果然将此人诱了出来。 风雪天灾,天起杀机,移星换宿。 兵戈人战,人起杀机,天地反复。 天人杀机已溶为一体,此人似已必死。 “唉”在这生死关头,黑衣人犹有余暇叹息一声,血色双掌一错,黑白二色流转,虚实交移,两柄神兵不由地滑开来,黑衣人鬼魅般地抢到她们中间,似是到了彼岸,双掌幻影般一分,同击二人。 向晚与唐白羽一懔,一瞬间二人同时撤步变招。 “我愁断水流”漫天小小金剑顿时激出洇润的水汽来,绕着那黑衣人一转,便在同时,向晚倚天挥出,凛然寒意大盛:“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彻骨严寒中,万物尽皆灭绝。 水汽似乎也被杀死了,化作幽蓝坚冰,顿时将那飘移不定的黑衣人冻结起来,成了一座血色雕像。 二人一掠而上,双剑同出,正要彻底将这人粉身碎骨,好从掉落幻武令上瞧出身份,那冰雕蓦然炸裂开来,冰块轰然四崩,挟着缕缕鲜血,鬼哭魔啸大作,其势汹汹。 “天魔化血大法”唐白羽剑光一震,将血冰挡下,不免被阻了一阻,只好看着那黑衣人远遁而去,向晚似要有所动作。 异变又生。 黑衣人正要没入林中,面前忽然升起两点星光。 星光后,是一点飞驰的剑光,似方又圆,似动又静,似曲又直,流星般直袭黑衣人面门。 间不容发间,黑衣人双掌闪电般一合,竟夹住了真武剑锋,却只维持了不到半息,身形大震,喷血狂抛而出,还没跌在地上,凌空已幽灵般一转,掠上一株茂密大树,迅速远去,再也听不到声音了。 原地只留下被剑气碎为两半的混沌色青铜面具。 黑暗中走出一位少女,也不瞧地上面具,只看了看二人,转身便走。 二人遥遥竖剑示谢,待少女走后,唐白羽收剑笑道:“晚姐姐,这下有魔道中人截杀,你还要一直拦我嘛” 向晚摇摇头,还鞘道:“这人虽然厉害,受了我们三人一击,还能轻伤遁逃,但他也暴露了自己来历,有甚么好怕的” “嘻嘻,晚姐姐,你别这样说嘛好像不死印法,幻魔身法不值一提似的,让那黑糊糊的家伙听到了,肯定又要喷血了呢” 方才黑衣人对她们三次出手,易死为生,阴阳幻变,不惧群战,如此武功,只有邪王石之轩的不死印法了。 只是墨歌那一剑,生死阴阳近乎混一,那人借无可借,化无可化,又闪避不及,只好凭自身功力硬受了一剑,犹能伤遁远去,实是可怖。 “石之轩收了传人了么”向晚皱眉,联想起下山时师父提起的大事,心中不免一沉。 唐白羽眉毛一跳,道:“多半是罢,那家伙将不死印和幻魔身法练到这地步,不像是幻境中得来的。” 向晚沉吟片刻,郑重道:“白羽,这次维扬长生幻境似乎另有隐秘,你与人战斗时,最好留下一两分力量,以备不测。那黑衣人身上的血色,总令我心惊肉跳,好像一旦死去,便万劫不复了。” “嘻嘻,晚姐姐才要担心呢毕竟你的灭绝剑意,容易被那人由死转生,反被用在你身上。”唐白羽左眉跳了跳,笑道。 二人在林间漫步,一路枝叶自散,藤蔓悄退,现出一条小径来,她们似乎将长生诀忘却了,也不记得门派斗争了。 是不是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人们就容易忘掉原来的恩怨纠葛 还是面对共同的危险,两颗本就接近的心,更近了 飞凤簪摇动,五条晶莹珠琏叮然轻响,向晚沉默片刻,道:“那人能转鸿毛,却化不了太山。” 唐白羽挑了挑眉毛,瞧了她侧脸好一会,方道:“嗯,那很好。” 朝阳刚从东边云霞中露出头,大地上最后一丝黑暗便潮水般退去,由阴转阳,生出了一缕最纯净不过的氤氲紫气,飘荡在天地间,好像受到了甚么吸引,投在废园中,透过一扇破破烂烂的窗子,涌入跌坐的少年百会穴上。 紫气沿任脉直下气海,又入丹田,与一缕从涌泉而上的凉气旋在一起,以一种奇妙的韵律数息内震荡了成百上千次,又分开,化作一股轻轻清气,缘督脉直上髓海神府,溶化开来,浸润元神。 仿佛有一个瞬间,陈远看到,自己的身体,脏腑血肉骨骼,好像全是由一种细小的微粒,以某种奇妙而伟大的顺序组合而成的 这感觉玄之又玄,一闪而过,陈远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内视到了,又或是只是幻觉而已。 “莫非这就是入微,或是神而明之的境界”陈远睁开眼,摇摇头站起来,知道功夫不到,徒思无益,便将这念头抛入心底,时辰到了,自然会出来。 先天之后,门派师长能传授的就基本上没有了,修行主要依个人悟性,努力,机缘,天资而定,各有不同,陈远若非服食了群玉之泪,脱胎换骨,一气冲和,神盈形全,绝无可能刚晋升先天就凝练剑意,起码要以食气术耗费三年苦功,才能达到最低要求。 须知灵觉无形无质,只能作探察之用,蜕变出剑意,无形而有质,非但能侵蚀他人心灵,更几乎能以个人意志干涉现世,没有强横元神,浑厚真气作基础,只能是妄想。 但是同时,如果陈远不是自己平日勤修不辍,又能抓住那转瞬即逝的机会,绝争一线,受那血肉成灰之苦,也决计无法淬炼心灵,生出明悟,实力大进。 即使如此,最后他也被两大入微高手联手一击,如果没有曲水闻接应,多半危险。 正沉思中,陈远闻到一阵香味飘了进来,随后那几乎没用的门被推开,走进来一大一小两位美人,手上各提了一个红木食盒,还有一只小白猫,跟在后面,嚼着一片细长的绿色叶子,尾巴卷来卷去,轻轻跳上主人肩头。 第十章论武 苏春水嫣然道:“小闻说你已经收功了,果然是真的。” 陈远见二人一夜不见,似是成了多年的姐妹,心中感慨,见曲水闻正瞧着自己,目光奇怪,却也不便发问,说道:“苏姑娘,多谢你了。” 苏春水摇摇头,开了食盒,香气顿时充满整个房间,二人取出八色菜肴,一盆苏秀米,一碗细玉汤,布在褪色的木桌上,她说道:“我是借你除去因果,不必谢我。” 陈远沉默一会,道:“苏姑娘,不管你与那位洛远究竟有甚么恩怨,我实没有见过他的。” 曲水闻递过双木箸,说了三个字:“先吃饭” 小猫嚼完叶子,从她肩头跳到桌子上,蹲在边缘,四只白色小爪子凑在一块,尾巴卷了几圈,“喵”地叫了一声,抖抖尖耳朵,大眼巴巴地瞧着它的主人。 曲水闻取了一只空盘子,摆在它面前,将各色菜品都夹来了一些,拍拍它脑袋,小猫尾巴松开又卷,埋头吃了起来。 三人用过饭,到废园中散步,苏春水忽然道:“陈兄你凝练的究竟是甚么剑意,为何会有那般心灵质问” 曲水闻也瞧了过来,她正处于无招之境,剑意未凝的苦功中,显然昨夜有所领悟,听本人再说一次,有益无害。” 陈远沉吟片刻,并非是他不愿说,而是领悟未深,自己意会尚可,言传有点困难,他想了一会,措好辞,缓缓开口道:“我学了两门天阶剑法,一路讲究无物不破,一路讲究心生万变。” 二人毫无惊奇,视天阶为平常。 陈远又道:“我借体心物用的道理,炉火纯青之后,心中就产生一个疑问:我心与外物,哪一个是第一元” 苏春水、曲水闻皆是心智通达的高手,闻言轻轻点头,露出思索之色。 陈远渐渐沉浸在思索中,道:“长生诀五行阴阳俱全,昨夜将一众高手的气机变化成一个鸿蒙微界,步步深入,金水木火土五行精妙变化一一呈现出来,我已有所领悟,最后阴阳相合,混元一击,似乎让我看到了两个世界。” “两个世界”苏春水奇道:“莫不是幻境与现世” 曲水闻也瞧过来。 “好像不是。”陈远笑了笑,摸了摸耳朵道:“这样说不大准确,应该说是心与世界,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已足够让我凝练剑意了。” “心的世界是甚么样子的” “说不清楚,光怪陆离,好像是一些非常凌乱的碎块,大的比太山更高,小的比鸿毛还轻,五颜六色,一闪,就到了非常远的地方,像在梦里一样,我现在甚至都怀疑自己有没有真的看到过。”陈远叹道。 两个少女陷入了沉思中。 不觉前走到一个干涸的池塘前,苏春水抬起头望了望太阳,目不转睛地瞧着那个大火球,转道对陈远道:“陈兄请品我这一剑。” 陈远点点头,他对苏春水的剑意也很感兴趣。 曲水闻轻咬嘴唇,瞧着他们。 苏春水骈指成剑,不带半点真气,纯以剑意催动,轻点而来。 恍惚间,陈远似是看到有春雨落下,池塘中水光荡漾,明媚鲜妍,偶有金鲤跃波,生机盎然,心神似是忍不住要沉醉在这带有远山木叶清香的春风里。 陈远叹息一声,既是赞叹,也是不忍。 他右掌徐徐划了个圈,漫天春光朝着他一斜,吸力顿消,骤然一松,春景又回了原位,不防陈远顺势一指点出,无声无息,似是被截断了源泉,缓缓消散而去。 池塘依然干涸,两人指尖悄然碰在一起。 “喵”猫儿一叫,曲水闻拍了拍它脑袋。 陈远一怔,只觉指尖一点柔软玉滑,心中一荡,随即收回。 苏春水落落大方,收指道:“这是我从敝斋剑典上悟出的一点心得,本以为还算不错,哪知陈兄轻轻易易就破了去。” 陈远摸摸耳朵,摇摇头:“你有意收敛力量,展示意境,算不得数。” 又对曲水闻道:“小闻,你来接我这一招。” 曲水闻眼睛亮起,点点头。 陈远微微一笑,以掌作剑,平挥而出,如一朵在风中缓缓绽放的莲花,中规中矩,正是他借以突破融会贯通的“花开见我”,只是一门地阶剑法而已。 曲水闻本已无招,正要出手破去,却觉这招式中蕴有一种奇妙的力量,有序又似无序,有招又胜无招,虽然破绽处处,却又都似陷阱,竟不知从何处下手,又不好以力破巧,不禁退后一步,不防掌剑忽快,倏忽间在她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陈远右手收至半途,忽被曲水闻捉住,却是她用上了真气,小脸微红,凑上前来,双手摇着陈远右臂,萌声萌气道:“远哥哥,这是怎么回事明明很简单的招式,为甚么下不了手,快告诉我啦” 她肩上小猫虽在舔爪子洗脸,也赶忙喵了一声,似乎在支持主人。 苏春水目光微闪,道:“静斋前辈遗稿上有无上更体,复用于明的记载,我一直在想是甚么回事,莫非便是陈兄这样” “无上更体,复用于明”陈远心中一震,思绪纷飞顿时如雨,曲水闻悄悄松开手,陈远恍然不觉,坐在枯池边一块青石上,目光怔怔,陷入沉思中。 少女见他这个样子,竟像是在顿悟,又是吃惊,又是叹息,便远远退出。 望着小小雕塑般的陈远,苏春水摇头道:“如此轻易顿悟,想必他心中无时无刻不在切磋琢磨,难怪能领悟那般剑意,只是这样” “你是说远哥哥这样,会大耗心力,过的很苦么”曲水闻笑了笑,平日欢笑的小脸上竟露出凄清神色来:“小时候我们混迹市井,白眼,轻蔑,挨饿,毒打,衣不蔽体,严寒冻骨,只是平常,昨晚我虽说了一些,多半苏姐姐不能切身体会。” 苏春水只有沉默。 “喵,喵”猫儿用自己脑袋蹭了蹭曲水闻小脸,她伸手摸摸它,又转颜道:“虽然开始日子很难,但我们总算挨了过来,远哥哥非常聪明,好不容易攒钱买了套干净衣服,将我扮成男孩子,我们轮流去给衣铺食档招揽客人,另一个就去翻垃圾。” 她似是想起那无忧时光,渐渐笑道:“也许是我和远哥哥都生的好看罢,又是小孩子,开始一段时间效果不错,虽然总有掌柜吝啬,经常克扣几个铜子,但我们也过的好了起来,偶尔也能吃上一点肉,远哥哥也给我添了些漂亮衣服,却从不让我穿上去外面,说那样就有坏人要抢我走。” 苏春水静静听着。 “只是这样,终于还是有麻烦找上来。” “最先是一批小混混,年纪要更大一点,人要多一点,整天偷摸扒抢,窥见我们过得好了,便常过来生事,远哥哥就和他们打,从不和刀哥说,一个打四五个,流血了也打,头破了也打,给揍成猪头也打,边跑边打,我就悄悄埋伏,他们吃了几次亏,大概又觉得不划算,就不大来了。” “这也不算甚么,只是不曾想还是有人牙子找上了我们,刀哥只略懂几手武功,也无力抗拒,我和远哥哥就到处藏,正是冬天,躲在城外庙里” 曲水闻跳了跳,长长辫子荡起,小元跳下去追着玩,她歪着头笑道:“所以对我们来说,武功是活着的保证,是贯彻意志的力量,我猜练武已溶进远哥哥的骨子里,并不以此为苦,也没有寂寞,就像没人会觉得吃饭很累,喝水很烦。” 苏春水轻轻叹息。 山光忽然间就落下西城,池中却没有月亮渐渐升起,风吹在脸上,陈远醒转过来,只觉神完气足,拍拍屁股站起,纵目四顾,不见人影,悄无人声。 暮色中的废园显得更加荒凉,绿色的春藤爬满曾经的朱楼,破烂的门窗在凉风中吱呀吱呀地响着,衬的晚虫鸣成了一曲不知名的挽歌。 “这是第几天了”陈远内视,发现伤势竟大好了,“难道我竟呆坐了四天” 正奇异间,陈远忽然嗅到一种血腥味,虽然很淡,却无处不在,似乎弥漫在整座城池中,连风也吹不散。 凉风吹不散血气,却带了另一种声音。 琴声。 极细微的琴声,就像隔着一堵一丈厚,十丈高的坚实城墙,陈远在墙这边,弹琴的人在那边。 琴声虽弱,却充满了决绝意味。 陈远翻了个跟头,跃上墙,急掠而去。 他已听出,这正是那夜替他示警的琴女。 一路奔屋而过,血气无处不在,长街上没有半个行人,看不到炊烟,听不到人语,感知内,房中也都是空空,桌椅上积的灰尘至多不过三天,只有些家禽,倒在地上,满是血迹,一动不动。 一朝顿悟后,这繁华的维扬城竟似成了座死城。 陈远沉住气,身法不停,一招手,游丝剑气疾射而出,摄来一只血色小鸡,真气涌入,生机果已断绝,体内骨骼酥软,血管涨破,毛下皮肤炸裂,半点血液也无。 心中一沉,陈远飞掠出城,琴声更急,转眼已近。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 第十一章 万里长筝 前面是一处摇曳的竹林,细长的叶子正在血气中沙沙作响,陈远微一调息,纵奔而入。 一进林中,琴声蓦然响了一些,似是有张无形的屏障将它禁锢在这竹林里,回响不绝,叫人分不清来处。 陈远举起右手,轻轻招了招,催发剑意,感受着林中那种奇异而无形的波动。 这便是慑魂大九式中的第三式问魂归处,本来是一式致命杀着,此刻被陈远用来探定方位,也不知若是创出这剑招的古前辈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三息后,陈远心中一动,穿竹深入,向左前方轻烟般掠了过去。 林中一亭,中有佳人,前置一筝,捻转复挑,其声琮琮,旁有小溪,清澈见底,布满光滑的鹅卵石,方的,圆的,尖的,钝的,形状各异,黄的,白的,绿的,红的,色彩斑斓,一块小石涂了环状条痕,边上又挤满了不规则的的乱纹,延伸开来,透过潺潺流水瞧去,像是一幅小儿的胡画,凌乱中又满是天真的童趣,令人心神一清。 如果没有那斑斑血迹,沾满古筝,没有漫天飞舞的透明气刃,切枝割叶,粉碎落地,没有那两个戴着青铜面具的黑衣人的话,这倒真是个清静的好去处。 一个黑衣青翠面具,掌中紫电飞舞,正迎着气刃乱流一步步走向小亭,一个黑衣血红面具,卓立溪边,左手负在背后,右掌五指空中连弹,仔细看去,与亭中琴女拨筝节奏截然相反,本应直上九天的清鸣,竟给他束缚在了这小小林中。 陈远无声无息突入场中,目光一扫之下,已看清形势,更无二话,借三人一怔之机,清澈双眼连成一道春天的闪电,青色剑光横空袭向溪边黑衣人。 那人长笑一声,血红面具下更隐隐透出针状红芒,右手五指不停,左拳正面迎上花雾剑锋,白皙如玉,似蕴有无穷魔力。 “连玉” 天地瞬间后退成为背景,拳头占据整个视野,一着之下,陈远已认出此人,正是魔师宫连玉。 当日乌衣巷王谢堂中,陈远既未晋升先天,更无凝练剑意,也没领悟无上更体的剑法,被连玉一拳轰碎了手中青伞,只剩下三寸木柄,结实吃了个下马威。 陈远面无表情,此次却是无须花雾清鸣来醒神了,行将撞上拳锋的前一瞬,他手腕一抖,剑光蓦然分化开来,如花瓣凋零,在风中四处飘散,以心物剑意催发出来,小溪上似是当真下起了花雪,天地登时重回心中。 连玉微怔,左拳五指分开,兰花般一拂,弹向剑身,不带一丝烟火气,曼妙天成。 不防陈远剑光忽敛,如成泥丸,跳跃澎湃,对着连玉手臂疾斩而下 连玉惊退,血光一闪 一根如玉小指还没掉在溪中,已落下几滴鲜血,慢慢晕染了一小片清水,很快就被冲散,化作微光不见,只剩一条玉色甲套,落在鹅卵石上,叮地一声,渐渐显出轮廓来。 陈远闪身涉溪而过,一记直刺,不蔓不枝。 连玉不知是甚么表情,右手五指却早已停了,筝音立时响了起来。 青色剑光转眼又至,血色面具下红芒蓦然璀璨,连玉冷哼一声,右拳平轰。 剑锋拳锋一瞬间便已交击,真气激荡疾催,一道人影断线风筝般狂抛跌出,在空中拉出一串红色残影,洒出一条长长血线,踉跄落地。 陈远正要赶上补一剑,背后筝音蓦起,紫光频闪,寒意忽盛,幽幽暗暗,几成混沌,飞速笼罩过来。 “原来那夜的黑衣人是这厮,奇怪,他伤势也好了么” 一念闪过,陈远也不转身,反手一剑挥出。 近乎合一的阴阳破裂开来,那青色面具黑衣人又是借力远遁七丈,一闪不见。 陈远虽破了剑势,却觉花雾上传来一股奇异的螺旋真气,似分似合,盘旋而上,竟冲破了天阶神兵单向传气的阻碍,欲要扑入掌内,被陈远一振,登时散去。 借这一阻,连玉也早已不见,只一道声音远远穿林而来:“好莲花剑法断指之恩,连某人日后自当再向尊驾讨教” 陈远只是奇怪,这两人退的太过容易,他本已做好被合击的准备,哪知对方各输了一招竟退却了。 至于连玉放下的狠话,陈远毫不在意,出去换张面孔,花雾再幻形一次,他不主动现身,连玉怕是连鬼影子都找不到,上哪讨教去 再者,被自己击败过的人,不会追上来,只能越来越远 陈远收剑归鞘,对琴女点头道:“在下陈远,多谢那夜姑娘示警,伤势可有大碍” 琴女小脸微白,流云般的淡眉轻蹙,左手轻轻挑弦,筝上血迹纷纷弹起,落在溪水里,很快散去不见,她咳了几声,摇摇头,道:“小女子墨韵,谢过公子援手。至于伤势,公子忘了这是在幻境里么” 说到后来,她笑了笑。 陈远摸摸耳朵,道:“墨姑娘,这是幻境第几天了,我这几日一直在疗伤,不知这维扬城中究竟发生了甚么,一个活人也不见了” 墨韵抱起长筝,步出小亭,颔首道:“这已经是第五天了,长生诀被分成了七页,一群人抢来抢去,魔道中人与一堆喇嘛趁机在城中各处水源中下了腐神散,满城居民尽皆失了神智,并被他们用天魔诛仙啸引到城外,全数自尽了。” 陈远一呆,不想自己只是入定几日,形势已变化至此,他与筝女并肩穿竹而过,道:“腐神散不是已失传了么” 话未说完,他就反应过来,传闻只是传闻,当不得真,便又转念:“陶忘机与魔道联手了他怎舍得剖开长生诀他们这么做是为了甚么,下这偌大代价肆意屠戮幻境中人,不会只为了一本秘籍罢” 念飞电转,陈远问道:“墨姑娘,那两个入微高手呢,魔道中人除了方才那两个,还有甚么人,那些居民们自尽位置的图形,有没有人画出来” 陈远却是想起了现世京师外那座宏大阵法。 说话间二人已出了竹林,墨韵温言道:“那傅君婥,嗯,就是那个高丽白衣女,被陶忘机利用,神出鬼没,这几日已经趁机袭杀了不少正道弟子。宇文化及似乎是见没人逃出十里外,就回到了他的舰队上,封锁了水道,魔道一方有四个黑衣人,喇嘛倒是不少。至于图形,好像是有一张,只是我看不到,只有那几位门派首席可以。” 陈远沉思了一会,道:“有那七页长生诀,正道即使联手怕也无法真正齐心合力,更不要说” 他望望墨韵,见她不似佛道两家弟子,便道:“七张散页全在正道手中” 墨韵又咳了一声,脸色异样的红,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得到的谁也不会说出来。” “也是各大派现下在一起么” “大多在城西了,傅君婥以入微身手偷袭,除了少数几人,没人有信心拦下来,只是也没靠太近。” 墨韵无奈道:“我本不喜那压抑气氛,想找个清静地方,呆到幻境散了便罢,还是被他们找上了。” “那岂不是很像一群刺猬,想彼此取暖,又怕伤了自己” 墨韵一下子笑了,想说甚么,又转言道:“陈公子也要去西城么” 陈远摇头:“先不了,我要去取一点东西。墨姑娘,需要我送过去么” 天上星光点点闪烁,夜风穿林渡城而来,将血气散满大地,墨韵道:“多谢公子,这倒不必了,城中要宽广一些,我的轻功还是可以的,便是不敌,自绝经脉也是来得及的。” “那墨姑娘多多保重,危急时还请以筝音传讯,对了,这天阶古筝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不知叫甚么名字”陈远颇为好奇,那青色面具黑衣人手中紫剑与花雾对拼一记而无损,却又攻不破这古筝化作的气刃刀剑,这乐器品阶可想而知。 墨韵轻云般飘上屋檐,远去了,只留下四个尾音,袅袅不绝: “万里长筝。” 陈远回到废园,见到曲水闻松了口气,迎上来道:“远哥哥你哪去了,我们只不过出去了一次,你就不见了,吓我一跳。” 后面苏春水也是眉头微皱,似有几分嗔恼。 陈远摸摸耳朵,道:“对不住,让你们担心了。我才醒来,就听到那夜助我的筝音,似乎颇为危急,就去看了看。” “筝音”两位少女对视一眼,苏春水道:“是墨韵姑娘” “嗯,你们认识么” 苏春水道:“她现在回西城了么” 陈远瞧她们似乎松了口气,不由好奇:“多半已经到了,她将这几日情势大体告诉我了。你们好像很在意” 曲水闻抱着他胳膊,也不说话,苏春水瞧了她一眼,道:“当日魔道中人以天魔诛仙啸引满城居民出城自裁时,墨姑娘以筝音相抗,阻了多半个时辰,我们才有机会救下一些人来。只是她喜欢清静,便离了西城,我本来担心她,幸好被你救了。围攻她的是哪几个人” 陈远暗赞墨韵,道:“是那夜小楼中我们遇到的紫剑黑衣人,同一个戴红色青铜面具的。” 他又问道:“那张方位图你们看出甚么结论没” ------------ 第十二章 谁人伤心 苏春水身为静斋入世弟子,隐执佛门牛耳,曲水闻也是神水宫主小公主,她们两个必定是可以看到那张鲜血死亡之图的。 苏春水目光闪动,道:“定慧师兄与纯阳子已经研究三天了,还是没甚么头绪。” 此时三人一猫走在空旷无人的长街上,无一点人间灯火,唯有依稀星光,伴着血气,萦绕不去,纵目四顾,陈远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陈远沉吟,缓缓道:“敌我” 苏春水苦笑道:“这要看这个我是谁了,不得不说他们把长生诀分成七页的做法很高明,击中了正道各派的要害。” 陈远默然,吐了口气,道:“那戴青铜面具的黑衣人有几个” “四个,青红黑与混沌四色。”苏春水不待陈远发问,又道:“至于身份,红色的多半是魔师宫的连玉,道心种魔大法已近大成。” 她看了陈远一眼,没发现惊奇之色,“混沌色的似乎是邪王石之轩的弟子,名字叫作君王心,不死印与幻魔身法已经炉火纯青,更隐隐含有乾坤大挪移与斗转星移的心法。” “君王心”听到这样的名字,陈远忍不住摸了摸耳朵,“没有移花接玉和太极拳么” 他想起了明教的韩哲,这两人的武功倒是很像,不知打起来谁强谁弱。 “武当墨歌和他交过手,她说没有。移花双树中的妹妹花千树被傅君婥杀出了幻境,而姐姐花辞树对墨歌的眼光极为相信。” “好多人”陈远道:“这些心法墨歌全部修炼了么” 苏春水也徐徐吐了口气,道:“我看不出来。” 陈远心中一动,他非但听过墨歌的名声,更在六扇门密档中见过诸葛先生对她的描述:武当诸代弟子第一 苏春水摇摇头,道:“说实话,在这幻境诸人中,只有三个人的武功我看不清楚。” 陈远望了望,长街长,空屋空,隐隐传来虚弱的狗叫声,很快又沉寂下去,渐渐的起了雾气,笼罩了这满是死亡的城市,星光更淡,血气却更浓了。 星光虽淡,却更美,只是太远了,触手不可及。 浓郁的血气,却近在咫尺,悄悄渗进鼻子里,叫人无处可逃。 小白猫缩成一个球,尾巴盖在脸上,躲在主人怀中。 “哦”曲水闻往他怀里凑了凑,陈远拍拍她小脑袋,温和一笑,问道:“除了墨歌,还有谁” “少林定慧。” 陈远回想乱战那夜,人群中确是有几个光头,闪闪发亮,好像是两个,却没见出手,便道:“少林为天下禅宗祖庭,既得你如此推崇,必然是极厉害的。” 苏春水笑道:“定慧眸隐金光,言谈间现出般若之智,多半不仅易筋经近乎大成,更是将洗髓经也炼到了极高境界。” “少林祖师达摩传下戒、定、慧三宝,以作弟子修行,依你这样说来,这大和尚似乎已由戒入定,又从定中生出般若智慧来了,着实厉害。”陈远微笑道,“墨歌又怎样” 苏春水沉默了一会,摇头道:“墨歌无声真道心,君王心以不死印法之能,与她交手时也无从借力,只能硬抗一击,她的境界已经和前贤的一句话很像了。” “哦是哪一句”陈远颇感兴趣。 苏春水瞧了他一眼,轻声吟道:“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 陈远心中一动,这句话他自然是读过的,出自道德经第十章,乃是古之真人修行过程的某种奇妙状态,是说可以将自身精气神团团抱成一个圆,决无分离处,一气冲虚,纯柔如婴儿,是一种非常玄妙,非常高明的境界。 非但能致柔,更能致刚,初生婴儿的小手攥起来时,通常是将大拇指握在里面,称为握固,即使是大人也很难分开,因为小小婴儿一心一意握自己的小拳头,再无别的念头,虽然骨弱筋柔,却神意气力合一,自有神异。 长街无声,只有三人的脚步声,在雾气中轻轻响起,陈远笑了笑,道:“这样说来,墨歌很有可能是各门派年轻一代中第一位臻至入微境界的高手了。” “未必。”苏春水摇摇头,长发散开,显出美好的线条来,她淡淡道:“这两人虽然几不可测度,我却有信心不败,唯有最后一人,我没有把握。” “哦这人是谁” 陈远大奇,以他看来,苏春水的剑法温和而明锐,内存坚刚而外显柔弱,生机澎湃如春暖花开,远山雪融,浩然东流,近已明了生命之要,只差一步便是神而明之,道心惟微的境界,谁能令她如此说法 “陈远你不妨猜猜看”苏春水笑吟吟地瞧着他。 她不知不觉中变换了称呼,陈远并无在意,曲水闻却看了她一眼。 “莫非是那带黑色面具的黑衣人”陈远沉吟道,“连玉与青面人我都见过了,虽然高明,却也有局限,君王心既只能在墨歌剑下落荒而逃,想必不纯,当不得你如此自谦。” 刚说出来,陈远马上又摇摇头,否定道:“魔道以实力为重,这四人既然一起行动,应当差距不大,不会是他。” 长街将尽,西城渐至,雾气中隐隐透出几点灯火来,飘渺不定,陈远又想了一会,道:“墨韵姑娘的武功很是奇妙,然而有一处弱点,她现在还无法避免,如果被人抓住,很容易被近身破击。小闻将来或能与你一争长短,现在却还不成。别的人” 曲水闻一边听他说,一边轻轻摇头,听到后面,忽然掐了他一下,小嘴嘟起来,几乎可以挂个瓶子了。 陈远温和笑了笑,抚了抚小丫头的背,她果然像怀里的小猫一样,唔唔眯起了眼。 “别的人我都没见过出手,自然无从谈起。你让我猜,想必是我见过的。”陈远含笑道:“看来只有一个人了。” 苏春水目光发亮,道:“是谁” 陈远摸摸耳朵,轻轻道:“只能是我了。” 曲水闻拍手道:“远哥哥你终于想到自己了” 苏春水抚掌叹道:“识人者智,自知者明,看来陈远你很快就要洞见烛明了。” 陈远并无得意,只是心中长长叹息:“可惜秋心不在”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c 竹影沙沙,不解人恨,冷月无言,悄葬花魂,秋心抱着黛玉,怔怔发呆,却一滴泪也没有。 泣然泫光,人多谓哭,尚可开解。 伤心到极处,原是没有泪的。 只有一片黑暗的,纯粹的平静。 更与绝望不同,淡淡的,了无活气,也不欲死,也不欲生。 只是在中间吊着。 自上次怡红寿宴后,秋心就觉得贾府上下似是被一股奇异的气息所笼罩,待要细察却又无影无踪,缓慢而坚定地推着荣宁二府向深渊堕去,府中众人不是头痛,便是脑热,简直无一日无人病,随后薛家被除了荫封,宝钗侍选成空,迎春去了孙家,探春更是一叶扁舟,远嫁海外藩邦蛮王,大观园诸芳流散,如今到了黛玉,更是直接去了。 紫鹃雪雁早哭成泪人,跪在床前,哽咽着:“姑娘姑娘” 香躯已冷,秋心停下真气,轻轻放下黛玉,平静道:“紫鹃,雪雁,先不必通知老太太,去温盆水来,让林姐姐干干净净的去。” 两人跌跌起身,擦着眼泪去了。 秋心凝视着黛玉恍如睡着的脸庞,稀世姿容从此再无笑颜,说甚么也听到不了,颜甚么也看不到了。 死去原成过往,万事皆空。 无知无觉,芳魂若有灵,多半很寂寞,而对生者,更是残酷。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颦儿,你嘱我葬你,可在这尘世中,实是寻不到能配你的净土。” “举目望去,天下尽皆浊浊,海乱河浑,想来只有昆仑之巅的白雪,才配葬你,前番戏言,我曾问你,你说固然很好,可哪里能够,事实上是可以的” “不过在这之前,贾府终究养了我们这么多年,还有一件事要做,完了,就不欠他们了。” 秋心一指轻点,一道奇异的真气透指而出,这真气清清如水又翻滚不休,如红尘迷梦一般,在黛玉上方盘旋三周,附在她身上。 紫鹃雪雁提着水进来了,秋心衣袖一拂,两人恍惚了下,揉揉眼,笑道:“天这样晚了,四姑娘怎地还赖着不去” 秋心步出帘门,平静道:“好好照顾林姐姐。” 出了湘妃竹林,秋心流云般飘上院墙,环视了这大观园一眼,直掠向北城。 她在这幻世近十年,早探清楚这世上根本没有修炼得道的方法,那日林如海故去所见幻景也再未出现,除了那疑似仙人的存在外,这人世中最高力量层次也不过行气而已。 秋心此时武功已精进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境地,一路飞掠而来,只如月光一般,无人注意,半刻后她便到了一座辉煌府第前,七层石阶后,三丈高的朱红正门上挂着一块“敕造忠顺王府”的金匾,虽近子时,仍是灯火通明,玉钟金鼎,歌舞不休,繁华富丽之极。 秋心如入无人之境,趋入西面书房,径自取了那柄供在香案上的忠顺勤王剑,出了王府,直向皇宫而去。 ------------ 第十三章 踏鹰去,渺万里层云 彩云遮星,在夜幕中迎风轻掠,秋心静如平湖之月,似乎将要做的只是吹灰小事。 将处心积虑对付贾府的忠顺王除去,能再保那一群人十年平安,等老太太一去,关心的人就再没有了 皇城已在眼前,墙高九丈,饰以琉璃,妆以云纹,百丈内青玉铺地,空无一树,只有如林的禁卫,熊熊火把照耀下,长戈寒光连成一片,几如白昼,杀气肃然。 秋心戴上一顶竹笠,垂下面纱,右掌流云般一拂,红尘真气恍如梦幻,遍布周身,满场禁卫视而不见,秋心正道直行,缓步过了广场,踏上御道,步入内城,禁卫渐少,宫女逐多,一树一石巧夺天工,富丽堂皇处,比之王府更胜一筹。 几名宫女匆匆走过,秋心一点,几人眼神顿时迷茫起来。 “皇帝在哪” “不知道。” 秋心皱眉,这几人衣物不甚华丽,地位低微,所知有限,皇帝寝取何处确不是她们所能知晓,便再问:“谁知道” “总管赵公公,统领王大人,各位娘娘。” “前两人各在何处” “起居舍,禁卫所。” 几名宫女指了东北面,又指西南面,动作一致。 秋心再一点,几人如梦初醒,甚么也没察觉到,忙忙去了。 涉园过小山,秋心往东北飘然而来,果望见一座小殿,正是起居舍。 轻踏入中堂,便见一个老年太监正在灯下翻阅着厚厚卷宗:“陛下正当盛年,子息却是不多,这可不好,几个小丫头老是各种暗手争宠,唉” 秋心衣袖一拂,那老太监登时如坠梦中,痴痴呆呆。 “皇帝在哪” 老太监迟疑了会,面上现出挣扎神色,忽地放松下来:“御书房。” “方位。” “此处西去近五百丈。” 秋心挥袖出殿,在淡淡月光下踏林过宫,二十息便到了。 越往前越觉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在逐渐加强,无形无质,似要逼迫秋心现出身形来,只是还差得远。 “万民气运么” 秋心心中一动,将那忠顺勤王剑平平竖起,骈指抚过,勤王二字登时不见,又起食指凌空轻画,刻了一个字上去,如若一体。 御书房外明处站了一众侍卫,挎刀按剑,暗处更有数道暗桩,秋心也不理会,灵觉散出,那股无形的抑制力立时大了起来。 秋心摇摇头,一指点出,隐隐风云变色,遮了星月,狂风四起,飞沙走石,众侍卫纷纷望天,却无人想到是有刺客前来。 忽地咔擦一声大响,众人瞧去,全都吓的面如土色,只见御书房上那根精铁黄色龙旗竟断了,正翻翻滚滚地飘下来,砰地砸在地上。 众人七魂轰然去了五魂,正惶急间,忽见白光一闪,风沙中蓦地飞出两道白色光华,直破入御书房内,几乎便在同时,房内传出一声惊呼。 那正是皇帝的声音。 众侍卫几乎瘫软在地,幸还有几个有力量的,带头连滚带爬跌进御书房,只见皇帝正被钉在案后龙璧上,一剑一鞘穿臂而过,鲜血泊泊地流下来,滩在地上,触目惊心。 皇帝大喝:“快将朕放下来” 一众人庆幸不已,七手八脚上去,拔出剑鞘,早有随驾白胡子太医被拎了来,冷汗澿澿,上药裹伤,止血去伤。 一通忙碌后,皇帝面色虽苍白,仍起身道:“将那剑呈上来。” 王统领埋头跪行上前,双手将剑与鞘高高捧起,如昼灯光下,鞘上三个篆字赫然在目: 忠顺皇 众人都低下头,大气不敢出。 皇帝目光闪动:“好,很好王鹏,去将忠顺王爷传来,朕倒要问问他,先帝赐下的勤王剑,为何会刺在朕的身上,还成了这般模样” “微臣领命” 王鹏跪退出房,眼中杀机凛然,出了内城,点起兵马,直奔忠顺王府而去。 这些事都与秋心无关了,她飘然出了皇城,到了东郊一处寻常宅院,越墙而入,轻声道:“三位姐姐,我来了。” 声音虽小,却传遍小院,且无一丝外泄出去,显见秋心对真气的掌控已达随心所欲之境。 吱呀门动,三处厢房中各奔出一位美人来,举止行动间竟露出内力痕迹来,若在旁人眼中,这三位只是通常丽色,在秋心眼中,却是往日的三位姐姐,迎春,探春,湘云。 迎春误入山狼口,探春远嫁海外藩邦,湘云家获罪被抄,充为官妓,如何到了这里 却是秋心将她们各自救了出来,传了心法,又以在这幻境中新练成的红楼梦真气替她们幻了形貌,叫旁人看来,与以往身份绝无半点关系。 探春最先来到面前,拉着秋心双手,道:“妹妹脸色不好,此番前来,可是林妹妹出事了” 不待湘云迎春再问,秋心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林姐姐芳魂已归天了。” 三人一怔,同时流下泪来,相拥而泣。 “我我要回去,看林姐姐最后一眼”湘云哽咽着。 二春也默默点头。 “不用了。”秋心抬头望月,不理三人霍然转首,淡淡道:“我将远去昆仑,为林姐姐送葬,你们在西城长亭外,可以看她最后一眼。” “昆仑”三人齐齐惊呼。 湘云想了一会,虽然初时对四妹妹有这么高明的功夫而惊奇,久了也习惯了,可乍闻此语,还是惊奇中又有不解:“四妹妹,昆仑远在万里之遥,即使你功夫厉害,可保尸身不腐,可难道就忍心让林妹妹死后再受这一路颠簸” 探春也劝道:“况且这样,如何对老太太,太太交待” 秋心眼帘垂下,道:“三姐姐难道忘了,我是如何将你救出来,又如何为你们易容的么” 探春一怔,登时想起那日秋心踏海而来,翩然登船,只随意一指,一个随行宫女就成了自己容貌,众人竟无疑问,那人自己也深信不疑,欢喜远嫁去了。 四妹妹又带了自己,飞一般到了这宅院,见了两位陌生的美人,直到四妹妹又是一拂,竟是已出嫁的二姐姐和获罪的云妹妹。 三人重逢之下,都是欢喜,以为四妹妹多半是天上的的仙人转世,那些神奇手段也是神术,四妹妹也传了一种仙家口诀下来,依法修习后,果有奇效。 探春回想这种种不可思议之事,又知了四妹妹真颜色,明白再劝无用,便叹息道:“四妹妹这一去,便不会再回来了罢” 迎春湘云也怔然望了过来,目中又有恳求之色。 秋心知她们心意,便笑了笑道:“四王八公同气连枝,只要皇帝不下定决心,就无大碍。” 她顿了顿,又道:“平日与府中为难的不过以忠顺王为首罢了,方才我去了一趟皇宫,用那忠顺勤王剑刺了皇帝一剑。” 三人骇然后退,看着月光下的四妹妹,似乎全然不认识了。 秋心摇摇头,道:“纵然皇帝明白其中有问题,也必然存疑,朝廷中事,只要有这一丝怀疑就够了。” 她看着三人惨白脸色,显然为自己做下这等大逆之事而甚受冲击,也不多说,只飘然出了院墙,遥遥道:“明日晨时,西城十里长亭。” 回了大观园,来到自己的暖香坞,秋心看着熟睡的丫鬟入画,平平伸出手来,一点一转,她已成了惜春容貌,飘到了自己平日床上,待明天起来,不管是入画自己,还是旁人,都会以为她就是贾家四姑娘,贾惜春。 而在众人眼中,一个丫头的消失,只是小事。 秋心将自己这些年来的字画全数取出,一指化为灰烬,又成轻烟,不见了。 又来了潇湘馆,依样施为一番,紫鹃已成了黛玉,焚诗毁稿,只留了一张昔日央她写的葬花吟,收入怀中。 诸事已了,凝视着黛玉沉睡脸庞,秋心叹息一声,怔然出神。 再说探春三人惶然半夜,终于下定决心,天尚昏黑,她们便纵马驰出,绕过京城,直奔长亭,将近时远远望见一辆黑漆马车停在道旁,待到近前,那御者赫然便是秋心。 晨光熹微中,秋心望着三人奔来,轻轻点头,卷起厢帘,现出黛玉沉静睡容,三人大哭一场,湿透衣襟。 待她们悲痛稍止,秋心道:“三位姐姐,我有一件事,望你们放在心上。” 湘云拭泪道:“四妹妹但说无妨,我等定然谨遵无漏。” 二春也连连点头,掩袖道:“四妹妹此去昆仑,遥遥万里,我们未能随行骥尾,已是不安,但凡有命,无有不行。” 秋心仰首东天,见已现出鱼肚白,便道:“你们不要再回贾府。” 三人一怔,不解其意,听秋心又道:“非但不要回,更不要以我传你们的东西助贾家甚么。” 三人默然,湘云忽然道:“那宝姐姐呢” “宝姐姐不嫁宝玉,可以助她,若是嫁了宝玉,自有她的去处,就不要管。” “这是为甚么”探春百思不明,不禁问道。 秋心摇摇头,轻啸一声,笔直如束,击风而上,云层中忽然落下一个小点,越来越大,待到几人跟前,狂风四作,马儿扬蹄长嘶,竟是一只神俊无匹的巨鹰,根根翎羽漆亮如剑,顾盼之间,雄姿英发,凛然生威。 秋心抱起黛玉,一步踏上鹰背,轻声道:“此去一别,再无见时,三位姐姐多多保重” 三人泪眼朦胧中,神鹰清鸣一声,振翅平地而起,转瞬直上飞天,成了一个黑点,再一闪,便消失在白云间。 ------------ 第十四、十五章 艰难险恶 同样的天空,不同的颜色。 虽在夜幕中,几人站在高处,仍可见到血色的云彩,慢慢遮住星月。 “七杀令” 陈远目光一凝,道:“能在幻境中杀人” 纯阳子瞧了瞧苏春水与曲水闻,见她二人无甚颜色,便颔首道:“正是,被带有七杀令的人杀了,便是真的死了。” “那如果带令牌的人被杀了呢”陈远自然知道这些首席弟子为甚么要封锁这个消息,如若不是苏春水与曲水闻联手作保,他们多半也不会告诉自己。 一旦扩散开来,下面那一群中门小派,武林独行客便会立刻炸开,一部分相信的人小半会自杀出去,只是绝对不会是全部,更会引起不信者的疑虑,反而会怀疑这些大派弟子要乘机侵吞秘籍,在有心人煽动之下,魔道三人趁乱挟七杀令突入,暴起突袭,再行远遁,能挡得住他们一击的没几个人,如此来回杀个几次,正道这些个未来门派领袖还能剩下几个,就难说了。 如果想要趁机埋伏,反杀魔头,却不大现实,已在明,我在暗,即便有人舍身作饵,谁又知道他们一定会上钩,又会选谁作为目标 而要这众位精英扔下一群江湖好汉不管,自杀出去,也有难处,一是如此抛下这许多同道给魔道杀戮,不说出去后被师长重罚,自己也过不了这关,二是 “杀人者,人恒杀之。”纯阳子淡淡道。 陈远望着血色天幕,摇头道:“据道兄所说,七杀令只有三枚,他们才四名黑衣人,十余个喇嘛,即使加上陶忘机与傅君婥,再算上宇文化及,也不是这许多人的对手,而他们屠了一城老幼,布下血阵,大费干戈,想必是有甚么办法可以将我们一网打尽。” 正因如此,他们若是一走了之,纵能证明七杀令与血阵属实,非是为了秘籍哄众人出去,但留下一群人被屠杀,虽然留下的多半是不相信的,或是贪欲过甚的,但事后爆发出来,门派的声誉也算完了。 况且,也不是所有人都赞同自杀出去的,因为血阵之事,无法肯定。 还有,长生诀。 现在的形势便是,留下来,可能会被不知名的手段一网打尽,一走了之,可能只是吓唬,反将长生宝典拱手送给魔道,更可能一堆武林好汉被尽数灭杀,各大门派数百年声誉一朝成为画饼,各位首席从此便被钉在耻辱柱上,示众。 布下这计谋的人,将一众好汉们的贪欲、人与人之间的不信任、精英弟子们的傲骨、门派声名等尽数考虑了进去,简直算尽人心,比陶忘机那到处晃荡的半瓶水不知高明了多少。 “阿弥陀佛”定慧喧声佛号,合什道:“施主所主甚是,只是不知是何方法,不然小僧拼去性命,也要阻下此等滔天恶事。” “大和尚果然慈悲心肠。”纯阳子跺跺脚下青瓦,笑道:“只是没有方向,再坚定也是无用。师妹,能感到甚么异常么” 他身边一个少女道士,衣间两条慧剑轻舞飞扬,小小身影却沉如太山,动静之间,墨歌睁开那比天上星更亮的眸子,摇头。 她再左侧也是一位美丽少女,月白纱衣,似花将凋又未零,只在有意无意之间,只在以甚么样的目光去看,你若赏春,她便盛开,你若悲秋,它便凋零,正是移花宫花家双姝中的花辞树,此刻与少女道士并肩而立,关切道:“墨墨不必太费心力,即使有惊天阴谋,到时还要用剑来说话。” 墨歌点头,轻轻道:“嗯。” 纯阳子天仙道袍扑风轻鼓,鬓角垂发与白色巾带齐飞,黑白二色时而分明,时而混一,正叹息道:“可惜维扬令主始终没有出现,否则结合令牌,或能瞧出甚么端倪来。” 他既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在对谁说话。 苏春水与曲水闻自然不会有异色,站在陈远两侧,恍如风过耳。 陈远默然不语,早在与墨韵分别后,他就取出过维扬令一瞧究竟,虽然过了五日,令牌幻出了一幅幻境全图,更显示了七个光点,多半是七页长生散叶所在,关于这围城的血阵,却是半点痕迹也无,二少女早知。 “王归与林秋池两位呢”陈远忽然问道。 陈远事实上是想问宋家船队,这便是令牌上所示的唯一一种,幻境不散,活着出去的方法,二位多半能各从师长往事中推出此事。 此问一出,几人全都瞧过来,纯阳子道:“王兄与林兄正护着他们在幻境中的少年师尊,道兄要去参合一下么” “参合”陈远微一沉吟,问道:“莫非长生诀有二页还是落入了寇徐两位手中” 现世诸大宗师中,少帅寇仲与徐子陵修炼的正是长生诀最后两页,世人熟知,正因此事,才引得一群少年英杰汇聚维扬。 纵然传闻中长生诀极难入门,非有缘者不可修,可人人都忍不住如此想法: 说不定我就是那个万中无一的有缘人呢 岂不是能如寇徐两位,习得神功绝学,笑傲江湖千山,名利双收,抱得美人归 纯阳子说到参合,多半王归与林秋池为护持师长修炼武功,与众人对峙了。 虽然未出幻境时,长生诀上有白玉京幻力遮掩,现世中人无法修习,只是寇徐二人是决计没有这个限制的。 纯阳子目光一闪,赞道:“道兄闻一知三,确是如此,要去瞧瞧么” “落在那两位手中的,仍是阴阳二页么”陈远颇感兴趣,若是如此,便有意思了。 此话一出,几人目光登时微妙起来。 “不是。”说话的却是一直沉默的墨歌。 “阴阳二页在我和敝师妹手中。”纯阳子瞧了一眼自家师妹,很干脆地说道。 陈远摸了摸耳朵,维扬令虽然有显示这两位身上有长生散叶,却不知是哪两页,不想竟是阴阳 “不急。”陈远沉吟片刻,道:“如今魔道是以这数百江湖好汉为质,不能为助,反成拖累,将我们变相困在这里,”他顿了顿,道:“只要将他们送出去,无论是攻是守,都可以放开手脚了。” 陈远说完,看向纯阳子。 几人都是聪明人,闻弦歌而知雅意,纯阳子含笑道:“道兄之意,是办一场擂台,以生死论胜负,最终胜者可得长生诀” 定慧和尚正要说些甚么,陈远摇手道:“这样对道兄师兄妹有点不公,我想知道有几张散叶在我们这方手中” 现下佛门一脉剩下的有慈航静斋苏春水、少林定慧、静念禅院定戒、峨嵋向晚、大理段水盈五人,恒山派那名女尼却是在纷乱中被陶忘机与傅君婥杀了出去。 道门一脉有武当纯阳子、墨歌、移花宫花辞树、神水宫曲水闻,算上陈远,也是五人,只是除了曲水闻,其他人只是猜测陈远是道家弟子,未能肯定,昆仑飞龙子、楼观道绿翘都被突袭,一死一出。 还有王归、林秋池、唐白羽三位,合计十三人。 除了二人要护着他们的少年师尊外,十一人全在这了。 众人都瞧过去,墨歌依然瞑目不语,纯阳子目光一动,道:“阴阳在我二人手中,水火在王兄林兄那儿,唐大小姐得了一张木叶,余下两张不知所踪。” “佛门中人倒是一张未得”陈远心中暗忖,维扬令所化图上有六个光点在西城,剩下一点游移不定,多半是在陶忘机手中。 事实上,陈远一直很好奇,陶忘机无论怎么看,都没有那种剖开长生诀并分而散之的气魄,究竟是甚么原因,让他这样做了 抛开无关念头,陈远道:“大体便如纯阳道兄所言,只是胜者不妨选前七,可以向持有散叶的各位挑战,不知成不成” 言只到此,接下来便是看这几位是否同意了。 纯阳子看了看师妹,颔首笑道:“敝师兄妹无异议。” 众人看向唐家堡大小姐,她正立在向晚身边,见众人瞧来,一挑眉毛:“我同意。” “阿弥陀佛只是如此,又要生出许多杀心仇恨来了。”定慧脸现悲苦之色,双掌合什,转身慢慢下去了,定戒咧嘴笑了笑,摸了摸后脑,学着定慧样子也下去了。 “那就剩下王兄与林兄了,道兄,这意见是你提出,不如我们两个去问下他们”纯阳子温和笑道。 “自然,却不知他们在哪儿”陈远瞧了一眼苏春水与曲水闻,问道。 “他们在江边。”纯阳子笑的有些幸灾乐祸。 江边水重,却没有雾气,血色的天空就在头上,无人望上一眼,一群心中发热的好汉们只看到了两个毛头小子,看到了绝世神功,看到了名利美人,荣华富贵,号令风云天下 还有一柄刀,一双手。 刀名井中月,握在王归掌,虽在鞘中,未现锋芒,已如晴空骄阳,灼灼生辉。 手捏九字真言,正如林间秋池,碧波倒映明月,随心荡漾,似动又未动。 第十五章更涉平荒苦 一群人,四个人。 人多的好像更弱势,虽然大多目光赤红,却不敢越雷池一步。 雷池便是刀痕,流血的刀痕。 痕长七丈,宽半尺,淌满了鲜血,脉脉生光,映出血色天空。 身后江中突然暴起一人,侧冲寇仲,似是有刀光一闪,便仰面倒下,血未流尽,已化光而去。 王归退后,林秋池上前,依然笑的很羞涩,双手空空,对面一群人却再不敢轻视于他。 徐子陵紧握双拳,俊脸涨红,大声道:“能不能不要杀人” 林秋池侧过脸,瞧了这少年师尊一会,轻声道:“好。” 不待徐子陵松口气,林秋池又平静道:“两位尽快学会手上心法,便不会有人死了。” 又有一个中年汉子大步走出,看了看林秋池,又看王归,大声道:“两位为甚么一定要夺这长生诀你们已经学了,在这儿他们又不是真的” 淡黄色刀光一闪而逝,这汉子一条手臂登时掉落下来,鲜血四溅,此人负痛后退回耸动人群中,大呼道:“这两人仗着武功高强,不给大家伙活路啊这长生诀明明是给我们的,他们偏偏要送给这幻境小子,没这个道理” 又不知何处传出几道声音: “是啊,太霸道了” “名侠弟子就能不给人活路么” “为甚么要给幻境中人” “是啊,我们走了,他们就没了” “我们这么多人,一起上,看他能杀的过来” “对,反正不会真的死,要是抢到了秘籍” “诛不义,夺长生” “诛不义,夺长生” “诛不义,夺长生” 不知是谁先喊的口号,群情渐渐激愤起来,一群人面色潮红,青筋暴起,呼吸粗重,各持兵刃,渐渐逼近那条恐怖刀痕。 林秋池面色平静,王归懒懒站起,寇仲沉声道:“王兄,他们是要抢宝典么” 王归笑了笑,道:“寇兄你越快领悟心法,死的人就越少。” “我们不能逃么”徐子陵从那张鬼画符般的散叶上抬起头,揉揉眼,说道。 “不能。”林秋池干脆道。 说话间人群更狂热了,这些人大都是幻境开启时还在城外的任督境界,被人一鼓动,情绪就被带动起来,抱着反正是白来,死了也不吃亏的念头,虽被前番二人杀的胆寒,还是一点点挤了过来。 王归皱眉,他虽然不惧,也有能力将这近百人尽数送出幻境,只是事后怕是一堆书信就要淹到宋家山城少帅师尊那儿了,师娘多半又要拎着耳朵骂,那可大大不妙,他瞧了瞧林秋池,想必这位师弟也在头痛,哈,石大家通常很清和,可一生气的话 杂念抛开,林秋池聚气,王归右手按在刀上,杀意锋出。 一群狂热愤怒而疯狂的人,两个意志凝聚的高手。 人群涌过雷池,潮水般漫过来,喝杀声直上云霄。 王归懒懒抽刀,瞬间爆炸,似是一日跃出,横行长空 蓦然间两条人影从天而降,插入中场,一人黑白道袖一拂,一股劲风吹向人群,一人掌中飞起一道青色剑光,直落九天,倏地贯入大日。 一群人不住后退,一个人站立不动,两个人落下来。 陈远还剑归鞘,笑道:“王兄且慢些动手,我与纯阳道兄有事与两位商量。” 王归缓缓收回井中月,注目陈远,欣然道:“数日不见,陈兄竟凝练了剑意,可知我们分开后,陈兄经历定然十分精彩。” 林秋池抚掌道:“厉害,纯阳道兄一着涤荡乾坤,轻轻易易便逼退一群人,果然轻重自若,只在道兄一念间。” 纯阳子扫了一眼进退不定的人群,道:“好了,我们也不要相互吹捧了,一会还有事与两位商量。” 他又转向人群,也不提气,只平静道:“各位好汉,请听贫道一言。” 纯阳子话声中蕴有一种奇异的力量,仿佛令人不由自主的安定下来,远远传开,播遍全场,人群骚动渐止,都拿眼望着这武当首徒,看他要说甚么。 纯阳子微微一笑,道:“想必各位都是为长生诀而来的。” 对面一片轰然应声:“对啊对啊” “那就是了。”纯阳子袍袖一拂,人群又静下来,听他道:“想必也有人听说,这幻境中有魔道中人出没,值此外敌虎视之际,我们正道若是自相残杀起来,岂不是让那些魔崽子们趁虚而入,更是让暗中的一撮小人笑掉大牙,辱我正道无能耶” 说到后来,他面色威严,语音渐大,声如雷震,轰隆作响,令人不由生出依赖信服来。 陈远暗赞,纯阳子能将武当阴阳震道音运用至此,虽然离无声处听惊雷的极境尚有些距离,却也已入味入神了。 人群面面相视,不由纷纷道:“是啊,是啊,纯阳道长说的对啊” 陈远与王归、林秋池相互看了一眼,均是想到,数千人的大派首徒,果然不是白当的。 不知何处传来几道声音,游移不定,如鬼似魅: “哼” “说的好听” “还不是你们想” “独吞长生诀” 不待众人再哗,陈远四人齐齐右掌一划,刀剑拳意,顺着种震动韵律破空袭去,只见人群散开几处,跌出四个人来,神情恍惚,摇摇晃晃,一头栽倒在地,却没化光而去。 “这便是暗中挑拨的鬼蜮小人了。”纯阳子淡淡道。 一人越众而出,拱手道:“纯阳道长果然高明” 纯阳子目视此人,方面大耳,手长过膝,腰间悬了柄奇形长刀,便认出是楚地南离门主楚天阔,当即稽首道:“楚门主过奖了。” 楚天阔哈哈一笑,踢了那倒地其中一人一脚,说道:“过奖不过奖的没甚么,这几个小人煽风点火,实在可恶,不当人子只是,这长生诀” 众人也都灼灼望着他。 纯阳子目光一动,道:“贫道以武当数百年声誉做保,明日定当给各位朋友一个满意的交待” 众人正迟疑间,楚天阔眼睛一转,转身大声喝道:“各位朋友,武当乃当代道门领袖,张三丰真人又是在世的活神仙,有了这样的保山,要是再打起来,死出几个人,真的要让人笑死啦” 当中又有几个小门派主出声赞同,众人渐渐放下心来,连劝带哄,慢慢散去了。 待满场人空,那几个门主凑了过来,纯阳子笑道:“各位厚情,贫道谨记在心,待会还有事情麻烦诸位,日后自有天道好还。” 几人连连笑着,退下了。 王归瞧了一眼正正苦苦领悟的两个小子,将井中月随意扛在肩上,道:“好了,麻烦没有了,有甚么事要商量” 陈远与纯阳子互看一眼,将擂台生死轮战最终七胜者挑战长生散叶既有者的事说了一遍,末了纯阳子道:“所以特地前来征求两位的意见。” “无所谓。”王归与林秋池看了一眼寇徐二人,随意说着,似乎对自身实力极为自信,又道:“不过在那之前,长生诀还是放在这儿。” “自然。” 纯阳子右掌一托,剑气催出,缠绕上去,倒地那四人凭空漂起,他笑道:“贫道要去问下这些人,三位要瞧瞧么” 王归林秋池摆摆手,陈远已经快要消失在黑暗中,纯阳子见此,也挥挥手,自去了。 白光亮起,陈远瞧着维扬令所化幻境地图上的七个光点,其中水火阴阳木五叶,正在纯阳子五人手中,另有一点远远的在东北方闪烁,想必是陶忘机手中的金叶,之所以不是土,因为他也用剑。 而最后一个土叶光点,正在附近,散发着轻柔的微光。 陈远决定去找到它。 土远成荒,古有八方,有谓平荒者,尽处是青山,其外更有行人,不知旅归何处。 平荒却不管那么多,他只是又伸手摸了摸怀里的一页书,心中充满了感激,对维扬令主,对那天在城外指点他的无名高人,对剖开分散长生诀的人,都充满了感激。 感激,是因为仇恨。 “出去后就修炼秘籍,然后为师门雪耻”平荒握紧双拳,回想起自幼抚养自己的门主倒在血泊中的场景,更有那许多同门纷纷叛门而出的背影,门主在病榻上痛苦呻吟时对自己的嘱咐,不由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刹、那、刀、夏、雫” 蓦然有甚么在小巷深处一闪而过,掠起一阵冷风。 “谁”平荒弓起腰,凝神轻喝一声。 冷风拂面,又戛然而止,雾气中响起一道分不清男女的嘶哑声音:“呵呵,有趣。长生诀竟被一个连先天都不是的小子得到了。” 平荒睁大眼睛,却只看到一片黑暗,里面仿佛潜伏着甚么上古凶兽,血盆大口中正喷出腥风,背上不由澿澿流下冷汗,嘶声道:“前辈说的甚么,那么多先天高手在,怎么能让晚辈得手呢哈哈,哈哈” “唉,将死之人,其言多谎” 黑暗中似有光芒一闪,平荒瞳孔立刻收缩,却不知防向何方,只能待死。 “谁”刹那间依稀又有青光闪过,有嘶吼声响起,充满痛苦之意。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 第十六章 何挡入微一击 光华接连在平荒面前绽开,伴着闷哼之声,他边后退边睁大眼睛,试图瞧出交手双方的痕迹,想要学点甚么。 只是高手交战,狂流四崩,刮的他眼睛直流下泪来,方忍不住眨了眨眼,半声满是不思议的惊呼后,一股温热的液体便溅到平荒脸上,隐隐生疼,粘粘的,腥气扑鼻,是鲜血。 黑暗中有甚么东西倒在了地上。 “长生诀在你手里” 一人温和问道,似乎方才那剧烈争斗没费上半点气力。 平荒先是喜,随后惊,继而是深深的不甘,埋在心里,蓦然化作热血涌上心头,面色涨红,握着拳,大声道:“是你要来抢么” 那人轻轻笑了笑,平荒只能勉强瞧见雾气中一个依稀轮廓,话刚出口,情知必死,却也暗中聚气,死也要咬一口肉下来。 似乎有人摇摇头,叹口气,随后一点青光飞驰而来,如天外飞星,只一瞬,便到了他胸前气海大穴。 平荒双拳齐齐击出,方至半途,前胸一麻,气脉被封,不由瘫软倒下,他心中发苦,眼见报仇再无希望,眼中不禁流下泪来。 正悲苦间,衣衫一凉,那代表着希望和未来的长生诀便被卷走了。 “他为甚么不杀我”平荒心灰若死,忽然不解想到,念头刚生,又被那人整个提了起来,随手一抛,掷到一间屋顶,然后“叮”地一声,似乎是甚么小玉器落在身边雨瓦上。 “没凝练拳意,长生诀你还学不了。这托岳真书虽然只得半部,却也是天阶之属,不妨一练。”传入耳中的话音淡而温润,极为熟悉。 “是那日城门阵外帮我的前辈”平荒忽然反应过来,一喜过后,心中似乎有甚么形象崩塌了,“原来前辈一样会” “原来,原来,力量才是道理哈哈,哈哈” “我若有力量,刹那刀岂能欺我荒拳门 我若有力量,那些师兄弟又如何会背派叛出 我若有力量,赤尊帮又焉敢拦我 我若有力量,又怎会刚得了秘籍,就被抢了又抢” “哈哈哈哈哈哈”无边雾气夜幕中,少年心中无声大笑,正如这不尽的血气,深深,又悲狂 陈远步出小巷,看了看手中的一缕如丝真气,这东西附在长生诀上,那少年却没有发觉,莫非是谁下的追踪印记 若有所思中,陈远并没毁掉它,瞧向那一页书叶,非金非玉,材质奇异,触手温凉,上面鬼画符般画了一张人体经脉图,并有许多黄色小箭头指指点点,玄奥异常,似是真气运行图录,细究之下又大违气理,全然不是那回事。 背面是许多意义不明的注释,那上面每个篆字陈远都认识,连起来就不知道说的是甚么了。 陈远也不介意,他已经推出了修炼长生诀的方法,只是在这幻境中却是不成,看过后便收入怀中,忽地一怔。 维扬令正隐隐发热。 陈远心中一动,取出一瞧,果然游离于外的那代表金叶的光点正在急速接近西城,气势汹汹,几乎连成了一道长虹。 “突袭,还是侦察,还是要收回长生诀”陈远沉吟着,“是陶忘机,还是傅君婥多半是两人联手要是为了杀人,三枚七杀令必然有跟来,要是为了取回秘籍,那几人多半也不是一体。” 光点急驰,再有不到半刻便要到了,是告诉纯阳子他们,暴露维扬令主,还是只通知苏春水与曲水闻,让她们提醒 刹那间陈远决断已下,轻烟一般掠向两位少女居处。 血雾荡漾,映出天上红云,陶忘机疾掠而过,拉出一条通道,又被慢慢弥合上。 少年瞄了一眼前方白衣的师姐,一想到连玉四人,心中便充满了怒气,“哼大局,大局不知所谓,为了所谓的大局就要我弃下六页长生诀明明只丢给一叶,他们便会狗一样打起来了好不好” “说甚么只是暂时放在他们那儿,哈哈即便阵法成了,你们会不抢么明明全是我的可恶” 西城渐近,陶忘机深吸一口雾气,吐出心中烦闷,与傅君婥打个手势,扑入迷雾中。 “可恶,只剩下一道了,莫非有五页落在了那几人手中”陶忘机凝神感知下,发觉偷偷附上的剑气只有一道隐隐在西南方,静止不动,余下的全然不见了。 “有可能是陷阱”陶忘机本欲亲手去取,飞驰中又转念一想,便传音道:“师姐,就在前面,可能是陷阱,你要小心。” 白衣的傅君婥点点头,面纱下看不出甚么表情,刚跃下屋檐,便看到了一点青光。 如花,又似雾,朦朦胧胧,轻袭而来。 傅君婥暗中摇头,她已认出偷袭者正是当日助她的少年,虽然略觉对他不住,但师弟说此人武功进步神速,是中原皇室中人,又野心勃勃,是高丽大患,那便要杀了,在国民大义面前,个人恩情又值甚么 当日不防,被那古怪剑意所慑,让他跑了,今次再遇,就杀了罢 这少年剑法虽然高妙,但以入微眼光看来,不过尔尔。 带着一丝歉意,一丝不忍,一丝悔意,傅君婥面色冰冷,身在半空,提气一滞,长剑出鞘,泛着淡淡罡气光芒,当头劈下。 这一剑似是只以蛮力破巧,直如屠夫杀牛,毫无弈剑术的精微变化,杀人如弈棋的高雅古风半点也没有,俗到了极处,也不试图先布下重重杀机,待逼至绝境,再一击毙之,反倒是想一剑砍死了事。 但在陈远灵觉感知中,却全不是这样。 陈远只觉傅君婥这一滞一劈,几乎是向上天讨来的妙手,化不利为有益,那长剑看似生硬直劈,却在不断高速震颤,虽轻微,却直应花雾剑招中生生变化。 在双剑不到三尺的飞速逼近中,陈远一剑连连变化,如心般万妙无方,全无定规,随意挥洒,只是已招方变,敌剑亦变,并能破了自己的变化,恍如水银泄地,无有不至,无所不破。 杀牛的不是屠夫,而是疱丁。 疱丁解牛,目无全体。 何无全耶 以神遇不以目视,以无厚入有间 这,便是入微。 此刻陈远便觉得自己的剑招好像成了一头被捆在案板上的蠢牛,给这女疱丁轻轻分筋拆骨,割肉放血,便如流水一般顺畅,理所应当。 “这样看来,那夜能逃掉实是幸事”一念闪过,双剑已将交锋,陈远勉力最后一变,横剑上格。 陶忘机站住不动,看见青光突袭,面有嘲讽,这师姐脑子虽然不大好使,境界却是实在的,这陷阱网不住鱼,就粉碎罢 正得意间,眼前忽然有江水奔涌而来,温暖如春,明锐如锋。 陶忘机一惊拔剑,蛛丝尚未来得及布下,已被大潮淹没。 春水东流,顿忘尘机。 一页书轻飘飘地落下来,盖住一枚白玉令牌,露出半个弈字。 一丝剑气轻卷过来,掠走,落在少女手中。 无匹巨力透过花雾剑锋,狂暴袭来,陈远喉头一甜,一股逆血冲将上来,双膝一软,几欲倒地,咬牙一挺,脚下土地片片龟裂开来。 傅君婥整个人似是粘在花雾剑上,罡气疾催,聚力下压,陈远浑身骨骼咔咔作响,几欲断裂,提气狂喝一声,一口鲜血喷出,以剑意化作血雨,疾打强敌前胸,趁她压力一弱,真气激荡,震开粘力,电般回剑半尺,平刺而出。 “撤”远远传过来一声轻喝。 叮 一声轻响,花雾剑尖正点在弈剑中线,陈远借力倒飞掠出,没入雾气中。 “师弟”傅君婥猛觉陶忘机气息瞬间消失,心中大惊,不及追敌,几个纵落,到了陶忘机先前站处,却是空空如也,没有血印,没有尸体,没有交手痕迹。 傅君婥大急,仗剑绕着此处疾速奔了几圈,还是没能发现半点踪影,不由悲啸一声:“师弟” 啸声震的十丈内血色雾气翻腾不已,远远传开,半城皆闻,人人悚然,都知强敌杀到,却又不敢作声。 只因众人都知,没有天阶神兵,没有凝练武道意志,在入微级数高手面前,自己比一只鸡强不了多少,只是白白送命,丧失夺得秘籍,一步登天的机会罢了。 反正那些个有神兵,凝练意志的高手们自会出去的。 他们是正道大派精英,总不能看着魔头屠杀江湖同道罢 等自己将来武功强了,自然也会挺身而出的,至于现在嘛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后,雾气中走出来一个光头,素白袈裟,眸隐金光,面有慈悲之意,正是少林定慧。 傅君婥按下焦虑,冷冷盯着这和尚,喝道:“我师弟呢你们把他藏哪里了” 定慧低头又喧了声佛号,双掌合什,抬起头来,诚恳道:“傅施主,令师弟现在安好,还望施主莫要再造杀孽,徒生业障,免受沉沦苦海之痛。” “少说废话”傅君婥瞧出定慧所主非虚,心中一松,正欲出手擒下这和尚,好交换人质,四周蓦然传来十余道凛冽气机,紧紧锁定了她,不由脚步一顿, “傅傅姑娘,”西边走出两人,一名持刀少年,目蕴长空,如日横天,正是王归,身边便是湖月一般的林秋池,此刻认真道:“那陶忘机真的没事,我们并不愿与你交手。” ------------ 第十七章 凭谁意 雾气为众人气机所激,翻滚不休,荡出一大块空地,现出十余人来,除了一个执禅杖傻乎乎的和尚外,尽皆精英内敛,气度高华,神兵争鸣,意志凝练,联手之下,虽不动,已压的地面隐隐裂开。 只是并无杀意。 傅君婥一颗心不住下沉,为师弟,更为高丽。 “中土有这么多优秀年轻人,即便我刺杀了那狗皇帝,也”她思及此处,心中一酸,战意陡消,瞪着林秋池道:“三天后将我师弟交出来,如果不办,我就不信你们这么多人,会一直呆在一块” “无量天尊傅姑娘不妨回高丽一看,可能令师弟已经回转了,也未可知。”接话的却是纯阳子,这道士此刻笑吟吟地,单掌稽首道。 “哼”傅君婥罡气一震,笼罩周身,斜斜飞天而起,划出道美妙曲线,落在一幢大屋顶上,白衣一闪,便不见了。 众人互视一眼,虽然斗意勃发,却也知不是时候,便散去了。 陈远冥目趺坐,气息幽幽,曲水闻盯着他的脸庞看了半晌,直到陈远脸色不再那么苍白的吓人,方松了口气,小小食指指点着怀中小小猫脑袋,嗔道:“看你还去逞能” 小白猫耳朵抖了抖,尾巴卷了卷,大眼无辜地望着主人,“喵”了一声,似乎颇为委屈。 一阵轻风掠进屋中,其香淡远,正是苏春水,瞧了瞧陈远脸色,向她点点头,笑了笑,道:“多半无碍了。” 曲水闻眨眨眼睛,问道:“那白衣女退了么” “嗯,她似乎心中有障,忽然便退了。”苏春水伸出掌来,正躺着长生金诀与一枚弈剑幻武令,瞧着曲水闻,柔声道:“这本是陈兄之物,只是明日我还须用它一用,过后便还,曲妹妹莫要见怪。” 曲水闻摸摸猫脑袋,正要说话,身后传来陈远声音:“无妨,这部长生诀一共可供七人修习,苏姑娘尽可选了去练。” “远哥哥你好了么”曲水闻大喜,转身扑过来,挨在陈远身边,抓住左腕,一探脉息,其静也柔深,其动也刚远,果然是将好之像。 “七人么”苏春水沉吟片刻,嫣然笑道:“果然不愧长生之名,即使在天阶心法中,也是排在前三了。” “这秘籍还有次数限制么”曲水闻平时贪玩,不喜看书,不明所以,因此问道。 “是人数,不是次数。”苏春水解释道:“师门所传的心法自然是没有的,只有在幻境中出产的天地两阶武功才限定了练习人数,地阶十至数百,天阶为三到九人不等,越少品阶便相对越高。” 曲水闻眼珠一转,拍手道:“是不是只一页长生诀便能造就像少帅寇仲与九言散人徐子陵那样的大宗师,而七页七人,几乎便是只有一人可练,所以品阶极高” 苏春水点点头,又道:“这类武功,修习极难,方法不一,若无夙缘,即便挑了一千人来练,也是练不成一页的。” 陈远心中一动,又听苏春水道:“我所修剑典,并不比长生诀逊色多少,只观其精妙后,便奉还陈兄。” 陈远点点头,道:“苏姑娘想必是要观水诀了” 苏春水坐下来,笑了笑,道:“嗯。” 两人却都没提水页既在王林与林秋池手中,又如何观其妙。 曲水闻又道:“那这七人限制是不是说,这七人可以只练一页,也可七页全练” “正是如此,只限人数,其余无碍。”陈远摸摸她的脑袋,说道。 “陈兄伤势如何”苏春水转而问道。 陈远沉吟片刻,叹道:“入微一击,分割破击,如利刃切纸,势如破竹,凌厉异常。我虽然只接了一招便退走,脏腑也大受震动,如果不是我真气质地纯凝,又长于温养,多半明天就不能出手了。” “可有体会”苏春水听得屋外渐渐响动起来,正是那几人在分派人手,以备明日擂台。 陈远点头又摇头:“若有所得,细细想来,却又抓不住。” “若即若离,正是空明处。”苏春水站起,道:“陈兄莫要着急,我出去瞧瞧,就麻烦曲妹妹了。” “我还没那么脆弱。”陈远笑笑,道:“小闻也去罢,这种场合,你们站在那儿,就是力量,于门派也有益处。” 曲水闻还要再说甚么,却见陈远挥了挥手,微微一怔,便随着苏春水出去了。 屋中忽然沉静下来,陈远仰首望顶,不断回想傅君婥那入微一剑的每一个细小颤动,正对自己虚处,越想越觉可怖,不由长长吐了口气,喃喃道:“我招方变,她就能以神遇之,立刻变化,凭借境界上的优势,以无厚入有间,分而破我,无上更体的剑法也没甚么用处这样看来,想要越级击杀,惟有剑法再进一步,入神而明之,才能抢在她变化之前,不给这样的对手凭境界硬压的机会。” 陈远站起,身子晃了晃,来到桌前,提笔悬腕,一笔一画写了个“明”字,清肌横骨,周正无斜,透纸三分,极见功力。 “明,明”陈远放下笔,凝视着这个字,渐渐出神,“知而为明,非但是知过去事,更要能知未来几个瞬间的变化,方能抢占先机,提前封死对手。” “弈剑术似乎也不大对,那更多是凭搏杀经验,敌人气机变化,而猜出来的,正如国手对弈新人,自然无有不中,一眼看透数十招后变化,未到中盘,便已致胜。但对方若也是国手,水平相当,诡机荡飞,那样谁也不敢肯定自己看到的便是对的。” “明则不然,是知,而不是猜,凭的是冥冥中的玄妙灵机,这却需要强横的元神” “神而明之,神而明之,神强而后明之,入微境能以神遇而不以目视,也是此因。” “元神不够强横,全是镜花水月啊” 陈远思绪渐深,“如果说后天尚是练气,那么先天就更侧重于神,如此才能感悟种种际遇物事,领会微妙天机,更上层楼。” “这先天食气术也不知是哪位前辈高人创出的,以天地元气补我一身精神,简直匪夷所思,几非人力所能及。”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人之精气神,生时盈而后为红尘侵袭,与物相刃相磨,渐渐有亏,这食气术合了天人妙要,真是鬼斧神工,造化手段” 陈远吹了吹纸,又想到风清扬传他破气式时说,神而明之,存乎一心,却没提具体修炼方法,想来也是没法可说,功夫不到,说了也无用。 前八剑陈远已融成了一招破武式,才进阶炉火纯青的无招之境,这破气式暂无可想,只能以食气术耗苦功了。 陈远转念一想,精气神三者,破武式近乎精,对应各种拳脚兵刃的实物招数,破气式不用说,九剑中却没有一招破神式,不知为甚么,莫非比破气式更玄妙,无法可传,还是各人不同,只能自行领悟 “唔,元神却是无法直接攻击,只能以剑意袭之,这招叫破意式似乎更好。”陈远兴致上来,“若是习练有成,破武,破气,破意,想来不错,如能将这三式再溶成一体,一招甫出,敌人精气神皆斩,多半是很厉害的。” 一想到新妙武功,陈远按下心来,细细沉思:“破武须以实剑,破气便要虚气,破意呢武道意志由心而发,由灵觉溶了自身武学领悟,合以真气,凝练而成,无形而有质,剑、气都不成,必要以剑意破之唔,慑魂大九式中招魂引这一式颇有几分用处,嗯,还有这式魂兮归来,配上问魂归处” 烛火摇曳,各式剑法过往战斗纷至沓来,绵延展微,陈远若有所思,若无所思,渐渐入了一种空明定境。 屋外叮当砰击之声逐渐变大,又慢慢变弱,俄而沉寂下来,悄无虫鸣,不觉间东天便露出微白,旭日跃出,蒸发雾气,驱散血云,一片春光好天气。 如果没有那淡淡的,却又无处不在的血腥味的话。 亦若是没有西方天际那一线隐隐血色的话。 陈远被曲水闻喵喵地拉了出来,上了城墙,不禁伸了个懒腰,望着西城郊一夜赶搭起来的三十六座擂台,还有那远远看着的幸存幻境中维扬居民,心中感慨,对纯阳子道:“纯阳道兄,那张围城血图,我想再看一看,不知可否” 此刻城墙上共站了二十余人,除了那十三位外,还有寇徐二人,与几个中门小派之主,城下闹哄哄的,人人拿着一面竹牌,围在一座座擂台前,等待好戏开场。 “自是无妨。”纯阳子笑吟吟地从袖中取出一张卷轴,递给陈远道:“道兄若能瞧出其中玄机,便大善了。” 陈远接过,笑了笑,也不展开,只是极目眺望。 “无量天尊时辰差不多了,我们下去罢” 纯阳子当先纵起,大袖飘飘,御风般滑了数十丈,飞到三十六座擂台中间高台上,顿时满场喝彩雷动,余人也各展轻功,如飞天一般,划破长空,却只有十一个人降在中台上面,其余人刚到半途便力尽气竭,不得不落下来,老实纵跃而去。 陈远跳上凸凹女墙,坐了下来,双腿垂空放在外面,对两位少女笑道:“坐在这儿看,另有一番趣味。” 推广一下,有古风爱好者不妨一观: 古韵纪事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诗词歌赋。 心有千头万绪,雾里看花,笔墨深处。 自古庭深几许,天涯海角,觅知音路。 这里是微信公众号:古风古典古之韵 带给你最纯粹的古之韵味。 ------------ 第十八、九章 花未满,流云随风至 曲水闻大感有趣,轻轻也跃了上来,将小猫放下,它就跳了开去,在挨着的三尺墙上蹲着,长长尾巴卷来卷去,和主人悠悠荡荡的两只小脚丫相映成趣。 苏春水笑了笑,亦是照样施为,三人一猫便坐在城墙上,望着城下擂台开场。 不远角楼上,筝人墨韵迎风静坐,缓缓拨动十三筝弦,金戈骑马之音便由远至近,奔将过来。 陈远瞧了片刻,便展开那幅围城血阵卷轴,道:“苏姑娘,那阵法能破坏么” 苏春水沉默了一会,方叹息道:“尸体血海,隐蔽其中,无从可破。” 陈远不再发问,抛开杂念,盯着图上那十二处围着维扬城的夺目血点,忽地发觉,如果他根据与苏寒一起布下的那三处阵点推算而出的阵法全图误差不大的话,那么这幻境血阵方位与现世那座围着京师的阵法隐隐有几分相似,不过一为八,一为十二,多出了四处方位。 “这其中必有联系,今天已是二月初一,如我计算无误,明日便是京师大变之时,不知洛青绫与无情她们如何布置”陈远心中一动,陷入了沉思中。 “今天二月初一,明日便是龙抬头,阳气回暖,地气升涌之日了。”此刻远方也有人这样说道。 “无情姊在担心么”洛青绫笑了笑,毫无忧色。 “并非担心,只是先生他去看过,言道那阵法已化入地气中,无可破解。我们虽然传知了那几大派,也布下了重兵,但我总有种不大好的预感。”无情轻蹙眉头,缓摇螓首。 “无妨。”洛青绫俯身折了一枝青颜花,轻轻插在无情束发上,拍手道:“无情姊真好看不用那样担心的。” 无情无奈笑了笑,任由她推着自己前行。 “有我,有你,有诸葛先生,有公孙大娘,还有黎星刻,皇后那边有婠婠,皇后本人,赤尊信,还有父皇身边明癸,陆炳,曹雨,一共十一个人呢,虽说平时不大齐,但这次却非得合力不可吖” 洛青绫越过轮椅,捻起裙裾旋了一圈,伸出小手,迎向明媚阳光,像是要和太阳握手一般,笑道:“你看,天气这么好,总要开心点罢” 无情看着这少女公主,心中泛起淡淡温暖,却故意板起脸道:“你这样,哪还有公主气度,皇家风仪” “好嘛,好嘛,无情大名捕教导的是。”洛青绫嘻嘻笑着,扳起手指一个个又数着:“阴姬,邀月怜星、花无缺,花满楼,令狐冲,徐子陵,东方不败与西门吹雪,我们还另请了这九位大宗师呢,除非佛道两脉同时发疯,和外胡魔道联手,要与我们为难,不然怎么算都是万胜的嘛” 话音刚落,洛青绫便转过首去,拍手笑着:“羽依她们三个来了。” 无情这时也听到动静,叹息着:“你幼时服下的天心莲华,真真赶上了我们这多年的苦功。” 花园中白石为径,两侧片片夹红铺地,落英缤纷,西边先传出嬉闹声,随后跑出两位少女,一位小女孩,尽皆姿容绝代,瞧见二人,跳着招手呼道:“七妹七姐,无情姐,快来呀” 洛青绫一伸舌头,调皮道:“毕竟是三神品之首嘛” 言罢便推着无情过去了。 初春时节,鲜花尚未开满小楼,已有微风拂过,带着远山上木叶初萌的清香,跃动着独有的生命韵律,令人心怀大畅。 只是如果不去用心去听,是感受不到如此细微之美的。 花满楼正在用心听。 他听到了。 所以他很感激,感激这美妙的生命。 即便明日便要有凶险的大战,他仍是很轻松,面上毫无紧张之色,一双眼睛虽空洞,却充盈着平静的悦然。 便在此时,他听到了清风,也听到了随风而至的流云。 他转过身,面对着楼梯的方向,欣然道:“原兄御风而来,果然清雅,花某能一睹如此美妙轻功,实是幸甚。” 风声微止,小楼中便多了一人,长身玉立,玄袍宽袖,长发垂肩,正是晋中无争山庄少主原氏随云。 晋中三家,李,原,西门。 李家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既有文士清仪,亦有江湖豪气,当代少主李寻欢侠名播满江湖,非但与盗帅楚留香,四条眉毛陆小凤合称三公子,也收了叶开这样一名佳弟子,更娶了福州林氏诗音为妻,琴瑟合鸣,羡煞旁人,只是这四位自去年秋起,便与四大名捕中的铁手、追命等人联袂出海,追查侠客岛灭门一案,至今未归,想必不日便能揪出凶手,令这轰动一时的惨案真相大白于天下。 万梅山庄西门家本不闻于世,岂知这一代出了位西门吹雪,年少时剑法便已通神,当年他纵横江湖时,不知有多少热血少年以学他那标志性的动作为傲。 敌人咽喉上一点鲜血,剑上也只有一点鲜血。 秋风萧瑟,敌人倒下,白衣的剑客扬剑,吹血。 那刹那的风情,正如远山冰雪一般寂寞,似流星一闪般璀璨。 岂不正是少年们对江湖最热切的向望 尤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西门吹雪与东方不败的那一段缠绵爱恨故事。 无争山庄更为江湖中人所敬仰,这无争二字,却非初代庄主原青谷自取的,而是天下武林豪杰送他的。 只因当时天下,已无人可与他一争长短了。 当代庄主原东园生性淡泊,极少在江湖中露面,更未与人交手过,本有无后之恨,在五十岁上,才得了一个儿子,自然视若珍宝,极是宠爱,极负重望。 原随云的确没让人失望,幼时便有神童之称,长大后更是文武双全,才高八斗,温文尔雅,品性敦厚。 只可惜是个瞎子。 花满楼也是的。 在以往数次桃花岛论道夜中,他们二人从未单独说过话,或许是因为太像了。 同样的世家,同样的优雅,同样的才情,同样的寂寞。 因为太像,所以隐隐排斥么 这次原随云御风而来,却不知为了甚么 花满楼并没有思索这个问题,他只是长长一揖,引手道:“原兄请。” 原随云来到窗下,二人相距三尺,并肩而立,静静听了片刻,开口道:“花兄好兴致,听风赏木叶,实是雅事。” 花满楼笑了笑,道:“实话说,花某方才是既惊奇,又高兴的。” “哦”原随云似是不解,问道。 “先不忙。”花满楼伸手道:“原兄还请入座,花某日前得了一点上品珍茶,正觉一人独享无趣,恰巧原兄便随风而来,岂不妙哉” “看来原某来的正是时候。”原随云大袖一展,飘然入座。 座在几侧,几在窗前,为蓊木所制,精致而光洁,纹理疏密间交,如天上流云,轻卷案上茶具,瓷杯细而白,砂壶檀而紫,似云中孤崖。 可惜两个人谁也看不见。 花满楼正姿跪坐,神意诚挚,先一指点出,一侧红泥小火炉便燃起蓝色火焰,又启开壶口,拂袖隔空卷起木架上一团晶莹冰雪,漂浮在砂壶上方,微摧真力,那冰雪便泊泊融化,倾入壶中,其声澈然如川。 原随云微微动容,却没说话, 花满楼脊背笔直,全神贯注盯着那小小瀑布,直至全部化入,又一卷,紫砂壶轻飘飘落在炉上,才回过神来,听原随云道:“声清而越,渐激而奔,直如九天飞瀑,寻常冰雪必无此等声势,莫非是” 花满楼笑道:“原兄高听。这本是前年花某与友人追溯两河源流,又远赴昆仑之巅,在玉虚峰瑶池之畔积雪深处所取,是以质纯,方有如许气魄。” 原随云沉吟片刻,叹息道:“花兄取此天上之水,当真是旷古雅事。” 花满楼欣然道:“这冰雪只是那几个友人忽发狂兴,掘了数百丈,取出来了却又觉得无趣,便丢给了花某,给我带了回来,聊以品茗,他们又都跑来抢着喝,其实我喝着与寻常泉水并无二致,多半是知了来历,便觉得不凡。” “花兄高见。”原随云抚掌笑道:“物原无贵贱,只是在人看来,有稀有众,一者不常见,不常得,一者常见常得,故贵稀而贱众,实在是无趣的很。” 水开了,呜呜直响。 花满楼不再说话,自石盒中取出少许丝叶,分放二人杯中,又执壶冲了三次,不徐不急,意韵流转。 二人托杯各浅品了一匙,原随云自袖中排出一枚小小玉剑,放在几上,光晕淡淡,耀室隐辉,道:“君子佩玉,以原某看来,这世上无人能比花兄更配君子之称。” 花满楼默然不语,末了道:“敢问原兄此来,所为何事 原随云起身,坐在琴前,注视着他,道:“原某此来,欲与花兄论琴。” 花满楼沉吟着,良久方道:“原兄远道而来,主人本该欣然答应。只是在下明日另有要事,可否改日再论” 原随云淡淡道:“兴只今日有,改日便无。凡尘俗事,岂能扰清琴” 花满楼长长吐气,皱眉道:“原兄何以如此” 第十九章惜哉无人见 原随云仿佛听不懂他在说甚么,只是用他那双空洞又寂寥的眼睛望了过来。 花满楼叹了口气,问道:“你们一共有多少人” “我不愿欺骗,只好不说。”原随云抚了一下琴,淡然道。 春风依旧,花满楼的一颗心却不住下沉。 他试图做最后一次努力:“我待原兄以佳茗,君以杀机还我” “花兄并不是这等优柔之人,何有此问”原随云讶然道,意甚不解。 花满楼侧耳倾听,轻轻笑了笑,缓步来到原随云对面三丈外,在另一架琴前坐定,衣袖垂下,双手按在弦上,道:“原兄明知故问,我应人在先,与原兄一战后,便无法赴约了。” 原随云也探出双手,轻轻抚琴,淡淡道:“花兄亦是大宗师,悟阴阳,分清浊,当知唇舌心战对我们这一级数的战斗已无甚作用,只能依自身武道理念,靠真实不虚的力量来决胜负” 轰。 话音刚落,琴声便如潮涌,由极远处迅雷般奔近,明明瞬息可至,偏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渐渐在耳边响起,明明觉得声势极盛,却又如浅唱低吟,叫人听不甚清。 这矛盾是如此的强烈,令人心烦意闷,几欲吐血。 如夜一般的琴声,深沉而黑暗,无处不在,却看不见。 花满楼端坐不动,一直保持触弦的姿势,待到暮色即将降临大地时,才轻轻一拨。 花音传来,如远处高楼上的渺茫歌声,带着花蕾在风中慢慢绽放的律动,令人不由忘却无边黑暗,忘却深沉雨夜,只专注于这一朵将开未开的无名小花。 这一瞬间,这白色的花骨朵似已成了花满楼生命的全部,遗世而独立,周行而不殆,不为外物所动。 轰隆。 原随云看不见的眼睛凝视着琴弦,神情专注,左右大拇指崩弦一击,琴声笔直上溯天际,引动风卷苍狗,堆积在小楼东半侧天空,阴阳墨云噼啪作响,渐有互搏激雷之势。 花满楼依然微笑着,瞧着那无名的,小小的白色花骨朵,似乎对那变色的风云毫无忧虑。 墨云渐渐蔓延开来,如染透纸张一般浸润整片天空,电蛇伸缩闪耀,压城欲催。 城尚可催,何况是一朵柔柔弱弱的小花 花满楼神色不动,五指连弹,颤音促发,如花将开。 轰隆隆。 阴阳震怒,迅雷勃发,风雨交加,遽然下击。 花蕾徐徐绽放开来,一片花瓣飞出,似乎还有一滴露珠,挟着生命往上的力量,迎向天雷。 一如昆山之玉,一如芙蓉香露,轻轻交锋。 阴阳应物,清浊化象。 刹那之间,昆山玉碎,芙蓉泣露,尽皆消散在风雨里。 大概是天上那行云布雨的神明从未见到如此倔强的小花,他生气了,大吼一声,神捶砸锥,于是雷音渗入电蛇,光华大作间,化成一条天龙,摇头摆尾,疾扑下来。 小小花朵在风中摇曳,拔地而起,以根茎为轴,两叶不住盘旋,螺旋飞上。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 _8_0. c_o_m 行将交锋的瞬间,两片旋叶忽地交织迎上,与雷龙轰地湮灭,轴茎蓦然化作一道纯白剑光,吹雪般穿过纷扬末屑,直上九天 琴音激越,天昏昏,地暗暗,墨云遽然流动起来,风卷般成了一个漏斗,如鲲鹏垂下遮天之翼,拍向这惊天动地的剑光 白色的,纯粹的,不可逼视的剑光。 墨色的,漫天的,遮天蔽日的怒云。 天地间只剩下了这两样事物,昂首阔步,傲然交击 似乎只过了一个刹那,又恍如亘古已存。 垂翼折断,狂风散去,一点剑光刺透层云,抬头望去。 黑夜依然如墨 无星,无月,更无大日,没有一点光明。 只有无边的,深邃如渊的,令人绝望的黑暗。 如果没有光明,那就由我来罢。 这最后一点纯净如雪的剑光如是想到,于是它便从一点徐徐散开来,成了一道圆弧,成了一弯弦月,挂在天上,将柔和的光辉洒向人间。 大地上便有了光明。 夜不语,只是蔓延过来,缓慢如蜗爬,凌乱似荒草。 很慢,很乱,很自然。 人不努力,就没饭可吃,就会饿死,死后先是血肉慢慢腐烂,渗入泥土中,变乱,喂了微虫,然后骨头风化成灰,散在空中,变乱,养了草木,这虽然更慢,却终会发生。 人天生具有向下堕落的惰性。 从一个完整的有血有肉的,有序而整齐的人,慢慢的,散入草木微虫中,变成他妈都认不出来的飞灰,轻烟,微尘,不是一堆,不是一股,不是一团,而是散成千千万万份,遍布天地间,无序而凌乱。 这是如此的自然。 这黑夜便有这样的惰性,所以蔓延的很慢,很乱,但很自然。 那一弯弦月却蓬勃而有生气,淡淡光明中充满了向上的力量。 世上没几个人会自愿挨饿,更不会自愿饿死。 人生下来,是为了活着,不是忙着去死。 花满楼相信,人更愿意活着,且是更好的活着。 我们从茹毛饮血的原始部落,发展成华衣美食的礼仪之邦,便是因为这种要更好地活着的意愿 一个人固然会死,一群人也会死,人类却不会死。 弦月中便充盈着这样有序而向上的力量,正如希望,群体的希望。 云琴低低,黑夜似乎叹息了一声,缓慢又凌乱的蔓延中,渐渐透出一种混混沌沌的莫名韵味来,幽幽暗暗,恍如归墟,要将那万物埋葬,慢慢交错震荡,发出一种恢宏漠然的巨声: 那存在过的,终将灭亡 天地如此,人更不免 这世间,终要归于黑暗 这巨声滚滚碾过天地,碾过弦月,碾过光明,振聋发聩,似醍醐灌顶,阐述着无上玄妙至理,却又恍如鬼魂嘶嚎,冤气缠身,令人不寒而栗 花琴渐弱,弦月沉默,光明闪烁。 黑夜便如荒草般丛生,缠上弦月,渐渐有蓬蒿生出,遮去了淡淡银华。 光明越闪越低,愈微,愈急。 漫漫深沉夜幕中,只剩下了最后一点荧虫光明,依稀隐隐,似乎被硬压还原成了那最初的剑光,纯净如雪,又灼热似火。 最后一闪后,不见了,却不知是散发了,还是收敛了。 散发无穷尽,收敛归于一。 于是天地间便惟有黑暗,于是鬼魔便开始嚎哭,如神佛血雨。 哭声似乎惊动了甚么事物,隐隐跃动,如人心跳。 鬼魔们朝那光明不见了的地方望去,哭声渐低,跃跳渐剧,忽然便响彻血雨中。 随着响声骤然出现的,是瞬间爆炸的光明,是一日。 大日无言。 它也无需多言,仅存在着,便是无匹的力量。 涤荡乾坤,扫遍万魔的力量。 这力量仿佛在昭示着,未来谁人能定 至少现在我仍存在。 云琴长叹一声,夜幕便敛成一轮黑日,轻轻撞了上去。 于是便有爆炸,隆隆中有风吹过。 吹走了浮尘,吹走了黑暗,吹走了光明,也吹走了流云。 风拂动了他的衣袂,花满楼站起来,站在小楼上,站在风中,低低叹息。 这叹息也被风吹走了,迎向天边那一缕微明。 却不知是晨光,还是夕照 既不是光明,也不是黑暗。 阴姬很确定。 前面这男人很好看,青袍儒雅,面色淡漠,斑白的双鬓更为他染上了岁月的沧桑,他站在那儿,就仿佛站在时光中,不在此岸,不在彼岸,不在中间,恍恍惚惚,窈兮冥兮,通之近道。 这无疑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无论是对总角女童,还是及笄少女,亦或半熟徐娘,更甚横皱老媪,这都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依赖,可靠,沉稳,不羁,洒意,狂歌,完全矛盾又极致统一的魅力,能产生爱意的那种魅力。 不论阴姬年纪多少,作为神水宫主,她是一个女人,这一点天下皆知。 虽然她是一名大宗师,阴阳清浊皆在心中,武学通神入化,归真近道,但她首先是一名女人。 不过她无论如何,也喜欢不上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 尽管他很英俊,很沧桑,很有魅力。 她就是不喜欢。 因为阴姬喜欢女人。 近年来,普通的女人已无法再令她满意,因为那些女子虽然肌肤柔嫩的如同白豆腐,光滑的像是清水流玉,脾性也千姿百态,各有妍貌,一个个如同谪凡仙子,但在阴姬大宗师的眼中,那白豆腐上布满了常人不可见的细微孔洞,那清水也是断断续续,便如一匹破帛,棉絮凌乱,丝线横生,令人生厌。 更何况她们全都元神昏暗,外面看上去光洁,内里其实污秽不堪,杂臭如暗沟,令她作呕。 只有入微的女子才勉强,宗师女子也不错,元神清定,洁净,若是大宗师,那更是无上妙品,阴阳妙趣,清浊风仪,力场韵律更是美丽,更不用说意志凝练烙印鲜明,一个个全是造化最钟爱的神秀,实乃阴姬平生最喜。 只是这样的女子全天下也就那么几个,武功势力也都并不逊色于她,决计是无法强迫的。 好容易前几天无情来请她帮忙,令她大喜过望,赴那约定的时刻,眼见便令让美人欠下一个人情,哪知却突然跳出一个浊物来拦路 即便他是邪王石之轩,也不行 ≈ap;lt;ahref≈ap;gt;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ap;lt;a≈ap;gt;≈ap;lt;a≈ap;gt;≈ap;lt;a≈ap;gt; ------------ 第二十章 阴阳应物,清浊化象 阴姬站在彩船头,水在流,舟不动。 “石之轩,你要拦路”阴姬冷冷道。 “阴宫主似乎在说废话。”石之轩负手站在石桥上,油然笑道。 天有小雨,如丝如雾,凄凄清清,石之轩修长右掌按在栏杆上,整个人似是溶进雨帘里去,予人一种白日飞升的轻盈感,又与脚下石桥联成一体,令人不由生出仿佛要直直堕入冥川的沉重之感。 雨引清轻天,桥接浊沉地,人居乎其中,混然冥一。 “装神弄鬼”阴姬哂然道,举手一招,周身十丈内丝雨便旋转着投入她手心,聚成一个小球,轻轻一挥,便长成一条透明玉凤,燕颔鱼尾,色作五彩,清鸣一声,其如萧笙,欲裂层云,扑向石桥。 雨引天乾,清而轻,刚而动,为阳为凤。 石之轩徐徐伸出手来,骨节分明,修长如玉,不慢不快,只是一寸内空气微微震荡,瞬间传出六尺,跌宕起伏,混成一体,迅疾飞出,迎风便长,化成一张阳鱼图,急速旋转着冲向那冰凤。 无声无息地,冰凤阳鱼撞在一起,似是凝固了一个瞬间,便重新散成雨气,丝丝缕缕地落在耶溪平静水面上。 阴姬目光一凝:“你溶合太极拳,练成了阴阳不死物象” “呵呵,”石之轩轻拍栏杆,洒然笑道:“何须武当太极,此乃石某不死印法自行演化而得,不意竟与张三丰那老牛鼻子不谋而合,却是没有办法的事。” “哼说的轻巧”阴姬冷笑,“张真人闭关数十年,苦心孤诣,方有太极拳问世,若非你处心积虑偷了拳经,又盗取了移花宫、慕容家与明教的绝密心法,哪有这么容易便给你领悟出来” “阴宫主着相了,”石之轩毫无异色,漠然摇头道:“他山之玉,可以攻石,石某遍观诸家武学,创出这等不世绝学,正是武林之福,至于过程,只是手段而已,何须介怀” “他山之玉,可以攻石哈哈,笑死本宫了”阴姬大笑,身形却不动,只是将左手平平伸出,向下一握。 舟下十丈耶溪清水自行跃出,凝成一只六尺神鸟,蛇颈龟背,足足而鸣,音如钟鼓,却是一只冰凰,绕着阴姬徐徐盘旋,长长的五色尾羽仿佛为她披上一条云霞织成的大氅,灿烂流离,光彩夺目。 溪接地坤,浊而重,柔而静,为阴为凰。 这变化只在一念间便已完成,石之轩淡立不动,只是同样漠然伸出双掌,轻轻一震,周身十丈内空气便归墟般一黑,又明月般一白,混成一张阴阳双鱼图,暴涨又缩,一念间便稳固下来,大不盈尺,如水银之盘,黑白蒙一,徐徐旋转,散发出恐怖的气机,直似阴阳之机,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循环流转,恍恍惚惚,不死不灭。 这阴阳不死物象,正握在石之轩掌中 “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石之轩,你还差的远” 阴姬轻叱,右手一招,漫天雨水便又化成一只玉凤,与冰凰交颈而旋,天地交泰,动静合冥,刚柔相得。 这便是神水宫最高武学之一,神水凤凰物象 阴姬一跺脚,电射而出,在耶溪上画出一道五彩虹光,灿然经天,袭向石桥。 “全力一拼,正合我意”石之轩犹能好整以暇,长笑一声,拔地而起,幻成一道黑白不明的混洞,扑向虹光。 大宗师交手,诸物避退。 二人在雨幕中各拉出一条长长通道,轰然相撞 小雨落下,化成水气,又猝不及防地被一股大力高速甩出,旋转着散成千万道凌厉剑气,上溯天际,下落黄泉,粉了彩舟,碎了石桥,裂了层云,断了溪流。 云散了,雨住了。 暮色便降临大地,苍凉而漠然。 彩舟飞屑,石桥扬末,层云如破帛,东一块,西一片,不成样子,唯有耶溪,顿了顿,缓缓注满这新生的百丈大坑,也不奇怪为甚么自己身上多了一片小湖,便继续流了下去。 人也不见了,只有东方的第一颗星,升起,闪烁。 “太白星”西湖边上,正是凉风拂面,垂柳吐芽之时,一位白衣少女站在梅庄前,望了望天边,看见断桥,想起白蛇故事,一按腰间白色剑,叹了口气,转身敲门。 少顷,门开了,走出一名灰衣小厮,年纪不大,行走间却悄无声息,双目泛活,隐隐有光,气息悠长,竟是已贯通了任督二脉。 小厮躬身笑道:“不知是何方贵客驾临敝庄,还请明示,好叫小的前去禀报夫人。” 少女漠然道:“华山颜歌。” 小厮一怔,长揖道:“原来是颜大小姐,还请随小人来。” 颜歌随了这小厮过门穿堂,分梅涉桥,到了正堂坐下,那小厮轻轻挥手,立刻有清秀婢子捧了梅韵香寒茶上来,躬身道:“大小姐还请稍坐,小的这就去禀报老爷夫人。” 颜歌端坐不动,小厮退下。 茶香淡远,恍如寒梅,颜歌垂目。 过了片刻,后堂无声出来两个人,男子拓落潇洒,青衫磊落,女子大气俏丽,绝色人间,正是令狐冲任盈盈夫妇。 “颜师妹,多年不见,风采更胜往昔。”还未来到跟前,任盈盈便笑道。 颜歌站起,平静道:“见过大师兄,师嫂。” 令狐冲抬手示意坐下,笑道:“师妹此来,可要多住几日。华山清冷,待我明日回来,便和盈盈带你去西湖一游。” 颜歌摇头道:“大师兄,我此番前来,是因太师叔有信于你。” “风太师叔”令狐冲当即站起,恭敬接过颜歌递过的一封信,展开一瞧,神色忽变,嘶声道:“怎会如此” “冲哥,怎么了”任盈盈与令狐冲成亲多年,从未见到他如此颜色,不禁关怀问道。 颜歌也毫不知情,她自然没有半路拆开瞧过,是以对这已经是大宗师的大师兄竟如此变色,也颇为不解。 令狐冲脸色发青,冷汗滚落,听到妻子发问,再瞧颜歌不解神情,长长吐了口气,将手一握,那信便成了一股轻烟,缓缓飘出堂外。 “太师叔在信中说了甚么,让大师兄你如此谨慎”颜歌好奇道。 令狐冲摇摇头,颓然坐在椅上,任盈盈见状一挥手,几个婢子立刻退了下去。 “不可说,不可说。”令狐冲怔了半晌,苦笑道:“小师妹,你下山时,师父师娘可曾说过甚么” 颜歌一怔,沉吟着,道:“倒没别的,只是娘亲嘱咐你过年时回山看看,爹爹只说叫你多喝井水,西湖的水有些浮了。” “回山看看多喝井水,西湖水浮”令狐冲摇头苦笑,似是不知该说甚么好。 “冲哥,这话有甚么深意么”任盈盈瞧了颜歌一眼,问道。 “没甚么。”令狐冲面色已恢复过来,爽朗笑道:“师妹你一路奔波,想必还没用饭。盈盈,叫他们上菜罢,明日咱们去游一游这水浮的西湖,嘿” 任盈盈瞪了他一眼,拍拍手,堂外婢女便鱼贯而入,素衣素裙,素手端了西子菜色上来,香气扑鼻。 清香扑鼻,令人神弛,直欲醉去。 徐子陵没有醉去,他只觉得头大。 在他前面,是师妃媗。 在他身边,是石青璇。 前面是往日的精神恋人,身边是现在的知心妻子。 妻子正瞪着恋人。 在这种情况下,你能怎么办 徐子陵只好揉鼻子,于是他发现楚香帅教他的法子确实有效。 师妃媗青衣素发,通明如月,岁月年华似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一丝痕迹,此刻正欣然笑道:“石师妹,子陵兄,你们不准备要一个孩子么” 徐子陵登时俊脸微红,只好更加用力的揉鼻子。 石青璇摇头道:“师姑娘,你拦我夫妇去路,究竟有何用意” 三人正在桃花江边,清风徐来,水波荡漾,倒映出东方正在升起的龙角星,摇曳着丛生的水莽草,楚地故老相传,此草人食则亡,化为鬼魅,无得转生,须得惑一生人服草而死,方能解脱而去。 师妃媗状似无奈,摇头道:“我只是打个前哨,真正找徐兄的另有其人。” “是”石青璇只说了一个字,便看见了一叶扁舟。 扁舟自下游飘然而来,无人操篙,只立了一位清癯老人,头发是长而白的,眼睛是童而真的,面上是孩子般的笑容,正在双手虚点江中水草。 老人一点,水下黑色的幽草便消散了一大片去,扁舟后方便留下一片清澈的星光活水,前面深邃如渊的黑色静水便少了些。 自三人看来,这老人一路而来,便有淡淡光明随行,似乎跟了一条星水混成的神龙,这老人仿佛也成了自东方正在抬头的青龙宿中下凡的仙人,正在除去这害人的魔草,好还人间一个清平。 石青璇住口,是因为她认出了这老人。 她本是聪慧女子,此刻虽只窥到了一角,已清晰地看到了一个庞大的计划。 这计划毫无精妙处,纯以力破,所以无法可破。 所以她忧虑。 徐子陵看了她一眼,情意脉脉,已知她心意,笑了笑,上前长揖道:“宁前辈,小子劳您大驾,于心实在不安。” ------------ 第二十一章 不动如地,星月伤花 秦州四派一帮,华山,全真,古墓,楼观,金钱。 这老人正是楼观道主,散人宁道奇,当代道门大宗师之一,功参造化,无怪乎有此神龙随身异象。 扁舟停下,宁道奇充满天真童趣的眼睛望了过来,悠然道:“星垂平野阔,子陵将欲何往” 徐子陵平静与这道门宗主对视,道:“小子要去京师。” 宁道奇哈哈大笑,扁舟无一点沉浮,道:“子陵可需舟楫,以渡苦海” 徐子陵笑道:“我若取了舟楫,前辈又何以渡江” “又何必渡”宁道奇摇头道:“赏此清风星光,参悟天道,岂非乐事京师营营,子陵又何必入此碌碌红尘” 师妃媗瞧了瞧石青璇如空谷幽兰的身姿,忽然道:“石师妹已有了身孕罢” 徐子陵身形剧震,看向妻子。 石青璇俏脸宛如玉石雕成,灵动黑眸一转,落落大方道:“我也是前日才发觉的,师姑娘怎地如此熟悉,莫非” 莫非如何,她却没说出来,只是拿眼上下打量师妃媗,颇为不怀好意。 师妃媗毫不介怀,拂了拂轻飞的秀发,含笑道:“子陵忍心让师妹如此奔波劳顿么” 徐子陵瞧了妻子半晌,见她脉脉真情目光,脸上柔和神色渐渐敛去,现出坚毅神色,转身长笑一声,道:“宁前辈,小子斗胆,还请您老人家指点。” 宁道奇叹息一声,道:“我近年来已将武功忘的差不多啦,只剩下最后一招流连不去。” 大凡越高明武功,蕴含道理越深,修炼的人体悟也越深,如重斧巨剑,威力也越大,只是那终究是别人的。 持之虽能纵横世间,却不是巅峰,只是想要更进一步,唯有将所学尽数溶了,炼成一枚性情心慧之子,种成自我真武之树,才有止一招之说。 徐子陵三人尽皆是武学通达之士,自然明白其中道理。 石青璇不免为夫君担心,师妃媗上前一步,挡在她侧身前,却不知是甚么心情 徐子陵默然不语,只是站在大地上,微笑。 “子陵若是接下我这一招,已是比我厉害的多,我自然没老脸阻你啦” 徐子陵微笑,宁道奇点点头,将手向后一招。 平野上便忽然多了一道瀑布,通天彻地,却又静默无声。 似乎半江水全都倒立而起,混了苍龙星宿光辉,成了一条浑身泛着淡淡白光的神龙,悬挂在天地间,眨眼间又急剧缩小,只有婴儿手臂长短,光华充盈,道韵流转,长吟一声,疾扑而来。 星光为虚,江水为实,却都玄妙无方,承道传法,无处不在,此即为玄虚化道物象。 徐子陵抬手指天,轻轻一跺脚,身心意便合一,遁入了天地间。 师妃媗轻咦一声,徐子陵的应对之术倒令人惊奇,他并没有施展大宗师独有的物象之法,只是瞬间结了一印,以虚字将已由繁归简的九字真言催发到了极至 于是他就消失了。 不存在的对手,如何攻击 “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子陵好功夫”星水神龙一下子失去了目标,逡巡不前,上下游动,吟吟直吼,宁道奇笑了笑,一点,星水便又化开,却不散去,只默默地成了一片波涛,淹没了徐子陵消失的地方。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世间何物可离于水乎”宁道奇左掌一扑,那团星水便因形制流,因势制敌,一震,当中便现出一个人形。 正是徐子陵。 石青璇忽然笑道:“宁前辈,你是在打架,还是在背书” 交手中的二人谁也没顾上她,徐子陵本也不期望能就此躲过,甫一现身,他双手便捏着一印,状如水瓶,又似心形。 星水便泊泊流进瓶中。 宁道奇微微一笑,不加阻止,反而双掌一催,似乎半江水一瞬间便全部汹涌灌了进去,如同喂一个撑着了的柔弱女子又吃了三十六个包子,四十九个馒头,七十二张大饼。 吃撑了的人再强迫她吃,会怎样 会爆掉。 水瓶印便爆掉了。 爆炸通常是伤人的,只是有时也未必。 爆炸若是发生在乡村私塾,国子学堂,又若是在京师紫薇宫,太垣堂,那便是泼天大祸,但若是工部用以开山荡矿,或是战场神机燧发,那便是国之利器。 所以事无好坏,只看立场与位置。 银瓶乍破,徐子陵便将瓶子扔了出去。 扔石头一般,扔向了宁道奇。 这一扔,就好像顽童点爆竹,半天不响,耐不住跑去看,忽然炸时,顽童反应神速,一脚将它远远踢开了,就伤不到自己了。 只是很不巧,他踢开的地方刚好有个人。 现在宁道奇便是那个倒霉蛋。 之前星光神龙如同驯熟的老虎,乖巧可爱,现在扔回来的这团正在炸开的水雷,便是老虎狂性大发,要咬人了。 宁道奇疾退,一闪,便到了对岸。 徐子陵一点地,抱起石青璇,暴退,却与师妃媗不同方向。 无尽的星光蓦然爆发出来,就像明月忽然来到了地上。 明月圆了又缺,成了一弯弦月,挂在东天。 师妃媗一身青衣,凌波渡江,问道:“散人” 宁道奇看了看已经不见的扁舟,微笑道:“我已大耗元气,想必子陵也是,决计是赶不到了。” 师妃媗望了望东天弦月,怅然道:“那样最好。” 弦月忽然落了下来。 落在凌空漂浮的丽人掌中,便又成了一轮明月,就好像她将月亮邀了下来。 丽人冷如掌中月,冰霜般道:“燕南天,你实在不应该在晚上出现在我面前” 背剑的燕南天还未说话,他身边一个精灵似的男人已经嬉嬉笑道:“邀月阿姨你好,怜星阿姨你好,花无缺你也好,你们漂这么高,小鱼儿仰头说话好难受呀” “油嘴滑舌”丽人左边还是一位丽人,正微嗔道,她却与邀月的月殿冰霜仙子不同,她如远星,柔和而不耀眼,淡淡的光芒直照进人心里。 二人身后是一位沉默而无缺的男子,容貌无缺,气度无缺,武功无缺,身份无缺。 正因为太无缺了,所以完美的不似凡人,朋友便很少,所以花无缺大多时候都是沉默的。 江小鱼却是他仅有的朋友之一,所以他笑了笑。 燕南天右手握住剑柄,冷冷道:“邀月,不要去。” “白痴两个人还想拦我们三个”邀月叱咤一声,“星月花击” 手一挥,掌中明月便当头砸了下来。 怜星无奈摇头,一招手,漫天星光便落下来,聚在她手中,成了一个晶莹璀璨的梦幻小球,激射而出,绕在坠落的明月左右,花无无缺同样挥手,星月便凭空穿了一件花衣,轰然撞来 百丈内地面龟裂开来,蛛网一般碎掉,燕南天拔剑一挥,一道烈焰般的剑气冲天而上。 小鱼儿却不见了。 燕南天以一敌三,自然不是寻死。 邀月怜星正觉不对,花衣忽然束紧,束的很紧,便成了囚衣,肘腋生变,星月骤然一慢,烈焰剑气烧了过来。 “你”邀月怜星心中一惊,飘身欲避,背心已各自贴了一只手掌,真力狂暴催动,二女吐血飞抛,半空携手互相渡气,落地轻盈一点,便没入林中,只一道冰冷声音穿林而来:“花无缺,你很好” 小鱼儿落下,看着花无缺沉默面容,嬉笑道:“大哥,这对两位宫主来说,反而是好事哩” 燕南天掠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却甚么也没说。 花无缺仰天长长吐气,忽然长啸。 长啸分很多种,有悲愤,有慷慨,有苍茫,有激越,当然也有狂喜,只是很少。 狂喜多半是大笑,或是大哭,而且多半是三声,重复婉转,用以表达强烈的感情。 西门吹雪不是一个常笑的人,此时他也既不狂喜,也不悲愤。 虽然有人拦了他的路。 事实上,近年来他的情绪基本是在一个很稳定的的范围内。 假如人一生的情绪是一个定数的话,他现在剩下的恐怕不多了。 因为自他剑道有成以来,有一件事很大地消耗了他的喜悦,他的悲伤,他的快乐,他的痛苦,他的希望,他的绝望。 而西门也因这件事,剑法一举臻入近道。 自然,对全程参与这件事的另一个人来说,也是如此。 这件事也在很多年内,成了江湖中经久不衰的话题。 因为它的不可思议,它的轰动,它的意义,都是很难很难见到的。 这便是万梅山庄庄主西门吹雪与日月神教教主东方不败的恋情。 二人这正邪之恋很是艰难,一路伴着鲜血,杀戮,阴谋,阳谋,明仇,暗斗,几乎将正魔二道绝大部分江湖门派全卷了进去,因为当时双方已经被认定都是二道未来的巅峰高手,如果被对方所惑,背叛立场,一增一减,就是两位大宗师的差距,绝非小事。 所以各位宗师,大宗师级数的人物,纷纷出面,或镇压,或击杀,或劝阻,或另有意图,热闹异常。 幸好二人虽然面对整个江湖,也曾分分合合,却终于走到了一起。 现在西门吹雪与东方不败正在一块,又有两个人站在了他们面前。 一人掌中有剑,雪白的剑。 一人掌中有刀,漆黑的刀。 ------------ 第二十二、三、四、五章 东方轻吹雪 “无趣。”东方不败大红凰衣如火,吐出的两个字却没有一丝温度。 “人生本就无趣。”雪白的剑,雪白的衣,苍白的脸,正如白云孤城中凋零的一片落叶,寂寞地飘在泥土中。 西门吹雪凝视着叶孤城,就好像看见了自己。 只是除了那透入骨髓的寂寞,高处不胜寒的寂寞。 他也曾如此寂寞过。 “我实在想不到,与白云城主的初次见面,是在这这种情况下。”西门吹雪沉默了一会,方叹息着。 “偶尔会有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不失为无趣人生中的一点亮色。”叶孤城望着七丈外的两个人,白衣如雪,红枫胜火,本是水火不融的两种色彩,却又不可思议地溶成一体,目中不禁露出奇异神色,一闪而过。 “呵呵。”东方不败掩唇轻笑,凤波流媚,瞧了瞧一直垂头沉默的黑衣刀客,嫣然道:“这天下练刀的很多,高明的倒很少。久闻白云城主一向孤芳自赏,竟与这位一起来拦我二人,却不知他是谁” “不是丁鹏。”西门吹雪冷冷道。 刀客霍然抬头,一双眼睛比身上衣更黑,恍如地府中熊熊燃烧的冥火,于极致的黑暗中却又蕴有一点大光明。 “我是傅红雪。”刀客说了一句话,似乎看清了对手,便又垂下头去,黑色长发遮住眼睛,只盯着自己的刀。 漆黑的刀,苍白的手。 东方不笑了,她眼珠转了转,也不管正在暗暗对峙的两个绝世剑客,只是瞧着刀客道:“传闻你只有一个朋友,便是叶开” 傅红雪点点头。 剑气隐隐,东方不管,又道:“叶开随了小李探花三人出海追查血案,也是你们引开的。我们此去京师,正是替他做未竟之事,你为何要拦呢” 她说的很认真,很严肃,很有道理,半点也不蛮横,毫无日月神教,东方教主的霸气。 反倒像一个有理有据的诉师。 “与你无关。”傅红雪盯着她,漠然道。 “卿本佳人”东方沉默了会,长长叹息着,似在惋惜,最后一个精致尾音在空中婉转漂浮,绕上一片春夜的落叶,隐隐折射出辽阔旷野上东方遥远的星光。 落叶扰动气机,四人同时望了过去。 坠地那一瞬间,便是出手之时。 却不知谁胜谁负,谁生谁死 “奈何从贼”曲水闻大人似的叹息着,却只令人感到真萌,连边上那只猫都打了个哈欠,却马上就被主人拍了脑袋,于是就跳到她腿上,卧下来,眯起眼,在温暖的怀中,在漫天星光下。 陈远望了望远处山坡上一群身影,当先五人中有四人戴着狰狞的青铜面具,红色的连玉,混沌色的君王心,黑色的不明身份,那青色的正是那夜被苏春水与曲水闻联手击飞的采花贼,也不知是谁。 说采花贼似乎不大妥当,因为他左手边便站着一个女子,夜风吹动她的浅黄衣裙,勾勒出一种少女独有的窈窕姿态,弱腰纤纤可堪一握,直欲乘风归去,直上青云,却被斗笠压住,垂下面纱,遮了容颜。 三人已认出,她正是当夜那先行破窗而出的少女,轻功很高,试图引开三人,却没有成功,此刻与那青面人站在一起,正是一伙。 曲水闻便是叹息她。 “明日午时幻境便散,他们想必要做最后的动作了”苏春水话音刚落,便看到了江面上的舰队。 五艘巨舰破浪而来,布满强弓劲弩,寒光闪烁,照彻铁衣,中间主舰上当头卓立一人,手足欣长,面色冰冷,正是宇文化及。 而城下擂台过了一日半夜的战斗,除了中间高台上众人外,只剩下了七名优胜者。 那七人大多是中门小派之主,或是江湖独行客,虽然外功招式差劲了点,却也都是先天,只最后一个人,只是任督,使拳,却不是是空手。 正是那平荒少年。 陈远扫了下方一眼,又望着宇文舰队,“宋家船队是被驱走了么”此念方动,怀中维扬令忽然发热起来。 陈远顿感好奇,跳下来,方取出令牌,一道淡淡青光便从其中射了出来,陈远只吃惊到一半,还未来得及闪开,青光已击中他眉心,直没了进去。 陈远晃了几晃,扶着额头,后退靠在城墙上。 两个少女一惊,跳下来左右扶着他,低声急道:“怎么了” 陈远却感觉不到这美人关怀,那青光直入他神府,徐徐散开,发出一种极淡极轻的声音,就好像隔着一片大海,从遥远的彼岸传过来一样: 双阵共鸣,境散城亡。 “是洛青绫”这声音虽轻,陈远却立刻认了出来。 尚不及思考为何这位青公主有此大能,这八个字已如同一道闪电,照亮了陈远的思维暗夜。 京师阵法、地气龙升,幻境血阵、屠城血祭、以利乱之瞬间连成一条清晰的线珠,陈远霍然而明。 “境只能是这幻境,城是维扬,还是京师境散城亡,境散城亡,城只有毁,人才有亡莫非这双阵竟能共鸣借用幻境消散的力量,合以地气,破了京师铁城如果这样,那也能破了这虚幻的维扬城,一举坑杀正道未来精英,那七杀令只是幌子” 陈远睁开双眼,虽不能肯定自己猜想,却只能当是最坏的情况来应对了。 “远哥哥,怎么了”曲水闻踮起脚来,软软小手按在陈远额头上,“那道光是甚么” 苏春水放开陈远胳膊,轻咳一声,也好奇地瞧着他。 陈远摇摇头,却没解释,只是说道:“这血阵能在幻境散去时把这里面的人全部坑杀。” 二人听得眸光连闪,曲水闻睁大眼睛道:“他们能利用幻境消散的力量么,不能罢” “不是的。”陈远摇头,心中道:“多半是这两个阵法间有种莫名的联系,一个瞬间崩散消失时,另一个就会产生某种不可思议的变化 陈远转身望去,城下众人显然也看到了山坡上青铜黑衣人,与身后的十余个红黄喇嘛,还有江上那巨舰群,本来剩下的流程是由那七人挑战长生诀既有者,显已不大现实,正聚在台上,不知在商量些甚么。 “我在这幻境中,有一个弱点。”陈远沉默了会,忽然叹了口气,说道。 苏春水目光一闪。 “远哥哥的弱点”曲水闻好奇凑过来,道:“是甚么” “小闻,立刻回神水宫。”陈远微笑着,轻声道,蓦然间化剑为掌,一指点出。 一种强烈的不忍从心中冲出,阻止着陈远点下去,但另有一种更汹涌的怜爱潮水般澎湃而来,催促着他点下去 不忍杀,怜爱杀 这两种强烈而又矛盾的感情不住牵拉折磨,直如两扇大石磨盘在徐徐转动,陈远心中泛起奇异的感觉,食指既像一分一分逐寸逐寸极慢地点下去,又似乎刚出手,便已触到了曲水闻那张和九年前并无二致的小脸。 陈远醒过神时,食指正中曲水闻眉心。 “远”曲水闻一脸惊奇,张着小嘴,瞧着陈远,忽然间明白过来,泪水盈满眼眶,哭泣着,化作泪光消失了。 “呜呜唬”那小白猫像是才知道发生了甚么,体腔里发出种惨绝的闷吼,一双茶色眼睛蓝光大盛,毛发炸开,尾巴倒竖,弓起腰横跳一步,张牙舞爪,朝着陈远面门扑了过来。 一枚幻武令掉下,陈远摄在手中,瞧着扑过来的炸了毛的小猫,面无表情,一指点在它额头上,当即它也化作蓝光,随着主人去了。 “何至于此”苏春水静静瞧着,毫无出手干涉的意思,直到陈远长长吐气,方说道。 “苏姑娘,依你看,三枚七杀令最可能会在哪几人身上”陈远恍惚了下,却不回答,只是望着山坡上那一群人,目中杀机渐起。 “七杀令只在催动后有血色笼罩周身,平时倒是瞧不出异状。”苏春水也不再提,只是将此事记在心中,道:“不过应该还是在那武功最高的几人中。” 陈远点点头,漠然道:“幻境阵法之事,还需向纯阳子他们说明一下。” “嗯。”苏春水望了一眼角楼上的墨韵,提气传音道:“墨姑娘,还请下去一叙,有要事相商。” 墨韵抱着长筝,瞧了过来,点点头,曼妙御空滑出数十丈,落在中间高台上。 纯阳子定慧几人正在安抚那七位优胜者,墨韵从天而降,苏春水也随后飘然而来,开口道:“诸位,那血阵有眉目了。” 陈远跳下城墙,一步步走了过去,上得高台时,上面已经少了四个人。 自杀的。 一片沉默中,优胜者只剩下了三个人,南离门主楚天阔,荒拳门平荒,还有一个沉默的刀疤劲装大汉,正是江湖中最常见的打扮。 陈远一上来,便发现众人都盯着自己,他不动声色间扫视全场,笑道:“大家好。” “道兄想必就是维扬令主了,只是为何要杀了曲水闻”纯阳子冷冷问道。 苏春水正歉意地瞧着他,一双大眼睛似乎在说,我还没来得及解释。 “与道兄并无关系。”陈远同样漠然,“现下关键是,留下的诸位都不愿就此灰溜溜的退走,便要想法除了那些人。”他指了指山坡上,“还有破坏这围城的血阵。” “哼”一声不屑冷哼,却是唐白羽所发。 “阿弥陀佛”定慧宣了声佛号,面色慈悲道:“大敌当前,我们还需齐心合力才是。” 纯阳子忽然笑了笑,道:“大和尚说的是,反正又不是真的死了。” 他顿了顿,肃然道:“目前我们的敌人便是那十八个魔道贼子,吐蕃喇嘛,还有很大可能半路杀出的宇文化及,以及不何埋伏在哪儿的傅君婥。” “我们的实力虽然最雄厚,但长生诀全在我们这边,很可能导致他们三方联手” 第二十三章一剑杀人 血腥味淡了些,夜风却依旧。 北边山坡上,三个喇嘛跨步上前,与四人并肩而立,那垂纱少女身子一缩,站在了青面人身后。 “不想这几个正道精英竟也能下这样的狠心,直接让那一群蠢货自相残杀,死了出去,啧啧,了不得啊”一个半袒胸的青年红衣喇嘛摸着自己光光的脑壳,微笑着称赞道。 “哈,不过也没甚么,垂死挣扎而已。”这是第二个喇嘛,说话时身上肥肉一耸一耸,几乎如波浪,泛着种润光,滑而不腻,似乎全身肉块都是用上等的黄玉细雕而成的。 “大喇嘛莫要大意,”混沌色面具的君王心似乎笑了笑,道:“毕竟我们可是有人挂了花的。” 此言一出,众人全都瞧向血红面具的连玉,眼神怪异,确切说是瞄向连玉左手。 那原本白皙修长的手掌,却少了根小指,完美成了残破,宛如一件精致的瓷器忽然多了个缺口,不禁令人叹腕。 连玉面具下红芒一闪:“呵,君兄大才,一会还请你大施身手,将那陈姓小子杀了,为连某出口气也好。” 连玉话中一片真挚,全无讽刺愤怒之意,却听得几人身上一冷。 “连兄此意,莫非是说这姓陈的比墨歌更厉害”黑色面具那人长长衣袖垂下,宛如流云,似乎在微笑着,说道。 “这倒要请薛兄与君兄一论了。”连玉深沉笑道:“这两位都能全身而退,而连某已经败了。” 连玉虽说着自己输了一招,却举起左手,反复瞧着那残缺处,像是在是欣赏甚么绝美的艺术品,浑身张扬气魄也深深收敛起来,整个人逸出股高深莫测的味儿,似乎经此一败,于武道有更深了一层的领悟。 “薛兄为何一言不发”黑面人双手拢在几乎垂地的衣袖中,低低笑道。 “哈哈,我何需与那小子争一时之胜”那青面人大笑着,“再过不到六个时辰,他们就全要死在这里面了,和一个将死之人,有何可争” “况且,即便他们出去了,也” “慎言。”他刚要说出些甚么,身后那垂纱少女轻声道,此人当即打个哈哈,住口不说。 “那我们等着他们死了不就成了么干嘛要来这呢”这却是最后一个喇嘛,身形高大,粗壮如梁,面上却有几分憨态,倒与下面那定戒和尚有些相似。 另两个喇嘛不禁苦笑,正要解释给这同脉师弟听,又住口,只因有两个人正缓步走了过来。 “只他们两个,可以么”高台上,唐白羽皱眉道:“墨歌我承认武功很高,而那个陈远” “他可以的。”苏春水眸中发出光来,“只有他们两个联手,才有可能应对那一群魔道中人,还有不知何处的杀机。” “不错。”王归忽然道,“陈兄剑法极于攻,而墨歌” 纯阳子瞧着师妹纤细背影,目光闪动,平静道:“敝师妹善守。” 一群正道精英不再说话,跃下散开。 陈远伴着墨歌,一步步走到坡角下十丈,停下,少女沉默,陈远微笑,取出一叶书页来,举在手中,在漫天星辉中似乎在发着光。 “那是长生诀”山坡上众人惊奇道,不解这两个人孤身过来要干甚么。 “这是长生诀。”陈远望着坡上一群人,提气纵喝道:“我带了三页,墨歌有四页” “他这是要”几人顿生不妙之感。 “那血阵的秘密已被看破”陈远凛然喝道:“所以不要做梦了现在你们随便下来二人也好,三人也好,来拿罢” 一群人耸然动容后又怦然心动,虽说他们逼陶忘机将长生诀散了,但那是有把握最后收回来,现下那阵法之秘竟然被揭破了 “不可能”薛姓青面人低声喝道:“那阵法他怎么可能看破” “还是有可能的。”连玉沉吟道:“如果他是维扬令主,事关生死,白玉京也许会有甚么提示” 七人面面相视,他们一进幻境就想找出令主,只是苦无线索,本以为屠城布阵时会出现,不想现在才跳了出来。 “现在问题是,”君王心目光一闪,沉声道:“他们只有两个人。” 一群人望去,除了陈远墨歌二人外,其余正道弟子正在散开来,距离极远,不管他们有甚么意图,却是决计来不及救援的。 是一涌而下,还是出二人去挑战,还是三人 陈远望见他们似在商议,却不见有人下来,轻轻一笑,道:“胆小如鼠墨道友还请先将那四页借我。” 墨歌认真瞧着他,缓缓摇头,道:“不必。” 确实不必,坡上群人似是商议好了,走下三人来。 红面的连玉,混沌色的君王心,和一个白白胖胖的黄衣喇嘛。 五人在旷野上站定,风呜呜地吹着,像是在哭。 “连兄此番前来,身上可还有七杀令”陈远淡淡笑道,举手招呼连玉。 “陈兄不妨猜上一猜。”连玉红色面具下发出种既低沉又有几分激昂的笑声,似是为机会一雪前耻而兴奋。 “何必要猜”陈远大笑,身形震动,“待会送连兄上路时,自然知晓。” 他这一笑,胸腹前顿时露出极大破绽来,气机呼应,对面三人正要同时出手,又猛觉不对,陈远身形中的空门赫然竟是流动的,方在此处,转瞬又到了彼处,从无半分停留。 三人真气一聚又松,方道不好,墨歌已然出剑。 一剑直刺连玉。 连玉被陈远话语所扰,心神微觉浮动,却不敢退,一拳轰出,劲力如山又如丝。 君王心不死印法运转,真气最先重新聚起,抢到墨歌左侧,一掌拍下,似幻似真。 那大喇嘛却往后退去,一双眼睛发出极盛黄光来,直盯入陈远眸中,唤起过往种种爱恨苦恋。 这喇嘛竟是布达拉格宫中传人。 道心种魔,不死幻印,变天击地,合袭而来,似是要先试图绝杀一人。 墨歌面色平静,回剑一转,横切而下。 君王心冷笑,恰好连玉攻到,二人合力,拳掌齐齐击在真武剑上。 墨歌纤薄娇躯一震,脸色一白又红,神情却依然平静之极,剑光敛圆,神意绵绵,牢牢挡住这两大年青魔头。 黄光甫射,陈远已认了出来,无它,白玉京中见过一次。 陈远含笑望了过去,那黄光透眸直入神府,想要缠上元神,却忽然一震,消失了。 那大喇嘛身形剧震,肥肉喘成一波一波,眼中透出惊骇的光来,一口血喷将出来,转身就逃,脚下一点,胖胖的身子似乎要飞起来,斜斜向着山坡飘了过去。 陈远心中一动:这不是布达拉格宫中精英传人的表现 眼见那大喇嘛已经窜出十余丈,陈远深吸口气,拔剑一掷,一道青光奔雷般划破长空,方出手,已到了喇嘛背后 大喇嘛艰难扭身一转,肥大手掌拍将过来,眼神却蓦然一暗,剑光已穿心而过,“夺“地一声,钉在一颗树上,直没入柄。 陈远身随剑出,轻烟般掠了过去。 那大喇嘛方断气化作白光,正欲散去,却成了一团血雾,蠕动着,挣扎着,凝成二枚晶莹剔透的血色令牌,落了下来。 七杀令,幻武令。 陈远越过战成一团的三人,君王心与连玉几番心惊,想要脱身冲出,拦下陈远取剑,却被墨歌展开太极剑法,牢牢困住,这少女道士嘴角虽流出血来,脸色更白,眼神却更明亮 山坡上众人更是大哗,事先谁能想到,布达拉格宫中,大宗师八思巴亲传第二弟子,身负变天击地,竟挡不下陈远一剑 魔道众人冲下,远处散开的正道弟子也各展轻功,飞掠而来,看两方距离,却要晚上将近十息。 只三人留了下来,定慧与王归,林秋池,迎向南边。 曲江岸边,宇文化及已经跳了下来,疾冲过来,正正对上三人。 陈远奔出五丈,将手一招,花雾剑脱木而出,卷起七杀令飞回主人掌中。 冰冷的七杀令一入手,陈远真气一激,已发动开来,浓郁血色笼罩周身,只露出两点漆黑眸子,反身长笑,直冲连玉 君王心与连玉对视一眼,面具下俱透出绝然来,真气一转,已发动了搏命心法。 “天魔解体大法” “魔心化道诀” 二人肌肤隐隐裂开,泛起种淡淡血色,真气大增之下,各施拳掌,震开墨歌剑圈,将这少女道士远远抛出,被墨歌玄妙卸力一转,落下地来,微一踉跄,一口真气却是缓了缓,没能提上来,却也无畏,直盯着两人。 二人已有决议,弃了墨歌,笼着血色,直冲陈远。 长笑声中,陈远瞧见,毫无惧色,飞掠而来,一剑劈下,心物剑意中挟着一声轻咤:“当断不断,两个废物我当为七杀令大哭” 连玉与君王心大怒,心中却忍不住想道:“先前一败,我是不是真的怕了否则怎会不带七杀令,反让那喇嘛携了” “不,这只是战略,出其不意,让他们不防而已”连玉心中低吼,一拳轰出:“此番就” 君王心双掌幻易,黑白生死二气流转,疾拍迎上:“杀了你” 第二十四章斩不死慑群魔 三人各笼着一层血色,淡浓不一,划过旷野,掌剑拳意,砰然交击。 “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我是魔道巨头,这二人反倒是除魔卫道之士” 面对两大搏命的魔道年青高手,陈远犹有余思闪过此念,花雾剑至半途,三人意志已先行交锋。 连玉如狱魔嚎,血色如火,君王心生死磨盘,轰然碾压。 陈远轻啸,激战中抱元守一,不为所动,悠然剑转,剑光如千万树梨花绽放,纷纷扬扬落下来,像大雪,却是苍穹般高远的青色。 如流星雨般的雪花,方扑入眼帘,已消失在夜空天边,却不知惆怅了多少少女的心愿 “这是甚么剑法上次这小子还只露出一门华山莲花剑,这趟剑路却从未见过,是无招还是有招”连玉只觉拳头一凉,魔色血火骤然熄灭,对面那少年血色中两点眸光明亮如剑锋,平静又激扬,一缕纯净剑气袭穿道魔拳套,破体而入,沿臂直上 “这不可能”君王心不死印法竭力运转,却无论如何也借不到半点力量,不由惊疑:“墨歌也就罢了,修炼纯阴玄冥诀,又有太极剑法,都是张三丰那老牛鼻子苦心推演出来的,阴阳近化,借不到力不足为奇,这小子练的甚么鬼心法,这剑法内敛浑守有序,又张扬肆意无规,竟无隙可乘,又是甚么鬼” 君王心一催再催,却见冰凉的剑气雪花落下,磨盘破碎,拳意被挫,不由身形一闪,咬牙与连玉错开又合,分扑这少年两侧。 十丈外,墨歌已聚起气掠了过来,一双明亮眼睛盯着陈远,首次露出好奇神色。 陈远仗剑依步,毫无畏意,与这两位催发搏命心法的魔道年青高手斗成一团,剑对拳,剑对掌,以一敌二,剑光如青雪,如飞星,缤纷缭绕,明媚绝伦,与二人血色劲气缠织交锋,散荡战团丈许外,又徐徐消失,远远望去,便如同三个顽童在星光大雪下腾跃嬉耍。 然而这却不是稚童的游戏,而是拼上性命的血战 山坡上飞下,旷野上奔来的正魔道众人虽足下不停,却不禁为之炫目,为这美丽,更为飞扬的鲜血 唐白羽更是玉脸微烧,轻咬贝齿,盯着战团,想起自己前番轻视,那姓陈的却总毫不理会,本为以是他有几分自知之明,原来是被无视了 少女心思虽复杂,却不如另一人更甚。 半山坡领先几人中,那带青色面具的薛姓黑衣人瞪着坡脚下战团,见那少年竟以一敌二,不落下风,不由目中喷出火来,双拳紧握,格格作响:“这世上怎能有同辈人比我更强上次只是战略性撤退,几日不见,他竟进步这样大我要他死,我要他死啊” 此人正要催动心法,赶上以三对一,毙了陈远,却见墨歌已掠了过去,不由稍一迟疑,身边少女又瞧了他一眼,高速飞移中指了指远处正道众人,这人妒火中还有一线清明,眼见已方很快便能赶到,足有近十息的时间差来围殴二人,便按心思按下,真气流转,身法更快了一分。 战团更烈,陈远剑法虽高明了一线,勉强压住二人,却只觉他们每一掌每一拳都如同重斧抡砸,巨剑挥劈,偏又轻如鸿毛,畅如流水,全无半分滞涩处,尤其是二人拳掌中更挟有两种奇异的劲力,如丝如轮,应付起来大是不易。 连玉魔胎真气如丝,直欲渗入陈远道心,种下种魔,将他一身精华化为已有,于正面强抗。 君王心不死印法如轮,浑圆旋转中生出一股莫大的吸力,偏偏方向不定,拉扯偏推,扰动花雾剑路,于奇侧旁袭。 这两人持两种魔道天阶武功,又行搏命一拼,奇正合击,换了旁人早先避其锋,待他们真气回落再行致命一击,陈远却漫无退意,越战越兴,周身血气大盛,步法挪移,剑气挥洒,意志交锋中,陈远心物混然,冥冥漠漠,四日顿悟,一夜苦思,不忍怜爱杀意,纷乱扬发,骤然合归,化为一线明光闪过,剑锋蓦地一慢 连玉方喜,还道陈远终于真气耗尽,力道不支,正欲击杀,忽觉不对,挥出的拳头中便微微收了一分力,以防机变。 君王心反应同样神速,身形幻开,如鬼如魅,布下劲气散逸又拢,阴阳合围,攻守兼备。 但这都没有用。 怅然叹息声中,陈远星雪剑光一敛,又一闪,便不见。 拳头吃痛,真气散落,连玉暴退,退向山坡。 后面墨歌已赶到,剑已在手。 漫天幻影像是垃圾一样,被一扫而空,现出君王心踉跄身形,混沌色的青铜面具碎为两半,跌在地上,露出一张年轻而英俊的脸庞。 脸如冠玉,只是有一线血痕,从眉心至下颔,淡淡的,为这张脸添上了一种又诡奇,又残酷的美丽。 “这这是甚么甚么剑法”年轻的君王心朝陈远走了一步,目中露出疯狂神色,伸出手掌,抓向花雾剑锋,像是要抓住自己的命 陈远漠然不动,君王心倒下。 墨歌停下,奔下众人停下,掠来众人停下。 不怪众人吃惊,只是君王心实在与方才那止排布达拉格宫第二的喇嘛不同,他是魔道邪王石之轩唯一的关门弟子,不知花费了这位大宗师多少心血才培养出来的传人,唯一的,注定前途无量的年青高手。 未来的巅峰战力,现在却鸡蛋一样碎掉了。 毫无价值地碎掉,死在这本该是历练的幻境中。 这少年能捏鸡蛋一样杀掉君王心,便能杀掉他们 陈远平静看着这年轻人化成一团血雾,分化黑白二色,炸开,又敛成一枚心形令牌,似黑似白,冥然漠然。 不死印令。 陈远轻轻招手,这枚幻武令便飞落手中,冰冷而炽热。 像是生命,又像死亡。 陈远转身,看着五丈外吃惊的连玉,看着坡上十余丈外想进又怕,想退又摸不定自己虚实的逡巡人群,笑了笑,轻轻挥剑。 坡脚下便多了条巨大的深深裂痕,像是天堑。 “交出七杀令,我允许你们自裁。” 陈远依旧笼罩在一层浓郁血色中,只两点眸光明亮如掌中剑锋,语气虽平淡,杀气却直冲宵汉。 墨歌站在后面丈许外,盯着少年背景,不知在想甚么。 坡上众人大哗,又愤怒,又害怕,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察觉的庆幸,只几人不动声色。 “呵呵”连玉笑了笑,肌肤裂开,鲜血泊泊流出,在他脚下聚成一滩,却是魔心化道诀已到了时限,这魔师宫少宫主真气虽然回落,精神却莫名健旺,摘下面具,平静道:“陈兄是要在我们这群人心中种下失败的种子么” 不远处定戒,段水盈,向晚,唐白羽深深瞧了陈远一眼,返身掠回,去帮定慧、王归、林秋池对付宇文化及去了,苏春水,纯阳子,花辞树,墨韵奔了过来,楚天阔,那刀疤大汉,平荒落在四人后面。 坡上那青面人眼珠一转,冷笑一声,大声喝道:“这小子只是在虚张声势,大家莫要被他骗了”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拿不准,便瞧向那戴着黑色青铜面具的人,还有剩下的两个带头喇嘛,他们瞧着连玉。 只有连玉能断定这少年的底细。 陈远一个字也没说,只静静看着这魔师宫少宫主。 “陈兄为何不索性杀光我们”连玉咳了几下,吐出口血,却笑问道。 陈远沉默,还剑归鞘,仰首望天,众人紧紧盯着他,试图看出点甚么。 旷野漠漠,弦月弯弯,星翼淡淡,夜风呜呜,拂动远处木叶哗哗作响,凄凄清清,杀气骤然一空。 “杀来杀去,实在是没意思。”陈远长望星空,喃喃道,语气中透出种难以掩饰的疲惫,众人一愣,听这少年又道:“方才那君王心” 陈远淡漠一笑:“本来大有作为,却如此轻易就死掉了。” 众人心中腹诽,还不是你杀的 “你们都是一时俊杰,”陈远举起花雾,平视剑鞘,轻轻一弹,作龙吟之声,声传平野,坡上众人心中一懔,“就此杀了,实是可惜。” 此话说来,虽然平平淡淡,却有种莫以名状的宏大气魄,直视这一群魔道番邦精锐弟子如无物,这少年明亮目光似乎穿过众人,穿过山坡,穿过旷野,更穿过大地,到了非常非常远的地方 众人为他气度所慑,场中目光一时全都看向连玉。 连玉垂首沉默半晌,抬起头来,大笑三声,拱手道:“连某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坡上众人听他如此说,情不自禁松了口气,马上反应过来,却发现身边人几乎全是这样,便又真心长长松了口气。 “陈少侠为何不杀光这此魔崽子”便在此时,正道中传来一道粗豪声音,正是那刀疤大汉,越众而出,瞪着一群人道:“他们生生屠了一座城,满手血腥,罪不容诛出去后必然为恶不改,不知有多少人要死在这些魔头手里,陈少侠为何要放过他们” 此人迎着众人灼灼目光,毫无畏惧,声色俱厉,须发皆张,双目赤红,大声喝斥着。 连玉放下手,眯起眼,盯着刀疤大汉。 坡上众人哗动过后,手也纷纷按在兵刃上。 场中气氛骤然又凝重起来。 第二十五章钗碎玉 苏春水,纯阳子,花辞树三人目光一闪,却不按剑,只瞧向陈远。 楚天阔也是大为皱眉,那平荒少年显是不明就理,仍是站在后面,只是看着陈远背景,握紧拳头。 墨歌似是全然不知,冥目合神,似在调息。 陈远暗暗皱眉,心中一动:“此人既不自杀而出,又从未说话,当不是有勇无谋之人,应该明白此时形势,为何此时横插一手” 此时陈远决不惮以最大的恶意猜测别人,他不动声色稍一推演:“这话一出,是要逼我出手,他如有恶意,目标在我不,当是在长生诀” “杀不得,正道可能反弹不说,更会引起连玉怀疑。不理么,也不行,他这话扣了正邪大义。放手一搏,我只能勉力再杀一人,正道必有人死伤” 此番种种,在脑海中电闪而过,陈远也不转身,垂下眼帘,用一种飘渺如星光的语气,淡淡道:“你在教训我” 这句话平淡送出,别人听来毫无异样,只觉霸道,惟有墨歌与苏春水,长长睫毛都是微微一动。 只是在那刀疤大汉听来,这句话前四个字便如同旷野雷轰一般,一下更重一下,连绵不绝,震的他神府动荡,心弛意摇,最后一个“我”字却蓦转低缠,如天魔勾魂妙音,直入元神居处。 只见那大汉面色一呆,“啪啪”举手重重打了自己几个耳刮子,半面长满胡子的脸高高胀起,弯腰赔笑道:“诸位见谅,小的方才猪油蒙了心,忘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道理,言语上冒犯了诸位,还请见谅则个。” 说完,这大汉又重重自行打脸起来,啪啪有声,甚是响亮。 众人见此人前倨而后恭,心生鄙夷之余,又悚然而惊:“此人决不会无故如此,多半是这少年那话一句话就使得一名先天中人如此自辱,看来真是行有余力,不屑杀我” 坡人一众人中,大部分又是心里一松,虽感觉有些施舍意味,却潜意识地很快忘记。 只有前方几人,那薛姓青面人紧紧握拳,心中疯狂咆哮着,脚下却又像是生了根,牢牢不动。身侧那垂纱少女盯着坡下血色少年,目中异彩涟涟,若有所思。那黑衣黑色面的,身形平静,无甚异动,只是那微微颤抖的长长衣袖,表明他的心中决不像外表那般古井无波。 那两个喇嘛却是面色自若,两双眼睛只不停地偷偷瞟着不远树下那枚血色幻武令,上面“变天击地”四字隐隐可见。 “哈哈,陈兄此番却是大胜。”连玉注目陈远,见他依然平淡高漠,便转身走向坡上人群,怆然长吟道:“今朝君赠我以生兮,他日华容再逢旧话” 歌声中蕴着种慷慨悲歌,缠绵不尽之意,这魔师宫少主双拳一握,便化作一道红光直冲飞宵,只原地留下二枚淡淡血色令牌,一枚上书道心逆流决,正是炼制黄玉舍利之术,另一枚却在血色中带了一丝温暖之意:陌春望远,正是连玉从楼观道绿翘身上得来的。 陈远无动于衷,只是拿眼睛望向星空。 坡上众人面面相视,自刎的自刎,绝心脉的绝心脉,断轮的断轮,纷纷化光而去,留下一地令牌。 只剩下三个人。 那薛姓青色面具下眼角肌肉剧烈跳动,死死盯着陈远血色身影,似要刻在脑海中最深处,双拳捏的直欲爆开,正不决间,忽听身侧少女幽幽道:“宝弟弟,你说要做真正的男儿” 这幽语飘入他脑海最深处,像是激起了甚么最本质的东西。 青面人狂笑一声,右手一伸,卷起几枚幻武令,左手拉起少女,足下一点,就要凌空飞窜。 岂料左手方握上少女那柔软的小手,忽地一紧,那平日柔顺如小鹿的人儿蓦然反手捏过来,变的冰寒彻骨,重重一抡,青面人惊诧身形便不由转了个大弯,直直冲着陈远飞了过来 “你这贱人”青面人惊吼,吼声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不可思议的杀气,以及,深入骨髓的畏惧 在众人不及讶然的目光中,那少女似是一瞬间使出了毕生的力气,将青面人抡出后,窈窕身子便无力地晃了晃,撕心般厉呼道:“弟弟,去死罢” 那青面人吼声方起,知生死便在动念间,咬牙凌空拔剑,紫电彻野,阴阳混冥,如大雨倾覆,洒向那急速逼近的血色身影。 “只要逼退此人,我就还能逃出去薛宝钗,你这贱人,看我不”青面人心中疯狂嘶吼,却已晚了。 陈远轻叹一声,漠然拔剑,星光一闪,又不见。 叭嗒 阴阳破裂,大雨湮灭。 青面人飞扑至陈远面前的身形忽然如一块大石头般掉了下来,摇摇晃晃醉酒般转了几圈,面具跌落成两半,露出一张满月般的俊秀脸庞。 只不过这满月是红的,眉心间一点血痕,显得这张脸的主人更加疯狂,更加不甘,更加的无力。 “薛宝玉”纯阳子等几人不及感慨陈远又杀一人,已惊于此人身份,不禁诧然出声道。 “薛家庄何时与魔道有如此深的关系了弟弟那少女莫非是薛衣人长女薛宝钗这又是甚么回事”认出薛宝玉的几人心中念头纷起,深思此事。 “你似乎对他有很深怨恨,”陈远不理众人纷飞心思,望着那疑似薛宝钗的垂纱少女,淡淡道:“我只重伤了他,想怎样,你来罢” 那少女勉强站定,闻言身形一震,深深调息三周天,一步步走了下来。 夜风凄凄,吹动面纱,露出少女几分精致容颜,拂动衣袂,燃起刻骨怨恨。 少女一步步走来,就像星光中复仇的女神。 姐姐要杀弟弟,这其中必然有个惨绝人寰的伤心事众人瞧着少女缓慢却坚定的身形,心中不禁叹息着。 短短一段路,平日一掠可过,薛宝钗却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走到自己这弟弟面前,摘下斗笠,认真看着他。 “弟弟,小时候你虽然痴痴呆呆,我们却很是要好七岁那年,你大病初愈,心窍洞开,成了个文武双通的神童,虽然像是变了个人,看我的眼光也不大对,我却依然比谁都高兴,有甚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全是先给你。初时爹爹传你剑法,你总不得要领,却又不屑问我,我便夜里偷偷写了要旨心得,悄悄放在你窗上” 薛宝玉定定瞧着他,面目紫涨,喉头伸缩,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薛宝钗目光迷离,似是回想起那快乐时光,片刻后才继续道:“三年前你晋升先天,我也是很高兴的,只是” 这少女幽幽叹道:“只是,当你用药强行奸污我时” 虽然余下众人都是心智坚定之辈,乍闻此逆语,也是睁大了眼睛,不忍再看这幕悲剧。 “我心中那个乖巧可爱,奔跑着叫我姊姊的弟弟,便已死了” 薛宝钗最后一字方吐出,泪如雨下,纤纤右掌却已画梅般印在薛宝玉心口 “可惜我不姓贾”薛宝玉瞪着薛宝钗,吐出最后一句话,便轰然倒下,化作黑白二色,散开,凝成三枚令牌。 一枚血色如浸,煞气逼人,正是七杀令。 一枚如春雨倾覆,又似洞庭大潮,退落有致,不住玄妙变化,上书“覆雨剑”三字。 一枚虽有血色,却遮不住那烈日横天,阳刚堂皇的恢宏气势,正写着“九阳神功”四字。 覆雨剑乃是长江三帮中于上游雄踞洞庭湖中的“怒蛟帮”中大宗师浪翻云持之横行天下的无上剑法,九阳神功乃是明教教主张无忌一身盖世武功之根源,两者皆是天阶武学,纯阳子几人虽自负师门心法绝不逊色于此,却也不免多瞧了几眼。 墨歌似是调息完毕,却看都不看那一地玄妙武学,只是瞧着陈远背影,不知在想甚么。 余下三人,那刀疤大汉此时方醒神,却觉脸颊痛的发麻,不明所以,正要尖叫,忽然瞧见一地晃人心神的幻武令,不由直了眼,忘了使命,呼吸粗重起来。 那南离门主楚天阔也是面色潮红,呼吸如风箱,却还有几分清明,不时偷偷瞄向陈远。 平荒更是激动,双拳紧握,尤其是那枚九阳令,在他眼中便如同一轮代表希望的太阳 “虽说昨夜那名前辈,多半是这杀神般的少年了,给了一枚劳什子的托岳真书,也是天阶,却只得半部,即便是全本,又哪里比得上名震天下的九阳神功他曾帮过我,应该是个好人,多半会送我罢”平荒一颗心不由怦怦地剧烈跳动起来。 “难怪魏薇曾言道薛家长女三年前便不大出门,原来如此” 陈远也不管众人如此多的心思,心中暗叹,看了看失魂落魄的少女,瞧向山坡上那最后一人。 此人黑衣黑面,玄袖垂地,恍如流云,似已平静了下来。 “看来最后一枚七杀令,就在阁下身上了。”陈远淡淡道。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 第二十六、七章 我虽不知 此人竟没乘机逃逸,也不知是自知不免,还是已认命 风乍起,垂衣的人瞧着血衣的人,有淡淡笑声自面具下传出:“某有一问,还望陈兄明解。” 陈远认真看着此人身形,隐隐有几分眼熟,蓦然想起一人,却不能肯定,沉吟着道:“请讲。” 这人举起衣袖,恍如大鹏垂翼,流云般远去,又乘风般归来,一息间来回自如。 众人目中透出异色,此人凭这高明轻功,足以远循匿踪,占了先手,无人能追上,只是方才为何不使出来,与连玉二人合围陈远 垂衣人似是笑了笑,自袖中排出一枚血色的七杀令,道:“某依此轻功,凭七杀令护身,足以完好无损出这幻境,陈兄以为然否” 陈远散去七杀血色,现出平和无奇样貌,道:“如果这就是阁下之问,我说是的。” 垂衣人沉默片刻,叹息道:“我们此番进入幻境,计划筹谋俱极详备,本以为可将诸位一举葬送于此” 陈远沉默,纯阳子冷笑一声,道:“阁下未免将我们看的太轻了些。” “这是没有的。”垂衣人语气淡淡道:“即便在连兄三人下来之前,我们还有很有把握的”他顿了顿,摇头叹息道:“哪知陈兄横空杀出,武功大大出乎连薛二位预料,生生以力破巧。既然败了,就没甚么好说了。” 纯阳子冷哼一声,不再说甚么。 “某有一问,陈兄如能解答,立刻自尽而出。”垂衣人悠然道。 众人不由起了好奇之心,远处定慧几人也在奔来,似已解决了宇文化及,好像还多了一人,知他们无碍,便纷纷看向二人,想看此人会问些甚么,能敌他一命 陈远望向天穹,淡星渐渐隐去,东方苍龙七宿已升起又落下,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今日午时幻境便会散去,届时双阵共鸣,崩天裂地,除了三枚七杀令,一枚维扬令,可以各护一人无碍,便只有自己掌中花雾剑有此可能了。 “讲。” 垂衣人目光大亮:“你是谁” 或非此人武功进境大大出乎连薛预料,连变天击地大法都没能拦下一息,说不定二人已先行联手将墨歌击成重伤,再由第三人一招致死了。 虽说有那喇嘛自身修习不足之故,但此人剑意也委实太过骇人,甚么武道,竟能无视这种直击人心的秘术 如果不明此人身份,日后实在不安 拼上怀中飞龙大九式,与自身一项武学,也非搞明白不可。 众人也都瞧向陈远,均对他的身份颇感兴趣,几人虽有猜测,却终不能确定。 “我是谁”陈远一怔,明亮眼神竟迷茫起来,心中思绪翻腾:“我是谁,我是谁洛清深山小门传人不是陈清东海魔教弟子也不是洛远大正成王世子笑话陈远华山九剑传人好像是,只是如果是的话,那正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是谁正在思考谁在思考这个问题的又是谁” 如此一层层深入下去,这少年竟对这一个简单之极的问题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事实上,他已忘了回答。 少年虽忘了,却还是隐隐约约知道不该显现出来,便垂下头去,黑发遮住眼眸,遮住思绪,心中念头一个接一个电闪而过,无限追索了下去 事实上,却是陈远下山不过一年,武功已连跨六脉、任督、无招、先天、剑意、无上更体复用近明等数重境界,由一个毛头小子成了江湖绝顶之下近乎第一人的程度,方才又练成一式神妙剑法,甚至连玉、君王心、薛宝玉这等高手也轻易败在他手中,精进之速,已达到了一种骇人听闻的地步,随之而来的,便是凶猛之极的武学魔障,若非他服了群玉之泪这先天神物,涤荡体魂,又凝练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玄奇剑意,统御纷杂,这祸胎早爆发了出来。 须知力量虽好,但无掌握它的心灵,便是大难,譬如昨日尚是蝼蚁,身贱卑微,被百般践踏,今朝忽成万丈巨人,力能携太山而超北海,天下无敌,如此强烈的对比之下,便难免有狂妄自大,目空一切,如堕梦中之惑,这就是魔障,如能跨过,自然好说,如若不能,魂失道消罢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c 祸兮福所伏,陈远一剑连败三大高手,气魄恢宏,逼的一群魔头只能自尽以出,威风自然是威风,问题也来了,先是被变天击地大法一击,虽一举破之,魔障已被牵动,现又经垂衣人平常一问“你是谁”,终于给轰然引爆开来。 如果陈远悟性低一点,便能少想一点,根本不去深究,这只是一个很简单,很容易回答的问题,或是深究不了就一笑抛开,物我两忘,不滞于怀,那便是神而明之更上面,内外一体,出神入化的境界,可惜那要入微才能做到。 尤其是薛宝玉此人,本是他与秋心想方设法要对付的强敌,如今却忽然死了 在众人看来,便是这少年垂下头去,似在考虑是否值得暴露身份,却不知这位方才还可算是场中武功最高的人,已陷入了平生一个极大疑难中,心灵大海早已乌云蔽日,电闪雷轰,风雨俱来。 “秋心秋心那是谁,好熟悉的名字,我好像曾经被叫过这个名字,是我么唔,好像不对” 少年似是陷入了一个被深深掩埋,直至冥府的迷境中,无天无地,幽幽暗暗,光影明灭,雾气升腾,不辩来路,不识去途,忽然想到“秋心”,便似受到了一股牵引,悠悠荡荡来到一处庭院中。 春光正好,鸟鸣花上,两个眉目如画的小女孩正在荡秋千,笑着闹着,一片童真纯趣,令人看了,不觉间也开心起来。 “我好像见过,”少年喃喃自语,“呃,不对,不是看过,是经历过,很熟悉但,这也不是我” 少年目光蓦然一亮,眼前场景飞速逝去,成为雾气光影中微不可见的一点,搅动变化,云雾堆山,峥嵘陡峭,光影成林,连绵不尽,来到一片如镜小湖前,一个身影正在练剑,满头大汗,流过眉毛,流进眼里,肌肉颤抖,酸胀麻痒,却咬着牙,坚持练了下去,一招一式绝无走形,正是最纯正的华山希夷剑法。 “哈,这是我,但是不全”少年似是抓到了甚么要诀,哈哈大笑,随手一招“不见其尾”使出,山崩林毁,湖光荡漾,卷起那小小身影,飞速后退,少年身形一动,便紧紧跟上。 水光接天,一幕幕景像显现出来,练剑,华山,练剑,华山一成不变,似乎这人生命中惟有如此,偶尔有一个白衣姑娘出现,又很快不见,那本就不大的身影也越来越小,渐渐成了一个岁的孩童,湖光带着他穿山过林,回溯而上,停在一座城池中,显出一处废园,男孩身边多了一个小小女童,正在和一群大一点的孩子打架,打的头破血流,粘了发,糊了眼,却咬着牙,决不认输 “这也是我,但还是不全”少年静静看着,平平一拳击出,城池不见,女童不见,废园裹着男孩飞起,降在一座更宏伟,更辉煌的雄城中,成了一片紫竹林,男孩也成了一个小小婴儿,正在雪地上,襁褓中哇哇大哭,身边卧着个黑衣人,僵硬不动,悄无气息。 哭声惊动了竹林,其中走出一个素衣女尼,秀眉曼妙,合什一叹,大袖一招,卷出婴儿,将那襁褓与黑衣人远远送开,她看着怀中小小婴儿,陈远看着她。 “妙真师太,倒真是天道好还”陈远轻笑,挥袖,竹林飞移,倏至一片火海,冲天而起,人马皆翻,倒在地上,爬着,滚着,想要逃出生天,却酥软无力,连嚎叫都没有,终于被火窟一点点吞噬血泪,成了一堆焦骨。 “被人下毒了么”陈远皱眉,一指点出,火光幻化,原地现出一座辉煌府院,仆从喜笑奔走,嘉宾欢颜恭贺,大堂正席中一人,着王服,戴玉冠,文采精华,英气勃发,正指着怀中婴儿,对一老者笑道:“公之小女乃明珠,小儿可求焉” 陈远面无表情,再出一掌,看了片刻,一剑挥出,烛屏暗淡,光影逝去,雾气凋零,凝成一片黑色的衣袖,几乎垂在地上,方动又止。 垂衣人正瞧着他,目有异色。 心海沧桑已成田,外世白驹方过隙。 在众人眼中,这少年不过稍稍低头,再抬起时就好似变了一个人,气息恍如蒲苇般在河风中飘荡沉浮,却又如千年磐石般,历经风雨,毫无转移。 几人眼睛都亮了起来,墨歌尤甚。 “莫非,他竟又顿悟了”苏春水心中一动。 天上无星无月,如万古长夜,我心自有大光明 陈远只觉一颗心灵活泼泼的,尘网顿消,如明珠在握,望着垂衣人,笑道:“我虽不知我是谁,不过” 垂衣人一怔,见这少年微笑着,竖剑于前,骈指徐徐抚过青锋,于平和中透出种凛冽冷意: “还是要请阁下去死。” 第二十七章破意 黑暗过去,东方渐渐现出种微微的乳白熹色,垂衣人不怒反笑:“陈兄是在开玩笑么” 众人也都暗中叹息,此人轻功高妙,先一起步,在场无人能追的上,又如何杀他,遑论迫他自杀 陈远摇摇头,剑未出鞘,只是举起,平平一指。 垂衣人骤觉身陷泥沼,周身空气似是成了三千飞瀑,激压而来,呼吸顿滞,脉搏忽缓,内守的拳意竟有零乱之相,心中大惊:“这是甚么剑意” 一念方过,陈远已放下剑鞘,笑了笑,似是在说:“非不能杀你,只因已允你自裁” 垂衣人默然,陈远既有此玄妙剑意压制,方才便可乘他初次不备,一剑杀至,甚么轻功都来不及,先前一问换一命自然也成了笑话。 在众人或不明,或惊异,或有所思的目光中,垂衣人迎着天际一抹淡淡曙色,振袖长笑,挥出血色七杀令,流云般回卷已身,声息蓦寂,化成一道玄色光华飞天而去,遗下二块令牌。 一块形如昂首苍龙,红色晶莹欲滴,正是昆仑飞龙大九式。 另一块状似远天淡云,淡泊致静,上书“流云飞袖”四字。 随着此人离去,一众魔道番夷死的死,出的出,只剩下薛宝钗一人,还有一地幻武令,闪着动人心魄的光芒。 还有长生诀 远处定慧八人已奔近,一声佛号先至:“阿弥陀佛陈施主心存善念,日后定有无边福泽。” 陈远摇摇头,恍如不知背后那三人灼灼目光,伸手一招,摄取了变天击地令、覆雨令、流云飞袖令,并两块七杀令,带怀中不死印令,共四种天阶武学,三块七杀,一枚维扬,还有三页长生。 陈远每取一块,楚天阔、刀疤大汉、平荒三人心脏就剧烈跳动一下,眼角肌肉抽动,大气不敢出,早晨春寒料峭中,汗珠竟滚滚而落,也不擦一下,只死死盯着,直到陈远取完,三人既心痛又庆幸,瞪着剩下的九阳令,双眼赤红。 八人奔近,当中却是多了一名青年士子的人,本是萎靡不振地伏在定戒和尚背上,忽地瞧见抱筝静立的墨韵,登时精神一振,跳将下来,踉跄奔到她面前,也不知满面灰尘,眼角生垢,神情狂热,大喜着道:“可是江心夜弹广陵散者” 墨韵不由退了一步,似是不习惯被人这般追问,怔了怔,还是轻声道:“是我。” 定慧袈裟虽有几处破损,气色却无恙,余下诸人也无甚大伤,反隐隐各有明光,似是在与宇文化及这入微者的交手中有所得,他瞧了一眼狂热再问的青年士子,合什道:“这位是南宫施主,一入幻境就被宇文化及所擒,方才我们击退宇文,正见这位施主跳下船来,被兵士追杀,便携了来。” “大和尚慈悲。”纯阳子笑了笑,扫视了众人一遍,又道:“现在的问题是,长生诀归属,剩下幻武令分配,以及,不算陈兄维扬令,共有三人可以留下,活着出此幻境,余下的,全要自尽出去。” 虽然逼人自裁,战果辉煌,陈远自是出了大力,但若无众人作后盾,只他一人,便是个笑话。所以对纯阳子提出分配,陈远并无异意,只是要除了长生诀,这门心法事关日后武道大事,非要拿到不可 纯阳子所说全是不大好启齿的问题,但经他一说,大方堂皇,理所应当,全无晦暗处。 自尽便要留下身上一种武功,在场众人几乎全是名门派精锐,所学也绝大多是门中天阶高深武学,自不能随意泄露,只有交给活着的人,带出去,再取回来。 分配所得的幻武令也是如此,于是便归于一个问题,谁值得信任 这个人选不先确定,说归属分配只是空谈。 众人自然明白此理,互相看了看,花辞树悠然道:“我选墨歌。” 纯阳子目光闪动,墨歌无动于衷,只低头看自己的剑。 “阿弥陀佛小僧推举苏师妹。”定慧轻咳了一声,似乎负了伤。 苏春水笑了笑,并无推辞之意。 定戒自无异议,他离寺时师父就对他说要听定慧师兄的话,向晚、段水盈二人也点头,唐白羽、王归、林秋池三人也道:“大善。” 陈远自然知道他们推选墨苏二人的用意,那便是最起码在自己剑下能自保他也不揭破,只是笑笑,挥手将两枚七杀令分卷二人,道:“还剩下一枚先不忙,我有话说。” 墨歌与苏春水轻轻接过,稍一把玩,收入袖中。 纯阳子瞧了一眼,众人点头,陈远平淡道:“我要长生诀。” 陈远本就有一土页,加上苏春水的金页,他这话自然不是指前二者,而是全本,七页。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有些不对,几人变色,唐白羽瞪了他一眼,冷冷道:“就算你武功高,也不能这样” “道兄这玩笑开的有点大了”纯阳子也喃喃道。 余下几人都没说话,也不表态。 陈远笑了笑,自怀中取出维扬令,亮出,平平道:“我是维扬令主。” 这幻境本是我开 众人此时才见到这令牌,均是无语。 陈远又向王归与林秋池道:“王兄,林兄,你们本持有水火二页,方才我见寇徐二位已有所领悟,不知可否割爱” 林秋池望了望东天云霞,微微颔首,王归豪爽一笑,握着井中月道:“水火送于陈兄也无妨,只是王某有一个请求。” “王兄请讲。”陈远心中猜测,说道。 “陈兄一剑一个,杀了喇嘛,君王心,败了薛宝玉,后又剑不出鞘,便逼的最后那人自裁,”王归双目发亮,斗志昂扬道:“王某实在好奇,陈兄究竟凝练了甚么无上剑意” 此问一出,不说众人注目,平荒三人勉强把目光从九阳令上移开,连墨歌墨韵也瞧了过来。 尤其是苏春水,本已听陈远讲过一遍,但当时她与陈远纯以剑意过了一招,虽感神奇,却也与她自身所悟相去不远,决无一招杀一人这等骇人战力。 陈远微一沉吟,看众人均有意动神色,便道:“林兄,纯阳道友,墨道友,唐大小姐,苏姑娘,你们五位也是如此么” 三人点头,唐白羽瞧见向晚眼色,微一迟疑,也是颔首,纯阳子看了一眼九阳令,表示同意。 陈远微微一笑,道:“我相信六位都是至诚之人,必不会外泄。” 六人都是点头。 “那好。”陈远爽快道:“还请六位稍催剑意,齐攻我一招。” 众人骇了一跳,均觉陈远疯了。 须知这六人都是当世年轻一辈中最领先的高手,齐攻一人,即使是稍催剑意,威势也必耸人,难道陈远久战之下,还能一招尽败六人 几人注目陈远,见他神色如常,绝非失心疯掉了,也不像是狂妄自大,他们都是决断之人,便不再迟疑。 王归长笑道:“陈兄豪迈,王某佩服。” 当下其余人等便散开,聚神围观。 春日凌晨,天生微彩,地抚山林,有清凉的风吹过旷野,拂动初生的木叶,陈远独立坡下,静观南天,六人稍成扇形,站在对面。 “这一战虽不如方才杀意横溢,却更有趣”向晚站在一侧,按着倚天长剑,很想自己下场,一试这少年高招。 “各派年轻一代弟子中凝练剑意的人虽然不少,但除了那几个高了半辈的人物外,并无一个跨入神而明之的境界,”似开似谢的花辞树默思:“元神虽可用灵药奇珍补之,但不是三神品那种等级的话,难免会有残渣,妨碍下一步进境,是以大家都是稍服一两种,余下的便要以食气术苦苦壮大,以实战艰难锤炼,强横到水晶琉璃的境界,方可有望入微臻明,若无特殊际遇,彼此差距不会太大,这少年年纪轻轻,究竟是练成了甚么” 旁人也是各有心思,或好奇,或凝重,或诡诈,或狂热。 “请。”陈远看了看六人,引手笑道。 少年青衫猎猎,立北望南,左掌神兵随意斜持,并无出鞘之意,初晨的熹色照在他平和的侧脸上,流转出一种淡淡的晶润光华。 “陈兄小心。”苏春水深深凝视他一眼,陈远点头,六人便齐齐出手,稍催剑意,攻向陈远。 唐白羽斜斜一划,我啸风云动。 纯阳子一掌推出,阳极初生阴。 林秋池一印轻挥,静松生秋色。 王归手刀疾劈,大日横行天。 苏春水微含忧意,玉指轻点,润物细无声。 墨歌目光明亮,小小手掌竖起,徐徐刺出,真武荡群魔。 天云微翳,暗影一掠而过。 陈远深深吸气,闭眼踏步,右拳平平击出,心物破剑意 恍惚间,似乎只有一个刹那,风云静寂,阴阳破裂,松色归空,大日西坠,春雨踌躇,渗入泥土,真武逡巡,御龙返天。 心物灰灰。 六人不动,若有所思,陈远晃了晃,忽然心有所感,望向东天。 众人也望了过去。 旭日方破晓,正是光芒万丈时,映出半天红云。 一片片鱼鳞状的云彩,层层叠叠,骤然激荡幻变,跃门成龙,一口将太阳吞了下去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 第二十八章 谁人最思长生 天地方见光明,便又重归黑暗。 “怎么了”蓦然间由亮转暗,功力较浅的平荒楚天阔几人突然不能视物,伸手不见五指,不由惊呼道。 其余诸人虽镇定,也不由奇异,隐隐聚气,以防生变。 陈远望着吞日的苍狗,方才似是有一道光从地上升腾而起,直上层云间,才引发了这等变化。 “莫非是幻境将散,现世京师围城阵法与这血阵共鸣,蒸腾地气,才有这般”陈远正暗思中,面前少女道士已睁开眼,默默递过四页书,陈远示谢接过,收入袖中。 长生诀终是集全了。 众人戒备了片刻,见除了一片黑暗外也无甚变化,渐渐只如深沉暮色,便放在心中,商议起地上幻武令分配,尤其是九阳令。 陈远已取了自己计划所需,就不再关注,只是露出雪白的牙,笑了笑,道:“诸位怎样分配我都没意见,只有一条。” 众人都看向他。 那刀疤大汉忽觉不妙,正要呼救,陈远已瞧了过来,淡淡道:“此人方才居心叵测,意欲制我于死地,我想送他出去。” 那大汉急的满头滚汗,张大嘴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开一合,像条被钓上岸的鱼,心中惊悚,不住拿眼求场中众人。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方才所言确有不妥,却罪不至死,还请陈施主三思。”定慧眸中生光,向陈远合什喧道。 “大和尚说笑了,我又非嗜杀之人。”陈远移开目光,含笑道:“这还有第三枚七杀令,可保一人,我却是用不上。” 陈远翻手振气,亮出最后一枚血色七杀令,平平托在掌中。 众人稍一沉吟,听一人道:“陈公子,最后血阵变化想必很壮观,也很美,我想瞧瞧,不知诸位允否” 却是筝人墨韵,正望了过来。 她有阻阵之功,既先开了口,余人又选好了人,就不便再夺,纷示无碍。 陈远自也无异议,振气送出,墨韵接过,敛衽谢了。 那刀疤大汉本来一直打摆,直欲自尽以出,却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决心,见陈远送出杀令,忽地胆色一壮,挺起腰大喝道:“你敢杀我” 众人一怔,陈远也是不明所以,只是好奇道:“为何不敢” “哈哈,你看这是甚么”大汉脸上现出骄狂气焰,目中却有狡黠之色,反手亮出一块铁令,洋洋自得道。 陈远看去,那铁令只半个巴掌大,雕了一座宫殿,一柄长刀,上书“御林飞卫”四字。 “我乃御林军飞卫左郞将吕宏威,当朝正五品大员,你敢杀我”那大汉瞪着陈远,傲然道:“方才你违令放了这一群魔崽子,又冒犯上官,本官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还不快快将长生诀献上来” 此人口中虽狂,目中却猾,手上按刀,暗中运气戒备。 “原来是皇帝”众人一听之下,便知其因。 若说世上甚么人最想长生不死,莫过于皇帝。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一怒动宇内,一喜泽八荒,既享了千万人难及的权力富贵,便想要永远享受下去,对这号为“长生”的奇功,岂有不思之理 御林军负有拱卫皇城,行驾礼仪,平反定乱等责,直属皇帝,当代大统领黎星刻,乃天下闻名的美男子。 只是更出名的是他的刀。 江湖四刀,宋缺,寇仲,傅红雪,丁鹏。 军中三刀,黎星刻,霍起,卫飞。 想必长生诀通告一出,洛华帝便命了黎大统领此事。 这幻境中宇文化及也是这档差事,只不过此人另有目的。 “皇帝么”陈远笑笑,转首对墨韵道:“墨姑娘,还请借七杀令一用。” 众人不禁摇头,这少年当真胆色过人,众目睽睽之下,悍然至此。 平荒却是胸中热血激荡,对陈远大大的敬佩。 “你”那大汉勃然怒发,万想不到亮明了身份,反激起这少年杀意,不禁退后几步,色厉道:“你要干甚么袭杀朝廷命官,可是身死族灭的勾当” 墨韵稍一迟疑,轻声道:“陈公子,还请三思。” “这人前恭而后倨,多半脑袋有毛病,杀了也就杀了。”陈远瞧了那大汉一眼,露牙一笑,寒光闪闪。 墨韵不再劝阻,取出七杀令,觉有一种奇异的粘力附着不去,便一振气,递还陈远。 “你们你们”大汉惊惶后退,脸色发白道:“你们都是名门正弟,就坐观此人大逆不道么” 众人瞧见陈远一步步迫近,已解其意,静观不语。 大汉只觉浑身似被压了千钧重物,呼吸不畅,随着陈远渐渐逼近,他双目尽赤,须发乱摆,忽地大吼一声:“小子,你等着” 言罢一挥刀,抹了自己脖子,化光去了。 陈远一笑,交还墨韵七杀令,却见那青年士子对自己道:“陈兄,小弟南宫行,不知可否割爱维扬令” “不。”陈远摇头,也不管开始分配的一群人,走向薛宝钗。 南宫行再揖求道:“小弟平生只喜音律,今朝得见墨大家,极是欢喜,讨教请赐,恐时不足。小弟家中尚有微财,陈兄如肯赐令,定当万金以报。” “南宫兄可以一直待到幻境散时,再自杀也不迟。”陈远瞧了瞧他,语气平静道。 “这幻境散时不定,或多一个时辰,或少半个时辰,哪里能作准”南宫行暗思,正欲再缠,陈远已走开了。 少女倚树独立,柔弱婉转,对以一敌六,天地重暗等事尽皆视而不见,只怔怔望着旷野尽头,数座朦胧连绵青山,不知在想甚么。 “薛姑娘,”陈远大步走来,点头示意道:“我想向你请教一个问题,不知道成不成” 薛宝钗似乎没听到,陈远也不再问,只是静静等候。 暗夜无昼,人间转瞬白首,生死枯朽,江水依旧东流,青山一念苍穹勘透 少女气息死寂静切,徐徐渐动生,又转沉渊,微波良久,方慢慢转过头来,瞧了陈远片刻,灰灰道:“甚么。” “薛宝玉为甚么要陷害云尚书”陈远观她气息,心中一动,他并无意去揭少女伤口,只是此事非问不可,也就无可奈何了。 薛宝钗用死灰色的眼睛定定注视着陈远,半晌方道:“云秋心,云淡霜。” “果然如此。”陈远心中长叹,拱手谢过,少女转过头去,继续看她的远方风景。 陈远回来时,已只剩下墨歌、苏春水、墨韵三人了,前二人各携了个小小革囊,叮叮作响,盛满了幻武令。 “破意式”苏春水凝视着他,传音问道。 “还不完备。”陈远点头致过,奔上北坡,找了块大石,遍视十丈无人,便坐下来调息,他连番战斗,虽然在间隙中一直运转心法恢复,一身真气也只剩下了不到三成,战力大损。 旷野上一时静了下来,墨歌在沉思,苏春水也在不断回想剑意零乱的那一刹那,唯有墨韵在轻轻拨弦,奏出一曲不知名的令律,随着风儿传出很远很远,却显得更静了。 脚步声响起,陈远睁眼看去,是抱筝的墨韵,正飘然上来。 虽乌云四聚,却也晓午时已至,幻境随时可能散去,不知这位筝人有甚么事 “墨”陈远站起,只来得及说了一个字,心中警兆方作,一指飘渺筝音已传入耳中。 陈远脑袋一晕,身后骤然飞起一道灿烂白光,寒意大盛,直袭后心 “傅傅君婥”昏昏沉沉中,陈远模糊感到,背后那剑客正是那白衣高丽刺客。 坡下墨歌苏春水已飞身掠来,却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 陈远勉强留有一丝清明,疾催剑意,心神方定,寒芒已侵肌肤。 按剑振气,顺势侧扭,弈剑随之微妙一横,剑气狂涌,陈远护身真气被一击而破,鲜血飞溅,斜掠而出,落地时脚下一软,险些倒下。 “咳咳”陈远刚喷出一口带了肺部碎叶的逆血,筝音白光又至。 “退则死”陈远一瞬间已有觉悟。 脏腑一瞬间便被重创,破裂大半,一缕凝练之极的冰冷剑气还在继续肆虐,陈远提气强行压下,拔剑上挥,破意横击 二女一怔,手上动作便缓了一缓,陈远左手曲曲折折在周身迅疾画了道弧线,已扑了上去。 筝音又至,陈远充耳不闻,青色剑光流转,刺向白衣女胸前要害。 傅君婥已自剑意被挫的惊异中缓过神来,弈剑横劈,不住变化,正要无厚入有间,寻隙分击,忽觉陈远剑光中虽有破绽,却连成一片,流转不定,方觅到虚处,已流到了别处,竟隐隐比自己快了一步 虽惊于这少年进境之速,傅君婥还是心中冷哼,索性舍了变化,弈剑泛起淡淡罡气光芒,正正碾压下来。 轰 狂流崩乱,陈远喉头一甜,逆血上行,剑气已鸡蛋一般碎掉,花雾剑上传来一股奇大的粘力,牢牢困住剑锋,一罡气疾催而至,冲破天阶神兵阻碍,直欲沿臂袭上 幸经花雾一阻,罡气传过来时已威力大减,陈远全力支撑,聚气一震再震,那股粘力却始终摧之不掉。 “唉”一声轻叹,一声筝鸣,陈远正苦苦对抗傅君婥,方才布下的真气层便再也无力维持,悄然散去,筝音贯耳 眼前一黑,陈远真气流转一缓,内里强压下的剑气便爆炸开来,脏腑立时破碎,经脉欲断,一口真气再提不上来,手上力道一弱,傅君婥冷哼一声,弈剑一格,震飞不住鸣颤的花雾剑,直刺前心 “这神兵怎地一直在颤动”傅君婥一剑挥出,心中一念闪过。 此时墨歌与苏春水方掠至半坡,大雨已倾盆而下。 ------------ 第二十九、三十章 京华雨 雨一直下。 林怀兰佝偻着腰,站在檐下,冷风吹进寒雨,打在他横生的皱纹上,流过浑浊的老眼,滴过花白的胡须,嘀嗒嘀嗒地落在青石地上,积了一小滩。 “老太爷,外面天冷,您还是进屋去罢。”身后的丫鬟再次劝道。 林怀兰睁大老眼,努力想看清园内破土而出的幼苗,却始终不得见,叹息一声,他摆摆手,望了望连天接地的大雨,咳了咳,道:“不妨事,我种了一辈子地,没享甚么福,只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振元出海去南洋,这是多久啦” “老爷才出去呢,估摸着还得再个把月,就该有信儿回来了。” 林怀兰望天半晌,才颤巍巍道:“今年这天不寻常啊,龙王爷抬头的日子,大太阳才升起来,就噼里啪啦地下起雨来,没头没脑的,凭地让人烦。” “老太爷,婢子有一个问题,不知当不当问”绿衣俏丫鬟巧笑说着。 “有甚么当不当问,直说呗。”老头子胡子一翘一翘的。 “婢子常听人讲,春雨贵如油,这大雨不是正浇了您种在园里的苗种么,如何不好了” 林怀兰摇摇头,胡子甩出几点雨水,道:“寻常下点自然是好事,只是”老头子侧耳听见“咔嚓咔嚓”的倒地声,咳了咳,道:“你听,又有树倒了,听这响儿,怕不是园里那株百年柳唉,这下的太大啦怕是要出甚么事” 小丫鬟吓了一跳,捂着嘴笑道:“老太爷莫要吓小芷,这京城里,天子脚下,能有甚么事呢” “你小丫头不懂事,我们林家祖上也是诗书传家,到了振元太爷爷辈上才落败下来,见的怪事儿多了去了” 老头子絮絮叨叨的啰嗦着,绿衣的小芷撑着柄绿色的伞,踮起穿着绿色绣鞋子的小脚丫,努力地遮住一点风雨,自己身子却湿了大半,鬓角一缕秀发沾在雪般的小脸上,黑白分明,却不如她一双大眼睛更来得灵动。 “到了振元这小子,好容易中了个秀才,不好好读书,反跑去做甚么海客,唉”林老头子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也歪到了不相干的话上,正说的起劲,忽听身边一声“阿嚏” 却是小芷受了寒气,禁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立即羞红了脸,捂住小嘴,黑眼珠左右转了转,见最近的仆从也还很远,方悄悄松了口气。 “唉”林老头子抬起树干似的干巴巴的老胳膊,锤了锤弯成弓一样的背,摇头叹息着:“老了,老了,真是支持不了啦,还是去歇着罢” 小芷心中感激,收了伞,扶了老头子回堂,进屋时不经意一回头,忽然瞧见远远天边立起一个黑色的山也似的东西,一闪,又不见了,她揉揉眼,却甚么也看不见了 轰隆隆 咔嚓咔嚓 迅雷疾电,大作风雨,将这大江雄城,金陵京师炸成一片泽国,满城长街空无一人,豆大的雨水不仅洗去浮尘,更涮去积泥,哗哗地冲进暗沟,淌的江也似的,激流撞的高楼摇曳,垂柳倾覆,不辨天日。 有座楼却巍然不动,几如昆仑神山。 楼有九层,高与云齐,号称摘星。 楼在皇城内,御园中,楼下百丈内一片空空,范围外布满披甲卫士,持刀站在雨中,纹丝不动,沉默如铁,坚硬也如铁。 楼上有人。 “黎统领,你这御林军真可谓是天下精锐。”洛青绫负手站在栏前,视漫天风雨如无物,笑道。 她身后是一间华堂,堂内十余人,或坐或立,气度或沉凝,或雄浑,或轻灵,或变幻,阴阳混一,清浊分理。 当中一人,着章服,戴紫冠,文采精华,高机深沉,隐泛五采,正是当今大正天子,洛华帝。 洛华帝御宇十六载,却仍是面如少年,只微有皱纹,听到洛青绫此言,目光不动,眼帘垂下。 “七公主过奖。”门侧一捉刀男子淡淡道:“只是不到宗师,于此战却无用处,只落个好看罢了。” “不想九位大宗师竟全给他们拦下了。”堂内无情皱眉,她身边一位老人,长眉淡目,智珠明握,正是四大名捕之师,六扇门之主,当今帝师,诸葛先生。 “呵呵,这倒也还不是大事,只是元胡大军三路南下,在关外游弋,秦王与燕王借故不归,倒真令人担忧呢” 这是一位丽人,妩媚风流,稀世难寻,持了只青铜酒爵,正在角落自饮,说话时眼波流转,颠倒众生。 洛华帝拍拍扶手,漠然道:“两个逆子日后再说,现下还请诸位依计破阵为要。” “陛下稍待,”诸葛先生起身,缓缓道:“老臣担心事有不测,可能需要动用天子五采气,为陛下安危计,除皇后,青公主外,还请黎统领,明癸两位也留下来,以防有大宗师趁气不稳,冲击摘星楼。” “皇后与青公主向来不大对付,黎统领眼中多半只有九公主,明癸是皇帝亲信,这四位倒是平衡”余下有人想到。 “这般严重么”洛华帝沉吟片刻,徐徐道:“那就依先生所言,诸位还请小心。” “是,陛下。” 以诸葛先生为首,站起六人,推门掠出,消失在风雨中。 堂中除洛华帝,洛青绫,黎星刻,角落丽人外,还坐了一位女子,着凤衣,垂冥目,似日月当空,悠悠荡荡。 场面一时安静了下来,洛青绫负手拍栏观天雨,黎星刻抱刀倚门,侧耳倾听楼下清脆萌笑,丽人明癸自饮其乐。 洛华帝吐气沉思,与武后隐隐相得。 摘星楼第八层是一间更大的华贵正堂,其中坐着两位少女,正在看一个小女孩在逗一只小猫,一扑一跳,咯咯直笑。 “九妹越发的活泼了。”洛羽依笑着说了一句,望窗外雨帘,美丽的面容上隐有忧色。 诸葛先生大袖飘飘,风雨退避,疾掠而过,忽然停下。 长街一端站着个青衣青面人,容貌丑陋,奔流的雨水来到此人脚下,自动分开,一双眼睛寒光闪闪,正盯着他。 诸葛心中一沉,聚神凝气,缓步走到此人十丈外,慎重道:“东邪真要入魔” 青面人眼神不动,口中长笑,良久方歇,低沉道:“为了阿蘅,入魔,又如何” 诸葛先生叹了口气,道:“死人复生本是无妄之事,你如此智慧,怎会不明” 他半句也不提二人多年相交之情,因为知道没用,也没说在皇帝面前曾为老友掩饰,虽然青公主可能早就猜出来了,却没揭穿,他很感激,也很无奈。 青面人缓缓摇头:“只要有半点希望,我就要试一试。” 诸葛神候一张历尽风霜的脸上露出孩子般的悲伤笑容,挥掌割下一片袍角,沉重道:“黄岛主,你我多年相交,今日今日就断了罢” 白色的布袍如一块大石,落在奔流的雨水中,落在黄药师面前。 黄老邪盯着这面轻轻的布袍,眼角跳动,长长吐气,道:“此事只我一人牵涉其中,不关蓉儿,靖儿,襄儿的事。” “临敌示弱,殊为不智。”诸葛神候摇头,他已将负面情绪尽数收起,因为他清楚这位老友是位多么可怕的人。 “哈哈”他虽如此说,黄老邪却知老友已应下此事,当即震掌道:“我们多年相交,却只是切磋过,今天就来做过一场罢” “你城外布下的阵法确实厉害,可惜”诸葛缓步走来,一身白袍泛出淡淡的微光,正是全身功力聚起的征兆。 黄老邪卓立不动,一双手掌微微提起。 长街上,雨更大了。 大雨不停,午时将至,洛青绫极目望去,数千丈的城外,渐渐起了几座山一般的黑色雾峰,影影绰绰,雨水打上去,似乎没甚么用,竟长的比摘星楼更高了。 “看来真是佛道二脉铁了心了。”洛青绫轻轻叹息着。 黎星刻站直环望,这样的雾峰共有九座,远在大约五千丈外,非大宗师境界难以看见,正正将京师合围起来,仿佛远古巨人在俯视人间小城,只要吹一口气,就能将这国都吹飞。 “这阵法竟能汲取如此多而精纯的地气。”黎星刻摇摇头,“如非佛道二脉齐出,决拦不住诸葛先生他们。” 他宛如大理石雕成的完美容颜转过去,瞧着这天下最有权势的一男一女,沉声道:“陛下,佛道大宗师们齐齐出动,联合外胡魔邦,必有不测之事,请允臣前去一探。” “不必。”洛华帝看了武后一眼,不动声色道:“这群逆臣既然想抢朕的五采气,就让他们来罢绫儿。” 武后依然闭目。 洛青绫点点头,踏出一步,明明是向前,落下时却已到了摘星之巅。 墨云四聚,风雷烈烈,不见天日,皇城上空极高处一团五采之气,却依稀可见龙虎之形,似乎半点也没受到影响。 青公主不见作势,身形已凌空浮起,越升越高,待到稍稍超出那九座雾峰时,京师全景已历历在目。 洛青绫将手一招,天上五采龙虎气一动,便分出一团,流星般荡开层云,坠入人间,落在青色的剑上,流转遍青色的衣裙。 风雨更冷了,冷的像雪,昆仑山上,亘古不化的雪。 第三十章风雪瑶池,葬巍巍昆仑 雪更大了,大的像雨,江南水乡,永无止境的雨。 纷扬的风雪中出现一个小小黑点,降落下来,是一只黑色的巨鹰。 黑鹰在天空盘旋,背上踏出一名冰雪般的少女,抱了一人,凌空飘然掠出,反袖一卷,黑鹰长鸣一声,充满了不舍之意,绕着她转了几圈,振翅飞入云中,渐渐消失了。 秋心抱着黛玉,轻盈落在雪地上,低头看看她宛如沉睡的面容,回首望去,半山腰下一片风雪寒林,很冷,很静,很空。 这便是昆仑山瑶池之峰,传闻中的上古神人西王母居处,遗世红尘之外,千万年独立不改。 秋心黯然提气直上,踏雪无痕,冉冉升高,远远望去,就像一朵云。 风雪迷眼,峰顶已至。 巅峰很平,很宽,片无声息,一片冷冷的水光折射出远星的光芒,显得更冷了。 秋心轻轻让黛玉躺在池边,四处寻看,忽见不远处一道深痕,似是剑器所化,心中大奇,掠去一看,果是剑痕,散发着种逼人眉睫的彻骨寒意,竟似比这昆仑之巅更冷,以秋心此时功力,也忍不住身上一寒,恍如被一位绝世剑客用冰冷的剑锋抵在了咽喉上。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却又被寒意吹开,散飘一旁,剑痕便又深了一分,冷了一分。 “这幻境中还有此等超卓剑客”秋心稍一感悟,只觉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深不可测,直欲沉醉下去,不住探究。 秋心摇摇头,按下一探剑道的心,正想向别处寻冰作棺,忽见剑痕中反光一闪,定睛细瞧,但见内里深处坚冰晶莹明秀,剔透珍灵,似是被这神妙剑意锻炼已久,更与别处不同,正是极好的材料,略一沉吟,返过将黛玉抱来,放在三丈外,盈盈拜倒,默祝一番,才起身静立,凝神解析这吹雪剑意。 “这剑意冷则冷矣,偏又在绝寒中有一丝温暖,循化复还,生生不息,更几乎无穷无尽,浩瀚苍茫,周行不殆,自成一统,无一处不美,这是甚么境界” “依洛洛记忆,我现下已是入微臻明,下一步便是内外一体,出神入化了,可即便入化,感觉也和这剑意离得极远天人交感,阴阳应物的返璞归真似是还差了一层那便是天人合一,清浊化象的技近乎道了” 秋心摇摇头,将惊意杂念抛到脑后,“想要取冰,唯有先归入那冰冷肃杀中,再徐徐消去那温暖生活之意。” 凝神定气,秋心缓缓伸指,催动葬花剑意,一点微光闪烁,轻轻触碰外围那寂杀剑意。 “噗”冷冷剑意反侵,葬花零去,秋心娇躯一震,脸色发白,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洒在剑痕上,尚未落地,嗤嗤声响,却是剑意上卷,鲜血瞬间化成轻烟,又作雾气,一丝红色也不见,散去了。 虽被重挫,秋心眼神却亮了起来,方才剑意反袭,精致磅礴的完美中出现了一处不和谐的地方,虽转瞬即逝,却给秋心窥了出来。 “不对”秋心转念想到:“天道五十,大衍四十九,正因有这遁去的一,才有了这生生不息的变化。这样看来,这一处不美,反而是最强的一处。”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秋心再想到自身武道,不由深有所思:“我以前虽然读过这句话,也知道无丑则无美的道理,只是终究是纸上得来,体悟不深,始终无法归入武学中,不想今朝在这剑意里,却是懂得了,明白了” 秋心沉吟片刻,催动红尘危楼心法,真气流转,合神变化,再次一指点出,肃杀摧花我葬之,溶一化归,徐徐合做一处,转向那核心的暖意。 温暖如湖光荡漾,渐渐炽烈,比希望更热,又缓缓冰寒,比绝望更冷。 恍惚间,似乎有位红衣女子的音容一闪而逝,炽烈冰寒交溶,化为冬日的阳光,暖洋洋的,照进秋心心里,拂平伤痛 不觉间便已结束,秋心回过神来,仰首望苍茫风雪,长长叹息一声,低头看时,剑意已没有了。 雪花轻轻落进深痕里,化成细晶,附在更冷的坚冰上,闪烁着星光。 秋心有所猜测,便放进心里,当即动手,以掌为剑,罡气纵横,剖冰成棺,轻轻抱起黛玉,俯身放进去,怔怔看了半晌,狠心合上棺盖,挥手浮起,凌波而过,到了瑶池中。 “颦儿,颦儿,这昆仑冰棺,瑶池新坟,总算能配得上你了,安息罢” 瑶池倒映星空,点点微光明明灭灭,是漫天繁星散落碎片,又或是谁的泪水在彼方凝结 冰棺缓缓没入蓝色寒水里,秋心低头望去,黛玉的稀世容颜渐渐模糊,成了一个小点,成了一颗星,与群星一起闪烁,又慢慢消失在星空一般的湛蓝沉水中。 枯立水上,形影凋零,秋心在两片星空间痴痴良久,正欲引动冥冥中的那线感应,水底忽然飞出一物,绕着她转了三匝,却是一株青色的绛珠草,细长的茎叶迎风摇曳,透出股风流袅娜之意,恍如黛玉平时姿容。 秋心呆了呆,伸出手去,那绛珠草点点叶子,似是美人点头,化作一道青光,依在她左臂上,暖暖的,像是平日黛玉的温度。 她忽然失声痛哭,哭的毫无高手气度,哭的一塌糊涂。 泪水滴在瑶池里,荡漾开来,引动波光,裹起秋心,划破长空,消失在风雪中。 波光荡漾,映出一座六角小亭,飞出一道青光,投入亭中少女眉心。 少女嘤咛一声,缓缓睁开眼来,摇摇头,按着眉心,走到湖边,低头看去,看见美丽的容颜。 “嗯,我是云秋心。” 秋心对倒影说到,也对自己说到。 她忽觉左臂暖暖的,心中一喜,挽起袖子一瞧,左臂内侧果然画着株绛珠草,从肘到腕,青致可爱,宛如美人,便松了口气。 秋心环顾四周,景物依旧,“这是白玉京湖心亭,我现在是幻身,还是真身唔,这白玉京” “好像才过了不到一年不知道洛洛现在在哪”秋心感知身体变化,却不觉饥饿,默察体内,真气与进入太虚幻境前毫无变化,还是太玄真气,先天境界,尚未凝罡。 再观元神,却是通体玉润,如水晶琉璃,微放毫光,高居神府,照彻周身,入微臻神,而后观明,与幻境中最后达成的成就一般无二。 “哈,再见洛洛,一定吓他一跳”秋心运神动念,体内太玄真气倏地转化,成了种清清如许,又翻腾不休如迷梦的奇异真气。 这红楼梦心法乃是她在幻境十年,依葬花凋零之美为纲,依二人所习各种心法为目,并溶了数千年华章夏书所创,是以转化无碍。 “还是红尘真气,凝练未足,不能转成危楼罡气”秋心也不觉不足,正要出去,忽觉冥冥中有甚么东西在呼唤她,颇为急切。 “是花雾剑莫非是洛洛有甚么危险”秋心脸色一冷,一步踏出,消失在湖边。 大雨劈头盖脸地落下来,和着筝音贯遍周身,伴着弈剑一分一分地刺近心口。 陈远无悲无喜,心神空前凝聚,隐隐窥到一种微微明光,正要催动羽化飞升诀,殊死一搏,忽有所觉,眼珠转向脱飞的花雾剑。 神兵落在一人掌中,铮鸣一声,尚未传到战斗中的三人耳中,一道明锐剑气已破空而至,袭至傅君婥右臂 “甚么人”傅君婥剑尖方至陈远心前三寸处,正要催动罡气,行破体致命一击,一道剑气竟在间不容发中杀了过来。 傅君婥正全力进攻,故而没有布下护体罡气,正欲狠心拼着一条手臂不管,也要杀了陈远,忽觉那锋锐剑气竟是不断加速的,依它速度,恐怕自己舍了右臂,也没法杀人。 心中惊异,傅君婥只好剑锋一转,格向那剑气。 这剑气破空杀至,迅捷无伦,威势赫赫,傅君婥本以为必定威力极大,已算好了种种后招消磨,岂料一碰之下,竟应剑散去了。 这剑气竟只有银样,是个蜡枪头。 傅君婥一呆,陈远已舍下她,足下一点,左手化鞘为剑,刺向墨韵,后背竟是不顾了。 傅君婥大怒,正要补上一剑,身侧寒意忽盛,却是那突然出现,掌花雾的少女已掠了过来,竟不比剑气慢多少。 少年衣衫破烂,满身血污,一双眼睛却明亮如剑锋,并无痛惜,也无愤怒,更无不解,有的,只是凛冽寒意 墨韵不欲杀人,见事不谐,也不再搏,只轻轻叹息一声,莲钩轻点,抱筝横掠而出,避开墨歌苏春水方向,飘然下坡去了。 陈远晃了晃,二女已至,苏春水正要扶他,陈远摆摆手,转身看向那忽然出现的少女。 白衣的少女,恍如秋之心。 苏春水咬着嘴唇也望了过去,墨歌本要拔剑的手竟松了下来,眼神奇异。 ≈ap;lt;ahref≈ap;gt;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ap;lt;a≈ap;gt;≈ap;lt;a≈ap;gt;≈ap;lt;a≈ap;gt; ------------ 第三十一章 围城 豆大的雨滴此时才砸在地上,溅起团团尘土,转瞬又被随后袭下的雨水们扑灭了。 傅君婥压下怒意惊奇,身形变化,弈剑斜转,连出七剑,一招更埋一式,布下重重罗网,以待大敌。 秋心面色冰冷,和身掠来,剑光一点,似乎只是轻描淡写随手一画,已轻轻易易地破入罗网中,再一抖,袭向面门。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傅君婥大惊之下,不及变化,弈剑泛起罡气光芒,正欲硬拼,青光微妙一转,似是提前一步窥破剑法变化,绕上她手腕,轻轻一合,鲜血飞溅,一只雪白的断手握着弈剑打着转飞了出去,划开雨幕,恰恰落向陈远。 “你”傅君婥脸色苍白,眼神惊骇,像是见了鬼,捧着右腕便要飞退,岂料眼前青光一闪,已先一步封了她后路,徐徐一转,便破心而入,剑气一催,这位高丽女刺客当即一声未吭,倒在泥泞的雨水里,像是一朵凋零的小白花,被雨打风吹去。 第一剑破网,第二剑断腕,第三剑已诛心 这入微的绝顶高手竟没能撑下三招。 苏春水倒吸一口凉气,墨歌眼神微闪,似是不信。 “这不可思议的少女是从哪钻出来的,方才坡上一共才三人,明明看的清清楚楚”两位少女心中大奇,眼见陈远已将不保,哪知危急时刻,竟不知从哪冒出一人,容貌美的不像话,武功更高的不像话,三两剑便解围杀人,像是在吹灰。 “只有一个解释,”二人都是聪慧之人,惊意瞬间就被压下,随即便想到了一个最有可能的原因:“她进了天阶幻世光影” 陈远伸手接过弈剑,拂去断腕,心中也是感慨万分,不及多想,先挥手将花雾剑鞘掷了过去,才迎向白衣的美丽少女。 秋心接过,还剑归鞘,笑吟吟地掠了过来,看到他身后二人,便眨眨眼,问道:“洛” 她只来得及问出一个字,白光闪动,随后似是有七彩光芒一闪而逝,花雾剑嗡嗡作响,激发出一种奇异力量,笼罩着她,眼前景物飞速变化,一瞬间已由大雨急坡,变成了小院独坐。 唯有风雨,不但依旧,仿佛更大了,拂动檐下一排风铃儿叮叮作响,连成一片,和着墨云中的炸雷,一下接着一下,闪耀出黑色天空中疾划而过的电蛇,吹散冰凉的雨水,如丝如雾,飘入廊中,沾在如瀑的长发上。 黑色的瀑布,白色的衣裙,衬的黑更黑,白更白,玉颜更凄清。 秋心站起身来,望着遮昼的风雨,回想起方才变化,“看来那就是维扬幻境了,所以我才能一步踏入,现在散了,便回到了初入白玉京的京师小院莫非现世只过了三个月洛洛伤势怎样了,他身后那两位少女是谁,为何左边那位脸色忽变唔,她好像是听我说了一个洛字,才想起甚么来” “方才幻境散去时,花雾剑好像”秋心举剑细瞧,清冷依然,精雅高古,无甚变化,但她能肯定,刚刚这得自白玉京的神兵确实激发出一种力量,保护了自己,“洛洛急着将剑鞘扔给我,莫非他早已知道有危险” 少女心里一甜,随即升起浓浓担忧:“洛洛好像伤的很重,不行,我要找到他” 秋心激发花雾幻形,跃上屋顶,衣袂翻飞,举首望去,风雨晦暗,雷轰电鸣,天地一片泽国,远处隐隐好像有几尊黑漆漆的山峰蹲在那儿,只是隔的太远,看不分明。 雨水连绵成线,又一块一块地砸下来,离少女身体还有七寸处,却似受了甚么阻碍,自行滑开,流在青色的雨瓦上,光不溜足,秋心钉子般站着,卓立不动,方辨清方向,正要奔去,忽听一道凛然威声,像是从天上传来,隆隆大作,竟压下漫天风雨雷电,响彻全城: “去岁青州大旱,赤地千里,颗粒无收,饿死者数以万计,夫妻互烹,父子相食,兄啖弟肉,姊煮妹粥,惨如地狱,那时,朝廷在哪儿,洛华帝在哪儿,武后在哪儿” 这道声音不急不徐,偏又似蕴着一股浩然正气,抑扬顿挫,如同隐在云间的神灵,在质问人间天子。 风雨依旧,无人作声,似乎这雷震般的拷问没有在人间激起半点浪花。 “不对,爹爹曾说过,那次青州赈灾,朝廷派发的救济粮,好像是被半道劫去了”秋心转身望向声音来处,隐隐约约有尊巨大的黑影矗立在天地间,模模糊糊,没入云层,“这是甚么东西” 秋心方才尚未在意,此刻极目环顾,共发现了九尊同样规模的黑影,连天接地,隐成一圆,方位奇异,似是将京师围了起来。 少女摇摇头,身形一动,划破风雨,一路向北而去,便在此时,西南方又震来另一道声音:“前年荆州大涝,大雨三月不停,一州尽成泽国,人畜皆亡,此即天子失德,上天警示” “秦、陇二州蝗灾,铺天盖地,所到之处,颗粒无收,草木一空,流民逃荒三千里,一路弃尸成林,此即天子失德,上天警示” “胶州大地动,七百里房屋尽皆塌陷,百姓流离失所,疫病横发,尸臭冲天,三月不雨,此即天子失德,上天警示” 一路掠来,秋心如同一道地上的白色闪电,所过满街无人,全躲在屋里,静听雷霆口诛笔伐,放眼望去,城池似乎隐隐浮动,连京师极高处那五采气都似不稳。 “这样的阵势莫非是魔道大宗师们围城了不知和洛洛那时说的琵琶堂聚会有甚么关系是围城还是封城” 有几处打斗痕迹,却无人影,秋心也不理会,心中思索,身法不停,远远绕开皇宫,恰巧连着三道电蛇闪过,她一眼看到皇城上空隐隐漂着个人,青色的纤细身影,几乎溶进黑色的天空背景里去,若非秋心功力大进,又离的不十分远,决计是瞧不出的。 秋心凝气望去,那似乎是个年轻的少女,只是面貌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了,她微一沉吟,绕个大圈,斜斜穿了过去,风雨中急掠向长江。 云层上又传来连绵恢宏高远的怒喝声: “天子失德,必有妖人作祟” “龙虎派本为大正国教,掌教张天师上通造化,庇佑大正多年风调雨顺,岂料功高震主,引人猜忌,终于兔死狗烹” “七年前龙虎山大火,天血雨,鬼夜哭便是张天师在天有灵,为大正一哭” “妖后武曌蛊惑天子诛灭龙虎派,又干涉朝政,三水阳朝,明空阴帝,牝鸡司晨,阴阳失和,方才此等上天震怒,降下警示” “我等此番围城,只为诛妖后,清君侧,解民于倒悬” 此句之后,天空静了静,连风雷也似乎为这等英雄气节所感,暂歇了一会。 秋心飞驰中一时无语,这些位大宗师虽不知用了甚么方法,多半是阵法,上应天心,降此大雨,借风雨雷霆之势,占义质问,先瓦解京师民气,好破了五采气 雨越来越大,秋心想起幻境刺帝时,皇宫内那种要逼她现身的无形力量,多半就是万民气运,汇集大内而成的武道禁域,只是幻境中一朝不过四五百万户,兼且民弱无力,那禁域对她这入微者已无甚用处。 现世却是人口多了近倍不说,武道繁盛,民壮而强,形成的禁域多半也是恐怖 “加之京师十二门,城内街道房区规划,好像整个城池就是一座大阵,不先设法坏了气运,多半是没法进行下一步行动的,哼” 此番种种在少女心中一闪而过,就散去了,不因为关她事,哪方败了都无所谓,魔道固然不是好人,皇帝却也破了她家 大江渐近,风雨瞬息一静,压抑的可怕,随即四面八方同时传来九道大喝:“诛妖后,清君侧” 天地一时间似是只有这茫茫大声,挟着风雨雷电大势,恍如上天审判,隆隆碾过城池,碾过人心,震的窗棂房舍嗡嗡作响。 秋心笑了笑,这种手段大宗师使来确实动人心魄,只不过只对心志不坚的人才有效果,她已入微臻明,伟力在身,并无疑惑,故而可以静观这惊天变化,从容不迫。 江面上风浪更大,一个个山一般的浑浊浪头汹涌拍来,一叶扁舟系在岸边大树上,多半是艄公急着避雨,匆忙间一绑就跑了。 激浪打来,扁舟剧烈沉浮,似是不愿受到大树束缚,突地挣断缆绳,扑入自由而广阔的江河中,却立刻给上抛下颠,瞬间被拍成碎片,转儿都没来得及打一个,就被冲走了。 那大树枝叶摇摆,伸向江面,似是要挽留朋友一般,见舟碎不见,哗哗作响,忽地拔根而起,也纵身跃入大江,枝断叶零,飞快的赶上去了。 秋心望向上游江中那尊雾峰似的黑影,微微沉吟,动念凝气,青华一闪,将护身真气缩小至周身三寸,掠入铺天大浪中,看不见了。 推广一下,有古风爱好者不妨一观: 古韵纪事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诗词歌赋。 心有千头万绪,雾里看花,笔墨深处。 自古庭深几许,天涯海角,觅知音路。 这里是微信公众号:古风古典古之韵 带给你最纯粹的古之韵味。 ------------ 第三十二章 暴雨纤蝶本柔弱 三寸。 五采气盈满洛青绫周身三寸,徐徐流转,泛着淡淡的微光,柔柔弱弱的样子,似是不堪一击。 风雨如注,雷霆震怒,电蛇肆虐,青衣的公主凌空飘浮,俯览京师,有几处地方不时有光华闪起,多半是在交手 “不知父皇现在心里在想甚么”洛青绫听着从云上传来的审问声,面无表情,只是十指连连虚点,一缕缕五采气便脱指而出,激飞出数百千丈不等,恍如淡淡的五采流星,划破雨幕,坠落在京师各处。 随着公主轻点,流星雨落,整座城池像是渐渐活了过来。 最后一指按出,点在三千七百丈外北城滔泽门上,一层巨大的五彩的光幕一闪,笼罩住整个京师,便隐入了风雨中。 天心我意皇极经世十二支大阵,已然激发开来。 九座雾峰喝完清君侧后,似乎也是蓄势完毕,微微波动,近二十团阴阳二云渐渐成形,围上了天空那团龙虎五采气,围上了青衣的少女。 “洛青绫” 这道从东南传来的威严巨声,一息间横跨五千六百丈,密入少女耳中。 “你虽然” 前声上又叠加了一道般若大音,自正南破雨而来。 “身负无上神剑” 此声发自西南,叠了前二音,缠绵悠长,眷恋不去,徐徐转动生死密轮,直如前世种种,扰人心尘。 随即又陆续有五道恢宏大音分自正西,西北,正北,东北,正东而来,或如炎炎大日,或如金刚藏法,或如无相烈焰,或如阿鼻修罗,或如圆月西坠,与前音叠作一处,合了风雨疾电大势,轰然贯入洛青绫耳中:“但终究” “寡不敌众” “莫非” “还想” “以一敌九” 到了最后,八座巨峰联手大喝道:“我等此来,只为诛武曌” “庞斑,蒙赤行,毕玄,八思巴,金轮,鸠摩智,玉修罗,丁鹏” 庞斑,魔师,元蒙国师,道心种魔大圆满,天人合一大宗师; 蒙赤行,魔宗,元蒙国师,藏密智能大圆满,天人合一大宗师; 毕玄,武尊,元蒙国师,炎阳秘法大圆满,天人合一大宗师; 八思巴,圣佛,吐蕃国师,变天击地大圆满,天人合一大宗师; 金轮,法王,吐蕃国师,五轮度厄大圆满,天人合一大宗师; 鸠摩智,明王,吐蕃国师,无相生灭大圆满,天人合一大宗师; 玉修罗,西方昆仑山大光明境修罗魔教教主,血海元屠大圆满,天人合一大宗师; 丁鹏,西方祁连山踏月峰圆月魔教教主,月华飞天大圆满,天人合一大宗师 青公主凌空立在风雨中,一个个听出了这几位老对手,毫无动色,只是望向始终没有发声的那座雾峰。 此峰更与别处不同,居无定处,或与某峰合而为一,或幻化流转,飘渺无踪,似见洛青绫没有回应,漠然一叹,众峰将手一招,十八团阴阳二云便激烈互搏。 天地一时亮如白昼,整座京师清晰可见,数不清的闪电自云中蔓延生长出来,上击五采气,下扑金陵城,密密麻麻,如繁树参天,如银河奔流,如八部神龙 轰 轰隆 轰隆隆 在这漫天风雨,迅雷飞电,群敌环伺中,青衣的纤薄公主长发垂瀑,按上青色的纤细长剑,凄清漠然,举首望远,只说了四个字: “魑魅魍魉” 这四个字淡漠高远,震荡如跃,一息间传出数千丈,压下了风雨,压下了雷电,压下了黑色的雾气,激扬了剑光。 淡青色的剑光,混混沌沌,周行不殆,易化乾坤,随着青剑挥出,如水纹一般,以少女为圆心,徐徐荡遍黑幕,切断建木,截流天河,屠杀神龙,震的漫天墨云上抛下跌,像是怒江中一叶身不由己的小舟,转瞬就要被浪打风吹去,不留一点痕迹。 “她当真练成了” 不料竟会如此,八座黑色雾峰顿了顿,似是在通过种神秘的渠道在交流。 一瞬的静默后,有一道声音断然道:“不可能” “没甚么不可能,”又一声音参与进来,“洛青绫资质绝伦,幼年又服了天心莲华,乃是先天三神品之首,正合了那剑法神意。” “天心莲华不说,洛家的皇极经世书真有如此效用,能供她练成那路剑法” “加上天阶幻世光影,大概就差不多了” “不然,你我哪家没有天阶幻令,又有哪家弟子出来后有这般成就,竟赶上了我等近百年的苦功” 一众大宗师神意汇通,交流极快,一语只在瞬息间,正在对议中,洛青绫纤薄的身子一震,盈绕周身的五采光华波动了下,又平息下去。 虽在数千丈外,又是风雨交加,几位大宗师凭了阵法升腾阳气之助,彼此气机感应之下,仍是看的清清楚楚,不由一动:“她虽初步练通了,却没能大成,即便引了龙虎五采,也不足为惧” 当即众人便各施手段,重定水火,把玩阴阳,分理清浊,擒拿雷龙,或凝法轮,或结神印,或成拳剑,或化掌刀,八种闪烁着电光的应物心象哧啦作响,迎风长到数十丈高下,蒸发水雾,照耀雨幕,横跨长空,合击而来 远远看去,像是有八柄千钧的灼热通红紫金大锤被八名八尺高的壮硕大汉死命抡圆了,狠狠砸将下来,仅是劲风,已足以烙金印铁,台上却只有一只小小的青色蝴蝶,似乎经风一吹,便会不见了。 洛青绫纤纤微身晃了晃,就像是一只大风中的蝴蝶拍了拍轻盈的双翼,似乎不堪风力,嘴边流出一丝血迹,双目却发亮,看向远方,一双黑宝石般的瞳孔中,空无一象,似乎甚么也没看到。 青蝶再拍双翼,剑光微烁,足下城池上五采光幕一闪,分出一层,垂立起来,遮向破空八象,纤透洁薄,如纸迎针。 八象齐闪,电光大盛,轮拳印上,刀剑击下,分袭洛青绫、城池两处。 青衣的少女咳了咳,轻轻挥剑,青色的剑光水一般漫出,溶进漫天无根之水中,雨幕顿时倒卷,卷向四面八方,几为绮雨天罗,合了城池五采地网,一上一下,轻轻裹了八象,徐徐一合。 天罗地网,雷电八象一同烟消尘散。 雨帘虽断,墨云仍在,便又瞬息连了起来。 洛青绫小小身影下沉三尺,又咳一声,不及拭去唇边血迹,振五采气,出青色剑,虚空连点,点在八滴雨珠上。 直而圆的透明水滴被剑尖一点,微向内凹,却不破裂,五采一闪,轻轻弹出,登时恢复原状,掉头横转,撞向左近的小伙伴,变的大了一点,再携了第三滴,又大了一点 雨色水滴闪电般蔓延开来,生柄出锋,转瞬便成了一柄透明的纤细长剑,与洛青绫掌中的一般无二。 八珠水滴,便是八柄长剑。 长剑破八荒,飞驰而去,沿途吸纳雨珠,不住长大,待到八座雾峰前时,已有近三丈长短,可看起来仍是那般纤细轻盈。 八座雾峰波动,逸出一股黑气,或结印击拳,或化轮出掌,或挥剑催刀,先后迎上透明雨剑。 哧啦八响如一声,雨剑崩散,化水一卷,黑气震荡,不及回复,被裹着扑向来处。 八雾峰齐齐剧震,几乎便要退步,正在此时,那虚无飘渺的第九峰徐徐一转一引,众峰顿时稳定下来,却有另一样物事动了。 整座城池,大正京师,像个玩具般震了震,屋舍尽动,风雨中满城大哗,沸沸飞扬了上来,冲入少女耳中。 洛青绫再沉一尺,沉默了。 这第九座黑峰竟是可以将她的攻击转入地气中,如此一来,她每一次出剑,就等于砍了京师一剑,护城十二支阵法能外来攻击,却挡不了源自她的气劲。 这样的瓢泼大雨,满城居民尽皆躲在家中,即使她能一举破了雾峰,也必会造成恐怖之极的大地动,死伤不知凡几。 转眼间,这京师雄城,数十万性命,已成了无比沉重的镣铐,将青衣的少女牢牢囚了起来。 没有愤怒,也无需愤怒,双方敌对,本如用兵,奇正相合,用出甚么残酷阴暗手段来都不奇怪,洛青绫只是沉默着,挥剑。 一剑又一剑,在风雨中无助地挣扎。 八柄紫金大锤再次轰至,青色蝴蝶振翼连挡,却无法反击,渐渐被一尺一尺,砸落了下去,鲜血淋漓 血水混着雨水落下,落在号可摘星的高楼上。 黎星刻伸手接过一滴淡红色的雨珠,仔细看了看,冷冷甩在猩红的地毯上,按着碎星刃柄,望着远处黑漆漆的雾峰,沉声道:“陛下,贼子歹毒,将满城百姓挟为人质,七公主投鼠忌器,还请让微臣出城破阵。” 嗒、嗒、嗒 即便在满窗风雨中,手指敲击扶手的声音仍是清晰可闻,洛华帝瞟了一眼垂目不动的武后,淡淡道:“不必。” “可是,七” “黎卿家,”洛华帝和着敲击声,语气深沉道:“绫儿她们既享了常人难及的富贵,便要承担常人无法担待的责任” ------------ 第三十三章 只因锻炼通灵后 淡红色的雨珠从檐下滴落,连成一幕雨帘,被冷风吹散成雾,拂进堂内,更淡了。 黎星刻盯着洛华帝,缓缓道:“那陛下呢” 陛下所享富贵更是无人能及,责任是甚么 楼内似是瞬间静了静,角落自饮的明癸饶有兴趣地放下三足青铜酒爵,瞧了瞧黎大统领,眼波一转,流向武后,不知在想甚么。 嗒 洛华帝顿了顿的手指又敲了一下扶手,漠然道:“朕自然也有” 停了停,洛华帝缓下语气,道:“这是绫儿要求的。” 黎星刻心中一动,不再说话,只是望着潺潺的淡红微腥风雨,陷入沉思。 “混着公主鲜血的雨水,好美”皇城不远一处樱泉亭院中,几人遥望战局,有人开口感叹道。 “这位青公主确实厉害,我所不及”一位绿衣少女目不转睛地瞧着那青色的小小身影,不由摇了摇头。 “不然。鄙人相信,若是三位公主处在这般情势下,不会比这位青公主做的差上半点。”白衣的剑客脸色冷冷,说出的话却与语气不大相符。 “东先生过誉了,”绿衣的楚音公主叹道:“不说我与二妹功力尚差了些,我们扶桑国小民寡,天子五采气也比不得大正朝这般苍茫浩瀚,是决计没有办法以一敌九的。” 东白衣脸色仍是冰冷,盯着皇城上空越来越低的身影,道:“羚羊正因有了美丽的角,才引得贪婪的猎人大肆捕杀。” “不错,若非大正这五采气经过一百余年温养,一朝大成龙虎,便可助大宗师再进一步,臻至天人化生的超脱妙境,否则即便武后血洗了龙虎山,草原上的那群人也不可能一举联络成功这么多人,共谋此事。”一位黑衣女子放下玉杯,淡淡道。 “秋焰姐,”她身侧一个粉衣小姑娘,摇了摇圆圆的脸蛋,似是不忍道:“我们这么多人联手欺负一个小姑娘,会不会” 她自己本身就是一个粉嫩嫩的小姑娘,这样说别人,却无人感到惊奇。 “暮圆,”黑衣的秋焰伸指点了点她的圆脸,摇着头,语气淡淡:“她是大宗师,不是小姑娘,况且我们并没有出手,只是答应那些人事后联手,共破大正朝廷,算不得欺负。” “他们若是没办法解法青公主与这护城阵法,我们就按兵不动,谁知道大正还隐藏着甚么高手后招。” 亭中这群人正是扶桑东渡而来的楚音、凌波、风谷娜三位留学公主,与一众护卫高手,只不过有能力看清楚这场风雨雷电中大宗师对决的,除了楚、绫二人外,只有东白衣、那黑衣秋焰、粉衣暮圆,与另一位始终沉默的春衣女子。 “六扇门那小姑娘带人监视了这么多天,公主,要不要” “不必。”楚音挥了挥手,遥望风雨,“青公主如果支持不住,阵法一破,她半点用处也没有。” 一众人默然,六人瞧着洛青绫剑光连闪,还是无法反击,只能封挡,被一尺尺砸落,渐渐逼近摘星楼顶,身形也不复先前稳定,开始摇摇欲坠起来,便均知已快到关键时刻。 一朝兴衰,此刻似乎尽皆负于这一人一剑之上了。 一人一剑,白衣止渡半江。 怒浪排空,铺天盖地,秋心凌波静立,凝视着面前这层薄薄的动荡黑雾。 在岸边时尚不觉,待半渡到江心时,忽然出现一堵墙也似的漆沉黑幕,横贯江心前后,不见首尾,蠕动着,散逸着,上连天云,下接河床,直似冥府狱都,令人不寒而栗。 “这是将京师整个封锁起来了么”秋心离了丈许远,转首望了望上游数百丈外的如山雾峰,沉吟着:“这黑幕虽薄,却不可小觑,我一出手,如果不能一击而破,气机呼应,这满江大浪也遮不住大宗师的目光,随手一击,也不是我现在可以硬接的。受伤是小事,只怕无法找到洛洛” “只能等他们无暇顾及的时候”秋心转身望去,如晦天空中,淡淡的五采光华方闪过,青色的剑光就与几道电光轰然湮灭,压过雷霆疾电。 “这便是大宗师的威能么似乎太大了点”秋心回想昆仑瑶池之畔那道吹雪凛寒剑意,虽多半是哪位绝世剑客随手所留,也可从中窥出一丝近道高手的风采,虽然神妙莫测,也应该没有这等擒雷为兵,横跨数千丈如当面交锋的手段才是,九成是借阵法之力。 “皇城上空那人是谁,看起来似乎是个姑娘,以一敌九的样子朝廷没人了么”秋心皱眉想到,又转瞬抛开,按剑凝神,静候战局变动的一刻。 “大正无人耶” “朝廷技穷乎” “让你一个小姑娘出面血战,洛华呢,武曌呢” “藏在阵法里不敢出来么” 雷锤电锥,无锋尖利,巨吼贯耳,直欲诛心,洛青绫身形渐落,不住咳血,面色却一直淡淡,也不再招龙虎气,只是周身荡漾五采,掌中青剑飞舞,微芒剑光闪烁天地间,似是禁不住重锤击打,徐徐内收,渐至周身三尺,八色电光物象也同步缩小,威力却丝毫不减,反因力量凝聚,而一步步更加凌厉,悍然共击,和着雷云节奏,更添一分煌煌天威。 青钩莲足一尺尺落下,距摘星楼顶只有三丈,八位拿雷捉电的大宗师却渐觉奇妙起来。 洛青绫剑光逐步收敛,徐有归一之兆,渐如一片汪洋大海,八象齐轰,初时尚能伤她一伤,震动脏腑,到现在竟是渐感吃力,似乎众人联手共施之下,逼迫出了甚么玄妙的物事。 这青色的蝴蝶,转瞬成了柄青色的剑胚,以九位大宗师为匠,以京师雄城为炉,以天雷疾电为锤,以漫天风雨为火,经受住了旷古未有的锻炼,便渐渐生出了绝代的锋芒,倾世的风华。 “七公主是在练剑”黎星刻抱刀卓立,摇摇头,感觉有些疯狂。 角落丽人明癸眼波流转,执爵遥遥一祝洛华帝道:“这便是七公主出战的原因么” 洛华帝沉默不语,并无喜色。 武后更是无声无息,眼都没睁。 “这位青公主是要突破了么”樱花院落中,六人不由站起,望着暴风雨中的蝴蝶剑胚,渐渐生出种淡淡的锋芒,恰如不明混沌,未分鸿蒙,虽隔了这么远,六人仍觉微微刺目。 不,不是刺目,是刺心。 这新生的锋芒,虽微弱,几乎不可见,竟似四海八荒,无有不至,无远弗届 “这是甚么剑法”余下四季四明三际中九人,不乏凝练剑意的高手,只觉眼中忍不住流出泪来,忙转出身去,他们竟已不敢直视那青色身影 第三位公主,风谷娜,虽无六人那般境界,却也目视无碍,迟疑着开口道:“皇姐,我感觉” “怎么了”楚音向知自己这妹妹有些奇异处,难道是有甚么发现 “我感觉,这位青公主,似乎要创造出一个世界,然后就会消失了” “创造一个世界”楚音讶然道。 另五人也是瞧了瞧这位公主,不明所由。 风谷娜立刻红了脸,摇手小声道:“不是的,我感觉只能这样说,她正要练成的这门剑法,非常非常非常厉害” 楚音稍一沉吟,问道:“那消失呢,莫不是飞升” 风谷公主小脸仍是红红的,轻声道:“好像是,又好像和古记有点不一样”她眼睛一亮,拍手道:“对了,是太厉害了,容不下了。” 甚么容不下 自然是此方世界 小池难养神龙。 神龙无敌池内。 难道洛青绫将要臻至此等境界 几人虽是大宗师,心志坚定,乍听此语,仍是面面相觑。 楚音吐了口气,摇头叹道:“难怪草原人要我们事后出手” “拿我们挡剑,好拖到这青公主消失么” “我们能瞧出的,那九位大宗师气机呼应之下,必然更加清楚,为何仍不停手” “莫非他们早有准备” “不大可能” “鄙人更好奇,”东白衣目光发亮,盯着风雨青蝶,按剑道:“这究竟是甚么剑法” “周易衍天剑” “最坏的情况” “不能停手” “洛青绫已有所领悟 “只差半步” “若此刻停手” “让她自行跨出” “便能留存世间” “全力出手,逼她立刻飞升” 一念间九位大宗师已有决计,那第九座一直飘渺不定的雾峰鬼魅般一阵闪烁,出现在一处不正不奇的位置,九峰齐发巨吼,举手渡下漫天雷云,瀑流般引入体内,顿时九座黑山大放光明,通透洁白,隐约可见九道人影高高飘浮在类人心处,手舞足蹈,动作诡异之极,恍如上古苗巫,在祭祀神明。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c 九座共鸣剧震,光芒乱放,发出种苍茫荒凉的浩荡巨音,在天地间不住回响,整座京师好像一瞬间回到了上古原始时代,蒙昧不明,茹毛饮血。 洛青绫停住下落,闭上眼睛,骈指徐徐抚过青色的剑锋,像在等待着。 雷云渐薄,大雨逐弱,暮色缓缓降临,残阳忽然如血。 ------------ 第三十四章 便挥青剑决浮云 江涛慢收震怒,一朵浪花折射出西方凄厉残红,隐成七彩,转瞬落入水面,碎成琼珠,倒映出白衣的少女。 秋心远远望去,漫天雷云风暴渐渐弱了下来,收入九峰中,似乎正在蓄势,心中一动,转身一瞧,那层本来浓郁的黑幕也薄了下来,只有淡淡的一层。 等波浪再弱一些,即便没有气机感应,也躲不了大宗师的目光了。 “正是此时大江东去” 秋心当机立断,真气盈盈,拔剑挥出,节律与浪涛共鸣,剑光与江水齐东,对着弧形墨幕拍击而下。 一剑甫出,少女整个人像是隐入了东流的江水中,哧啦一声,荡破黑幕,破击冲出,更无半分停留,白衣轻点激水,向北疾掠而去,在大浪中时隐时现。 “江中有人” 便在秋心破幕而出的同时,阵法一荡,九位大宗师生出感应,目光齐齐投向长江。 洛青绫此时状态玄之又玄,微妙难言,气机交缠之下,也瞧了过去。 这十位本已是当世最顶尖儿的巅峰高手,又借大阵五采之助,几可分川断江,破山摧城,居高临下,一旦感应到,区区浪涛如何能挡他们的注视 但见一个白衣少女在江潮中飞掠,长发飞舞,飘逸凌波,一闪十丈,几乎连成了一条闪烁的白线,数息便已渡过大江,踏上北岸,似是感应到众人目光,更不转身回头,身法更快三分,转眼没入初春叶林中,消失不见,宛如惊鸿一瞥,只留下了一个纤柔曼妙的背影。 “入微”十人心中同时想到。 秋心这一破幕而出,似乎坏了甚么东西,九峰不再沉默,内里人影将手一扬,雷云雾峰迎风便小,眨眼间由数百丈高的大山急剧缩成了栲栳大小的一团,放着黑白不明的光芒,浮在九人面前,众人大喝一声,齐齐推出,光团噼啪作响,闪电般划过残照下的天空,撞向青公主。 青剑低垂,洛青绫默然冥目,周身气息如崖如渊,蓦然归一,似乎合道,一剑挥出,青光湛然,如同苍穹颜色。 遥远的东天出现了第一颗星,微微闪烁。 九团光辉流星般撞在青光上,天地一明又暗。 明光遮了星辉,挡了夕阳,暗夜覆了大地,盖了人间。 电光下击,京师如到星河,荡漾着明亮的光华,却也像是到了冥府,燃烧着死亡的烈焰。 满城尽是惨叫,痛嚎,悲鸣,怒吼如此种种人心最柔软处被伤害的痛哭恸声,直上暮色天空,传入洛青绫耳中。 青衣的公主此刻状态很是奇妙,似真似幻,上一瞬明明还是个血肉生动的少女,下一瞬忽然便从天空中消失,再一闪,又出现了,只不过身形更淡薄了几分,虚幻了几分。 落地的九位大宗师,扶桑的六位,在城中调息的十余位,摘星楼四人,参与此战的世间绝大半巅峰战力,无人去关注此刻满城尖厉凄绝的惨叫,尽皆望着天空中那时现时隐的青衣少女。 是跨进太速,力量太盛,被世界排斥飞升,还是掌控在心,留存世间 飞升便与尘世再无关联,群敌环伺,一扑上去,洛氏大正如无后手,轻则皇帝沦为傀儡,五采为人所夺,重则亡国灭族,烟消云散,雨打风吹去。 留存则无敌世间,镇压气运,横推诸敌,江山金汤,万般难坏。 这在联手布下此谋的众位大宗师事先计算中,本是竭力避免的一种,因为他们无法掌握,结局如何,全在洛青绫身上,令他们很是不喜。 但它终是出现了。 闪现的间隔越来越长,每一次都狠狠牵动着众位强者的心,第十八次消失后,最后一线夕阳坠入西岭,十息后,青衣的少女仍没有出现。 唯有那一片湛蓝,高远,生养万物,包容万物的天空。 天空下,摘星楼中。 黎星刻面色冷峻,握刀不语。 明癸端着青铜酒爵,悬在半空,似喜似悲。 洛华帝沉默着,右臂青筋毕露,捏着扶手,蓝色冰玉上立刻多出三道指印。 一声叹息,武后睁开双眼,徐徐站起,凤衣垂地,道:“陛下,该我了么” 能动用五采气,开启京师天心我意皇极经世十二支阵法的人,通常是皇室的大宗师,经由天子名份而行,皇帝本人自然最好,只是历来帝王,极少有修炼到天人合一境界的,洛华帝,不是那少数之一。 其次便是皇子公主,拥有皇室血脉,大宗师境界,这个也不多。 再次便是后妃中人,皇后以下,经由天子册封,有着名分的。 再下便是皇室旁支,如当年的成王。 历代自然也出过以上诸人中,一位大宗师也没有的情况,虽然不多,这时便要由朝廷重臣来发动,比如诸葛先生,只是如此一来,阵法威力便要打个大大的折扣。 洛华帝垂下眼帘,看不出喜怒,道:“有劳皇后了。” 武后笑笑,威严的凤目登时柔软了下来,步出摘星楼。 天空下,樱花院落中。 “那位青公主飞升了么” “十息了,没再出现。” “多半是了。” “再也回不来了么” “多半是了” 绿衣长发的楚音公主怔怔望着湛蓝如琉璃的天空,轻轻叹了口气。 她与洛青绫身份相似,武功相似,本来不成好友,便是大敌,如今一人先行而去,她便觉得有些惆怅,有些寂寞。 但楚音总觉得那青公主不会就这么不见了 天空下,京师内。 诸葛先生吐出一口血,捂住胸腹前泊泊流血的伤口,挺直了腰,沉重望着那片天空,胡子一动一动。 耳中尽是满城惨痛悲哭,这往日必将引他出去查看的不平事,现在却已微不足道了。 天空下,围城外。 几人稍稍松了口气,心中泛起喜悦情绪,布下这先天荒巫九阳雷光阵虽然代价极大,中间又出了几处岔子,不过总算一举坏了京师阵法根基,即使再来一人,也无所谓了 有几人正要举步入城,享受这胜利的果实,突然止步。 黄昏湛蓝色的天空下,没有一丝云,高远淡漠,苍凉浩瀚,只有东天几点星光在无知无觉地闪烁,全然不知大地上正发生着一件决定王朝兴衰的大事。 它们离的太远,太远,太远了,远的很了,便毫不在意了。 因为无论这片大地上发生多么慷慨万代,多么壮怀激烈,多么决断千古的大事,都和它们没有半个铜子的关系。 苍茫大地,谁主沉浮,与我何干 时光掩埋风流,远方归葬悲歌。 此刻正有风流,正有悲歌。 湛蓝色的风,吹动湛蓝色的歌汇集在一处,聚出一种比大海,比天空更深邃的蓝色,折射出西天红云,东天金星,炫人目,更动人心。 蓝的无可再蓝了,便生出一抹微微的青色。 青色勾勒出飘飘衣裙,渐渐弥漫成如瀑长发,仿佛连发梢都荡漾着淡淡的光辉,直非此世中人。 青衣的公主一步踏出,周身光晕流转,面色淡淡,无喜也无悲,也不说话,只是左手平平伸出,向下一提。 犹自满城乱窜的电蛇们登时被捉起,流过天际,投入小小手掌中,凝成一枚电光四射的雷球,飘浮着,转动着。 洛青绫左手一按,那雷球登时散成一团盈绕电光,附在青色剑锋上,被轻轻一剑挥出,一圈淡淡光晕便弥漫开来,如虹经天,自高至低,自穹至谷,像是一个罩子,将京师内外,尽数罩了起来。 “好太好了哈哈” “天人化生这是天人化生” “为天地立心她这是要一网打尽” “无妨,还有最后” “危险快走” 洛青绫现身后,一提手一挥剑,反手之间便形势大变,扶桑等人骇然之余又自庆幸,庆幸楚音公主宁愿损失一些利益,也要先看一看的提议。 城外九位大宗师反应更快,洛青绫甫一现身,他们就知大事不妙,立刻转身狂奔。 入微、天人交感、天人合一这三个层次间存在着巨大的天堑,并且是越来越大的差距,九人身为世间巅峰战力,自然知之甚详,如今洛青绫臻至天人化生,为天地立心的境界,比之大宗师以天心为已心不知高了多少,其恐怖之处,只看武道史上曾达到这个境界的三个人,令东来、传鹰、燕飞,一经晋升,立刻无敌世间,杀大宗师如屠狗,便知道了。 九道人影破开淡淡夜色,飞奔而出,有六人更快一步,抢在青色雷电光晕笼罩之前蹿了出去,剩余三人却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光罩在面前合笼,一惊过后,均是长长吸气,聚起全身功力,或化炎阳,或结法轮,或成圆月,全力击向光晕。 三人一击之下,半点声息也无,青色光晕流转,包围整个京师的光罩急速向那三处受击点收拢,一念间便缩至三团,凝成三柄电光闪耀的纤细长剑,向前一刺,便似化出了一片天地牢笼,轻轻易易将狂奔出百丈的三人困在里面,嗡嗡轻响,待到青光散尽,已经没有了。 甚么都没有了,兵刃,衣物,血肉,骨骼,渣也好,灰也罢,烟也算,都没有了,能证明三位大宗师曾经留存人间的唯一痕迹,便只有记忆了。 ------------ 第三十五、六章 真耶幻耶 第三十五章天心震怒 暮色四合,冷风吹过樱树,有人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此等剑法,此等剑法”东白衣凝视着那似幻非真的青色身影,一脸狂热,目中燃起疯狂战意,像两点灼灼鬼火。 “公主,我们” 楚音摆摆手,咬着嘴唇,想了想,道:“中原曾经突破到这个境界的三位,第一人令东来神龙不见首尾,不知突破后又在世间留了多久,大侠传鹰只停留了二年余四个月零三天,燕飞是一年七个月又九天。这位青公主” 她挥挥手,制止众人继续仰望,以防被洛青绫抓住借口一剑飞来,道:“这位青公主被九位大宗师联手压制,然后才突破,忽隐忽现,必然有不完美的地方,停留的时间绝不会超过两年,并且” 绿衣的公主踱了几步,断然道:“这期间,如果她出手过多,会加速飞升的到来。” “所以,”楚音环顾众人,轻声道:“我们只须耐心等待” 摘星楼,黎星刻松开握刀的手,遥望完全消失的三名大宗师,目中光芒连闪,心中感慨。 武后停步,顿了一顿,转身淡淡道:“恭喜陛下。” 洛华帝面色古怪,轻笑一声,拍了拍扶手,站起身来,冷声道:“此事已了,朕倒是要问问那两个无君无父的逆子了。”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明癸款款走上前来,语笑嫣然,道:“自此一举荡平天下佛道,日后击胡降漠,纳藏归理,功盖秦皇,力压汉武,上效三皇五帝,成为前所未有的大明君。” “呵呵。”洛华帝笑了笑,目中虽微不自在,明癸虽是他的亲信,又是大宗师,却终是女子,那一点借女儿之力的遗憾却不便表明了,道:“明癸一直自饮自酌,甚是镇定,却不知喝的甚么佳酿” 武后默默坐下,也不理会。 明癸眼波流转,娇声道:“陛下,您也来一杯罢” 言罢便执玉壶,倒了满满一杯,滑嫩柔指,递了过来,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脉脉地瞧着他,射出无限敬仰爱慕之情。 洛华帝身为帝皇,算是雄才大略,文治武功均有成就,极喜收拢天下绝色,恨不得将天下女子尽数归为已有,供自己片刻淫兴,曾有“生我者不可,我生者不可”的惊人之语,并效仿黄帝御女三千白日升仙的典故,大耗工夫收集了满满一后宫的佳丽,各有荡魄姿仪,但大宗师境界的美人也只得武后与明癸两位。 洛华帝常日里虽有五采气护持,诸邪难侵,但武后毕竟身份不同,红纱帐里有许多房中妙处便不宜施展,对明癸却无此顾虑,平日里上下前后,肆意玩弄,蚀骨,荡呻浪吟,喘息细细,极是得趣。 此刻大敌一去,前景又明,一见这大宗师美人娇语软羞,如此情态,洛华帝登时心中一热,摸了把如葱玉手,接过青铜酒爵,身上五采气一荡,却也以为是公主动用过甚,未及恢复之故,只是可惜了一下,便笑道:“好,好,好” 洛华帝摇了摇酒爵,仰脖一饮而尽,五采气又是一振,他牵着明癸小手,笑嘻嘻道:“美” 才吐了一个字,洛华帝身上五采连闪,脸色突然变得铁青,酒爵掉在血红的厚毯上,他用力死死捏住明癸手掌,嘶声道:“你” 明癸眸子里依旧噙着夺魄的笑意,与平日一般无二,面上却一片凄艳肃杀,轻轻转腕,便脱出手来,身形一闪,撞破侧窗,轻烟般凌空掠了出去。 武后面色依然镇定,不见作势,平平飞起,扶住倒下的洛华帝,天魔明玉真气方一催入,脸色登时大变,便似见了甚么可怖之极的物事,令她这大宗师也唯恐避之不及,立刻将真气退了出来,对冲进来的黎星刻,喝道:“黎卿家,拿下明癸” 黎星刻早在明癸敬酒时已退了下去,那酒爵落毯声他虽听到了,却不便探查,直到洛华帝那声“你”传出时,充满了嘶哑震惊,不信愤怒之意,更有种深深的恐惧,不似大喜之语,他便立刻冲了进去,一扫之下,便知不妙,武后喝声未落,黎星刻面色冰冷,已穿窗而出,闪身追了上去。 青光一闪,洛青绫出现在楼内,秀眉皱起,正要上前查看,武后忽然站起,冷冷拦在她面前,凤衣猎猎,竟是聚起了全身功力。 “皇后何意”洛青绫身形水光般波动了一下,显出几分非人间的虚幻飘渺气息,淡淡道。 武后盯着她,寒声道:“天心震怒” 洛青绫微微一怔,一扫倒在地上,身上五采光华闪烁越来越缓的洛华帝,心中长叹一声,道:“你怀疑是我害了父皇” “天心莲华的伴生奇毒,除了你,这天下还有谁有仅凭明癸,还偷不了青公主的东西罢如非你主使,她又怎敢在你这位天人化生的飞升者面前动手”武后衣袖风帆般鼓起,盈满了真力,竟是随时准备出手。 洛青绫稍一沉吟,也不辩解,先来到侧窗前瞧了瞧,但见夜色深沉,满城惨呼声隐隐可闻,明癸早不见人影,远处宫殿间有星光一闪,认出是黎星刻狂掠的身形,她再想了想,便一指点出,一缕虚幻青芒在指尖闪了闪,便不见了。 她转过身,瞧着一直盯她的武曌,摇摇头,认真道:“皇后,我有甚么动机” 武曌心中念头纷转,冷冷说了三个字:“大公主。” 洛青绫脸色一变,身形又水光般波动了下,更虚幻了几分,眸中中美丽青芒一闪,锥子般盯着武曌,一字一句道:“如非他多半不能醒,你此刻已是个死人。” 堂中顿时剑拔弩张起来,烛火飘摇,照在倒伏的洛华帝颜色诡异的脸上,五采已敛,更平添几分鬼魅阴谋气息。 武曌冷笑:“青公主既敢杀皇后,想必皇帝也是可以的。” 便在此时,堂下传来登楼声,纷杂乱扬,二人一听之下,已听出是诸葛先生几人并几位公主的脚步声,目光同时一闪,对望一眼,已知彼此下了同样的决断。 洛青绫衣袖一拂,角落便出现一个大洞,再一卷,昏迷的洛华帝已飞落了进去,大洞立刻合上,整个过程没有半点声息发出。 武曌静静看着,并无阻止之意,只是摄起了那樽青铜酒爵,放在了案上。 诸葛等人进来,人人带伤,不见皇帝,均是一怔,武曌道:“方才五采气振荡,陛下有所感悟,不及等待各位归来,便闭关去了。” 诸葛皱眉道:“陛下有所进境自是喜事,只是方才天象变化,颇有死伤,京师人心动荡” “无妨。”洛青绫道:“请皇后出面,也是一样的。” 众人相互看了看,均觉异事。 黎星刻正在夜幕中狂奔,一点青芒流星般飞来,投入掌中。 “黎统领,请你去维扬附近找一个少年,我这道真气会指引方向,务必将他好好的带回来,切记。” 青芒如星,指向北方,黎星刻目光闪动,穿过满城哭嚎,喝开城门,掠出去了。 青光一闪,陈远毫无察觉,自深沉的定境中醒来,挥挥手,驱散几条将他当作石头的斑斓小鱼儿,吐出一串细碎水泡,透过十余丈深的河水,望向遥远的星空。 水光与星光一起荡漾,折射出一幕奇瑰幻丽的美景,似真似幻,如在梦中,陈远心神俱醉,体内先天真气自行流转,蕴养温润,弥合着初步有所起色的伤势。 维扬幻境散时,陈远正好出现在曲江边上,脏腑破裂,经脉欲断,内伤严重,不知有多少没能进去的江湖人物在搜索寻觅,他便索性投入大江之底,取出那枚剩余大半的黄玉舍利,以一口精纯凝练的道家先天真气徐徐引化其中元精,入定疗伤。 冥冥漠漠,观星水中,陈远一身因受伤而缺损的水属真气一直内敛,内敛渐渐的无处不在的水流似乎从头顶百会脉脉流入,随着真气游走周身,洗涮一遍,又自脚底涌泉流出,带出一缕缕微不可见的污秽黑气,很快被江水冲散,冲淡 陈远如回母胎,懒洋洋的,一根手指也不想动,只若无若有地感受着水草的摇曳,小蟹的横行,鱼儿的游动,拂动了水流的轻微变化,像是风 水底世界的极致静谧中,却又充满了勃勃生机,他甚么也不想,甚么也不动,好像连一个轻轻的念头,也会破坏这种奇异的美妙状态。 他几乎要睡着了,却又不是睡着,也不是发呆,只是浑浑茫茫中,若有所察,若有所思,似乎能同时感受到世间万物,却又好像连自身也感觉不到。 偶尔有小蟹吐出一个小小的水泡,越来越大,升至半途,蓦然炸裂开来,搅起一股小小的水底漩纹,扩散到指甲盖那般大时,便弱了下去,这股轻微之极的波动,却远远地传了很远,很远 第三十六章真耶幻耶 不知过了多久,陈远蓦然醒过神,从那种冥冥漠漠的奇异美妙状态中脱离了出来,怅然若失,随后摇头抛开,内视默察,发现伤势竟好的七七八八,先天真气也更凝练了数分,不由暗暗称奇,只是脏腑依然有所破缺,这却不是短时间内能补全的。 “只要不激烈动手,还是没问题的”陈远飘浮站起,一条彩色的小小鱼儿原本在他指间游来游去,颇为欢喜,不妨大石头突然活了,吓的它一抖尾巴,飞快的游开了。 陈远在镜湖练剑九年,水性本佳,又练了水属的先天功,更是如虎添翼,他不忍破坏这水中寂静,便轻轻一跺,无声无息地升起,大鱼般跃出来,便看见了从南岸林中掠出的白衣青剑少女。 “秋心,你好。”陈远笑着迎了上去。 “洛洛”秋心挥手散去幻容,凝视着水上走来的少年,轻声道:“好久不见。” “在那十年里,对你的思念,已成了我的习惯”少女心中对他说道。 星光下,二人拥在一起,喃喃细语。 “十年么无怪你有如此境界了。”陈远摇摇头,笑道:“看来我要更努力了。” “不啊,洛洛的破意式很厉害的,那种心物剑意”秋心沉吟着,道:“我感觉是可以将任凭事物容括进去的武道意志。” “不用。”陈远摇头,伸手穿过佳人柔顺长发,道:“世界无尽,物也是无尽的,谁也看不全。我不会强求甚么一即全,全即一,根本就没见过的事物,强行归入演化,只能是画蛇添足,徒惹我笑。” 秋心握住他另一只手,想了想,点头道:“你是对的,过于求大求全,常会误入歧路唔,绝对的完美本身便全是缺陷,道理是相通的呢” 二人在星光下沿河漫步,将现世三月,幻境十年中彼此经历感悟慢慢道来,赞叹一番,感慨一番,激动一番,恍然一番,便归于寂静了。 “既然薛宝玉”秋心笑了笑,道:“总感觉这个名字好别扭,还有薛宝钗,实在是太熟悉了,当初我在幻境中听到这两个名字时,实在是吓了我一跳。” “薛宝玉临死前说,可惜他不姓贾”陈远沉吟着,缓缓道:“如今听你所说,幻境中那位贾宝玉集几位绝代女子宠爱于一身,倒实在是他的向往,这其中难道有甚么关系” 秋心也是无语,片刻才道:“薛宝玉所作春江花月夜、幽州台歌、将进酒等诗篇,在那幻境中尽为前人所作,前两篇也就罢了,只是制将进酒的诗仙李白,一生所作千余首诗歌,尽皆才气纵横,天马行空,浪漫旷达,一脉贯承,乃是一位名垂千古的大诗人,比之薛宝玉,更像是原作者。” “莫非他也进过太虚幻境”秋心摇摇头,吐口气道:“算了,死者死矣,不究其过。” “不,秋心,这其中有一个问题,一个很大的问题。”陈远长长吸了口气,慎重道:“一个世界,史书可以作假,人情可以作假,山川可以作假,有一样东西,却是作不了假的。” 飘渺星光下,少年的眼睛亮晶晶,语气断然,像是抓到了甚么至关重要的关键处。 秋心也盯着他,眼睛亮起,一字一句道:“文化。” “不错。”陈远点点头,缓缓道:“譬如我写一部书,我可以随意设定书中世界的历史过往,英雄人物,山川河流,风土人情,甚至未来道路。也可以假设一位伟大的诗人,说他有惊天动地的诗才,但我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落到实处,让他一字不漏地写出千余首如李太白一般的诗歌,因为我这个作者写不出来。” “即使太白本人来写,”秋心飞快接上,“他即使能写出本人的全作,也写不出诗圣杜甫沉郁顿挫的史诗来。” “即便他能写出一两首,也不可能像写浪漫诗歌一样写出千余首来,更遑论还有白居易,小李杜,柳永,八大家等诸位诗词文章大豪的全部作品” “这天下没有人可以做到。”陈远断然道。 “天上也没有。”秋心摇头道:“真正高妙的诗词文章,是那些文人们平生经历的结晶,智慧性情的闪光,便是天上的神仙,也绝无可能写出这么多风格不同,品性不同的杰作来。” 风忽然间变的很冷,少年少女凝视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兴奋,疑惑,和一丝恐惧。 兴奋的是,秋心经历的太虚幻境多半是真实的世界。 疑惑的是,白玉京究竟是甚么东西,竟有如此大能 恐惧的是,太虚幻境既然是真实,却又与现世有所矛盾。 太虚幻境中,三国两晋,五胡乱华后,是一个名为大隋的一统王朝,并非现世的大正 如果太虚幻境为真,那现世竟为假么 如果世界是虚假的,那这其中的人,包括自己,又算是甚么 这疑问虽然可怖,但二人都已是能够正视本心的杰出人物,很快便定下神来,思考这其中的解释。 陈远先开口:“现世有白玉京,幻境中没有。” 秋心接上:“这表明现世为主,幻境为副。现世武学昌盛,幻境中没有。” “大正立国一百余年来,没有出现可以传世的诗人,这不大妙。” “武学心法与诗词文章一样,也是先贤前辈们呕心沥血的结晶,可作为一项现世真实的证据。” “还有不同,武学道理千变万化不离其宗,无怪乎道佛魔之流,如果有人掌握了要道,推演出许多部心法并非难事。”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论证了许多条,最后终于发现,这是一个暂时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的问题。 沿河漫步,二人得出结论后,沉默了好一会,陈远望着星空,说道:“我相信,一件事物的秘密,要么在最中心处,要么在最外围的地方。” “如果世界是虚假的,那么到它的边界去看一下,就知道了。” “如果没有边界,”陈远笑了笑,道:“那它真实与否,又有甚么关系” 秋心望着他发亮的眼睛,道:“你是说” “我心为真。”陈远握着少女的手,笑道。 少女心中一甜,蓦然耳朵一动,一按剑,幻了形容,道:“有人来了。” 陈远接过花雾,一抚,也变了样貌,看向声音来处,微微一怔。 来人正是苏春水。 看到苏春水的一瞬间,陈远想到了很多东西:我和幻境中是不是一个样子如果不是,她能不能认出来如果是,秋心在幻境中出手时是原本样貌,她如果认出来,现在又变了样子,怎么解释,难道硬说是另一个人么 所以陈远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看着苏春水,等她先开口。 秋心倒是认出眼前这少女,便是听到她叫了一个“洛”字后,脸色大变的那位,也有相同的顾虑,所以也是一句话也不说。 秋心更好奇,这姑娘和洛洛是甚么关系 凭着少女的直觉,她觉得很不一般,所以她看了一眼陈远,似笑非笑。 “陈兄,”苏春水落在二人面前,讶然道:“观陈兄气色,伤势竟是无碍了么” 此言一出,陈远心中一定,道:“我也不清楚,反正在水里睡了一会,起来时竟好的差不多了。” 苏春水笑了笑,如春暖花开,眼波一转,看向牵着他手的少女,不动声色道:“在下苏春水,这位姑娘与陈兄如此亲密,不知是” 秋心也是含笑看着他。 陈远毫无迟疑,道:“云晨,和小闻一样,是我最重要的人。” 苏春水目光一闪,道:“云姑娘,你好,方才我倒是见了一位与你衣服一模一样的女子。” 秋心此刻样貌平平,远逊苏春水,气度却清淡幽远,半分不输,含笑道:“苏姑娘,你也好,不知可否替我介绍一下” 苏春水缓缓摇头,道:“这却不能了,方才一别,那位美人便不知跑哪里去了。” 陈远不欲在这个危险的问题上再扯下去,便道:“此处不宜,苏姑娘,还是寻个僻静地方,请你参悟长生水诀罢” 苏春水与秋心对视片刻,方道:“好。” “我很抱歉,但还是要说,恐怕不好。”便在此时,林中传来一道声音。 三人同时心中一惊,转身看去,散成一弧,隐隐戒备。 没有踩到落叶断枝的脚步声,林中行出一人,望之三十许岁,黑袍蓝刀,目映星河,眉振日月,气息平平常常,却是三人平生未见的美男子。 “不知尊驾是”陈远直待此人出林,警兆方起,不禁心惊肉跳,自然不会以为此人真的平平常常,直觉这是从未遇过的强大敌人,即便三人合力,也无半点胜算,他皱眉上前一步,口中问道,双手暗中作势,示意二女快逃 自然是没人逃的,二女均是面色郑重,凝气按剑,意图一搏。 美男子看在眼里,笑了笑,道:“我是黎星刻。” 三人倒吸一口凉气,当代御林军统领,大宗师级数的高手 “不至于罢我只是在幻境中驱出了一个御林卫而已,他们的老大竟这么快就找上来了”陈远心中念头飞速转动,实是想不起有甚么事得罪了这位大宗师,令他说出“恐怕不好”的话来。 陈远故作不知,皱眉道:“不知黎兄星夜到此,有何见教” 黎星刻淡淡道:“请三位到宫里走一趟。”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 第三十七章 入宫 “宫里” 陈远念头疾转,“这多半和那位甚么左卫郞将没甚么关系了,无情认出秋心,洛青绫知道是陈清是我,莫非她们禀明了洛华帝,来抓我们但暂且不说此刻我们面貌都与先前不一样了,这位御林军大统领又是怎么找到这儿的苏春水不像” 秋心却想的是另一回事:“九大宗师围城,这黎星刻还有闲心来找我们,看来” “黎兄可知我们是谁”陈远忽然问道。 “无所谓,”黎星刻笑了笑,道:“你们三个捆一块也打不过我,只能跟我走了。” 这位大统领语气平平淡淡,毫无自负之意,只是在陈述事实。 这点三人虽然承认,却还是要搏上一搏。 陈远作个手势,深深吸气,踏步进击,一掌平削,苏春水色空出鞘,无声东流,秋心掌中花雾纵横,剑光闪烁,如红颜凋零。 三人轻功均是极佳,一步便跨到黎星刻面前,左中右三道璀璨光华流星般合击而来。 大统领只是笑了笑,也不拔出碎星刃,只是以掌作刀,轻轻劈下。 漫天星光似乎尽数随着这一刀旋转了起来,降临尘世,无数的光点在周身十丈内不住闪耀,美不胜收,三人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来到了星河间,身形迟滞,禁不住心动神摇。 流星虽美,怎比得上灿烂星河 三人尽是心志坚毅之辈,临危不乱,各运心法,凝神定气,剑招再起变化。 陈远化掌成指,破意横点,只觉此人刀意苍茫浩瀚,难以撼动,正要拼尽全力,胸口忽然一痛,真气慢了一瞬,只见星河光辉微微一动,隐见散乱之相,黎星刻轻咦一声,二女已趁机进击,春水剑意骤然迸发,潺潺流水忽然成了倾盆大雨,剑气爆成千万点,一一向闪耀的星点撞了去,凋零凄清剑光蓦然一转,借刀意散乱之势,似乎要将星河尽数埋葬。 秋心本已入微观明,此刻却无论如何也没法子以无厚入有间,这漫天星光看似随意间疏,破绽处处,在少女灵觉中却无一不潜隐着致命暗流,引人上前,更遑论“看”到这位大宗师下一招将如何变化 大统领面色平静,掌刀一握,晃动的星河便稳固了下来,围着某处核心徐徐转动,倏地一合,三点星光蓦然飞入三人经脉,春水散去,葬星不成,三人面色发白,踉跄后退,气息凝滞,剑意不畅,身上却是丝毫无伤。 陈远仗之纵横同辈中人的破意式,只能令他稍稍惊咦一声,苏春水一着杀陶忘机,秋心三剑诛傅君婥的剑术,竟是全无用处,连这位大宗师的兵刃都没能逼出来,一招便已落败。 “你们三个如果全部入微臻明,或许能让我出刀。”黎星刻摇摇头,“现在却是远远不成,还是随我入宫罢” 三人各有顾虑,是决计不愿进宫的,只是现在真气一招被封,毫无还手之力,陈远默然不语,正要拼命催动羽化飞升诀,一口本来灵动随心的真气却僵卧丹田,其中一点星光微微闪烁,无论如何也提不上来,如何拼命 黎大统领瞧着他们,心中虽不解为何皇帝被刺昏迷不醒,七公主却要带那少年回去,但一把将三人全部抓了,想必没甚坏处罢 陈远拍拍手,道:“黎兄,你武功高明,我们没办法,敢问是谁要我们入宫的” 黎星刻看着这个仅凭先天境界就撼动他星河刀意的少年,心中颇为赞赏,便说道:“七公主。” 陈远与秋心对看一眼,爽快道:“好,我们二人可以进宫。但这位苏姑娘是前枢密使苏狄之女,就不必了罢” 苏春水闻言瞧了他一眼,大有深意,道:“无妨,我早闻青公主大名,能见上一见,也是好的。” 秋心却无意外,只是深深地瞧了她一眼,陈远却不料她会如此,念头一转,道:“我们既然答应了,还请黎兄解开封印,也好不误路程。” 黎大统领微微一笑,也不答话,只是衣袖一拂,三人便不由自主地飞了起来,随着他掠进林中。 残月升,却无风,京师已在眼前,锥筑之墙,高四十九丈。 黎星刻也不喝开城门,只是带着三人越过护城河,来到墙下,拔地而起,直飞二十余丈,一口真气本已转浊,眼看非得撑墙再点,才能继续上升时,大统领却毫无出手之意,丹田内浑浊的真气下沉,通过一团清浊混元如未开鸡子的蒙蒙气漩,竟又变得清清如水,提气火箭般又飞起近二十丈,如此再转一次,四人已攀上墙头,不待守城士兵有所反应,黎星刻点地疾掠,带着三人如一道影子般穿过九丈城墙,横空飞入京师城内,满墙精锐兵士竟只觉一阵风吹过,一个人影也没看到。 “这便是天人合一的大宗师分理清浊的境界么混元蒙子,清浊自在我心,转换无穷,绝无旧力方尽,新力未生的尴尬时候”三人看在眼里,也没有出声破坏的念头,只是心中武道之念更盛。 “只是这满城嚎哭是甚么情况又无水火,又无地动,怎地尽是尸体焦臭味难道那围城的先天阵法还是被发动了么”陈远随着黎星刻踏屋而过,只听满城凄惨哭声,直上云宵,街上随处可见一队队的披甲兵士,拖出一具具尸体,洒下一种白色粉末,掩下尸臭味道,还有六扇门的捕快们,乱蜂般跑来跑去,大声对哭泣的人们说着甚么“魔道妖人”、“卑鄙无耻”、“雨中下毒”之类的话,声音听来却很是奇怪,先是越来越尖锐,像一柄磨的锋利无比的铁钩,随后又越来越平缓,像是一条平静的河流,铁钩河流混作一处,别提有多怪异。 二女面色发白,秋心虽有所猜测,也不料那些魔道大宗师们竟是如此疯狂,对满城无辜百姓下此狠手,一时心中杀意大盛。 苏春水更是刹那间脸色惨白如死人,嘴唇发紫,一双稳如玉石的小手不住发抖,似是不信如此惨绝人寰的祸事。 “黎兄”陈远心神震动,方问了一个字,却忘此刻自己没有真气护身,高速飞驰中,扑风的尸臭味立刻灌了一嘴,少年恶心欲吐,还是勉强问道:“这是怎么了” 黎星刻眸子幽深,刀锋般的嘴唇紧紧闭着,甚么也没说,只是握紧了拳。 皇城扑眼,陈远还未看清是甚么样子,满耳的“大人”之声已被远远抛到脑后,待到停下时,四人面前却是一座耸入夜空的高楼。 到了此处,臭味是没有了,花香倒是浓淡有加,只是三人反觉得更恶心。 黎星刻招了招手,三人身上各飞出一点星光,散去不见,周身真气顿时活泼了起来。 然而到了这皇宫大内,高手如云,纵然恢复自由,也是万万逃不掉了。 黎星刻耳朵一动,说了一句:“进楼。”便大步走了进去。 三人无法,只得也跟了进去。 楼中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只是燃了几盏戏珠琉璃宫灯,却没有照满大堂,凄凄清清的样子。 “两位姑娘还请稍坐,陈远,”黎大统领看了三人一眼,扫过陈远时,奇异之色一闪而过,淡淡道:“随我来。” 苏春水神色似乎不再那么吓人,只是无比沉重,甚么也不说。 秋心目光一动,并无跟上之意,只是默默将花雾剑递了过去。 陈远笑了笑,没有接剑,只是握了握少女的手,深深看了她一眼,千言万语,尽在无声中。 万一不妙,立刻发动“天明去”变化,逃 秋心看懂了,却没有点头,看着二人身影转过角落,消失在黑暗中。 黎星刻衣袖一拂,本已无路的墙壁上无声无息地滑开一道小门,他看了一眼陈远,当先跨了进去。 陈远一步走入,一股沁骨冷气扑面而来,门后是一道幽暗的通道,前方三丈外一个拐弯,隐隐是向下的。 二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着,渐渐的身后那一丝隐约的光亮也不见了,周身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但二人一个先天,一个大宗师,速度丝毫没有缓慢下来。 “半刻了”陈远默记自己悠长心跳,走了这么久弯弯曲曲的通道,还没有到尽头,不由猜测起来:“莫非要把我囚禁在不见天日的地底不大像,洛华帝应该会见我一面的,总不会在这黑暗潮湿的地下罢” “不过,”陈远听着两人的脚步声,暗自奇怪,“京师死伤无数,多半是魔道大宗师们发动阵法围城了,这当口皇帝不是应该坐镇紫薇宫,安抚人心么为甚么洛青绫会有时间见我” 陈远一路走来,心神虽定,仍是忍不住纷纷猜测,忽听前方黎星刻淡淡道:“到了。” 前方隐隐约约又是一道门,黎大统领在两侧墙上按了几下,门无声地滑开了。 烛光从门里照了进来,照进黑暗里,陈远忽然笑了笑,大步走了进去。 现在,他还是一名华山弟子。 ------------ 第三十八章 请你为皇 门后是一间密室,不十分大,也不很小,四张椅子上坐了四人,一张长榻空空。 陈远大步走入,坐着的四人齐齐转首,看了过来。 这四人中,陈远认识两位,洛青绫与无情,都着青衣,只是在他感知中,这位青公主的状态非常奇怪,虽然用眼看去,真真切切是桃花岛上那位温言的少女,却又像个虚无飘渺的影子,好像随时会消失不见,陈远觉得自己的幻容在她的目光下全无循形,没有半点秘密。 两位青衣大宗师坐在左侧,右侧也是两位女子,榻前一位大红衣上绣着三只凤凰,襟上一只,双袖上各一只,一双美丽的眼睛里也透着凤凰般的威严,衬的她整个人也像一只骄傲的凤凰,愈发显出左边那位白衣赤足女子如夜空一般的精灵芳华。 三人全是正正坐着,这位白衣女子却将一双晶莹玉润的小脚丫蜷在椅上,双手抱膝,轻枕螓首,长发及腰,披在一道温柔的曲线上,正用那双黑夜一般的眼睛好奇地瞧着他。 “凤衣多半是武后,这白衣赤足女子是谁随意自如,毫不在意三人身份,莫非是传闻中的武后之师”陈远看了一眼,有所猜测,却不能肯定。 无情掩不住讶意,洛青绫告诉她这少年便是陈远,只是他这样子与那夜截然不同,也半点不像皇帝,莫非云家长女那青玉簪真能随意改换人的容貌 若有所思中,无情拂袖道:“坐。” 一张雕花木椅从角落中滑了出来,停在他身侧。 陈远也不说话,反正这四人中随便哪一个,自己都远远不是对手,差距大到这种程度,反而无所谓了,他只是好奇,这密室应该是闭关所用,为甚么会有这么多椅子,心中想着,左跨一步,坐了下来。 陈远注意到,身后门关上了,黎星刻却没有进来。 洛青绫向他点点头,向对面二人问道:“皇后,婠婠,如何” 凤衣的武后沉吟着,缓缓道:“很能沉住气,武功也算可以,这样的年纪,如果没有进过天阶幻境,是很好了,只是样子不大对。” 白衣的婠婠眨眨眼睛,道:“我只觉得这件事很大胆,也很有趣。” “果然是武后与她的师尊”陈远很好奇是甚么事很大胆有趣,但陈远就是不问,她们将自己找来,总会说明的。 无情摇摇头,道:“陛下武功境界是入微观明,陈远内外功都差了一层,是个很大的破绽。” 陈远心中一震,隐隐生出一个念头,如果是真的,那真的是非常大胆,非常有趣 “这些都不是大问题,不过还得问问他本人的意见。”洛青绫看向陈远,轻轻笑了笑,道:“陈远,好久不见。” 陈远只好也笑了笑,道:“还要多谢青公主提醒之情。” 洛青绫点点头:“我让黎统领将你找来,是为了请你做一件事。” “请讲。” “请你做皇帝。”洛青绫轻轻道。 陈远虽已有所猜测,乍闻此语,乃是骇了一跳,不动声色看着四位大宗师,道:“我不大明白。” 这确实不是一件容易明白的事情,假如你在家里坐着,忽然有人从天而降,将你带进皇宫大内,然后当朝权势最盛的皇后,武功最高的公主,一起对你说:“请你做皇帝。” 你是欣喜若狂,先一口答应下来,还是疑云四起,想先问个明白 四人没有互相看一眼,交流一下,看向陈远的眼神既没露出赞赏,也没表示轻蔑,只是深不见底。 陈远也沉住气,等着解释。 一片寂静中,灯花忽然“毕波”一声轻响,室内暗了又亮。 无情开口道:“魔道大宗师围城,陛下被刺,昏迷不醒,草原元蒙陈兵关外,秦王燕王心怀异志,佛道二脉另有图谋,风雨飘摇,人心动荡,需要皇帝出面,镇压局势,安抚天下。” 无情话很简单,道出的形势却很严重,外患内忧,武林大乱,简直像是明天大正就要灭亡一般。 陈远一瞬间有许多问题要问,譬如为甚么是我,皇帝会不会醒过来,做多久,武功怎么解决,会不会被看穿,华山如何但这些问题一一闪过脑海,又逐渐暗了下去,陈远只是问道:“佛道二脉有甚么图谋” 四人稍有赞许之色,洛青绫解释道:“皇城上空天子五采气已成龙虎之形,一朝大成,可供大宗师们上参天道,更进一步。” 陈远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因为这原因太过草率,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不管这理由有多少是真,想了想,陈远道:“何时大成,可供多少位大宗师修炼” 这次没人再解释,洛青绫盯着他,问了一句:“你可愿意” “我不当傀儡。”陈远很干脆地说道,就像是早上去买包子,简单爽快,也不担心这包子可能是被人下了毒的,吃一口便会死掉。 这次四人互相看了一眼,神色各有不同,无情看着他,道:“本来是不用问,也不该问的,但我还是问一句,你心中的理由” 陈远说了六个字:“人道尽,天道出。” 这是前东汉光武帝刘秀说过的一句话,这位中兴皇帝与西汉武帝刘彻,秦始皇赢政,是历代帝王中仅有的三位即位后还能晋升大宗师的超卓人物,一经晋升,战力凶残无比,力压同代,横推世间,是大宗师中的大宗师。 这六个字是光武晋升之后,一次宴会后对麾下云台诸将有感而发,诸将不解,追问之下,光武曾言:“天子掌社稷人道,若能理清江山,便可站在人道尽头,随意参悟无上天道。” 随后诸将有人推论,天子既是人,又秉承天意,乃是尘世间最为接近上天的人,虽然世间红尘纠葛之重无过于帝位,但如果皇帝心性绝顶,不以为重,又能不负治理江山的责任,便有天人果报,于武道修炼一途大有好处。 如果令东来、传鹰、燕飞三人不是气运无人能比,得到十绝关、战神图录、仙门剑诀这三种神级心法,绝无可能巅峰再进一步,白日飞升。 神级心法久不现世,帝位便是世间最大,也最艰难的机缘,如果不能超脱而出,便是早早衰死。 先天食气能活一百五十载,晋升入微可再增十年,天人交感的宗师可享寿三甲子,合一的大宗师更是有二百余岁的长生。 历代不乏入微或交感境界的帝王,除了那三位,没有一个活过百岁。 陈远虽是假充皇帝,但如不做傀儡,因果缠身,得失却也差不了太多。 不能超脱,那便早死罢 武后站起,道:“可以,剩下的问题便交给青公主了。” 婠婠飘然下地,瞧着陈远,嫣然一笑,与武后一同走了。 无情看着他,摇摇头,似是想说甚么,却又没说出来,只是叹了口气,拍了拍轮椅扶手,也自出去了。 烛影渐短,洛青绫忽然笑了笑,道:“陈远,你恨我么” “不。”陈远瞧着她,深深道:“我有信心。” “很好。”洛青绫点点头,招手道:“来。” 陈远站起,随了她转过三道石门,到了最里处一间斗室内,室中仅有一榻一案,榻上躺了个明黄衣紫玉冠的帝王,面如金纸,呼吸微弱,几乎便是一个死人。 “这便是你的伯伯,当今洛华帝了。”洛青绫淡淡道。 陈远看着垂死的帝王,就像看着自己。 薛宝玉死了,皇帝半死不活,仇人们一个个好像都活的不耐烦了。 陈远奇怪洛青绫如此平淡的语气,似乎榻上躺的不是她的父皇,也不辩驳,只是低低道:“当年成成王一家究竟是怎么死的” “没甚么秘密,还不是兄弟争位,外人趁虚而入的旧事。”洛青绫微讽道:“等你做了皇帝,自然知道。” 陈远沉默了会,问道:“洛华帝中了甚么毒,凭你现在的境界也解不了” 洛青绫平静道:“这世间有三种奇毒,我自己虽不怕,却没有办法替别人解。” “天心震怒,群星陨落,万古长夜”陈远稍一思索,便有了答案。 这三种全是先天三神品的伴生奇毒,稀世难寻,陈远不想自己怀中正揣着群星陨落不说,今次还见了为首的天心震怒,不知以后有没有机会见识一下万古长夜 “不错,世间只有这三种奇毒不畏五采气。”洛青绫凝视着他,道:“你和云秋心服了群玉之泪罢” 陈远惊奇地瞧着她,忽然明白过来,道:“正是,你服过天心莲华” 洛青绫点点头,道:“等你们晋升大宗师,便不用怕这世上任何一种毒药了。” 那天心震怒应该也是在这位青公主身上的,为甚么洛华帝会中了这种无解的奇毒 陈远并不在意,因为在他敏锐灵觉中,洛青绫的一颗剑心无尘无垢,非是明镜台,无处惹尘埃,毫无不可示人处,这其中虽然必有诡谲密谋,但陈远现在不关心这个。 “你现在究竟是甚么境界”陈远一直想问这个问题,因为花雾神兵幻容,在她面前好像全无作用,并且魔道大宗师们是如何被击退的,不由他不好奇。 ------------ 第三十九章 烛光夜话 “小远,你可以叫我姐姐的。”洛青绫忽然调皮笑了笑,像是从一尊遥远的冷漠神祇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生动活人,点着自己鼻子,颇为骄傲地说道:“我现在可是天人化生的层次,世间无敌的存在哦” 这反差实在是有点大,陈远一时呆住了。 “天人化生”陈远愣了愣,问道:“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是令东来、传鹰、燕飞那三人的境界么,有甚么玄妙” “不仅听起来厉害,”洛青绫伸出手,拈起案上一枚璃龙盘扣纯紫玉玺,抛了抛,道:“打起来更厉害呢玄妙自然是有的,只是你现在听了,有害无益。” “这是”陈远看她随意神情,道:“这是传国玉玺罢” “传国玉玺只是俗世称谓,”洛青绫笑了笑,道:“这玩意儿正确的称谓是紫微纯元天地五全经世玺,为天子六玺中最重要的一枚,新皇即位,册封皇后,祭祀天地,大军出征,全用的是这枚,你看看。” 她漫不经心一抛,将这尊贵之极的玉玺随意丢了过来,像是扔一团泥巴。 陈远接过,方入手中,玺上紫光一闪,像是检测了甚么东西,又沉寂下去,不由奇道:“这是甚么情况” “没甚么,”洛青绫凝视着他,“让你正视身世而已。” 陈远沉吟了一会,开口道:“莫非这玉玺只有洛家子弟才能触碰” 洛青绫悠然道:“皇后也可以。” 玉玺长五寸,宽五寸,高五寸,方方正正,行健如天,厚重如地,通体以一种神秘的紫玉制成,深沉内敛,触手温凉,四方侧面雕着四象二十八宿星图,顶端刻着紫微、太微、天市三垣正宫,反手一瞧,底面是四个鸟形铭字反文:元会经世。 陈远挥了挥手,玉玺平平落在案上,道:“皇后知道我的身份么” 洛青绫笑了笑,抄起玉玺旁的一柄长剑,递过来道:“我只告诉了无情,皇后肯定有所猜测,但她没有反对。这一柄是天阶神兵,紫微星斗剑,这一玺一剑,便是帝皇标志。” 陈远摆摆手,没有接剑,只是道:“想必冒充皇帝不会只是拿起这玉玺神剑便够了罢” 洛青绫摇摇头,放下神兵,招手陈远,出了斗室,道:“自然不是,最难的是皇城上空那团天子龙虎五采气。” 二人回到方才五人密室,陈远坐了下来,道:“哦” 洛青绫道:“能拿上玉玺神剑只是有了样子,但如果周身没有盈绕五采气,极容易被看穿。朝廷群臣中不乏望气之士,尤其是太垣堂五相,颇有几个博学鸿儒,虽然视武学为小术,从不修炼,也没有多少力量,但他们读书读到了骨子里,读出了大道理,心慧定元,通明练达,几乎可以喝斥鬼神,眼光之精准,不在大宗师之下,只是于江湖事上,并没有多少用处。” 她看着陈远,又道:“不算黎星刻,军中将领也有几位天人合一的大宗师,总要来觐见你的,更何况” “更何况皇帝被刺,多半是魔道佛大宗师们的后手,”陈远淡淡道:“他们必然会想方设法觑我虚实,一旦发现我是假的,秦燕二王必定要举兵起事,以争大统,外胡可支持一方,更可趁机南下,再乱我华。” “不错,这由不得秦燕两位王兄的考虑,形势会逼着他们向前,况且他们两个全是雄心勃勃,心机深沉的枭雄,各有佛道门派支持,必然不甘屈居对方之下。”洛青绫点点头:“没有五采气护持,如果有大宗师级数的刺客来袭,即便皇宫内有气运禁武绝域,依你的武功,也决计撑不过一招。” “气运禁武绝域”陈远不解道:“那是甚么” 洛青绫淡淡道:“皇宫大内,天子居处,九重天阙,江山重枢,决万民生死处,岂能容人随意来去不经天子敕令,或无诏封在身,任何人偷入禁宫,都要受五采气压制,武功下降数个级数。” “想必是因人而异”陈远颇有兴趣,“不然也不会有匹夫一怒,伏尸二人,溅血五步,而天下缟素的说法了。” “你倒是不忌讳。”洛青绫状似无奈,笑道:“确实有些巅峰高手,战力绝世,连五采气也只能稍微压制,并无多大用处。” 陈远抚掌道:“这是好事,若是没有力量可以约束,皇帝又不全是如同三皇五帝那般的圣人,掌神器重权,或随心所欲,或所见不明,或偏听偏信,一言便可兴衰天下,听起来倒是很霸气,也多半是个罪人罢了。” 洛青绫目中异彩轻闪,深深道:“希望你坐上帝位后,仍能如此想。” 陈远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是道:“如何引动五采气降临我身” “或先帝传位,或宫廷政变,或举兵起事,或新朝开辟,这些都可以,只不过凡此种种,除了一朝太祖外,初时引动的五采气必然浅薄无比,”洛青绫看着烛光,道:“而父皇垂宇十六载,帝位早已稳固,五采盈盈,这法子却是不成了。” 陈远只是听着。 果然青公主又道:“只有一种方法,你去学会做皇帝。” 五采浅薄,做了皇帝必被人看穿,若要深厚,要去做皇帝 陈远若有所思,轻声问道:“天阶幻境” 洛青绫反掌伸出,平平托着一枚紫色令牌,道:“这是紫禁之巅令,天人化生之后,我便可以将你真身送入其中,做上三年皇帝,好领悟那劳什子帝王之心,那儿气运压制要轻的多,而现世不过一月光景,凭那三位大宗师的血,暂时还没人敢妄动。” “指定身份,又是皇帝,所以时间只有三年么”陈远沉默片刻,道:“帝王之心是甚么东西” “那是我随便起的一个名字,听起来很唬人不是,”洛青绫笑了笑,道,“说穿了不过是你对皇帝为政之道的理解,偏偏五采气是可以感应到的。” 陈远想了想,道:“我还有几个问题。” 洛青绫道:“甚么” 陈远伸出食指,缓缓道:“第一,皇后当年有没有参与谋害成王;第二,华山派牵涉有多深;第三,洛华帝将会昏迷多久;第四,我要做多久皇帝;第五,你离飞升还有多长时间” 前三个问题洛青绫回答的很快:“没,很深,非常久。” 烛光照在青公主身上,显出种超凡脱俗,不属于人间的美丽光晕,她收回无名指,沉吟着,道:“至于要做多久皇帝,要看你成就如何,还要看情势如何了。” “我飞升的时间”洛青绫凝视着他,低低道:“一年多一点。” 陈远虽不知这个时间正是现在外界各方高手愿意以任何代价换取的宝贵答案,但也可推想一二,大正有洛青绫这么一位世间无敌的飞升者,不论草原胡人也好,藏原吐蕃也好,中原佛道也好,那些大宗师们多半是不会妄动的,只等她飞升以后,才好下手。 “我没有问题了。”陈远干脆道,“我要和秋心说一下,便可以入境了。” 洛青绫瞧了他一眼,大有深意,忽然道:“你得了长生诀罢” 陈远一怔,恍然想到甚么,颇为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了,我需要金、木、火、土行属的上乘剑法各一门,好用来修炼长生诀” 洛青绫稍一思考,便明其理,抚掌道:“你是要用五行阴阳剑意来引动长生诀心法运行路线好方法”她眨眨眼睛,明眸一笑:“你去和小情人话别罢,剑法不是问题,长生诀正是极好的。” 陈远站起,轻声道:“多谢七姐。” 洛青绫目光亮起:“往常只有九妹这般叫我,今日总算又得了个弟弟。” 陈远摸摸耳朵,歉意一笑,正要出去,洛青绫道:“先等一等。” 陈远方转身,一线青光流星般飞来,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直扑入眉心,漫入神府,化成一副副影像 过了片刻,陈远才回过神来,讶然道:“这是甚么法子” 洛青绫道:“你不知帝王礼仪,在幻境中是个大破绽,我便将这些东西传你喽” “不,”陈远没好气地瞧着她,“你明知道我问的是这种传递记忆的方法。” 洛青绫眨眨眼睛,显出一片纯真,道:“这叫剑意传神术,是我无聊时创下的一个法门,可以让两个凝练剑意的高手传递一些记忆,你要学么” “这便是黎星刻能找到我的原因罢”陈远恍然大悟,“维扬幻境中你传讯时趁机附了一缕真气在我身上,对不对” 洛青绫眼睛一横,凶巴巴道:“你想怎样” 陈远老实说道:“我想学。” 洛青绫也不问他,只是一指点出,一部三百余字的口诀便传入陈远神府中,“小远你记着,这传神术除非是施术者武功远远高于受术者,才能随意施展,不然就需要双方有着绝对的信任,因为在传神过程中,想要伤害对方,实在是一件轻易而举的事情。” ------------ 第四十章 紫禁之巅 “要你去做皇帝” 秋心一时失笑,只觉这想法不可思议,偏又有极大可能成功,实在是出人意料的法子。 “这样一样,无论是为成王平反,还是为云伯父洗涮冤屈,都不算太难了。”陈远道:“我先传你剑意传神术。” “好罢,我十年里读了那么多书,也不知能传多少。”秋心笑了笑,任由陈远一指点在自己眉心上,凝神琢磨片刻,睁眼拍手赞叹:“青公主好厉害,能创出这般神妙法门,竟能纯粹剑意” “的确很厉害,”陈远也感慨着,这剑意传神术看似简单,实则深奥精微,先由真气神念入手,强化纯粹剑意,再随意分散组合,承接记忆,传讯他人。 “洛洛注意了。”秋心语声未落,一指点出,按在陈远眉心要害上,徐化剑意,十年中所读史书,隋唐五代,资治通鉴,宋史,辽史,金史,明史浩浩荡荡,数百万言,自心间一一浮现,又一股脑全化成飘渺意志,涌了过去 陈远只觉一幕幕历史长河汹涌而来,脑袋似乎要被挤的炸裂开来,不动不摇中,陈远剑意催发,分化散合,逆转传神术,一一承接过来,不及理解,先尽数存入心中 “好了,洛洛,”秋心脸色发白,娇躯晃了晃,“以史为鉴,看你三年内能悟出怎样的帝王之心罢” 陈远脑袋仍是嗡嗡作响,只觉鼻间温热,伸手一抹,满是殷红血迹,他深深吸气,甩手震落在地,勉强笑了笑,道:“秋心,保重。” 秋心叹了口气,二人拥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温度,旋即分开,陈远大步走出小屋,消失在少女视线里。 “本是你侬我侬,怎奈分飞时节,一去天山寒暑,一见烟涛微茫,自此再无愁苦,泪痕横流阑珊瘦” 若隐若无的浅吟低唱中,陈远心中苦涩,脚下却不停,再次入了地底密室,见到了洛青绫。 “太乙囚光剑,仙授长生剑,十日横空剑,大须弥剑,加上你的覆雨剑,五行剑意已全了,不死印法却需你自行转化。”洛青绫递过四本枯黄小册,凝视着他,道:“你真不要太极剑么” “不了,”陈远摇摇头,接过四门天阶剑法,也不翻阅,道:“我杀了君王心,迟早要对上石之轩,以他自己的武功杀了他,想必邪王也会冥目的。” “还有薛衣人,浪翻云,八思巴,原随云,”洛青绫微微一笑,“你在幻境中大杀一气,不论正邪,都会注意到你的,那些个大宗师们必然会为门中杰出弟子开启天阶幻境,以求在两年后的白玉京之战中夺得城主之位。” “白玉京之战”陈远疑惑道:“那是甚么,很重要么” 洛青绫一时没有回答,只是望着看不见的远处,曼声吟道:“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乾坤转五太,剑气碧烟横” “五太,是先天五太么”陈远心中一动,“太易,太初,太始,太素,太极,是道家先贤描述天地从无到有的五个阶段,与白玉京有甚么关系么” “罢了,等你出来后,我再与你细说罢”洛青绫敛容道:“小远接令,准备进境了。” 陈远接过紫禁之巅令,见上面画着一座雄伟大殿,殿上两位白衣剑客各据一端,似乎将要决战,寒意逼人,连中间那轮一轮圆月也黯然失色了。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清歌声中,洛青绫一指点出,按在幻令上,蓦然青光大盛,令牌嗡嗡作响,散成一团白光,裹住陈远,闪烁不已。 “天外飞仙”洛青绫悠然催动周易衍天剑意,轻轻一挥,白光流星般划过黑暗,不见了。 脚步声动,黑暗中走出一人,轻声道:“青绫,你拼着提前飞升,也要出手送他进去,这少年真值得你这样做么” 洛青绫身形虚实连闪,渐渐稳定下来,露出一丝疲惫笑意,低低道:“无情姐,小远可以的。” “唉”无情轻轻叹息,扶着她坐下,道:“云家和慈航静斋的那两个小姑娘,你要怎么办” 洛青绫摊手,微笑道:“云家长女与小远同时服了群玉之泪,心灵早已相通,他二人又脾性相合,早已情根深重,这辈子是掰不开了。而苏春水更是成王和苏狄指成的婚配” 青公主淡淡道:“师妃媗参与京师血案,我抢她一个门人来,给我弟弟做媳妇,想必那群尼姑们没甚么意见罢” “你啊你,”无情无奈苦笑,如葱玉指点了点她额头,道:“你还不是看这两个小姑娘人又美,武功又高,对你那弟弟又有心意,想抢在手里” 洛青绫板不住脸,笑出声来,道:“也不尽是啊,我想让苏春水去请她父亲苏狄起复,出任枢密史,好让小远出来后,方便掌管军务的。” 无情皱眉,道:“我看那小姑娘神色沉重,似乎是看了京城惨状,对师门做法不大赞同的样子,却又不愿违背十多年的教养传法之德,一直纠葛下去,对她武功可没甚么好处。” “我可以逼师妃媗主动抛弃她,”洛青绫笑道:“姓师的若是不同意,我就去拆了慈航静斋” “你也不想想,自己还能再出几次手”无情嗔道,“再者,我看陈远和那云家小姑娘间,未必能再容下第三个人。” 洛青绫沉默了会,道:“那就要看我那弟弟出来后,是一位怎样的帝王了。” “金总捕,陛下正在批阅奏折,恐怕”小太监笑嘻嘻地说道。 金九龄眯起眼睛,不动声色递了一张银票过去,道:“还请公公通报一下。” 小太监趁机捏了捏他的手,一扫面额,眉开眼笑地滑进袖子里,叉着两条腿进去了。 金九龄收起笑容,用力在衣服上擦了又擦,好像那只手是刚刚从粪池里捞出来。 这位三百年来六扇门第一高手擦过手后,瞧着四周威严而辉煌的宫殿,心中发热,又冷笑不已,掠过沉静走廊的风中传过来一阵唱声: “传,六扇门金九龄觐见” 金九龄立刻正起脸,小步快趋,走过汉白玉的栏杆,跨过紫檩木的门槛,低头跪拜:“臣金九龄,参见陛下” 黄布案上传下来一道淡淡声音:“平身。” 金九龄起身,微微抬头,便看见案后年轻的皇帝放下茶盏,道:“卿家此来,所为何事” 金九龄忽觉皇帝的态度比起以前有些不同,并没有往日那种对他这位天下第一名捕的欣赏,以及对江湖事的热切向往了,变得的幽深不可测度,他再难揣摩到皇帝心中的想法。 金九龄一颗心不住下沉,低头道:“臣前月在家中练气,忽然有贼人来袭,臣虽竭力击退贼人,却不慎岔了气,内伤久久不愈,武功大损,如再厚颜忝居六扇门总捕一职,恐失了朝廷颜面,故臣斗胆,还请陛下另择贤能。” 他小心翼翼说完后,便低头候着,肃静的御书房内沉香缭绕,不闻一丝声响,只有三道呼吸声,一道急而促,正是案旁垂手待立的平日赌伴王公公,一道金九龄自身的,悠长绵细,显出深厚的内功修为来,他一向为之自豪,少年时便入公门,所见尽是不如自己的蠢货,皇帝更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发的俸禄连牙缝都不够塞,如何对得起自己天天的跪拜,如何养那么多大大小小的妖精,如何纵情浪欢挥金如土 还不是靠自己暗中的各色手段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t_x_t_8 _0._c_o_m 反正“三百年来六扇门第一高手”的名声已经是响当当的了,旁人也万万怀疑不到自己的身上,还不如及早脱身,不入局中,却能享利,嘿嘿 金九龄蓦地耸然大惊:“我为何会在御书房内想这些东西” 他此时才察觉,房内不知甚么时候,隐隐布着一股既沉重又飘渺的气息,叫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直欲吐露最深处的心声,金九龄头上冷汗滴滴沁了出来,正惶恐间,忽觉那第三道呼吸竟比自己更平缓,更悠远 “这这是陛下”这位第一名捕顿时如坠梦中。 前方又传来那淡淡声音:“朕知道了,退下罢” 金九龄不及细想,低着头,退步出去。 陈远垂目不语,御书房内又静了下来,半斜的阳光照进来,冰凉的墨砚显出种温暖的质感,墨汁折出淡淡的七彩光芒,反照在年轻的侧脸上。 花白头发的王公公犹豫再三,想起怀里的银票,还是问道:“陛下,金九龄请辞,您看谁能胜任六扇门总捕头一位呢” 陈远放下青杯,道:“哦你有甚么中意的人么” 王公公听不出喜怒,忙笑道:“奴婢岂敢说甚么中意只是寻思着,金九龄既是少林俗家弟子,一家独大总是不大好的。” 陈远不置可否,只是批完最后一份奏折,随意伸了个懒腰,也不管王公公神情,抽出一本书看了半晌,抛到一边,站起身来,大步走出御书房。 王公公苦着脸,小跑跟上,听到风中传来年轻皇帝的声音:“朕对陆小凤很感兴趣。” 推广一下,有喜古风者,大可一观: 古韵纪事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诗词歌赋。 心有千头万绪,雾里看花,笔墨深处。 自古庭深几许,天涯海角,觅知音路。 这里是微信公众号:古风古典古之韵 带给你最纯粹的古之韵味。 ------------ 第四十一、二章 天子夜宴 第四十一章皇帝的日常 用过晚膳,屏退内待,陈远垂目静坐,凝聚精神,蓦然一指点出,正中面前一张白色书页。 “须弥厚坤,太乙囚光,金行诀现,五行化生” 书页凭空浮起,金光一闪,显出种极致的锋锐光泽,稍一震动,脱飞而出,投入陈远眉心。 金光直入神府,凝成一副人体经脉图,一枚小小的白金色箭头弯弯曲曲,游走出一条繁琐之极的真气运行图来,若无所思,若有所思中,先天真气依法流转,水蓝木青水红土黄四种色彩中渐渐生出锋芒,蔓延出刺眼的白色 三周天行毕,五色真气归还丹田,蓦然一震,化成种浑浑沌沌的奇异颜色,又徐徐分出五气,蓝的入肾,青的入肝,红的入心,黄的入脾,白的入肺,五脏顿时像是得到了强力滋补,各泛起一种生机颜色,一闪而逝,蓬勃运行起来。 松,柔软空明,感受着体内自行流转的长生真气,不住滋润脏腑,心中生出一片纯粹的喜悦来。 “五行终是全了”陈远睁开眼,推开碧萝纱窗,望着天边悬月,心中沉思:“最好的武功应是让人长生的武功,长生有二害,一为天,一为人。” “补形全神养亲以对天,却还不够,世途艰险,人心莫测,爱恨情仇,利益纠葛,道路不同,都会引出兵戈杀戮,如果没有护法降魔的剑法,就会像一只乌龟,空有长寿,却多半会被人捉住,炖成汤来喝了。” “长生长生,人多以为长生诀只善养生疗伤,今日我才明白,实在是大错特错” 年轻的皇帝望了会月亮,一头钻进书房,留下一堆空自怅望的宫女。 早朝散后,陈远褪了八宝分水袍,传来四位大内待卫统领,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他们。 左侧第一人,面貌清癯,本来很高贵的气度却很谦逊,外号叫做“潇湘剑客”,本来是没甚么的,但陈远却听秋心说过太虚幻境中潇湘妃子林黛玉的故事,此刻实在是无法直视这个已经快可称为老头子的潇湘剑客。 第二名是个中年人,鼻子像鹰钩,目光本来应该也如鹰,此刻却像只温顺的小白鸽,外号叫“大漠神鹰”,这个屠方很正常。 这三人锦衣华服,白面微须,很合“富贵神剑”殷羡的声名。 第四人面色苍白,一张适合冷笑的脸上现在堆着种媚笑,简直对不起他“摘星手”丁敖的名头。 这四人全是十年前便已成名的绝顶高手,如今想必手上功夫更加厉害。 陈远心中却一直摇头,这四位大内高手虽然厉害,却也挡不了他几剑,更不用和黎星刻相比,看来这个幻境里不仅外敌不强,连江湖高手也逊色许多。 陈远挥手:“坐。” 四人早看到地上放了四张椅子,前面各摆着一张低几,于是就鱼贯坐了下来,老老实实的样子,看起来就像启蒙的学童。 “四位卿家,你们与金九龄比起来,谁的武功要高一些” 四人面面相觑,都不明白这位前些日子还强行下令彻查天下人丁,搞的满朝风雨的皇帝,现在怎么对武功感兴趣了,但问题还是要答的,老四丁敖抢着道:“回禀陛下,微臣与金九龄武功当在伯仲之间,魏大人,屠大人,殷大人三位要高明许多。” 魏子云三人连道不敢。 陈远笑了笑,挥了挥手,有彩衣的宫娥们袅娜进来,为四人上了纸笔,四位大内高手眼观鼻,鼻观心,纹丝不动,目不斜视。 “朕对江湖高手很是羡慕,”陈远叹息着,“此番还请四位卿家写下你们认为现今江湖上,武功最高,名声最大的十个人的名字。” 四人听出皇帝的重音是在“你们认为”四个字上,也不彼此相看了,提起笔便写。 “陛下,臣等写完了。” 自有宫娥呈上来,陈远接过一瞧,发现四人写的大同小异,其中颇有几个重合的名字:陆小凤,西门吹雪,叶孤城,少林大悲、铁肩,武当石雁、木道人,这七个人出现的次数最多,其下还有巴山小顾道人,丐帮王十袋,长江水上飞,雁荡山高行空,江南花满梦,司空摘星等几人。 陈远沉吟不语,屋中登时充斥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四人不知皇帝此举何意,莫非是要将这些高手一网打尽一想到这个可能,四人当即出了一身冷汗。 陈远提起笔,写了九个名字,道:“九月十五,朕要在太极殿宴请十位高手,还请四位卿家替朕一一请到才是。” 四人连连称是,接到一瞧,却只有九个人,大为不解,正要发问,却见皇帝挥了挥手,只得退了出去。 “老大,陛下的意思是”丁敖最先沉不住气,率先发问。 魏子云苦笑着摇摇头:“陛下圣意,我岂能猜透” 屠方沉声道:“无论如何,先将上面这九位请到再说。” 魏子云道:“离九月十五还有近三个月的时间,还来得及。” 殷羡长长吐了口气,道:“别的都好说,只这两位大剑客有些困难。” 西门吹雪,叶孤城 四人全盯着这两个名字,恨不得透过纸立刻将这二人抓来,捆好了,藏在密室里,好等到九月十五那天,献给皇帝。 但这件事,恐怕天下还没有人可以做到。 “再笑王候,傲公卿,陛下亲请,他们还敢抗命不成”丁敖要年轻一些,火气也要大一些,忍不住出声道。 “老四,你也听到了,”最老成的魏子云皱眉道:“陛下说的是宴请。” “宴”字咬的很重。 屠方忽然道:“听说陆小凤很喜欢交朋友。” 三人互相瞧了瞧,都露出了笑意。 陈远也不管他一声令下,在江湖上掀起了多大浪涛,反正总大不过前些日子下令清查天下人丁,厘定田亩的风波,此事虽然触及多方利益,但要想进行计划中的下一步行动,就必须进行下去 “做皇帝实是一件既困难,又容易的事情。”陈远持着不死印册,随意翻着,心中沉思,“身居高位者,往往不用负责具体繁琐的事务,只是指定前行方向,让治下百姓过的更好便是” “只是,皇帝领袖甚么的,是从何时开始的,究竟有没有必要存在呢” 暂时得不到答案,陈远摇摇头,便将这个问题埋进心底,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的不死印法上。 这门武学是现世邪王石之轩糅合魔道两门秘传心法,又以佛理为轴,锻成的一门奇功,号称不在此岸,不在彼岸,不在中间,端的玄妙,曾有位天人交感的女宗师翻看此书,心神摇曳不能自持,不眠不休七日七夜后,竟吐血而亡。 陈远看了一会,脸色苍白,长生真气一震,突然扔下书,一言不发,取过一柄长剑,练起一路大须弥剑法,将自己沉浸在浑厚无疆的意境深处,直练了半个时辰,脸色才恢复过来,长长吐了口气,随手一掷,白光闪过,长剑便回到了架上。 内视默察,发觉元神竟清定了几分,真气也略微活泼了些,陈远心中一动:“原来阅这秘卷,如果能不沉迷其中,竟在对抗中增长功力” “但若非我练的是道家绝顶心法,恐怕很能脱离出来。”陈远转念一想,观这不死秘卷便犹如道魔对抗,本是相长相消之理,也无怪乎有此异能。 自此陈远一边垂拱朝政,静观风云变化,一边勤练不缀,读不死印法,打磨元神,锤炼真气,渐渐地两下似要合作一下,世间最重的红尘纠葛与最纯粹的生命晋升喜悦的相切相磋,相琢相磨,犹如矛盾两面,螺旋生长,似乎要激出种晶莹玉润的明光来。 四名大内高手不时向陈远通报江湖情况,陈远听过就算,甚至金九龄做了绣花大盗,被陆小凤揭穿击杀,也没能泛起半点涟漪,直到有一天,魏子云禀报道:“陛下,臣等已将旨意尽数送到,只是其中有点小问题。” “哦甚么问题” “叶孤城与西门吹雪答应赴约,但他们当夜要在太极殿上决战” 第四十二章天子夜宴 “太和殿”陈远讶然。 魏子云咬牙道:“正是太和殿。” 太和殿便是金銮殿,皇帝朝会群臣之处,皇城内最高的建筑,紫禁之巅。 魏子云说出后,见皇帝不语,以为龙心不喜,便道:“这二人实在大胆,不如” 陈远望着窗外,是一片宏伟庄严的宫殿,心生感慨,道:“朕允了。” 魏子云瞠目,却只得退了出去。 九月十五,黄昏。 园子里暗香浮动,满是桂子香气,熏得石榴树下池子里的金鱼都懒洋洋的,一片火红的枫叶飘落在走廊前,陆小凤忽然觉得像血,心头更加沉重,却笑道:“恭喜你要做父亲了。” 对面是一个白衣人,脸色晶莹如雪,剑也如雪,本来冷漠的脸上现在却带着愉快的笑容,道:“谢谢。” 他怀里是一个美丽的女人,虽大着肚子,却更为她添了一份风情,此刻也是微微笑着:“等他出世了,陆大侠可不要少了贺礼。” 三秋桂子,好友对坐,儿女在望,这本是最温馨的时候,但三个人的笑颜深处却有一丝深深的苦涩。 因为白衣人正是西门吹雪,今晚将要在天子夜宴上,与白云城主决战的西门吹雪 必然有一个人死去的决战 陆小凤怔怔坐着,忽然连翻了三十六个跟头,站直了笑道:“他满月酒时,你们夫妇可要通知我” 不等到回答,陆小凤已大步走了出去。 “皇帝为甚么要宴请我们这些人呢”他又忍不住想到。 “朕想请教各位一件事情。” 太华殿上,皇帝举杯道。 宫殿很高,很大,幽深宽广,足以容纳数百人,十张案几只占了很少一片地方,一人一案,案上有美酒佳肴,案侧有如玉美人,案前有歌舞升平,案后有编钟悠扬。 案中十人尽是江湖中的成名绝顶高手,少林方丈大悲,长老铁肩,武当掌门石雁,长老木道人,也有绝世剑客,世家公子,风尘异人。 众人也举杯,却未饮,都看向陆小凤,于是他只好道:“不知陛下要问甚么” 各位高手也都暗中揣测,这位天子好端端的突然要宴请自己这些武林人物,不知有何用意,夜宴方起时,皇帝不说,只是命起歌舞,上御酒美食,谁也没敢多问,因为殿内便站着二三十名大内高手,殿外更是如林的禁卫。 皇帝道:“诸位都是武林大豪,谁曾为生计发愁过” 众人都是呆了一呆,本以为皇帝会问一些江湖逍遥之事,哪知一开口竟是这样粗浅。 一个光头和尚放下手里的肥鸡,擦擦油光发亮的嘴,道:“陛下,小僧常常身无分文,饥一顿饱一顿的,只有馒头吃,还经常被人抢。” 众人一时无语,皇帝看了看,道:“除了老实和尚,诸位应该都是丰衣足食罢” 这话谁也不能否定,于是便都不说话。 皇帝道:“老实和尚。” 和尚道:“在。” 皇帝道:“你快饿死时会不会去偷,去抢” 和尚老实道:“会。” 皇帝道:“你被抓住,主人要打你,你会不会反抗” 和尚道:“不会,给他打一顿,出了气,就不追究和尚了。” 皇帝点头道:“你武功高强,他打你,是打不出甚么事的” 几人心里一动,模模糊糊知道皇帝要问甚么了,果然上面又传来声音:“但百姓们不会武功,偷不到,抢不了,会被打伤,打死,他们快饿死时,又该如何是好呢” 众人相互看了看,顿时觉得满案美食再难以下咽,过了好一会,也没人回答。 皇帝挥手,满殿歌女乐师都退了出去,宴上立刻静了下来。 皇帝道:“我知道诸位都是行侠仗义的大侠,但以诸位之力,若是遇上荒灾之年,却也救不了多少人。” “能救天下人的,是朝廷。” 只有官府,才有横跨整个国度大规模调动粮食救济的力量,谁也不能不承认。 众人放杯,看着皇帝,等着下文。 “但纵以朝廷之力,也没办法凭空变出粮食来,所以便要究其根源,百姓为甚么会没有饭吃呢” 寂静的大殿上,不闻一声咳,只有皇帝清朗的声音在回荡:“诸位应该都有产业,朕想问一下,各位大师,道长,大侠,你们的产业这些年来是越来越多呢,还是越来越少了” 少林方丈,武当掌门都是内外功修至化境的高人,此刻好像也坐不住,轻轻动了下身子。 陆小凤瞧向花满楼,忧色更重。 花家为江南首富,土地不计其数,有人曾说,早上骑着快马出发,奔跑一日,晚上也出不了花家的地界。 花满楼空洞寂寞的眼睛里也多了种陆小凤从未见过的颜色。 此刻众人已知道皇帝此宴为何,但还是有人不解,这与武林人士何干,不应该是你这位皇帝,朝廷重臣担忧的事情么 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皇帝道:“武功,给了诸位自由。” “给了诸位诸多的自由,不愁生计,快意恩仇,劫富济贫,不拘管束,逍遥快活的自由” “朕听闻坊间话本演义故事中,为朝廷效力的武林人士常常有一外名号,叫做鹰犬。” 几位大内高手脸色立时非常难看,大侠们摸耳朵的摸耳朵,揉鼻子的揉鼻子。 “故事通常是皇帝昏庸,吏治混乱,奸臣当道,陷害忠良,便往往有义士挺身而出,搭救忠良之后,与朝廷鹰犬斗智斗勇,期间或许还有几位女侠掺合其中,爱恨情仇,跌宕起伏,最后自然是大侠获胜,鹰犬死绝” 陆小凤目不斜视,盯着案上的玉杯,似乎在研究它为甚么这么漂亮。 “朕估摸着,兴许是朝廷皇帝大臣们高高在上,不顾民间疾苦,故而才有这等编排故事,用意也是好的” 皇帝忽然叹了口气,挥手。 一队彩衣宫娥捧着厚厚的册子上得殿来,为每张案几上分发三部,悄然退下。 陆小凤瞧着最上面一部的封面:羊城户丁暨乡绅佃户土地详考,厚厚的一册,近千余页,他心中一动,再翻下面,花城详考,最后是锦城详考。 皇帝以手支额,歪在座上,低低道:“这是此次天下人丁土地清查的一部分结果,多赖鹰犬之力,才能如此迅速地彻办下去,诸位不妨翻一翻。” 于是大家就开始翻,初时哗哗的响,慢慢的却静了下来,香气缭绕的大殿里,坟墓一般的寂静。 陆小凤放下册子,心里突然冒出一句话来:“富者有弥望之田,贫者无立锥之地” 他看了看自己的朋友们,司空摘星往常猴子一般的脸也不再笑了,花满楼伸出手停在册子上,像块石头,西门吹雪似乎一样,只是更冷了些 大悲方丈,石雁掌门本来面见天子,穿着精致的法衣,戴着珠玉的法冠,此刻却似乎嫌衣服太亮了一些,法冠太重了一些 忽然有人冷冷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陆小凤并未转头,他已听出这人的声音,也听明白了白云城主的意思。 这是皇帝和朝廷大臣位的事情,与我们这些江湖草莽何干 他觉得这话没道理,却又不便反驳。 反驳便要伤害花满楼,他不愿伤害朋友,于是陆小凤看向皇帝,看他怎么说。 大家也都看向年轻的帝王。 皇帝淡淡道:“不错。” 皇帝竟无反驳,陆小凤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这位皇帝如果练剑,剑法一定很好。” 好的剑法必定有奇妙的变化,皇帝便变化了,变的很远。 “得国正,便享长祚,得国不正,二世而亡。”皇帝语气依然淡淡,说出的话却绝对不淡: “兵戈杀戮为正,何也以其屠杀天下,故有地广人稀,建朝后休养生息,人人可活,及至王朝末年,人息渐繁,富者拥阡陌,贫者难立锥,若又逢天灾,贫污横行,人人难活,便有登高一呼,应者云集,起陈吴之事。” 大家好像听的很最明白,又好像很不明白,但皇帝仍在说,就只好听下去: “人多而无地,百姓求活,此亡国之根。” 众人咀嚼着这番话,仍有不解:与我们何干难道你要变法,想请我们将贫官污吏尽数杀了 “朕欲扩海外之地,以迁中土难养之民。” 皇帝扫过一众惊讶的大侠,道:“朕去年已派了三十支船队出海,探查海图,只是大洋天象难料,船员又软弱无力,故而进程十分艰难。” 话至此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大悲禅师与铁肩长老互看一眼,合什道:“阿弥陀佛陛下有此等活万民之心,少林愿举寺相助。” 石雁单掌竖起,道:“无量天尊武当亦愿附骥尾。” 高手们也都纷纷表示愿意出力,一时热闹了起来。 皇帝挥手,道:“举寺就不必了,若是执武林牛耳的少林武当元气大伤,诸位又长久不归,未免会引发某些骚乱,朕只是提一下,宴后会有专人与大师,道长商谈。” “是,陛下。” 皇帝挥手,宫人上前撤下宴席,上了煮石汤,却有二人只要了白水。 皇帝目中似有笑意:“国事已毕,西门庄主,叶城主,朕虽久居深宫,也听过两位的名声。” “微末草民,竟能上达天听,实是幸甚。” 皇帝笑道:“二位都是旷古烁今的绝代剑客,朕想知道,在二位心中,剑是甚么”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 第四十三、四章 论剑 西门吹雪凝视着案上的白水,纯净如雪,清冽似冰,整个宴会中一直在沉默。 叶孤城凝视着案上的白水,纯净如雪,清冽似冰,整个宴会中说了一句话。 这两位绝代的剑客像极了远山上不化的冰雪,纵然是在天子夜宴中,依然不变。 皇帝不以为意,举杯饮酒,言笑晏晏,说了许多,论国事后,转口问剑。 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两位白衣剑客。 西门头也不抬,道:“剑是朋友。” 叶孤城道:“剑诚。” 皇帝摇头,招手。 殿前飘飘走入十七名宫女,如姣月轻风,一人捧着一口剑,来到正中,站定不动,像是石头。 她们捧着冰冷的剑,像是捧来了寒冬。 大殿内顿时冷了下来,似乎转眼到了三九天气。 剑是名剑,人是美人。 名剑冰冷,美人温软。 美人娇躯似软玉,小手如凝脂,却捧着冰冷肃杀的剑,形成了一种奇异而强烈的对比。 美人象征着生命,清而轻,剑代表着死亡,沉重而血腥,此刻在这大殿中,竟奇妙地溶成了一体。 众人看着如玉的美人,看着如虹的名剑,等待皇帝开口。 皇帝道:“诸位都是英雄,朕当以名剑相赠,这里一共十七柄古剑,皆是前代巨匠所铸,深藏大内已久,白白辜负了偌大名声,还请诸位自取一柄,以免神兵空叹,受那蒙尘之苦。” 众人听这年轻的皇帝语声真挚,确系一片诚心,反正已答应了做事,取一柄即便不用,观赏也是好的,况且这十七柄剑尚未出鞘,众位高手已可感到一股慑人的冰冽锋芒,隐而不发,却直迫眉睫,显然尽是吹毛断发的神剑,寻常见一柄已是难得,此刻一下子来了十七柄,谁不心动 一众高手尽是真名士,自有风流态度,心方动,身已至殿中。 陆小凤笑道:“多谢陛下,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皇帝微笑,举杯示意。 陆小凤先冲着宫女们笑了笑,然后一柄柄看了过去,篆字的纯钧,厚重大德,铭文的工布,无锋大工,纤细的承影,风流剔透,火红的赤霄,霸道绝伦 众人看一柄,赞叹一柄,喜欢一柄,待到最后,是一柄乌金吞鞘的定光古剑,历尽千百载风雨吹打,仍是灼灼其华,似蕴有一丝大光明。 陆小凤见无人来抢,便伸手取了这柄定光剑,看到西门吹雪却如一株松般站着,似无取剑之意,便道:“你取一柄,明日带回家去,嫂子身为峨眉四秀,必定很高兴的。” 西门吹雪身子一震,伸手拿过承影剑,抛向陆小凤,低低道:“我若败了,你连我这柄剑也带回去罢” 陆小凤道:“我是不是你的朋友” 西门吹雪道:“是。”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人都道我的灵犀一指天下无双,但这个世上,我却没有把握接住一个人的一剑” 西门吹雪霍然抬起头,盯着他,渐渐目中现出一丝温暖之意,道:“谢谢。” 说话间,众人都取了剑,木道人拿了七星龙渊,叶孤城拿了赤霄,花满楼取了工布,余下所取也尽是上古名剑,一柄万金难买。 一众高手谢过后,皇帝笑道:“为何剑客都穿白衣” 大家看过去,发觉西门吹雪一身白衣,神色淡然,叶孤城也是一身白衣,颜色冷漠。 看上去就像同一个人。 叶孤城沉吟着,缓缓道:“白衣染血,醒目之极,当提醒我剑法尚有不足之处。” 皇帝道:“精益求精,果然不愧白云城主,西门庄主呢” 西门吹雪目中露出苍远之色,道:“为了不忘却。” 皇帝道:“忘却” 西门吹雪道:“忘却杀人后的寂寥。” 皇帝沉吟着,缓缓道:“二位练的都是杀人的剑法” “不错。” 然后皇帝问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问题: “二位的剑法,可以掏粪么” 这问话一出,一众高手都是目瞪口呆,谁也不防先前纵谈军国大事的天子,忽然向当世巅峰的大剑客问了一个如此粗鄙的问题。 连七名大内高手似亦不忍卒睹,扭过了头去。 剑为百兵之君,清正刚直,能将剑法练至极高境界的剑客,在众人心中自然也是如此。 竟有人将他们与最卑贱的便溺联系起来,这对如远山冰雪般冷漠的剑客来说,简直是莫大的污辱 有人这样想着,很想看到这两位高手将会如何应对 是无动于衷,亦或是拔剑横对 陆小凤心中不住下沉,他实在是很担心,正要上前架开,忽听西门道:“可以吹雪,亦可以掏粪。” 众人尚不及惊讶,叶孤城已道:“白云城中亦有五谷轮回之所。” 陆小凤一向非常聪明,不然也无法从那么多凶险恶毒的陷阱中活到现在,但此刻他也不大明白这位年轻天子与当世最超卓的剑客间的对话了。 因为陆小凤虽然可以模仿出天外飞仙这一式无双剑招,但他并不是一名剑客。 但他可以看到,西门的神色非常郑重,是他前所未见的郑重,毫无被戏弄的羞恼,反而有一丝深深的惊讶。 这种神情,陆小凤很少在西门脸上见过。 他再看叶孤城,发现这位白云城主也是一样的郑重,一样的讶异,盯着天子,若有所思。 皇帝沉吟着,认真道:“二位的剑法,可以治国么” 掏粪与治国,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物,如何全与剑法联系起来 几人几乎都要以为这一个不是很好笑的玩笑,但看皇帝态度,这绝非玩笑,而是极严肃,极认真的发问。 这次城主与庄主都沉默了很久,才说道:“不能。” 众人现在已隐约明白,这三位应该是在探讨剑法上的甚么问题,只是除了少数几人可以隐约抓住一点痕迹,大多只是好奇不解。 皇帝沉默了一会,笑道:“也罢,去太和殿,两位绝代剑客之决战,朕亦很是期待。” 庄主与城主并无反对,点了点头。 七名侍卫拥着皇帝在前,众人行后,过龙池,越虹桥,穿凤林,便到了一片宏大的广场中,地面全以西方星宿海青田石铺成,倒映出银色的月光,经风一吹,似水波般轻轻荡漾起伏,柔和而清凉,便如同到了东海万里碧波之上,令人心神一阔。 众人走过缀着点点星光的广场,来到北边一座辉煌庄严的大殿前,只见雕檐飞拱,龙纹凤章,脊耸入云,尖尖的飞檐几乎可以钩住月亮,比之太华殿更有一种威严内敛的王道神气。 这便是太和殿,当今皇帝朝会群臣,决算天下事的所在了,当今世上,不知有多少英雄好汉,聪明睿智之士,绞尽脑汁,穷尽心血,有的甚至拼上性命,也不过是为了在这大殿中站上一站。 众位高手的心不禁跳的快了一点,血也流的快了一些,前方天子的背影似乎也高大了些。 魏子云上前,招了招手,快步奔出一群带刀侍卫,无声无息地推了一部扶梯过来,架在大殿前,正如一道飞虹,连起了两轮月亮。 一轮在地上,一轮在飞檐上。 地上的铺在人间,飞檐上的挂在天边。 皇帝自人间的月亮走出,一步步走进天边的月里。 十位高手虽然人人可以飞身掠上,却没有人这样做,只是沉默着,从苦海红尘中,一步步走上了紫禁之巅。 这已是人间最高处,离上天最近的所在。 风似乎大了一点,也冷了一点,吹走了漫天卷云,只剩下一轮清冷的银盘,镶嵌在碧蓝色的天幕中,长出一株枝枝桠桠的桂树,侧耳倾听,似乎还可以听到斧凿劈砍的轻声,不知是不是月中的吴刚,在树下伐着永远也砍不断的刑罚 广寒宫前,是不是还有一位美人,衣袖飘飘,抱着一只白色的小兔子,在痴痴地望着他 吴刚虽然永生劳作,不得休息,却也可与心中的人儿长相陪伴,也不知他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呢 陆小凤心中叹了口气,望着站在两端的剑客,这正如今夜的决战,没人能够知道,谁能胜,谁能败,谁能生,谁能死 风中的殿脊呈现出柔和的曲线,缓缓地延伸下来,光滑成一片琉璃色泽,显现出种超越世俗的庄严之美,蔓延成两个白衣的剑客,一尘不染,恍如天仙。 剑在鞘中,尚未拔出。 二人直到此刻才直视彼此,仔细地瞧着对方每一个举动,每一处神情变化,甚至每一块,每一条肌肉的跳动 这些都是出手招式的征兆,二人皆是身经百战的巅峰高手,自然不会在至关重要的细节上有所失误。 叶孤城忽然扬起手中剑,道:“此剑乃南海沉沙精英炼成,吹毛断发,剑锋三尺三,净重六斤四两。” 西门吹雪道:“好剑。” 叶孤城道:“的确是好剑。” 西门吹雪也扬起剑,道:“此剑乃昆仑寒铁玄华炼成,剑锋三尺七寸,净重七斤十三两。” 叶孤城道:“好剑。” 西门吹雪道:“本是好剑。” 清风吹起剑客的衣袂,蓦然间一声龙吟,双剑已出鞘,剑气直上云宵 第四十四章决战 星光月华顿时失色,天地蓦然一黯,这一瞬间,似乎天地间所有的光辉,都凝聚在了这两柄不朽的剑上。 方一出鞘,二人的剑就已变化了近百次,或细微,或奇诡,或堂皇,或偏锋,或正道,针锋相对,每一处变化尚未走完,已随着无处不在的清风转为下一个变化,每一着都与前者不同,尽是旁人从未见过的神妙剑法,却有一点是一样的。 这都是杀人的剑法。 叶孤城的对手若不是西门吹雪,早已死了。 西门吹雪的对手若不是叶孤城,早已死了。 殿上诸人有人是剑客,也有人不是剑客。 魏子云等七名大内高手,已看的冷汗淋漓,他们开始时尚假想将自己代入一方,对手如此攻来,如何应对,却骇然发现,自己绝对撑不过三式变化,更遑论分辨出谁高谁下。 陆小凤一颗心却渐渐沉了下去,他已看出,叶孤城的剑法犹如天上的白云,去留无意,毫无迟滞,随心所欲,这几乎已是剑法中至高的境界。 西门吹雪的剑法也同样灵动,飘渺无方,却有一丝隐隐的滞后,变化间少了一分神气,像是有一根无形的线系住了他的剑。 西门吹雪原是剑的神,无情而冷漠,本已与他的剑溶成一体,但近年来,无情的剑神不仅娶了妻子,更即将成为一个父亲,便有了人的感情。 这感情生生将他从剑中扯了出来,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如何还能使出那如神明一般的无情剑法 陆小凤手心已沁出冷汗,以他眼光看来,二十个变化后,西门吹雪的变化将要落后整整一着,那时叶孤城的剑锋必会刺入他的胸膛 谁能拯救西门吹雪 陆小凤不能。 他虽有出手的力量,却不能插手这公平的决战。 况且即便他出手,虽然能救下西门吹雪,却势必要搭上另一个人的性命。 他自己的,或是叶孤城的,命 陆小凤身边忽然有人叹了口气,他不必转头,已听出这是花满楼的叹息。 花满楼显然和他的看法一致。 十九个变化转瞬即逝,西门吹雪的剑隐隐已跟不上叶孤城如流云一般的变幻。 陆小凤的一颗心悠悠地沉了下去。 他忽然想到在开满花的小院中,痴痴等待西门吹雪的那个女人,还有她肚中的孩子,一股热血蓦然涌上心头。 陆小凤终于决定不顾一切,哪怕事后西门吹雪成为一个废人,哪怕搭上性命,也要出手救下他 陆小凤身形尚未掠起,忽然又听到一声叹息 于是他停了下来。 因为随着这声叹息,殿上的决战场面好像发生了某种奇妙的变化。 西门吹雪的剑竟然更慢了。 叶孤城首先感到这种变化,他本已算定,下一刻自己的剑将会快上一刹那,必能趁对方变化不及,一剑毙命,但随着这声叹息,叶孤城赫然发现,西门吹雪的剑法似乎活了过来。 那根看不见的线本是他剑上的羁绊,叹息过后,竟成了一种奇妙的力量,随着剑锋任意变化,虽然更慢,无有不至,更无微不至,却隐隐生出层晶莹的明光来。 叶孤城的剑本如流云,随意游荡,漫卷漫舒,自在宜性,此刻经这晶莹明光一照,像被清风吹散了一般,东一片,西一块,零落飘散,不成样子。 他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剑法本来可吹落白雪,现在亦可吹散白云了。 西门吹雪的剑法,竟是在生死前的一刹那,于不可能中再度上升一步,到了一种神奇不可测度的玄妙境界。 叶孤城心中叹息一声,身形掠起,宛如御风,一剑挥出,天地间寒意蓦然大盛。 此刻在众人看来,叶孤城这一着使出,便如同一位白衣仙人,玉冠广袖,衣袂猎猎,自他身后的那轮圆月中曼妙飞出,飘然降临人世间,将这本已辉煌的紫禁之巅,染成了飘渺的仙境颜色。 这便是白云城主叶孤城天下无双的一剑,天外飞仙 这与西门吹雪之前宛如无情神明的剑法一样,本是世间无敌的剑法,所以才有这场决战。 西门吹雪剑锋更慢,徐徐刺出,明光大盛,直欲将仙人吹回广寒宫去。 叶孤城面色淡漠,丝毫没有变化,天仙凌空下击,一往无前,似是要下定决心,清洗这污秽的人间。 西门吹雪蓦然发现,当他的剑刺入叶孤城咽喉的时候,叶孤城的剑也必将刺入他的胸膛 他的剑法虽然要高明一丝,但若想杀叶孤城,一定要用自己的命来换 叶孤城也发现了这点。 但二人彼此直视,像是要看到对方心底,谁也没有变招。 剑法已经比完,面对死亡,谁会胆怯 西门吹雪从来没有像这一瞬间,如此接近死亡过,这一刹那间,时间好像慢了下来,他忽然回想起自己小时候在梅花雪地上练剑的情景,汗水滴下,融化冰雪,经过七年不缀的常人难以想像的艰辛苦练,剑法方有小成,自此试遍中原,遂至剑神之境,环视天下,高处不盛寒,唯有南海一名敌手 叶孤城从来没有像这一瞬间,如此接近死亡过,这一刹那间,时间好像慢了下来,他忽然回想起自己小时候在海边云下练剑的情景,汗水滴下,融进海里,经过七年不缀的常人难以想像的艰辛苦练,剑法方有小成,自此试遍四海,遂至剑神之境,环视天下,高处不盛寒,唯有万梅一名敌手 他似乎能听见下一个瞬间,剑锋刺进身体的声音,自己骨头碎裂的脆响,如花瓣一般凋零,又似白云一般流散,自此以后,生命中所有的幸福,所有的苦楚,所有的欢乐,所有的寂寞,一切的美好与丑恶,都和他再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好像回到了看着初恋情人在病榻上死去的那个时刻,凝视着那爱情与死亡交织成的笑容,甜如蜜糖,苦如胆汁,他忽然有些明白她那时的心情了。 他已能感受到剑锋上那慑人的寒气,带来任何人都逃不过的宿命。 “这便是死亡么” 这变化实在来的太快,陆小凤与花满楼飞身扑上,却已来不及救下任何一人 周围一群人,无论是不是剑客,心中大多松了一口气,“还好这两个人都要死了” 便在此时,场中又闻一声叹息。 这叹息如一阵清风,吹散了明光,吹回了仙人。 两柄不朽的剑同时停住。 陆小凤与花满楼落下,众人怔住,一起看向叹息的主人。 是一直静立不动的皇帝。 淡淡月光下,皇帝的脸色似乎有些异样的苍白,如同月光颜色。 皇帝道:“好。” 众人愣住,皇帝已转身下了移梯。 无人敢追问,甚么好,好甚么,又为甚么好,于是众人只好眼睁睁看着皇帝自月中走下,回到了人间。 皇帝虽消失了,御前侍卫尚在,大内头把好手,潇湘剑客魏子云咳了一声,将众人目光吸引过来,才淡淡道:“陛下有旨:夜已深了,各色人等可在朝房休息一夜,明日出宫。” 众人谢过,魏子云走上前,笑咪咪地道:“恭喜两位,如此精彩的决战,旷古未有,陛下很是赞叹,命在下问两位,可有甚么要求” 西门吹雪脸色苍白,道:“任何要求” 魏子云傲然道:“任何。” 两位剑客沉默了。 大家又怔住,皇帝富有天下,一声令下,移山填海只是等闲,任何武林高手也及不过这般的威风,天子亲口许诺,答应任何一个要求,几乎可以比得上传说中,神仙点石成金的手指了。 叶孤城正要说话,魏子云忽然道:“城主且慢。” 这位大内御前侍卫首领,又向众人道:“除了陆大侠,花公子外,还请诸位前去朝房歇息。” 他话语虽然客气,但瞧着半屋的带刀侍卫们,大家虽然想知道叶孤城与西门吹雪会提出甚么要求,也只好下了太和殿,只留下两个绝代剑客,一个四条眉毛的陆小凤,一个目盲的花满楼,在上面吹风。 待一众侍卫领着高手们不见了,魏子云这才道:“请恕在下方才无礼,陛下交待过,两位的要求不宜让太多人知道。” 叶孤城面色没甚么变化,只微微点头。 陆小凤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道:“那留下我们两个又是为甚么” 花满楼忽然道:“有一件事,只有我们两个做了。” 陆小凤皱眉,确实方才只有他与花满楼扑出去,意欲救人,莫非如此 叶孤城与西门吹雪方才全部心神尽皆凝聚在彼此身上,却并未注意到周围变化。 四人看向唯一可能知道的人。 魏子云苦笑道:“陛下心意,在下岂敢妄猜” 陆小凤笑道:“莫非陛下也答应了我与花满楼一人一个要求” 魏子云摇头道:“这倒不是,陛下是允了陆大侠一枚令牌。” 陆小凤奇道:“甚么令牌” 魏子云神色忽然有些奇怪,道:“是一枚天子酒令,凭此令牌,陆大侠可在天下任何官府藏库中随意享用美酒。” 陆小凤眼睛一亮,抚掌笑道:“不想陛下倒是酒中知已。” 他又问道:“那花满楼呢”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ap;lt;a≈ap;gt;≈ap;lt;a≈ap;gt;≈ap;lt;a≈ap;gt; ------------ 第四十五、六章 惊变 花满楼眼神依然空洞寂寥,面上却有温暖之意。 魏子云道:“陛下给了花公子一个承诺。” “哦甚么承诺” 魏子云咳了咳嗓子,正色道:“陛下言道,花公子如此人物,目力却有不便,未免微暇,故传令召集天下名医,为花公子诊治一二,聊表心意。” 花家本是江南巨富,近年来为医治这位花家七公子的目疾,不知耗费了多少财力物力,花满楼却是希望一次,失望一次,到后来渐渐也不提这件事了。 如今天子征召,虽有可能唤出某些藏于深山大泽的名士高人,花满楼也不抱太大希望,但他向来不善于推辞别人的意见,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便微笑道:“多谢陛下。” 魏子云又咳了一声,道:“叶城主,西门庄主,还请二位提出自己的要求,在下好去回禀陛下。” 陆小凤与花满楼都看了过去,对剑客们的要求,他们心中皆有猜想。 夜风阵阵,吹来天边一缕淡淡白云,叶孤城缓缓道:“我想知道,陛下练的是甚么剑法” 魏子云一怔,道:“西门庄主呢” 西门吹雪道:“陛下剑法到了甚么境界” “正是如此”陆小凤心中盘旋的同样是这两个问题,方才皇帝决战,一波三折,西门吹雪于不可能的境地中作出剑法上的突破,二人将要同归于尽时突然停手,都是在皇帝一声叹息后发生的,这其中若说没有甚么缘故,陆小凤是不信的。 唯一的解释是,皇帝同样练剑,并且修炼到了极高的境界,不然决计无法那般轻描淡写地,只凭一声叹息,便成功插手当世巅峰剑客之间的对决。 魏子云神色奇异,道:“二位不再考虑一下天子金口玉言,既发了话,万户之候,权势富贵,亦或是剑经拳谱,武功秘籍,任由取用,二位便只问这么两个问题么” 无论是城主还是庄主,都不说话,只是冷冷瞧着他。 陆小凤道:“剑客一言,是不会收回的,还是快说罢,莫非还要回去请问” “果如陛下所料”魏子云心中暗想,面上正色道:“只看陛下方才送出十柄是古名剑,便可知陛下必是真正的爱剑之人,四位说是也不是” 表面的爱剑者,多半是搜罗天下神兵,集于一室之内,以供自己一人独赏,却并不去管名剑因长久蒙尘而在无人夜间的不平铮鸣,此等人只顾自身一人满足,徒说爱剑,只是流于表面,名为爱剑,实为囚剑。 剑为杀人兵器,真正的爱剑者会送它们去该去的地方,在剑客的手中绽放出夺目光彩,在敌人的喉间痛饮鲜血,决生死于刹那间,才不负爱剑之心。 使百战之后,剑客身陨,名剑折断,散入尘埃,它也是来过,活过,战斗过,已不负一生 折断在对决中,总好过在不见天日的密室中一年年地衰老下去,最后失去昔日光彩,生满绿色的锈斑,被无情地抛弃掉。 这道理四人自然懂得,便点了点头。 魏子云淡淡道:“至于陛下练的甚么剑法,在下倒是瞧过几次天子练剑。” “哦如何” 魏子云今天晚上嗓子似乎有毛病,又咳了几声,才神色古怪地道:“陛下练剑,随意使来,不拘一格,自成一体,无剑胜有剑,其中大有玄奥。” 这位潇湘剑客虽然说的好听,但面前这四位是甚么人物,早已听出一个事实,便是他根本没看明白皇帝的剑法 以魏子云昔年在江湖上的武功名声,看不懂皇帝练剑,这有两种可能,一是皇帝确实是在胡乱挥舞,不成章法,魏子云为尊者讳,才有甚么“不拘一格,自成一体,无剑胜有剑”的含糊说法。 另一种便是皇帝的武功剑法极其高明,高到了连这位大内侍卫统领也看不明白的地步。 相比起来,四人更相信后者,虽然这不大可能,皇帝日夜操劳,掌握天下军国大事,哪里来的时间练出如此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 但如非这样,决计无法解释皇帝两声叹息,战局便来回变化的诡异情形 陆小凤看着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忍不住道:“陛下叹息时,你们是甚么感觉” 二位剑客脸色苍白,一言不发,只是看着魏子云。 果然魏子云又说道:“有一次陛下召我前去,问了一个问题。” 说完一句,他顿了顿,陆小凤很上道地问:“甚么问题” 魏子云脸色不大好看,还是道:“陛下问我:你可懂得天子之剑,诸侯之剑,庶人之剑有甚么异同” 两位剑客倒没甚么,花满楼也很镇定,只陆小凤很奇怪地看着他,上下打量,似乎要瞧出一朵花来。 魏子云似乎也理解这种目光,苦笑道:“说实话,陛下这一问虽不如方才在太华殿对二位问的那般那般耸人听闻,但在下当时确实吓出一身冷汗。” 陆小凤很感兴趣,道:“那魏大爷是怎么回答的呢” 这个问题确实很难,天子垂问,不能不答,也不能答的太差,不然显得这位大内统领太没有水平,但也不能答的好了,否则皇帝再追问一句:“你为何对天子之剑如此了解”魏子云只怕不大妙, 魏子云道:“我能有甚么好答案,还不是前贤那几句,天子之剑,行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上,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此剑一用,匡诸侯,天下服矣罢了。” 这段南华经中的话原本说来气魄雄浑,几有开天辟地的大势,却给魏子云最后“罢了”二字拖的全无神意,垂头丧气,也算是一种能耐。 陆小凤笑道:“再也没有比这更妙的答案了。” 这话既是前贤所说,照样描来自然没甚么问题,也勉强够得上水平。 花满楼忽然道:“然后呢” 然后,便是皇帝怎么说。 四人观听皇帝言行,当是位有道之君,绝不会因为一场问话就将魏子云怎样了,但这位潇湘剑客神色间却大见犹疑,末了才道:“我背完书后,陛下不置可否,又问:以你看来,这三种剑,哪种最好” 若是常人,自然会说天子之剑最妙,但这五位都是江湖上顶尖儿的人物,虽然承认天子剑可平天下,安万民,却也不会认为庶人之剑当真便是如南华真人所说:蓬头突鬓,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瞑目而语难,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无异于斗鸡。 西门吹雪四人自然不必说,一剑纵横江湖,任侠逍遥,快意恩仇,即便是魏子云,虽然委身大内,像个官员更多于武者,但他昔年也是热血豪侠之士,自有一番从江湖刀光剑影中搏来的风骨,违心媚上的事,他还做不出来。 这次魏子云不待人追问,便道:“在下当时一咬牙,说:天子剑决算天下,由陛下使来,自然是极神妙的,庶人剑有防身杀敌之能,便适合微臣这等身份。” 陆小凤抚掌叹道:“若是换了我,也想不出比之更好的回答,但总觉得有些问题。” 花满楼道:“不错,各有所用,魏大人回答的确实很妙,只是陛下想的多半要更深一层。” 魏子云看了一场决战,又与当世绝顶人物谈了许久,好似又回到了年少时的快意时光,感慨道:“两位高见。陛下听后,笑了笑,说不错,然后又问了一句:若是魏卿家此刻是名刺客,你此刻离朕不过十步,暴起杀手,朕该如何是好” 四人吹着风,心中同时冒出一句“伴君如伴虎”来,沉默了一会,陆小凤喃喃道:“看来御前带刀侍卫威风是威风了,却也危险的紧。” 魏子云点头道:“我当时自然是汗流浃背,赶忙请罪,陛下说了一句是朕唐突了,便让我退下了。” 西门吹雪忽然道:“一样。” “一样”魏子云奇道:“西门庄主说的是” 庄主没有回答,城主淡淡道:“三种剑是一样的。” 魏子云讶然道:“二位的意思是,在陛下看来,天子诸侯庶人三种剑是一样的” 陆小凤与花满楼沉吟着,没有说话。 魏子云怔了半晌,摇头苦笑道:“看来我是真的不懂了。不过二位的要求算是完成了罢” 剑客点头,于是五人便下了太和殿,魏子云正要领着四人去休息,忽然远远奔来一群带刀侍卫,神情虽然大多很镇定,五人仍能自他们身形步法中瞧出一丝慌乱之意。 魏子云心中一突,快步上前,喝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一名领头的蓝衣侍卫奔出,附在统领耳边说了一句甚么话,魏子云脸色突地铁青,喝道:“此事当真” 蓝衣卫伸手入怀,捧出半枚紫色令牌,肃容道:“大人,这是王总管亲自传下的天子御令,屠大人,殷大人,丁大人已经带着兄弟们过去了” 魏子云脸色苍白,腮边肌肉不住跳动,眼角抽搐,自袖中滑出半枚同样的紫色令牌,往前一送,严丝合缝,正好对上。 他长长吐了口气,转过身来,脸色冰寒,用力一挥手,厉声喝道:“将这四人拿下” 那群侍卫立刻散开成阵,亮刀持剑,将陆小凤四人围了起来。 周围宫殿上,突然冒出密密麻麻的人影,强弓劲弩寒光闪动,连成一片,几乎将天上的月光也掩了下去,杀气大盛,对准了圈内的四人。 第四十六章买菜 兵刃加身,四人神色不变,只是按剑。 陆小凤皱眉道:“魏大人这是何意” 魏子云脸色又转铁青,咬着牙,道:“陆大侠四人若是束手就擒,还可从轻发落” 有一种人越是危急关头,越能沉下气来。 四人便全是这种人。 陆小凤淡淡道:“可否请魏大人告知原委,我等也好决定。” 魏子云深深吸了口气,拔出剑来,挥手命一众侍卫围上,高处亦是张弓搭箭,才说道:“有人密报,阁下十人中,有人将要行刺陛下。” 陆小凤皱眉道:“这种玩笑并不好笑。” 花满楼依然很平静,开口道:“如果密报是真,魏大人此刻更应该赶往陛下所在之处护驾,如果是假,告密之人必有图谋。” 魏子云呼吸加重,额头上冷汗滚滚而落。 叶孤城突然道:“那三位统领想必是带人去围拿少林武当了罢” 魏子云神色沉重,点点头。 西门吹雪道:“大内侍卫们全来擒拿我们了,陛下身边还有多少护卫力量” 魏子云此刻也反应过来,但望着手中完整的天子御令,心中正犹疑不决,忽听陆小凤道:“陛下皆对我等有恩,魏大人难道认为我们四个是恩将仇报的小人” 侍卫们全望着魏子云,他脸色忽青忽白,煞是好看,蓦然一跺脚,道:“我相信四位的人品” 陆小凤沉声道:“魏大人,现下赶快护驾要紧。” 陈远乘辇回到寝宫,屏退宫女,脸色忽然如死人一般苍白。 方才他两声叹息,第一声是将从秋心那儿得来的学自昆仑山瑶池之畔的高妙剑意传给了西门吹雪,方有剑神再进的事情发生,这也不算甚么,关键是第二次,在两人形将同归于尽的时候,陈远以强悍的剑意生生破入当世巅峰剑客们的心底,二人不防震骇之下,才齐齐住手。 这次固然是威风了,耗费的心神真力也远非头次可比,饶是陈远已初步练通了长生五行诀,体内自成一个小循环,几可不假外求,亦经不住叶孤城与西门吹雪的凛冽剑意反击,险些重伤吐血。 但撑住了如此大的风险,便有收获。 陈远在宽幽的纱帐中趺坐下来,冥目入定,长生真气活泼流转,似乎更灵动了一些,充满了勃勃生机,渐渐愈合受创的脏腑元神 “陛下”幽深的庭帐里忽然响起一声呼声。 夜已深,月光正从窗外照进来,照在床前的碧纱帐上。 如云雾的纱帐中,竟有个人影。 陈远睁开眼来,眼中带着一种很奇怪的神色,道:“王安,甚么事” 王安就是王总管,皇帝尚是太子时,此人已是心腹。 王安道:“奴婢想请皇上去见一个人。” 三更半夜,他居然敢惊起龙驾,勉强天子去见一个人,莫非他忘了这已是大逆不道,可诛九族的罪名 陈远目中奇怪神色更重,只是别人看不见,他问了一句:“人在哪里” “就在这里。” 王安挥手作势,帐长忽然亮起两盏灯。 灯光下又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很英挺的年轻人,身上穿着黄袍,下幅是左右分开的八宝立水裙。 陈远拂开纱帐走出去,忽然笑了笑。 因为站在他面前的年轻人,就像是皇帝的影子同样的身材,同样的容貌,身上穿着的,也正是同样的衣服。 五色云十二章服,垂珠平天玉冠,八宝立水裙。 这是皇帝的朝服。 皇帝是独一无二的,是天之子,在万物万民之上,是至物至人,绝不容任何人僭越。 这人是谁怎么会有当今天子同样的身材和容貌怎么会有这样大的胆子 王安看着面前这两个人,本来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笑容,却见皇帝忽然也笑了笑。 王安怔了怔,还是道:“陛下想必不知他是谁” 陈远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淡淡地望着他。 王安心中虽不安,却实在忍不住一吐为快的,伸手拍了拍年轻人的肩,道:“这位就是大行皇帝的嫡裔,南王爷的世子,也就是当今天子的嫡亲堂弟。” 陈远道:“哦。” 哦 南王世子此刻仿佛也有些不安,皇帝的态度太过平静了,平静的就像他平时看着府里的奴才,生杀尽在手中的那种感觉。 只不过现在世子成了奴才,他才发觉这种态度不仅可恨,更可令人生出熊熊怒火。 南王世子握拳,冷笑道:“你此刻还能笑得出,也不愧是先帝的子孙。” 陈远笑了笑,道:“你是来篡位的” 这语气莫名使南王世子突然想起另一句话来。 那是他有次好奇,早上偷偷溜出去,在菜市场上看到那些贱民们在摆摊时说的:“你是来买菜的” 南王世子此刻却不是来买菜的,他的确是来篡位的,却并不想让皇帝以为他是来买菜的。 南王世子冷笑:“你这将天下看的这般轻,早已不配天子之位” 陈远道:“你不懂。” 南王世子怒极反大笑:“我是不懂,但我知道一件事” 陈远道:“哦” 南王世子冷笑:“你就要死了” 王安按住心中不安,道:“皇子犯法,与民同罪,你无诏入京,论罪当诛,还有甚么话说” 这阴谋陈远当然已完全明白,他们是想要李代桃僵,用这年轻人来冒充他,替他做皇帝,再把他杀了灭口。 然后以南王世子的名义,把他的尸骨送回南王府,事后纵然有人能看出破绽,也死无对证了。 陈远不想这原先的皇帝如此倒霉,自己从天而降不说,还有个堂弟在一旁虎视眈眈,也不知此刻如果是他本人,会是怎样 月光淡淡,风中传来隐隐的喊杀声,陈远面色不变,道:“只有一句话。” 王安道:“你说,我们在听。” 陈远悠然道:“你有没有听过兔死狗烹这个词” 王安脸色变了,偷偷瞧了瞧南王世子,发现他的脸色也变了。 陈远道:“朕总算待你不薄,你今年已近七十,又是,权柄甚重,想必他只能是用重金收买了你” 王安突然道:“还有女人” 陈远奇怪地看着他,这目光几乎令王安发狂。 陈远叹息:“你已是,他篡了位,你还能做到甚么地步你知道了如此重要的秘密,又凭甚么认为,事后他会留下你的命” 王安说不出话来。 南王世子却已不容他再说下去,突然道:“朕说会,就一定会。” 陈远淡淡道:“王安,你若此刻传回魏子云,朕恕你无罪。” 仈_○_電_耔_書 _ω_ω_ω_.t x t 8 0. l a 该信谁 王安左看看,右看看,头上冷汗滚滚,突然发现自己实是不算是聪明人,正迟疑间,窗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信我” 这声音短促有力,像是一枚钉子,在暗夜中闪闪发出一种光来。 剑光。 声音方起,剑光已破窗而入,如长河落日,如古柏森森。 灯光忽然熄灭,沉闷的寝宫内,两个人忽然像是赤身,被人扔死狗一般扔到了冰天雪地里。 剑光直刺陈远。 陈远看着这道剑光,招手,轻叱:“剑来” 叱声出口,忽然间,一道剑光斜斜飞来,如惊芒擎电,如长虹经天。 漫天剑光交错,发出了“叮”一声响,火星四溅,忽然全不见了。 唯一还有光的,只剩下两柄剑。 两柄形式奇古的长剑。 一柄剑握在一个斗笠人手里,灰色的衣服,灰色的斗笠,如果没有那柄剑,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路旁田地里辛苦劳作了一辈子的老农。 只是,老农通常不会握剑,更不会杀人。 这斗笠人非但握着剑,更会杀人。 所以他不是老农。 一柄剑握在陈远手里,青衣的衣服,青色的剑,如果没有那柄剑,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路边随处可见的年轻人。 只是,年轻人通常握剑,也会杀人。 所以,他确实是个年轻人。 旁观的两个人已呆住。 王安忽然大叫:“你不是皇帝,皇帝绝没有这样的武功,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 南王世子脸上已沁出冷汗,本来可靠的斗笠人,似乎已不再可靠。 陈远凝视着斗笠人,忽然道:“你练剑” 斗笠人嘶哑道:“太阿” 淡淡的月光照进窗子,照在陈远侧身上,照在青色的剑上,反射出种动人心魄的颜色。 陈远一半侧脸在月光中,一半侧脸在黑暗中,淡淡道:“太阿。” 斗笠人一半斗笠在月光中,一半斗笠在黑暗中,嘶哑道:“我练剑,也杀人” 长剑挥起,剑光如月光。 月满中天。 月更圆。 月光无处不在。 剑光无处不在。 秋风中浮动着桂子的清香,桂子的香气之中,却充满了肃杀之意。 风从窗外吹进来,月光从窗外照进来。 风月冷,冷彻骨髓。 剑光更冷,冷透人心。 人心却易变。 太阿飞起,青色剑光闪烁弥漫,如易变人心。 月光虽无所不在,照彻天地,却照不进人心里。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 第四十七章 五体 月光荡漾,无孔不入,青光闪烁,如易变心。 淡淡的光花四溅,像是水花,似乎只过了一招,又似乎过了很多招。 月光蓦然一黯。 无所不在的剑光如长鲸吸水般涌至一处,现出一个灰朴朴的身影。 青光随之收敛,凝成青色的剑,反照着淡淡的月光,映在苍白的脸上。 寝宫内死一般的静默,越发显出远处隐隐的喊杀声。 南王世子与王安像是两只被捏长了脖子待宰的鸡,突目结舌,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斗笠人嘶哑着道:“这是甚么剑法” 刚一开口,灰色的斗笠便破成两半,掉在地上,露出一张平凡无奇的脸。 是一张老人的脸。 白发,皱纹横生的脸上,原本该如钉子般锋利的眼睛,此刻却像一滩烂泥。 陈远点出两指,招了招手,摄来一件外袍,披在身上,大步走出宫殿,留下四个字:“庶人之心。” 斗笠人喃喃道:“可惜晚” 一语未了,便仰面倒下,比另外二人更慢一点。 皇帝走出殿外,转过几步,便看到满庭呆如木雕的侍卫,皱眉挥手,洒出数十道游丝剑气,稍一流转,侍卫们顿时清醒过来,看见皇帝站在上面,心中都是一惊,赶忙行甲礼,口道死罪。 皇帝道:“去叫魏子云四人住手,将各色人等统统带来见朕。” “是” 司空摘星闪开数支射过来的破空利箭,眼前刀光闪动,三名侍卫已当头劈了下来。 轻飘飘一个折身,双手一拢,司空摘星捉住三柄单刀,随手洒了出去,包围他们的人群中顿时唉哟之声不绝于耳。 “和尚,皇帝叫我们来休息,为甚么又派了一群带刀侍卫过来”司空摘星闪至一个光头身边,顺手捞起一柄长剑,挡下几杆疾刺过来的寒枪,问道。 “不知道。”老实和尚大袖飘飘,劲风鼓荡,左挡右支,几乎水泼不进,风姿倒是极佳,若非衣服上破洞处处,一颗光头闪闪发亮,便是一个浊世佳公子了。 “嘿嘿,看着少林方丈,武当掌门和咱们一起御敌,感觉倒是不错” 二人背对而立,真力激荡,防的滴水不漏,却知如此下去消耗极大,不是办法,在源源不断的大内禁卫前,最终必将倒下。 不远处人群中,少林大悲、铁肩二人袈裟展开,武当石雁、木道人剑光闪烁,上格弓箭,下挡刀枪,缓缓向外围挪去,却是举步维艰。 “呼呼”老实和尚喘了几口气,道:“老猴精你轻功好,先跑罢,能活一个是一个” “放屁”司空摘星瞪着眼怪叫一声,夜空中七根利箭头尾相连,呼啸而来,极见功力。 二人已不敢硬挡,身形连闪,不防七箭在空中忽然一缓,后箭撞前箭,火树银花般绽放开来,漫天破空之声大作,无数黑点向前爆炸俯崩,便如同一个锥子,将他们罩在其中,二人大惊,不防侍卫中竟有人能在同伴攻敌时使出此般神箭,身上顿时中了数着,剧痛难当,血流如注,身形顿时踉跄起来,刀光剑影又如冰雪扑至。 “我命休矣”正心中大叫之时,忽闻外围有人吼道:“陛下有旨:住手” 此人显然功力颇深,吼声盖过破空声,喊杀声,兵刃交击声,清清楚楚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这六个字似是有种神奇的魔力,广场上顿时从热血沸腾的战场变成了寂静无声的山水人物画,满场侍卫收刀回剑,披甲而立,如同一尊尊石雕。 场内六位高手互相瞧了瞧,不管如何想法,总算是松了口气。 场外那人又一字一句喝道:“陛下有旨,着屠方、殷羡、丁敖即刻住手,带各色人等前去见驾” “臣,领命” 三人自人群中奔出,甲叶寒光闪动,单膝接过旨意,排开手下,来到六人前,冷冷道:“各位请罢” 六人互相瞧了瞧,司空摘星忽然道:“陆小凤他们呢” 屠方寒声道:“自然同你们一样。” “阿弥陀佛”大悲方丈喧声佛号,柔声中毫无疲惫之意,久战之下仍满是慈和,像是刚在禅房中诵完早课,道:“老僧相信,这其中必有误会,去见了天子,呈明一下,也是好的。” “这老和尚好深厚的功力” 几人无不如此想到,暗自诧异。 石雁掌门头上沉重的紫金冠早已不见,咳了几声,瞧了瞧师叔木道人,目中异色一闪而过,单掌竖胸道:“无量天尊敢问诸位大人,是甚么人传令命你们围攻我们的” 三人互相瞧了瞧,殷羡道:“诸位带是尽快随我们前去见驾的好,相信陛下面前,自有分说。” “也好” 司空摘星与老实和尚已撕破衣角,裹好伤口,互相扶着,六人随了一群侍卫,走过一片辉煌宫殿群落,便看见皇帝站在九级玉阶下,面前正是魏子云、陆小凤等五人,却只有五六名侍卫零散站在周围。 屠方三人上前,明光盔甲叮当作响,单膝跪下,沉声道:“陛下,人已带到” 皇帝挥手,三人退下,退散一众侍卫,满场顿时空了下来,可以听见夜风掠过地面的声音。 六人上前,与陆小凤四人站在一起,面对着年轻的天子。 司空摘星悄悄道:“小凤凰,这是怎么回事” 陆小凤也悄悄道:“我们也刚到,不过必定是大事。” 皇帝目光淡淡,扫过十人,负手道:“抬出来。” 身后殿中奔出六人,各抬了一人出来,放在地上,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众人心知其中必有蹊跷,凝目瞧去,骤然大吃一惊。 地上三个人中,一人身着太监服饰,头发花白,正是皇帝身边的王公公,此人却不算甚么,第二个人竟与面前的天子一模一样,年轻英挺,明黄章服,只是躺在地上,双目紧闭,胸膛微微起伏,多半是被人封住了穴道。 这两个人也就罢了,第三个老人却是真正震惊众人的原因。 这具尸体,赫然便是当今武林名宿,武当辈份最高的木道人 便在此时,众人当中忽然有剑光闪动,寒气森森,叮叮响动,竟是有人在打斗。 早在异动刚发时,几人便身形展动,飞掠数丈,转身看去,却是两个道人正在激烈交手。 一个是当今武当掌门,石雁石真人。 另一个却是当今武当掌门师叔,号称“喝酒第一,围棋第二,剑法第三”的木道人。 地上躺着的也是木道人。 这世上决不会有两个木道人。 “怪了,”司空摘星喃喃道:“这世上怎会有两个木道人石真人又怎会与自己的师叔打起来” 老实和尚道:“必有一个是假的。” 司空摘星道:“依和尚看,哪个是假的” 和尚老实道:“和尚看不出来。” 司空摘星道:“谁能看出来” 和尚道:“他们都用剑。” 用剑的人,便要去问当世剑法最高的人。 场上有两位。 两位剑客都不说话,脸色淡淡,只是看着。 武当剑法向来以阴阳真武,轻灵若虚著称,在场中两位武当巅峰高手使来,剑光绵延,当真如同一片片水色云彩在滚来滚去,有时变白驹,有时变苍狗,有时又作麒麟,有时又作玄武 “行云流水”围观众人心中同时冒出这个词来。 “七招。” 叶孤城忽然道。 众人各有心思,六招转瞬即过。 石雁面色平淡,掌中白光闪烁,剑锋徐扬,格地一声,震飞长剑,挥刃直入,在木道人腹前一点即回,收剑归鞘。 “这个是假的”司空摘星嘟囔道:“木道人绝不会败的这么快。” 老实和尚道:“那当今世上,又有谁能用武当剑法与武当掌门走上七十二招” 司空摘星抓了抓脑袋,道:“这可就不知道了。” “有一个人。”陆小凤忽然道。 “谁”司空摘星问道。 陆小凤不说话了,只是看着,眼睛中有一种非常奇怪的神色。 这种神色,司空摘星非常熟悉。 那就是被他偷去宝物的主人,看到自己的珍藏变成一块破石头,烂木头时的神情。 谁是珍藏,谁又是石头 司空摘星心中正思索,场中石雁忽然做了一个令人大吃一惊的动作。 他跪了下来。 这位武当掌门,在当今多位巅峰高手的面前,向天子跪了下来。 要知道几个时辰前,诸位高手面圣时,也只是抱拳为礼罢了。 因为入宴前,便有人对他们说,当今天子颇喜江湖,诸位都是高手,就不必行大礼了。 石雁身为武当掌门,执武林之牛耳,与少林共为当今天下武道的泰山北斗,平日只跪祖师,只拜仙神。 石雁不仅跪了下来,更是将额头触到冰凉的地面上,深深俯在地上。 众人愣住了,随后心中纷纷叹气。 五体投地。 这本是参见神佛时,最为隆重的跪姿。 石雁却对一个凡人跪了出来。 地上的武当掌门一动不动,像是瞬间苍老了三十岁。 皇帝凝视着他,心中叹息。 ------------ 第四十八、九章 人欣月,月赏人 夜风阵阵,浮动着桂子香气,诸位高手心中却同时泛起悲凉之意。 石雁非为他个人而跪,而是为武当派数百年的传承 皇帝并无做下天怒人怨之事,武当长老却悍然行刺,天子震怒之下,即便派大军踏平武当山,江湖人物也是没甚么好说的。 这本身已是可诛九族,祸及门派的大罪。 “此方幻境中,武者并无现世中大宗师那般以一敌千,甚至在数万大军包围中纵横来去,突围而出的强悍战力,即便是最巅峰的高手,也要屈服在皇权之下” 陈远望着月色下的壮丽宫殿,遥想出神,心中怅然,待回过神来时,忽觉意兴阑珊,叹了口气,伸手虚扶,道:“石真人请起。” 石雁一动不动,一身华丽法衣,透出十分凄凉景色。 皇帝皱眉,道:“朕赦武当无罪。” 旁边一众高手心中松了口气,魏子云等大内侍卫却觉太轻。 石雁法衣微微震了震,颤巍巍地站起来,脸色苍白,几乎如同垂死的老人,只勉强能看到半点方才挥剑制敌的宗师风采,单掌稽首道:“贫道贫道谢过陛下。” 皇帝沉吟着,道:“方才此人暴起袭击,石真人却似早有防备,是怎么一回事” 石雁长长一叹,道:“此乃武当门内丑事,只是事到如今,却也无法了。” 原来石雁祖师青石真人在世时,座下本有两名得意弟子,一名是木道人,一名是梅道人,二人剑法武功人品俱都极佳,不分上下,青石真人要择出一人来掌管武当,却颇为困难。 掌门一位悬而未决,大有希望的木道人忽然云游而去,逍遥天地山光水色之间,数年忘归,青石真人便将掌门之位传于梅道人,数年后羽化而去。 外界一直盛传木道人是忽然堪破名利,不再将掌门放在心上,才有如此淡泊之行。 然而在石雁口中,却不是这样的。 “师叔他并不是自愿放弃的。”石雁忽然拂了拂腰间七星剑柄,墨木吞鞘的剑柄格地轻响一声,分出一绢小小黄布来,石雁双手捧上,道:“此中原委尽在此中,还请陛下一阅。” 边上魏子云接过去,细细验了一番后,转呈上去。 皇帝伸手接过,慢慢看了起来。 这其中却是讲述了一位谋略武功俱都是上上之选的武当高士,因与表妹有了私情,又生了一个女儿,又苦于武当门规,无法光明正大和她的结为夫妻,便想出一个移花接木的法子,命他的一名弟子娶了表妹沈三娘,作他女儿的父亲。 怎奈后来木道人老了,又长年云游,沈三娘正是妙龄芳华,那名弟子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剑客,有玉树之称,人貌可想而知,二人竟弄假成真,有了真情。 等木道人发现表妹又生了一个女儿,便发现了他们的私情,狂怒之下,被青石真人瞧出端倪,一路看他追杀沈三娘夫妇,也就知道了真相。 木道人如此行径,自然无法承担一派大任,青石真人痛心之极,便传位给了梅真人,也就是石雁的师尊。 事情到此还没完,十几年后,木道人最杰出的弟子石鹤,本是一名高绝剑客,当年武功不在石雁之下,也遭受了与他同样的命运,被迫让出了掌门之位。 这绢黄布最下面便是木道人与石鹤的签字画押,字如鲜血,充满了愤懑不平之气。 皇帝看着黄绢,一众高手们看着皇帝,想要从他脸上瞧出点甚么。 无论是绝代无双的剑客,亦或是游戏风尘的异侠,或是少林高僧,都难免对这件点产生一点兴趣的。 只是皇帝面无表情,像是在看一块石头,他看起来也像块石头。 石头上本可读出沧海桑田,然而正因太多了,便又没有了。 皇帝的心思是太多了,还是没有了 没人能看出来。 皇帝合上黄绢,递还石雁,道:“此人便是石鹤” 石雁道:“是。” 众人恍然,“哦”了一声,暗道竟是此人,难怪武当剑法如此高明只是,传闻石鹤不是多年前已经死去了么 他是如何假死逃生,扮成自己的师尊 这与天子一模一样的年轻人是谁 木道人又如何与他勾结起来,试图行刺当今天子 这些秘密想必多半就在那小小黄绢中,只是它已随着石雁双掌一搓,成了飞灰,谁也看不到了。 木道人已死,石鹤、那年轻人、王安又被封住大穴,众位高手正想此事便自此了结,与自身再无干系的时候,忽听皇帝道:“叶孤城。” 叶孤城道:“在。” 皇帝淡淡道:“你可认得此人” 行刺四人中,有三人身份已明,皇帝问的是谁,不问可知。 众人心中大奇又惊,飞仙岛远悬南海,莫非这位白云城主也与此事有涉 叶孤城沉吟着,目中透出种奇怪神色,缓缓道:“认得。” 皇帝道:“哦” 叶孤城缓缓道:“他曾随我学剑。” 众人耸然,此人究竟是谁,既能随名震天子的白云城主学剑,又有资格与胆色行白虹贯日之事,莫非 皇帝目光淡淡,道:“你可知道此事” 叶孤城道:“知道。” 一众人心中忧虑更深, 边上十数位大内高手已按上剑柄,杀气骤然凝重。 皇帝道:“你可参与此事” 夜风吹来,拂动众人衣袂,轻跃飞扬,月光洒下,照在青石凉板上,恍如起舞,捉弄清影,琼花淡绕水,玉桂徐飘香,几似仙宫景色。 仙天飘渺,众人却很觉得很沉,很重。 “叶孤城若是说参与,却没具体行动,救,还是不救” “这十人若是齐起而逃,咱们拦不拦得住,陛下会不会有危险” 叶孤城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无形的沉重压力,微微皱眉,开口道:“没有。” 众人心中齐齐松了口气,月光顿时可爱起来。 皇帝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说道:“知而不报,却是为何” 叶孤城道:“为决战。” 众人心中一时无话,又生佩服。 皇帝仰首望夜,月如银盘,又铭了奇特的黑纹,清晰可见,仿佛近在眼前,触手可及,又朦朦胧胧,似乎隔了一段难以想像的漫长距离,永远也到不了。 星光更淡,是否更远 月亮上,又有怎样的风景 这一刻,陈远忘了眼前等他开口的一众高手,只是专注地瞧着夜空,想起秋心,想起颜歌,想起苏春水,平生所见走马观花般从脑海中掠过,又似乎甚么也没想,思绪飘向月空,悠悠荡荡,一片空空漠漠,忘所归处 在众人眼中,却是只见皇帝仰首望月,似在沉思,谁也不敢打扰,只能陪着。 渐渐有人发现了一幕奇景。 月光本无偏照,公平地洒在大地上,无论贫富贵贱,谁都可享有这造化美景,一畅心怀。 只看会不会静下心来,去看,去欣赏。 人欣月光,本已难得,此刻却有月光赏人。 赏天子。 漫天月华本无形无质,此刻却如茧素,现了形质,渐渐地汇在皇帝身上,如同一群夏夜的荧火小虫,围着天子转了数匝后,又悄然散开,化作淡淡白光,沁入皇帝身中 “这” 一众高手目瞪口呆,纵然他们全是江湖上数得着的高手,眼前这场景却也几乎超出了他们的常识。 这算甚么,吸食月华 皇帝莫不是妖怪转生 高手纵然修炼内功有成,可以寒暑不侵,高来高去,有诸般神异,在百姓眼中便如同陆地神仙,他们却自知甚清,内功高是高,却没可能到这种程度的。 这究竟是不是武功 是的话,皇帝又到了甚么地步 “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有人喃喃道。 却是本已垂丧的石雁,此刻目光亮了起来,灼灼生辉,似乎因能一睹道家经典上的场景而激动不已,又燃起了最后的精力。 蓦然间围着皇帝的荧火四散,如流星般划过众人身边,散在广场上,化入月光中。 这场景便如同茧素迸裂,有毛虫破茧而出,蜕变新生。 出来的不是蝴蝶。 而是皇帝。 众人盯着皇帝,却像看蝴蝶。 皇帝面色不变,恍如无事,淡淡道:“叶城主,石真人。” 二人道:“在。” 皇帝道:“朕命你二人不日乘船首行,可否” 二人并无迟疑,道:“可。” 皇帝道:“此事既有外贼,又有内奸,乘机图谋,意欲不轨,幸得诸位大力匡助,方平此祸,朕心甚慰。” 这便是盖棺定论了。 看这意思,是不准备再追究下去了。 一众人互相瞧了瞧,均是躬身道:“是。” 皇帝笑了笑,挥了挥手,道:“夜已深,诸位去歇息罢,明日早朝后,朕当为诸位高手设宴饯行。” 皇帝说完,便转过身去,一步步上了九级玉阶,快要消失在殿门中时,忽然有人问道:“陛下,你杀木道人,用了几剑” 皇帝似乎顿了顿,一半身子在月光中停了少息,没有回答,走进了幽深的黑暗中。 第四十九章秘密 光明照耀世间,生长万物,黑暗却幽深如母胎,孕育萌芽。 陈远趺坐在空荡的宫殿中,冥目合一,把握阴阳,感悟真意良久,双掌齐出,黑白微光闪烁,正按在飘浮半空的二页书上。 像是激发了甚么玄妙,两页书上也染上了淡淡的光晕,如同水波荡漾,与双掌回环流转,互补为合,渐渐强盛起来,攀至最高峰时,光芒蓦然从书页上脱落,化入修长双掌中,沿经脉直上,又落下丹田,轻轻一震,融入那团凝练的五色气中,仿佛本来就是一体。 五行得补阴阳,径成混元。 七诀全成的长生真气活泼游走周身,勾连天地,又似激发了陈远体内最深处潜藏的甚么东西,最后一丝群玉精华,顿时冒将出来,悄悄溶入其中,上呈神府以全元神,中贯脏腑以炼形体,下补会阴以益元精,三位又以真气结成一体,循环回复,任意往来,悠游自在 冥漠渐去,深沉黑暗中,陈远睁开双眼,轻轻伸掌,道:“要有光。” 于是便有了光。 光在手上,微微淡淡,照满虚室,明明灭灭。 神功初成,陈远却叹了口气,收了真气,站了起来,招手取出七页长生诀,逐一翻过,回想起近年前入定时的异状,再次仔细端详着自己的手,不禁陷入深深的沉思中:“莫非我的躯体真是由一个个极小的微粒排成” “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竟是真的么” “如果是真的,这微粒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如果有,为何我感受不到如果没有,又如何生出我这一概念来” “现世大宗师已经有了可以无视皇室的力量,关键是无法用军队生生堆死,大宗师要来就来,要去就去,如非有同阶对手,或是绝境天险,否则几乎不可能击杀” “唔,如果有一种方法,能将一个个阵卒当作组成人体的微粒,有序组合起来,是不是可以用低阶力量构筑出一座如同活人的阵法,可以击杀大宗师呢” “这样看来,那些玩笑般的观察就不仅仅是追究皇帝领袖的起源了” 深深思考中,恍然间东方微白,有一队俏丽女官进来,悄无声息地服侍皇帝洗漱,稍用些膳食,换了冠服,自去早朝去了。 吵吵闹闹,朝会散毕,皇帝设宴饯行了一众高手,各种约定也都定下,便只有叶孤城留了下来,石雁尚要赶回武当一趟,处理一些木道人毙命,自身远赴海外的门派后事。 而另一位剑神,赶回小院见过妻子后,又回了来。 “陛下,我想知道一件事。” 御花园中,淡菊飘香,金灿隐辉,玉女捧盏,宫娥递杯,三人正在对饮中,白衣的叶孤城忽然说道。 陈远饮酒,二人饮水。 酒是美酒,水是净水。 陈远笑道:“何事” 叶孤城凝视着天子,道:“此刻你我相距不到三尺,陛下不怕我暴起突袭,为南王世子报仇么西门庄主怕是来不及保护” 西门吹雪无动于衷。 侍奉的宫娥们吓了一跳,险些将杯盏掉落。 陈远挥了挥手,她们便蝴蝶一般飘着退下了。 园中顿时静了下来,只有清淡花香浮动在微风中,佐以佳酿,实堪一醉。 至于喝的是酒,还是水,倒是无所谓了。 陈远把玩空杯,含笑道:“你大可一试。” 叶孤城注目良久,突举杯叹息道:“我没有把握。” 陈远也举杯道:“剑客通常都不笑的么” 西门吹雪遥望淡花绿玉,没有说话。 叶孤城道:“陛下也算是一名剑客,当知吾辈全心投入剑中后,便很少哭,很少笑了。” 陈远自倒了一杯,轻嗅香气,道:“西门庄主怎么看” 西门吹雪收回目光,听了会风,道:“我从前也是这样想。” 叶孤城心中一直萦绕着昨夜决战时,一声叹息后,西门吹雪剑法突变的情形,此刻沉吟着,问道:“现在呢” 西门吹雪笑了笑,道:“哭亦剑,笑亦剑。” 这冷漠的剑神一笑,既不像是远山的冰雪溶化,也不像是千年的铁树开花,反倒像是一片随处可见的叶子。 平平常常,普普通通,就像是剑神一直这样笑过。 叶孤城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西门吹雪转向陈远,道:“还要多谢陛下,能让我与妻子有再见之的机会。” 陈远摇摇酒杯,道:“朕只是物归原主而已。” 经昨夜一事,陈远有九成把握,秋心在太虚境昆仑山瑶池之畔采来的那一道吹雪暖玉剑意,便是西门吹雪所留下,不然无法解释他为何可以瞬间领悟,当即便用了出来。 当然留下剑意的是现世中那位孤高绝世,天人合一的大宗师西门吹雪,并非眼前这位。 如此一来,陈远心中便生出了几个疑问。 一是西门吹雪是如何将那剑意留在太虚境中的 据六扇门密档,现世中宗师以上的人物,便再没有进入过幻世光影中的机会,似乎是白玉京的某种限制力量,在排斥着过高的力量。 那位西门又是如何做到的 二是,这两位西门吹雪究竟有甚么关系 同样的万梅山庄庄主,同样的孤高剑客,平生经历却大不相同,甚至妻子也不一样,现世西门的恋人是同样武功横绝的东方教主,眼前这位的妻子只是一名峨眉弟子,武功在江湖虽然名头不弱,但在真正的高手前,却算不得甚么。 第三,白玉京又是甚么存在它是不是就是现世的中心,世界真实与否秘密的所在 还有几个问题,在陈远心中一掠而过,留下剪影,存放起来,留侍时机。 西门皱眉道:“物归原主” 陈远道:“朕猜测是这样。” 便在此时,暗香浮动的风中忽然隐隐传来一声奇怪的嚎叫,像是某种野兽受伤时狂暴的吼声,充满了痛苦之意,这声音颇为微弱,若非三人尽皆内功有成,多半是听不到的。 叶孤城自沉思中醒过神来,与西门相看了一眼,讶然道:“这是” 这野兽负伤吼声在平常地,平常时听来自没有甚么,但现在是九重禁宫中,天子居处,便不大正常了。 陈远沉吟着,道:“二位随朕来。” 皇帝放杯,招了招手,远处行来一队女官,当先四人在前,领着他们走过花园,弯弯曲曲绕了许久,来到了一片林墙前,便行礼退了下去。 美人退下,却有力士留守。 林墙极高,叶孤城并无把握一掠而过。 林墙极滑,无一丝借力处,正如力士们的甲衣,在夕照中闪着冷色的光芒。 四名力士奔出,单膝行了甲礼,沉声道:“参见陛下” 皇帝伸手虚扶,道:“开门。” “是” 又奔出八条壮汉,摇动一架轮索,林墙上渐渐现出一道小门来,里面幽幽暗暗,隐有腥风,不知是甚么危险所在。 皇帝目视二人,道:“敢否” 二人凝视着那片黑暗,叶孤城道:“剑在心中,便无惧。” 西门吹雪沉思,问道:“这里面的秘密与剑有关么” 皇帝笑了笑,没有说话,一名黑甲大将,一名黄甲大将并肩当先跨入门中,皇帝随后,二人也走了进去。 腥风隐隐,似乎是甚么猛兽留下的痕迹,令人寒毛直竖。 一片静默中,五人穿行在密林中,黑甲大将忽然停住。 叶孤城抬头瞧去,忽见前边树上扑下一道庞大黑影,砸向五人,腥风扑面,压在口鼻上,直欲令人窒息。 这黑影庞大之极,类似人形,下击的身形却将五人尽数覆盖在内,并伴着一股野蛮荒芜的凶悍气息,绝非人类。 叶孤城并无出手。 西门吹雪也没有。 皇帝只是看着,黄甲将沉默如铁。 出手的是那黑甲将。 一抹凄厉绯红光芒自大将掌中爆起,斜斜蔓延开来,如同明月下的一道淡虹。 美丽而危险。 “好刀法”二位剑客心中赞道:“此人刀法敛极后发,深得其中三味,武功更在魏子云之上” “大内果真藏龙卧虎之地” 淡虹击天,血光一闪,这黑影只痛吼了半声,便翻向一边,在地上滚了几滚,不动了。 叶孤城此刻已看清,这黑影怪物有四肢头颅,像个人形,只是大了许多,躯干上却长满了浓密的毛发,比他一名婢女养的小猫更盛,这却绝不是人能长出来的。 “这是甚么怪物,为甚么会在皇宫中” 剑客心中泛起疑问,却没有开口,只是随着两名甲将与皇帝更行进深处,到了一棵参天大树前。 枝叶摇动,跃下五条黑影,身法轻灵矫健,单膝行礼,皇帝挥手,笑道:“诸卿辛苦了。” 五人起身,低声道:“能为陛下效力,我等纵死无悔。” 叶孤城心中摇头:“大内竟有如此多的高手,看来南王谋反真的只是个笑话” 皇帝道:“这两位是朕的贵客,当世剑道的巅峰成就者。” 七人目中爆起异芒,道:“白云城主西门吹雪” 二人沉默。 皇帝笑道:“此时不是时候,二位还请随他们上树,秘密便在天明时。”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 第五十章 观人 犬牙是部落里的一名战士。 他们本来在大山深处快乐地生活着,每天捕猎摘果,划棒拆骨,以高低起伏的吼声,和以不同节奏的手足动作相互交流,虎不敢欺,狼不敢前,豹虫退辟,无忧无虑地在青山绿水中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 不,不是与世隔绝。 部落里的长老认为大山就是整个世界,部落就是世上唯一的高贵者的聚集地。 比一切飞禽走兽都高贵的族人。 因为他们没有对手,是大山里的王。 犬牙却不是太相信,总想一直朝大山深处去看看,却被长老狠狠用大石棒打了一顿。 忽然有一天,王们被捕猎了。 犬牙永远记得,那日被从天而降的神兵们所支配的恐惧。 那些明晃晃的神兵,个子虽然小,却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跳的更高,跑的更快,力量更大,拥有庞大躯体的王们远远不是对手。 族人们一个个被制服,蒙上眼睛,给装进一种奇怪的四四方方的东西,然后被一种从未见过的四肢野兽所拉着的奇怪的有两个轮子的东西上,后面犬牙也被装了进去,就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了,只是一直摇啊摇,摇的强壮的犬牙都快吐了,才偶尔有小个子们送来一些奇怪的食物进来,那是犬牙从未吃过的美味。 没有血丝,没有硬筋,没有骨刺,而有着一种几乎要咬掉舌头的味道。 直到后来,犬牙经过一段不堪回首的教育后,才明白那是用一种叫做火的圣物做出来的食物,配上一点白色的叫做盐的粉末,便成了至高无上的美味。 火,就是天上打雷后,被劈过的枯木的那种热热的东西,想不到竟有这种用处。 犬牙被关进一所大院中,整天被一群小个子教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学着除草种田,制作武器,技击打斗 那些东西犬牙都学的很快,只有那种被小个子们称为文字的东西,实在是一看头便嗡嗡地叫,半点也学不下去,直到一个穿着黄衣服的年轻小个子来看过后,犬牙便再也不用学了。 想必他就是小个子中的长老罢犬牙这样想到。 现在,犬牙又见到了这个黄衣的长老。 “陛下要它回去做那个部落的王”叶孤城讶然道。 “不错。” 陈远坐在扶椅上,以手支额,垂下眼帘,淡淡道:“虽然可笑,但也许能从这过程中窥出一点领袖乃至天子的真实起源来。” 西门吹雪沉吟着,道:“天子获命于天,如果真能破解这秘密,似乎有些不利于陛下的统治,而且,这秘密也不必告知我二人。” 陈远平静道:“朕命不由天。” 皇帝长长吐了口气,又道:“二位是当世剑法巅峰成就者,朕自有借力之处,”顿了顿,又道:“二位当知最早的技击武学之术原是先贤从飞禽走兽的动作上模仿而来。” 此刻这间树屋中,除了皇帝,西门吹雪,叶孤城外,便只有那员黑甲大将,与仍是懵懂无知的犬牙了。 大将目光如刀,盯着犬牙,迫的犬牙几乎要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这许多日子里学的东西半点也派不上用场,直欲躲到树下面去。 二人沉思,考虑与助这野人为王有甚么关系。 叶孤城道:“不错,直到现在,仍是有许多高明剑招是从飞鸟鳞兽上学来的。”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 陈远闭上眼,淡淡道:“为甚么不能从人的动作上学到招式” 这话一时令人有些难以理解,但坐中三人全是智慧通达之人,一听之下,便理清了皇帝的意思。 人与飞禽走兽一样,是天生地长的生灵,为甚么人们能从后者身上学到那么多深奥的武学道理,而轮到自身时,却只能从虚之又虚的天人合一之道入手,甚么五行五脏,周天穴窍之类的。半点也无法从人的行走坐卧中学到甚么招式 虎行似病,而爆发时扑向猎物的威风,却又是任何动物都很及得上的。 熊抱似钝,晃晃悠悠,看着没几分力气,却足以抱断合围大树。 燕返,蛇游,豹扑,鹰击如此种种,尽可化为凌厉招式,却从未听过有甚么招数叫“人行”、“人扑”、“人举手”之类的。 故老相传,有先贤观鱼悟道,观鸟悟道,观松柏悟道,却从未听过有谁观人的举动悟道的。 叶孤城理清后又颇觉得有些奇怪,这不是把人与禽兽相提并论了么 人为万物灵长,是物中至物不,叶孤城悚然而惊:更高级的应该更玄奥,为甚么不能从常人的一举一动中感到有甚么深湛的奥妙之处呢 西门吹雪显也想到此点,目光虚凝,陷入了沉思。 两位巅峰剑客猛又发觉,自从昨夜决战后,这位天子身上便笼了一层又一层的迷雾,发常人所未发,想常人所未想,却又有一定的道理在其中,端地看不分明 一时中,树屋中便只闻犬牙发抖的微声。 犬牙虽一边发抖,却仍偷偷用学来的话仔细听着这场谈话,想要再学点东西,但听着听着,犬牙发现,尽管这场谈话中,每一个字自己都能听清明白,但是连起来,便像是山里最浓重的瘴气,绕来绕去,犬牙的脑袋又重重作痛了 “禽兽无知,而人有灵”忽然西门吹雪吐了口气,说着,望向皇帝,目光发亮。 叶孤城恰巧也一点灵光闪过,击掌道:“人心不足” 皇帝微笑,抚掌道:“二位果然大才,朕想了许久才明白的道理,二位只片刻便明白了。” “不,”西门吹雪平静道:“陛下能发现并提出这问题,已是极见高明了。” “不知陛下是怎么说的”叶孤城表示同意,又问道。 陈远微笑消失,缓缓道:“我太重。” 我太重 这本是很平常的三个字,一句话,西门吹雪,叶孤城,黑甲将一听之下,却觉其中蕴义丰富之极,心中感悟顿如泉涌,简直用五车的纸拉来了写,也写不完,道不尽。 叶孤城怔然,叹息道:“陛下提炼的最是简洁,又直明爽快,所谓微言大义,大概便是如此罢” “人过于聪明,所思太多,所欲极重,我的痕迹未免重了一点,便失去了与天地的冥冥中的联系”西门吹雪也叹息着。 此刻一点明,三人便有觉悟之感,自行向下生发开来。 陈远拍了拍扶手,笑道:“西门庄主批的极是。” 叶孤城沉吟着,道:“所以,不是无法从人本身观摩出武学” 西门吹雪目光发亮,续道:“是所见太小,太少,也太简单了。” 叶孤城击掌道:“从单个的人身上,是瞧不出甚么的,要看人民,看这百姓,看这国度,看这天下” 陈远淡淡道:“此即为,天子之剑。” 三人心生欢喜,感慨不尽,又深觉佩服。 深深佩服皇帝的心胸,竟将这般重要的感悟明白说出,全无遮掩之意,大气坦荡,浩然正行,隐隐然竟有上古王者之风。 西门吹雪叹息道:“陛下站高望远,便见到了我们看不到的风景。” 叶孤城默然。 他此刻想起与南王的密谋,只觉可笑之极,皇帝如此深谋远虑,遍观烛照,纵然年轻之极,也万不是那般简单就可以算计得到的。 纵然还有一层关碍他们没有提到,也不知是没有想到,还是没有说出来,陈远并不在意:“我心如明月,管他人作甚” 长夜将过,皇帝挥了挥手,黑甲刀将大步走出,拍了拍手,便进来一人,大将低声交待几句,那人便将犬牙带了出去,不提。 “敢问陛下,”叶孤城沉默良久,忽道:“这般的围城,陛下还建有几处” 皇帝微微惊讶:“叶城主何以认为,还有如此围城” 叶孤城道:“纵然这犬牙成功夺位,也只是个例,并非甚么绝对的道理,以陛下之谋略,必还有互补之道。” 皇帝注目叶孤城,突笑道:“如此原始部落,极为难寻,纵使朕发动极大力量,还要看上天如何,却是并没有几处。” 叶孤城沉吟着,缓缓道:“这个部落原本在山水中悠游自在,天生地养,陛下却将他们尽数围在林城中,如笼中鸟一般草民斗胆,敢问陛下心中可曾有过不忍” 皇帝道:“叶城主可曾到过集市” 叶孤城道:“到过。” 皇帝道:“屠夫宰杀猪牛,小贩囚困鸡鸭,渔人桶养鱼虾,心中可有不忍” 叶孤城目光奇异,道:“此为生活所需。” 言下之意,便是如此围城并非是生活所迫,而是皇帝自己所说的我太重 皇帝微微摇头,道:“善恶杀生是一个大问题,朕不欲与叶城主辩论,故只说一句。” 三人凝视皇帝,皇帝目光似透过树屋,穿过浓密枝叶,望向了极远的远方,道:“人之所以为人,便在有独特的心生。” 三人沉思良久,对“心生”一物各有理解,却又有自己的看法,正欲证出,却又听皇帝笑道:“诸位有没有想过,忽然有一天,有另一种更高级的种族从天而降,拥有我们无法抗衡的强大力量,将人族也圈养起来,如同我们对这原始部落所做一般” ------------ 第五十一章 红叶 黑甲大将虎躯一震,双目爆起精芒,沉声道:“如有这一日,末将当拼死护卫陛下” 剑客沉默,想的更多一点。 陈远摆摆手,笑道:“宋将军无须如此,这只是朕无聊时的异想天开罢了,不必太当真。” 屋中一时无语。 皇帝站起,似乎看到了刚刚升起的太阳,道:“朕要去早朝了,叶城主,西门庄主,二位是要留在这儿,还是” 叶孤城道:“我欲一观。” 西门吹雪道:“多谢陛下。” 皇帝笑了笑,大步走了出去,消失在一抹微微光芒中。 此后陈远上朝论政,下堂也不炼武,自送出数批高手出海后,每日里只是细细批复人也高似的各处密折,兼而养蜂观蚁,玩花赏鱼,抚林逗鸟,浑然将武功丢到了脑后,连那两位大剑客也似忘记了,再也没有去见过。 如此时光易掷,流年轻抛,悄然间,又是一年春华成秋碧。 花已凋,木已零,凉气袭人骨髓, 秋雨沥沥,不知淋湿了谁的心情。 陈远踩着木屐,着了青服,负手站在窗前,似在看雨。 身后一人,飞鸟衣,刻夏刀,躬身低声道:“陛下,石雁被杀了。” 皇帝皱眉,道:“谁” 飞鸟道:“东海无名岛,吴明。” 一听到这个名字,陈远一阵恍惚,突然有种明悟:只要杀得此人,便可回去了。 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快三年了啊 皇帝望着雨,叹了口气,道:“朕知道了,退下罢” 飞鸟躬身倒步,退了出去,殿内便静了下来。 只有雨声,毫无知觉,伴着小小水花,悄悄响彻天地间,凋零几片木叶,飘都飘不起来,沉重地砸在积水里,枯黄的脉络受了一层雨水,似乎又焕发了些活意。 只是,它们已经死了。 红叶怔怔望着,只觉有种莫名的悲伤涌上心间,边上宫娥女伴们的笑声突然变的很远,很远 “咦,快看,雨里有个人呢” “好像是个太监” “是哪个宫里的,这么冷的雨” “没撑伞呢” “啊,不是是” 这惊呼将红叶从虚无缥缈的悲伤中拉出来,抬头望去,雨中漫步行来一名少年,木屐青衣,眸子幽深,大袖飘飘,意态闲暇,也不撑伞,任由雨水打在头上,顺着淡淡纹理流下来,汇在积水里,为落叶更添一丝虚幻光采。 红叶只觉腔子里一颗心砰砰乱跳,脸上烧的发烫,身子酥软,几乎立不起来,暗里一咬牙,才随着几名宫女勉力站起,敛衽低低道:“见过陛下。” 陈远笑了笑,摆摆手,悠然走了过去。 待皇帝走的稍远了些,几女宫女马上咬起了耳朵: “陛下对我笑了笑” “胡说,明明是对我笑的” “陛下可真好看” “小蹄子,这话你也敢说,也不怕娘娘” “哼,有甚么不敢,反正我听晨姐姐说” 女伴们的窃窃私语,红叶半点没有听到耳中,她只是咬着嘴唇,芳心小鹿般乱撞,“陛下怎么一个人在雨里,也不撑伞,万一着凉了可如何是好” 少女想跑出去,劝天子避雨,又想为他送把伞,却又踌躇不已:“她们会不会嘲笑我娘娘会不会斥责我陛下会不会觉得我一个宫女竟敢冲撞于他” 眼见皇帝渐行渐远,少女小脸发红,一咬牙,跺了跺脚,抄起一把伞,冲进了冰凉秋雨中,像是冲进了五彩斑斓的梦里。 边上几名宫女惊讶地看着这小姑娘跌跌撞撞在雨中奔跑,湿了秀发,脏了裙角,纤薄的身子透出种坚决勇敢的不屈姿态来,看她方向,竟是直冲天子而去 “她要做甚么” “啊啊啊,不会是刺客罢” “会不会连累我们啊” 几人紧紧捂住嘴,双眼瞪大,面色骇的发的,想跑,又不敢跑。 陈远听到声响,转过身,便看见了在雨中奔跑的少女。 红叶捧着伞,小脸通红,先调匀了气息,心一横,鼓起勇气,上前行礼道:“婢子参见陛下。” 皇帝伸手虚扶,幽深眸子看着她,不说话。 事头临头,红叶反而不那么紧张了,她不敢抬头,双手捧上伞,小声道:“陛下一身关乎天下社稷,还请还请还请多多珍惜。” 陈远心中叹息,也不接伞,看着眼前这美丽而勇敢的少女,淡淡道:“你不怕责罚么” 红叶身子抖了一下,蓦然发现皇帝看似淋雨,身上青衣却半点未湿,清清爽爽,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道:“如能劝陛下爱惜龙体,婢子婢子愿领任何责罚。” 皇帝沉吟,道:“你叫甚么名字,哪个宫里的” “婢子红叶,平乐宫中。” 沉默。 红叶一颗心缩成一团,皱巴巴的,低着头,维持着躬身的姿态,显出窈窕曲线,冰凉的雨水砸下,顺着长发流下来,一滴滴滑落在地上,溅起一朵朵小小水花,瞬间不见,正如少女此时的心。 手上蓦然一轻,又一凉,耳边听闻一声叹息:“你很好。” 红叶心中一松,抬起头来,皇帝已撑着伞走远了,自己手中却多了一块玉佩,晶莹明秀,散发着美丽的微光,正如少女此时的心。 翌日,正被关在小黑屋中的红叶忽然被叫出来,在一地扭曲的笑脸中,不明不白的少女跪迎接旨:“今有平乐宫红叶,聪惠贤良,明容正德,故哀家收为义女,加封睛川公主,赐居青阳宫,望汝莫负天心。” “恭喜晴川公主,贺喜晴川公主”一地逢迎声中,仍在恍惚的少女被盛装打扮,拥着去拜了太后,谢恩后又见到了皇帝。 “陛下”红叶此时已清醒过来,盈盈下拜,喜悦过后,心中倍感酸楚,几乎要落下泪。 “坐。”皇帝挥了挥手,红叶眼眶微红,坐了下来,才发现还有两个白衣人也在殿中,一个寒气迫人眉睫,一个平平淡淡,却全望着新封的公主。 “叶城主,西门庄主,朕这妹妹如何”皇帝得意洋洋地说道。 叶孤城看了一会,道:“明秀绝伦,眉清神通,是块大好材料。” 西门吹雪沉吟着,道:“内和外锋,平生少见,只是陛下为甚么要封她作公主,又不自己来教” 红叶如坠雾中,只听懂这两个人在夸奖自己,陛下好像也很得意的样子 皇帝笑道:“先不忙,二位谁愿收了作弟子” 叶孤城摇摇头:“我此刻正在一个大疑难中,自解尚不来及,不可误人子弟。” 西门吹雪干脆道:“能得如此佳弟子,我心甚慰。” “很好。”年轻的天子笑了笑,转首道:“红叶,来拜师罢” 红叶不明所以,甚么拜师,学甚么的,只是是陛下所说,就听了罢 少女上前,轻轻行了师礼,一双大眼睛瞧着他们。 皇帝笑道:“西门庄主是江湖巅峰高手,红叶要好好学剑才是。” “剑”红叶张大小嘴,颇为吃惊地望着他。 皇帝摆摆手:“以后自知,你先退下罢” 少女有些不愿,有些委屈,还是退了出去。 剑客们瞧向皇帝,隐隐觉得这年轻的天子又要说出甚么惊天之言了。 皇帝果然说了四个字:“朕要退位。” 叶孤城此刻的心情,就像被九个西门吹雪围攻,措手不及。 西门吹雪此刻的心情,就像被十个叶孤城围攻,疲于奔命。 退位 二人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皇帝尚未弱冠,自古从无这般年轻的帝王主动逊位于人,被迫的倒有几次,只是那都是王朝末期,主弱臣强,天子绝非弱者,为何会生出此种念头 他不顾天下百姓了么,他忘了肩上的重任了么 他不练天子剑了么 剑客长久地沉默着,没有出招,也无法出招。 因为皇帝并非是与他们商议,只是告知。 本来就没有攻击,叫剑神如何就对 良久,西门吹雪道:“陛下如退位,恐怕后继者不力。” 叶孤城凝视天子,道:“陛下不顾天子之剑了么” 陈远摇摇头,站起来到窗前,负手远眺,夕照一洗平湖,波光粼粼,映出淡蓝色的苍远天穹,几朵白云在水中悠来荡去,时不时有鱼儿甩着尾巴,吐着泡泡,轻盈游过,像是在天上飞。 “朕已洞悉天子剑。”陈远淡淡道。 “愿一试。”剑客目光一亮,求剑心压倒一切,齐声道。 陈远笑道:“可以。”言罢头也不回,轻轻挥了挥衣袖。 二人茫然若失。 红日直坠西岭,剑客们醒过神时,皇帝已不见了。 此后半月中,皇帝处理好后宫事,先向几名重臣提出此意,果然遭到了极强烈的反对,却是没用,一日早朝后,宣布旨意时,大臣们强谏无果,有七人当场撞柱而亡,血溅太和殿,触目惊心,皇帝视如无睹,径自禅位于皇弟平王,大典后便飘然而出。 从此,再也没人见过皇帝。 ------------ 第五十二章 捉虹化音 东海,万里碧波,水天一色,微风中带有一种属于海的咸味,生机轻盈,又广阔无涯,也不知那群海鸥能否飞到彼岸 陈远呆在船头,随意箕坐着,毫无风度威仪可言,怔怔望着水天交接处的那条若隐若无的黑线,若有所思的样子。 舟大如山,劈波斩浪,傲然前行,似视大海如洼溪。 陆小凤暗中叹了口气,走上前去,道:“陛公子,你当真要亲自与那吴明决战” 陈远笑了笑,道:“不成么” 陆小凤纵然平时胆子最大,此刻却是头更大。 眼前这位前皇帝不知怎么想的,放着天子不做,刚扔下如画江山,便跑到这沙漠一般的大海上,全不顾同行众人的担心:“你要是一不小心,死了,我们可如何交待” 陆小凤苦笑道:“最好还是由我们几人群起围攻,那小老头有些邪门。” 陈远摇头:“不必。” 陆小凤沉下脸:“一招杀石雁,也不必么” 陈远道:“不必。” 陆小凤指着他的鼻子,却终于没有骂出来,跺跺脚,正要回去商量,又听这可恶的前任天子道:“你们无非是担心我死了,不好向皇帝交待这样罢,你去将他们叫出来,来瞧瞧我的武功,如何” 陆小凤目光一亮,抚掌笑道:“也好” “顺便取一盆水来。”陈远望着 八*零*电*子*书 *w*w*w*.t*x*t*8 *0.*c*o*m “一盆水”司空摘星跳起来,嚷嚷道:“那能做甚么冻水成冰么,我们几个谁做不到石真人更不在话下,一招都没走过” 花满楼沉吟着,道:“未必,试过再说罢” 陆小凤当先托着一盆水,五人走出华丽船舱,来到甲板上,便看到青衣少年正负手而立,面朝大海,衣袂猎猎,直欲乘风归去,飘渺难言,整个人似乎镶进了浩瀚的蓝天碧水中。 陆小凤放下盆,道:“还请公子展示罢” 陈远并不回头,只是伸出修长手掌,朝前一握,似乎要将整个天空握进手中,低低:“诸位可知,天空为甚么是蓝色的” 几人一怔,司空摘星已先开口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就像天圆地方,还用的着理由么” 少年收回手,叹息道:“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司空摘星,你天分中少一段灵机,武功已至百尺竿头,要想再进一步,却是难了。” 这话语说来平平淡淡,却像是在宣示某种不容更改的道理,令大部分人气丧神垂,却能令少数人燃起逆天斗志。 司空摘星呆了一呆,嘻嘻笑道:“俺老偷儿能有此时武功,已心满意足喽” 陈远转过身来,抚掌笑道:“好心胸,凭此或能补天不足,无意有意间再上一层。” 司空摘星嘿嘿笑了几声,缩着脑袋,不再说话。 陆小凤皱眉道:“这问题很有趣,但我想不出来答案。” 几人也都摇头。 陈远笑了笑,自袖中滑出一物,闪闪发光,众人定睛一瞧,却是一面镶玉琉璃镜,平滑之极,多半是由大内巧匠费尽心血打磨而成,精致可爱,隐隐有光。 “白色是否代表纯净”少年持着镜子,笑吟吟问道。 “黑白分明,自然如此。”几人不解,这与武功有甚么关系 陈远抚着镜背,挥了挥手,刹那间一道长长镜光闪过,晃人眼目,再看时,镜子已静悄悄地沉在盆底,稍稍倾斜,越发显出水波平静如镜,无半点波澜。 “好功夫”几人脱口而出。 须知众人此刻正在东海万里海面上,波浪起伏,袭动巨舟微微晃动,虽不明显,各人却都是高手,自有感应,这盆水本来微有波纹,来回轻荡,经这少年挥手沉镜,竟似摆在了最安稳的密室内,最难得的是不显一点痕迹,如何不好 “这功夫虽好,对付吴明却似还有不足。”花满楼低声道。 几人点头。 陈远拍拍手,指着船舱高处阴影处,笑道:“诸位请看。” 花满楼没有看,一双空洞的眼睛更加寂寥。 众人抬头看去,却见那阴影处正闪烁着一汪七彩淡虹,虽依稀微弱,却清晰可见,正是夏日雨后的天边长虹。 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 陆小凤心中莫名一沉,顺着淡淡虹光回看,便看到了水,看到了水底的镜子。 镜不动,如沉默的雪,却不化在水里,反而变出了一种瑰丽奇幻的景色来,大大违背了常识,令人如同坠入一个深沉的,再也醒不过来的梦中。 西门吹雪醒了过来,一言不发,踏前一步,站在虹路上,直直朝镜子看了过去。 于是,他看到了一轮七色的太阳,宛如最美丽的宝石,澄澄生彩,幻动人心。 西门沉默着退下,陆小凤上前,长长一叹,退后,叶孤城瞧过,抚剑不语,司空摘星跳上去,抓耳挠腮,活像只猴子。 花满楼虽看不到,却可感到诸人的沉默,更察到气氛的奇异,便笑了笑,道:“可惜在下不能一睹公子的神技,小凤凰还不为我解释一下” 陆小凤此刻才反应过来,看着人群中的花满楼,似乎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心中便难过起来。 他一向知道,花满楼虽然目有不便,心中却自负绝不输于天下任何人,此刻却是再灵敏的听力,也无用了,便生生显出他的残疾来。 陆小凤想开口,话到嘴边,却又停下。 他不知该说甚么。 因为这情景除非亲眼目睹,否则无法相信,平日里纯净之极的白光,竟是由七种不同的色彩混杂而成,非但不纯,不净,反是浊到了极处,斑斓得令人发慌 一片沉默中,四位高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要说甚么好。 幸好有人知道。 陈远道:“这却不难,且看我的手段。” 四人闻言一奇,早先这少年还是皇帝时,征召天下名医,要编一部旷世药书,山泽草野中颇涌出些奇人异士,个个可称杏林国手,都有几记绝活,却也没能治好花满楼的眼疾,此刻他抛下刚起了个头的编纂,扔掉皇帝不做,竟有了治疾的本领不成 陈远对着诸人疑惑眼光,只是伸出右手,徐徐朝那水镜一捉,像捞鱼一般,竟摄起了那道彩虹 四人眨了眨眼睛,定神瞧去,手掌白皙如玉,五指修长似竹,骨节刚硬分明,肌理柔润晶泽,这本是很好看的一只手掌,此刻却远不如上面缠绕的七色光芒更动人心 陈远笑道:“我未能为花公子治好眼疾,能令你一睹此景,也算是稍致歉意。” 言毕将手一挥,那七彩淡虹便脱手而出,闪电般直飞入花满楼眉心。 花满楼怔怔站着,忽然流下泪来。 我若从七岁起便是个瞎子,多年后忽然再次看到了缤纷的色彩,美丽的雨虹 我会怎样 陆小凤扪心自问,长长叹了口气。 花满楼长揖道:“多谢公子神技” 陈远叹息道:“此可一时,却不可一世。” 几人呆了一呆,本以为能治好的,哪知竟是个美丽却残酷的玩笑 我若从七岁起便是个瞎子,忽然有一天,有人让我又看到了缤纷的色彩,美丽的雨虹,却突然告诉我:只能看这一次 我会怎样 司空摘星心中暗道:“恐怕我会恨死了那人” 花满楼洒然一笑:“有此一见,余愿已足。只是在下怕会有几日不能静心,无名岛一役” 陈远道:“只吴明与宫九二人可虑,余者不堪一击。” 花满楼恢复了镇定,似乎更从容了几分,沉吟着,道:“公子有此神技,或可击杀吴明了。” 陆小凤见好友神色,知他无事了,心中松了口气,疑问重新压上来,抢问道:“七色为甚么能混合成白色这水天都是蓝的,莫非是别的色光都给滤过了,像淘米一样,只把蓝光留了下来” 陈远干脆道:“我不知道。” “这是甚么武功”叶孤城忽然道。 陈远也不隐瞒,笑道:“这是天子剑的一着变化。” 几人又想起,眼前这少年做过皇帝,但说了这么多话,却全无威仪,令人无法产生半点压迫之意,端的奇妙。 西门吹雪一直沉默,此刻说道:“你现下这种风质,是庶人剑” 陈远道:“嗯。” 西门又沉默了,陆小凤好奇道:“还有别的有趣变化么” 陈远想了一想,开口说了一句话。 陆小凤先伸出右手,却见另几人全无反应,正奇怪间,却见几人也是古怪地瞧着自己,三息后,花满楼沉思中也伸出右手,随后是西门吹雪,叶孤城,司空摘星,每隔三息,便有一人伸出右手来。 “伸出右手,待我展示”陆小凤想了一会,喃喃道:“这便是又一着变化么,果然有趣” 几人沉思后,均是叹气。 陈远抚掌笑道:“此番诸位不必再担心了罢” 花满楼忽地耳朵一动,叹息道:“未必了。” 陈远转身,几人放眼望去,海上本是秋高气爽,睛空万里,白云飘飞,大畅心怀,此刻远方却有一堆泼墨似的黑云,如千军万马般,气势汹汹地奔踏过来 “这和上次一样”有人失声道。 ------------ 更新致歉 我先要说声,对不起。 不知道有没人注意到,这两天本文的更新时间非常不稳定,错字别字也多了起来。 再次抱歉,这段时间,我身边发生了几件既麻烦,又费时间的事,所以没法按时更新,只能抓紧写完,大略扫一眼,就赶快传上去,有空闲的话,就用手机看一遍,看有哪儿有疏漏的,在后台改正过来,对一些第一时间看到的书友,真是非常非常抱歉。 我会努力,尽量不断,争取抓出一点时间,多赶出一章来,这样前一天零碎写完,后一天便可以整点定时发布,也显得稳定一些。 再次抱歉,以及谢谢 ------------ 第五十三章 伏波 好旋风 且看那风,乱纷纷似毒蜂戳,混杂杂似羊角癫,转涡涡似龙吸水,戳的那帆满鼓,癫的那绳乱飘,吸的那船胡晃。 好黑云 且看那云,黑漆漆似浓泼墨,压聚聚似敌临城,恶狠狠似狗吞日,泼的那精气衰,压的那神意垂,吞的那气力竭。 舟上水手虽并无明显乱相,面上却都现出怯色,手上动作也僵硬了几分,那扯帆的,战战兢兢,那拉绳的,肉跳心惊,那掌舵的,铁脸发青。 在海上讨生活的,最怕的便是老天不开眼,龙王发怒 “上次也是这样么” 陆小凤召来叫嚷的那汉子,问道。 这汉子双腿直打摆子,七情上面,懦懦道:“回老爷的话,上次俺们来到这地界上时,也是这般大风大雨,那老道长好大的本事,一脚跺下,就定住了俺的大船,可”汉子目中现出看到魔鬼的恐惧神色,牙关颤抖:“可后面便跳出来一个小老头,只只轻飘飘一掌,就就把老道长打死啦” 陆小凤挥了挥手,那汉子扶着舱壁退下了。 “这功夫如何”陆小凤面色凝重,问道。 “这吴明莫非可以变易天象”花满楼皱眉道。 “乖乖老天爷”司空摘星跳着脚,叫嚷道:“哪有这样的武功岂不是和神仙一般了” 剑客不语,面色淡淡,只是按剑。 陈远凝视着迅速奔近的怒聚墨云,雷鸣电闪,道:“风起于青萍之末,浪起于微澜之间。” 花满楼沉吟着,道:“公子此意,是说这风云尚弱时,那吴明有培养更改的本事” 叶孤城道:“这风大而乱旋,云黑而纷聚,方才无半点征兆,来的确实蹊跷,我久居南海,从未见到来的如此怪异的暴风雨。” 陆小凤击掌道:“莫不是像高山滚石,石坡俱在,那吴明只是趁势推了一把若是他真有凭空生生聚起如此天地神威的大能耐,击杀石真人本不必亲自出面。” 司空摘星道:“便是如此,他有推动这巨石的大力,也是骇人听闻了。” 此次随船出行的俱都是多年在海上过活的好手,虽惊慌,却不混乱,降帆的降帆,定石的定石,扯绳的扯绳,各尽其能,竭力对抗这煌煌天威。 只六人站在船头,直面风雨。 几人正准备轮流使千斤坠的法子,凭高明武功渡过这恐怖的暴风雨,却听前头里陈远长笑一声,道:“何需如此,且看俺的手段” 一语未了,这少年将身一纵,竟跳到了这汹涌澎湃的大海里 几人脸色大变,抢扑上前,伸手去抓,却哪里抓得住,心中大惊,正欲跳下去救,不防定睛一看,只见下面滔天巨浪中,一点青衣稳稳站在上面,周身隐隐有气流环绕,护住周身,真个浪打不进,涛动不得,直如老树生根,牢牢抓住根基,任何你风再急,雨再吼,我自岿然不动。 好少年 你且看他,发束青玉簪,额抹浑天带,身着云缕衣,足踩登仙屐,目似漫天星,身如不老松,抖一抖剑,青光如雷霆震吼,踏一踏步,幻影似游龙盘楼,那剑是轩辕用过的天子剑,命那漫天云烟,那步是大禹踏过的罡斗步,定那掀海巨蟠 少年转腕运神,刺出三十六剑,动步移气,踏出七十二步,叱咤一声:“天下风云,听我号令还不速速退去” 天子朝发赦令,午达四海八荒,晚抵率土之滨,如斯响应之速,便似这漫天风雨,经这轻轻一喝,竟真的渐渐消散了,转眼间又是微风依依,小波荡荡,正是秋高气爽好天气,大海无定虚若谷。 满船水手奔将出来,对天跪迎,口中作祷:“龙王爷保佑龙王爷保佑龙王爷保佑” 少年收了武功,跳将上来,浑不似平日老成模样,伸指平平抚过剑锋,得意洋洋道:“这手段如何” 五大高手仔细看去,见他奔走了一波风浪,叱咤了一番风云,身上仍是干干爽爽,半点不湿,不由叹服道:“公子真好手段” “斩那吴明怎样” “决无半点问题“ 陈远收了狂态,沉静一笑,收剑道:“如此,诸位无虑了罢” “有虑有虑大大的有虑”司空摘星眼睛发直,呆呆道:“难道你真是天上星宿转世” 陈远摇头道:“不是” “那你怎能有这般武功不对,这简直不是武功,而是神通”司空摘星眼睛瞬也不瞬,紧紧盯住他,痴痴说道。 陈远对上众人怀疑目光,定定道:“这是武功。” 司空摘星跳将起来,叫道:“小凤凰,西门吹雪,叶孤城,花满楼,这世上能有这般武功高山滚大石,已经快要砸到头上了,还能生生推过一边去,这能算是武功” 几人沉吟,花满楼忽然道:“石头是推不过去的” 陆小凤眼前一亮:“能改的是坡” 西门吹雪注目少年:“这也是天子剑的一着变化” 陈远点头:“是的” 西门沉默,叶孤城叹息:“作过天子的人,真能看到如此不一般的风景” 陈远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 吴明没有回答,只是皱着眉头,道:“你可看仔细了” 底下一小厮磕头道:“回老爷,小的看的清清楚楚,瞧的明明白白,老爷施法作的大浪,刚去不远,便消去啦” 旁上一人喝道:“没见识的蠢东西这不是法术,休教我再听第三次不然仔细你的皮” 小厮磕头如捣蒜,口中不住道:“是是,九少爷,这是武功,不是法术”心下却嘀咕道:“起风作浪,还说不是法术老爷明明是龙王转世,非不让说” 吴明挥了挥手,小厮如奉神旨,膝行着,退了出去。 堂中一阵沉默后,一个老学究样的老头叹息着:“上次岛主杀了石雁,此番不知他们又派了甚么厉害的人物过来,事到临头,竟还有力量改动青萍” 正中左侧坐一青年,正是方才作喝那人,名唤宫九,俊目挺鼻,年纪虽轻,却是位绝世的大高手,吴明亲手教出来的佳弟子,此刻皱眉道:“大敌当前,你怎能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右侧却是一美人,体态曼妙,含一段风骚,眉眼清姣,无半点轻佻,黑纱笼,青丝罩,好一个沉鱼落雁的窈窕,闭月羞花的玉瑶 美人名唤沙曼,此刻慵懒道:“师父,真有人有如此神通么” 宫九闻言,又瞪了一眼,却没说甚么。 堂中诸人,都瞧向岛主,他们尽是昔年江湖上呼风唤雨的前辈高手,天不羁地不绊,一见这小老头,却纷纷折服,自惭不如,私下常议论,岛主莫不是神仙转世,不然怎会有如此通天彻地的武功 吴明端坐正中,瘦瘦小小,却八风不动,缓缓道:“这是武功,不是神通。” ------------ 第五十四章 孤岛迷航 吴明语气深沉诡测,浑不像个干瘦小老头,倒似是吞吐天地的盖世枭雄,掷地有声:“这世上原没有神通,也没有仙佛,只是前人的功夫练到顶了天,能办到常人无法相像的伟大事业,便成了神。凡夫无知,以讹传讹,才有那许多神迹故事流传下来。” 沙曼一收慵懒神态,冷声道:“知道了。” 她这般无礼,堂中诸人却不惊奇,吴明也不以为意,只是嘿嘿笑了两声,抚了抚颔下几缕花白胡子,目光闪动,浑身爆出股似神如魔的无形恐怖气息,低低道:“不想我老人家学了一辈子屠龙术,本以为无处可用,谁曾想临到老了,竟还能屠上一条真龙呵呵,呵呵,上天待我真是不薄哇” 堂中诸人心思转动,均是不解,却没一个发声,那俊俏青年宫九奇道:“真龙师父,你不是说这世上没有”说到此处,这人似是想起甚么来,恍然大悟,目中一亮,击掌兴奋道:“原来是他” 沙曼心思灵动,眼珠一转,也已想到一个人来,心中有分把握,却不知师父为何如此肯定,也不说话,只是用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瞧了过去。 她知定会有人耐不住,发问的。 果然宫九下侧一人问道:“敢问岛主,您说的真龙,可是当今天子” 吴明似乎心情甚好,呵呵笑了几声,大摇其头:“当今天子即位不久,瞧不出甚么成色来,我说的却是前一位皇帝,那可是一条货真价实的真龙。” 小老头眯起眼睛,遮住目中神光,衣袖微微颤抖,似乎为能一展多年手段而兴奋之极。 发问这人,高挻鼻,宽广额,儒服高冠,纶巾羽扇,意态潇洒自若,听闻此话,轻轻挥了挥手中鹅毛扇,皱眉道:“前一位皇帝他在位时还可勉强称之为龙命在身,但传闻他早将大位禅于他人,不在其位,何来其气” 众人都瞧了过来,颇有同感,儒生又加紧摇了几摇扇子,笑道:“况且前位皇帝治国也就罢了,也算是有些手段,将快要耗尽的国运又延了一些,倒有几分垂拱而治的气象,只是” 众人看紧,儒生微微一笑,止住鹅毛扇,道:“只是皇帝自幼生于深宫,长于大内,学的是治国安邦的道,习的是玩弄人心的理,称之为天子剑尚可勉强,又如何修来高来高去的江湖本事更怎能喝斥风云,莫不真是金口玉言不成” 诸人倒以为有几分道理,况且即使那人舍了大位,也必是华衣美食,美人环绕,逍遥风流,又怎会自降身份,趟进这凶险的大海中 吴明摇摇头,叹息着:“朱先生望气极准,看的原也不算差,只是却漏了一点。” 朱先生又摇起了扇子,挥了挥,微笑道:“请岛主斧正一二。” 吴明眨巴眨巴眼皮,道:“敢问先生,最初的武学典籍,从何而来” 众人不解,朱先生先是笑道:“自然是先哲前贤观宇宙造化,师天地自然,包举万物,含混一元” 说到此处,朱先生脸色骤然一变,自信的笑容消失不见,手中鹅毛扇也停了下来,瞪着眼睛,望向吴明,充满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吴明呵呵道:“朱先生知了” 朱先生不自觉点点头,又赶忙用力摇摇头,眼神迷茫,喃喃道:“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众人噤声,沙曼却咯咯笑了起来,露出两个深深酒窝,嘻嘻道:“这难道是甚么重要的事情,朱先生非要说三遍不成” 朱先生像是被惊醒过来,瞪了美人一眼,大摇其头:“你这小娃娃,怎知这其中的关碍” 沙曼止住笑,不客气地瞪了回去:“不就是那前皇帝天资聪颖,无师自通,自得创了一套功夫么,有甚么值得惊奇的” 朱先生以扇掩面,透出长长叹息,挥袖而去:“羞于小女子为伍也” 诸人都笑了起来,堂里堂外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却有两个人没有笑。 吴明与宫九。 吴明似已自兴奋中恢复过来,神魔一般的气息渐渐收敛起来,又成了个普普通通的寻常老头,弯腰驼背,现出龙钟老态,与两侧的俊朗青年,娇俏美人的青春美貌成了极鲜明,极强烈的对比。 美人大笑,不损其媚,青年沉默,更显其铁,咳了一声。 笑声忽歇,人人正色端座。 老人看着他们,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宫儿,你去巡查布防,若是遭遇那位前天子,千万莫要逞强硬上,速速回来禀报于我。” 宫九目中深处异色一闪而过,站起来,道:“是。“” 这青年高手大步走出堂去,布防去了。 雾,浓雾。 雾色如夜色,伸手不见五指,只闻声叹息。 连叹息声都染上了种潮湿滑腻的味道,像是一条滑不溜手的大鱼,死命地挣扎着,一不留神,便要逃回海里去。 舟大如鲸,却不是傲视四海八洋的水中霸主,而是在岸上搁浅的死鲸,想要逃回自由的大海,却始终翻不过身来。 鲸翻不过身,舟却是看不见。 看不见来时的路。 海水平静如镜,大船划破水面,雄纠气昂,待它过后,海水依然平静如镜,似乎没有半点变化。 如此移山巨舟,也无法在大洋中留下半点痕迹,看不到自已来时的路。 除非它碎掉,沉掉,那样它的碎片也许会漂流到某个不知名的小岛上,引起一番叹息,又或者千百年后,有人也许发现这沉眠的大船,引起一番猜想。 不过,那都与这船无关了,也与船上的人无关了。 “这也是那吴明的手段么”司空摘星睁大眼睛,努力想要看到点甚么别的东西。 甚么都好,除了雾和水。 只是他只得到了满睫的水汽,亮晶晶,像天上星。 船上的水手大都躲进了舱里,只留下几个最有力量,最有胆色的大汉,保持着它最基本的行动力。 陆小凤擦擦四条眉毛,眯着眼,道:“多半是了。” 司空摘星又想跳起来,却终于没有,只是苦着脸道:“风雨起于青萍,总算有形迹外露,这雾气无边无际,像是突然从海上冒出来一般,又该如何是好” 陆小凤摇摇头,知他心意,却低低道:“总不能全指望那位,咱们得尽点力才是,不然岂不成了没用的累赘” 话音方落,雾气中便出现一条人影,笑道:“术业专攻,你们通于人情,我恰巧知晓一点天理,合该此用。” ------------ 第五十五、六章 弃船 “你已找到出路了”陆小凤叹了口气,待看到陈远点头后,他摇头道:“开始是担心,现在却好像是你一个人就可以了” 陈远挥挥手,搅动一缕雾气,来到舵盘前,一条赤膊大汉退下,少年握了上去,轻轻一旋,在诸位高手感觉中,船身微微一震,径向南驶,忽而转东,倏又折北,虽然缓慢,却似活了过来,成了一头水生水长的大鱼,悠游来去,毫无滞窒。 这海上无边迷雾虽可困住漂在上面的舟,却没可能囚住游在水里的鱼。 司空摘星正要发问,瞧见陆小凤手势,便住了嘴,直到大半个时辰后,浓雾渐淡,星月依稀,慢慢望见一处大岛,陈远方松开舵盘,那大汉接上,他才禁不住道:“这是抓住了水流的痕迹么” 陈远道:“不错,这海时的水看起来全都一样,实则温热,咸淡,上下,回环,各有不同,便如同山中木叶,向阳背阴必然有异样处。那吴明虽有本事养起这大雾,却绝无法改动这海中洋流。” “话虽如此,只是山中辩叶,也算不上难事,这海中识水,我却是做不到了”陆小凤叹息着:“为甚么跟你在一块,我们几个似乎全成了傻子” 几人默然。 陈远温和笑了笑,没有回答,也不必回答,只是望着远处大岛,过了片刻,方慢慢道:“那吴明如果真像他的名字一般,得了无名之妙,便能看出,是我来了。” 几人表示同意,因为他们做不到这许多事情。 说来也怪,那浓雾似是有灵性一般,大船一经出来,它仿佛知道没用,就慢慢的自行散去了,露出一片湛蓝色的夜空,一轮冰盘高挂,漫天繁星隐光,微风习习,涛声低低,令人得以一览月夜美丽海色,心怀不禁大畅。 大岛渐近,几人放眼望去,但见好一座世外桃源,那南边向阳地,处处片片的,像是梧桐,古松,奇柏,茂竹之属,许是因在海上,虽在深秋肃杀天气,仍是郁郁葱葱,惹人喜爱,就着山势起伏不定,在夜色看来,像是为这孤岛披上一道温柔的绿色小毯,被风儿调皮地不时掀动几下,隐隐带来木叶的清响。 再瞧北边,却似是一大片深深的红岩,在明亮月华下,显出一种奇异的暗淡色彩,像是深藏底下的地火,流淌着,又冷却了,无形中仍透出种说不出的炎热之意,令人忍不住汗流浃背,隐隐地,仿佛还在蠕动着,待再细看,却又没有了。 “好奇特的大岛”陆小凤感慨着,道:“木火相生,或是水火相得依天势而成,煞气隐而不发,看来这吴明胸中非但博通天象,于地脉一道上也极有丘壑。” 旁人还没说话,司空摘星倒先笑道:“小凤凰甚么时候学了这般观望地气的法子,我怎么不知” 陆小凤老脸微红,摸了摸眉毛一般的胡子,哈哈笑道:“小时学过一点皮毛,本以为早就还了老夫子,哪知看见这岛,它自个蹦了出来,我也没有法子” 司空摘星拽了拽花白头发,也不答理他,只是道:“我们上岛了,这船如何是好若不留人看守,怕是他们会抄了咱们后路,要是留人,又怕被人一窝蜂拥将上来,打个正着。” 陆小凤笑道:“亏你老偷儿还是个惯犯这岛虽如此广大,但他们决无一辈子老死上面的道理,必有船只来往于陆地,咱们上岛就是,何必留下这一船水手送死” 司空摘星沉下脸:“你要是用背水一战的法子” 此船一去,六人一经上岛,便是他人的地盘,再无退路,天时暂且不去说它,想必没甚么便宜,人虽和,却决计比不得那厢人多,又失了地利,如不能荡平这魔窟,多半就是丧身于此了。 陆小凤面色平静,在月色中隐隐发出光来,浑将生死置于度外,摇头道:“背水一战不过是瞒小兵的法子,咱们哪个不清楚形势,何须此法只是不能将这一船汉子们生生留下来送死” 说到此处,陆小凤斜眼瞄着他,故意道:“老偷儿,你莫不是被吓怕了罢” 司空摘星一下跳起老高,猴脸涨红,叫道:“俺偷王之王横行天下,曾怕过谁来区区一座小海岛,能经得起俺一口气吹,已是它的造化了” 陆小凤忽地笑了笑,摸摸胡子,道:“那就好。” 西门四人一直不说话,只是放眼打量这岛屿地势,默记在心,此刻二人扯完,花满楼便命人放下一条小舟,六人跳了上去,司空摘星与陆小凤拿起船桨,划了几下,小舟便箭一般划破海面月光,搅起一水光华,奔着大岛去了。 大船慢慢转身,老牛般返身走了,留下一片空空荡荡的海水。 二人均是绝顶高手,几划之下,小舟便近了大岛,冲上海滩,六人跳上岸,陆小凤随袖一拂,小舟便平地飞起,打着转儿“砰”地一声大响,远远落进草丛里,若不细看,决计瞧不出来。 诸人都知其意,也不发问,只是按剑凝神,一步步走进了林中,真是艺高人胆大,半点也不将逢林莫入的江湖规矩放在眼里。 “一,二,三,四,五,六” 无名岛高地,一处山腹中,三条汉子正用条奇奇怪怪的管道在数着甚么,末了一脸上有刀疤的揉揉眼睛,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一双招子,奇道:“老大,我没数错罢他们他们一共六个人,就想上咱这岛来闹事” 当中一条雄壮汉子尚未说话,另一个干瘦小个子哈哈笑了几声:“才六人个,顶甚么用哪用得着老岛主和少爷出手,仅凭咱们这三部七堂,数百号人,一涌而上,堆也堆死了罢” 那老大却面色沉凝,自有种雄风在身,也不理两个小弟,只是细细在镜中瞧了又瞧,才沉声道:“猴子,去禀报九少爷,说点子上来了” 第五十六章山横九宫 雄壮大汉此话一出,边上那瘦小干巴猴似的汉子一怔,却没说甚么,小心翼翼地凑到石室边上一根从山腹中延伸出来的铜管前,用力在衣角上擦擦手,捧起一支尺许长的铁击子,先轻轻敲了九下,分为三段,顿了顿,又重重敲了六下,一气呵成,最后不急不徐,砸了一下,收手,放下铁击子。 那铜管光亮黄滑,经此人前后敲击,嗡嗡轻震起来,形成种奇特的韵律,传入山腹中,不知通到甚么地方去了。 少顷,山腹中隐隐传来一种浩大的动静,如山之崩摧,在三人注视中,那铜管蓦然剧烈震动,直欲炸裂开来,搅动室内气流,如水之幻易,终于化成两个宏大音节,在石室中来回激荡: “很好” 这话声如劲风一般,吹动三人头发衣服猎猎作响,旁边二人只觉眼睛酸痛,直要流下泪来,忍不住眯起眼,退后一步,方好受些,当中那雄壮大汉却卓立不动,沉腰坐马,扎个势子,右肘后缩,开胸吐气,大喝一声,重拳轰出,砰地一下,正正砸上那迎面扑来的如雄虎群狼一般的狂暴气流。 气流团团漩漩,似是受到了甚么刺激,如虎扑,如狼噬,猱形而上,咔咔有声,顿时衣袖成粉,纷纷扬扬飘落下来,那大汉身形狂震,嘴角流下血来,不禁双目圆睁,须发倒竖,狂吼一声,正要踏前一步,以壮气势,不防那气团倏地炸裂开来,大汉禁不住,势子一乱,偌大身子直直飞出,轰地一下撞在后面石壁上,胸口一痛,喉头一甜,噗地一下,吐出口鲜血来。 室内乱流四崩,“很好很好”之声回环不绝,两个小弟见大哥受伤,正要抢上扶着,忽然白光一闪,风声一静,石室内已多了一人,白衣古剑,俊眉朗照,星目垂瞑,周身气息似群山之沉凝,又恍如四海之无量,端地神异。 正是宫九,人随声至,已来到了石室中。 两个小弟慌忙下拜,口中急急道:“小人见过九少爷九少爷万福金安,登平天下” 那大汉抹了抹嘴边血迹,浑若无事,只曲身躬了一躬,道:“万横山见过九少爷。” 宫九皱了皱眉,目光一扫,已知究竟,冷冷道:“万横山,你好大的胆子,又拿本少来练功” 万横山直起身子,昂然道:“知山之高险,方能从容攀登。” 宫九沉下脸,目光如锥子一般盯着这羁傲不逊的大汉,室内空气顿时紧张起来。 旁边两个小弟跪在地下,面孔向地,骤然忽觉身上一沉,像是有人扔了一块千钧大石上去,不禁哎呦一声,扑通一下,整个结实趴到地上,吃了一嘴的灰,却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心中抱怨不已。 不抱宫九,是怨大汉。 万横山面庞发紫,只觉周身气流直如大海怒涛,不停袭来卷去,左拉右扯,这还不算甚么,死命稳住势子,还可勉强支撑,最要紧的是他口鼻大张,竟是一点气也吸不到,一条八尺雄壮大汉像是条离了水的鱼,体内可供消耗的“气”急剧减少,却是得不到丝毫补充。 万横山背靠石壁,沉腰坐马,目光迅速暗淡下来,嘴唇青紫,一张一合,却不是讨饶,只说了一句话:“莫非九少爷只能容下凡俗,却御不了英雄” 四下里气流乱崩,这话声半点也没能传出去,宫九却看懂了。 于是宫九哈哈一笑,室内空气顿时快活起来,这超卓高手俊脸含笑,微微道:“好万横山好一句御英雄” 随着笑声,地上二人猛觉身上一松,却不敢爬起来,只因九少爷没发令,他们便只得继续趴着。 万横山长长吸了口气,拱手道:“恭喜九少爷心胸大阔,武功也必能更上层楼。” 八!零!电!子!书 !w!w!w!!t!x!t!8! 0!.!c!c 宫九目光一闪,不想这人竟有此等见识,竟与平日里小老头的话有几分相似,心中一动:“既有这般见识,这人武功为何如此之低”他细细打量,心中恍然,转念便想出了一条法子:“原来是根基心法不成嗯,正好手上那套魔魂化命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来练,这人却是块不错的材料哼先不说你是不是英雄即便是了,任你如何了得,练了这心法,便只有做我宫某人的狗了哈哈,哈哈哈哈” 英雄本如神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吞吐宇宙,胸怀今古,自有种天地不能使我折腰,日月无法叫我伏首的大气魄,大风流。 狗却会摇尾乞怜,一块骨头便折腰,一滩便溺即伏首。 我御英雄,当如牵狗 宫九一想到这原本雄纠的大汉,为了一块骨头挣扎打滚,摇尾乞怜,在自己身下苦苦哀求的场景,心中不禁发热,待细瞧此人样貌,灸念更盛,一股火似要喷浆上来,燃尽一切,便在此时,体内真气一动,宫九心神定下,温和笑道:“万横山,你很好。待本少打发了这几个敌人,便赠你一本上乘心法,好补你根基不足,令你有望攀登绝顶,一览那巅峰寂寞风景。” 万横山垂下眼帘,面上微露喜色,抱拳道:“那万横山先行谢过九少爷了” 地上二人心中又羡又恨,恨不得方才自己也死命站着,现在也好搏一本神功秘籍出来。 要知道岛主可是龙王转世,九少爷得他真传,也是神龙一般的人物,学了他的武功,岂不是可以白日飞升,平地登仙,长长久久地逍遥快活 “哪里会像现在一样,趴在地上吃灰” 吃灰人不再吃灰,只因宫九看到了这两只虫豸,他挥了挥手,冷冷道:“还不起来,照显微尘镜,映出敌人来趴在地上,作死么” 二人唯唯诺诺,急急爬将起来,又轻又快地拍了拍身上灰尘,挪动室中一部古怪小小器械,对着一块小镜凑眼上去,细细对了又对,在几个轮上调了又调,终于退到一边,擦擦汗,点头哈腰道:“九少爷请看,就是这六个不知死活的毛贼了” 宫九大步上前,也不弯腰,只是目光一凝,向镜中瞧了过去,其中显出一片密林,当中有六个人影正在漫步,意态悠闲,似是在春日里,一群友人去郊外远足一般,浴乎沂,风乎舞雩,大袖飘飘,浑不似是来伐岛破庙的。 宫九不以为意,细瞧其中人物,“西门吹雪,叶孤城,陆小凤,花满楼,司空摘星这最后一个,莫不是就是死老头说的那条神龙了哼年纪轻轻,放着皇帝不做,跑到这大海孤岛上来,甚么玩意” 正鄙夷间,宫九忽然一惊,睁大了眼睛,似乎看到了甚么了不得的事物。 万横山心中一动,走到近前一看,寒毛顿时倒竖起来 那小小镜中,当头那年轻人正转过脸,微笑着向镜中看了过来,像是在面前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 第五十七、八章 青果 “这怎么可能” 二人心中同时泛起荒谬念头,好像镜中这少年是站在面前,在冲他们微笑。 “这不可能”宫九一张俊脸沉了下来,“这九宫观微照尘阵是老头子亲自布下的,大费心血,奥妙无方,遍布全岛,即使是我,若不事先知道何处有末镜,也只能心有所感,决计发现不了末镜所在这家伙年纪轻轻,有何德何能,竟能竟能如此” 正咬牙间,那少年忽然伸出手来,探向镜面,越来越大,越来越真,似乎可以看清肌肤上泛着淡淡的月光,直直抓来,简直是要破镜而出,将这一室四人尽数摄去 万横山忍不住退了一步,却见宫九原地站着不动,口中骤然发出冷笑,如数九寒冰,令人不寒而粟,边上那两个小弟不禁激伶伶打了个冷战。 心神一定,勉强压下发毛的诡异感觉,万横山上前一看,不禁大大松了口气,才发觉背上泊泊流下冷汗来。 原来那少年指间噙着一枚青色木果,转过脸去,似是笑着与伙伴说了些什么,步入林叶间,不见了。 “竟是在取树上果子”万横山只觉啼笑皆非,若是半刻前有人说自己会给旁人如此一个平常的动作骇的倒退一步,他是决计不信的,现下却不得不信了。 “九少爷,那些机关陷阱,您看” 干巴瘦猴谄媚笑着,弯腰凑上前请示着。 “不必了。”宫九似已恢复镇定,挥了挥手,冷冷道:“这几人都是真正高手,那没”他突然住口,身形一动,白光疾闪,人已消失在石室中,只留下一句话,在屋里回响不绝:“半个时辰后,禀报岛主” “是是”人虽不在了,两个小弟仍躬腰驼背,口中不住道:“祝九少爷马到功成,旗开得胜,一举拿下这群毛贼” 万横山目中异色一闪而过,却没说甚么,只是大步走到墙角,闭目调息起来。 “这枚果子”陆小凤瞧着陈远动作,沉吟着,低声道:“就是那种诡异感觉的来源么” 原来自上岛后,几人便觉周围气息隐隐不大对劲,似是林中总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视着他们,待细细去看去听,却又没有了。 陈远把玩着手中青色小果,晶莹圆润,似青色玉,入手温凉,想来甚是可口,笑了笑,同样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我也不知道,只是瞧着挺可爱的。” 陆小凤呆了一呆,只觉头更大了。 这位公子爷虽然大多时候颇能展示出一些超出常人想法之外的神奇武功,沉稳老练,通明珠智,像个掌握江山重器的天子,却少些些时候更像个孩子,兴之所至,经常会做一些让人头痛又无奈的事情来,半点威严也无 “莫不是这位前天子练庶人剑出了岔子,练成了一个天真孩童”陆小凤私下里不禁如此想到。 几人心中或摇头,或若有所思,脚下不停,却听陈远又低低道:“不过这枚果子告诉我一件事。” “哦果子还会说话这倒是稀奇事,它说了甚么”司空摘星笑嘻嘻地凑上来,一双小眼眯起,盯着青果,几根干瘦手指微微颤动,似乎就要施展出偷王之王独步天下妙手空空的本事,将它盗过来。 这却是司空摘星见陈远在这如此凶险的魔岛上,以他如此武功见识,却要去摘路旁一颗普通野果,心中认定这果子定有异处,一时手痒,非要偷来瞧瞧不可。 陈远似无所觉,举起果子,在林间依稀的月光中闪烁着淡青色的微光,像只大号的荧火虫,却又像是天快亮了,拼尽全力,却也亮不起来,再也无法独占天地间所有光彩。 “它说,敌人来了。” 一语未了,陈远挥了挥手,果子化成一道青光,直直飞出,落入路旁草丛,不见了。 司空摘星一怔,顿时也对那果子失了兴趣。 一件玩具,两个小孩抢着玩,热热闹闹的,突然其中一个不再感兴趣,跑开了,剩下那一个,虽然可以独占,再也没人来抢,但玩了一会,便会觉得寂寞了。 有趣的不是玩具,而是伙伴。 但孩子们抢玩具时,却从未注意过这一点,往往闹的不可开交,甚至有时会仗着力大,或是人多,将另一方打的鼻青脸肿,或是头破血流,却不知事后会不会后悔 青果落在深深草丛里,无声无息地炸裂开来,黑紫色的浆汁,闪着微弱的七色光,慢慢浸散开来 “敌人”陆小凤耳朵一动,笑道:“方才在海上,又是暴雨,又是大雾,恨不得将咱们吓的掉头返回,现下到了岛上,怎地有勇气正面迎上来了” 司空摘星似是又找到了件新玩具,眼珠一转,大声嚷道:“或是他们见了咱们只有六个人,以为很好欺负,也说不定啊”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看来实在是应该派大军前来,将这岛围个水泄不通才是,免得给人小视了。” 司空摘星大笑道:“小凤凰,这你可错喽” 陆小凤故意皱起眉头,不解道:“老偷儿,我哪里错了” 司空摘星嘻嘻一笑,拍了拍手,叫道:“他们如此欺软怕硬,一见大军前来,还不是赶快望风而逃,哪里会傻傻地等着被包围呢” 二人一唱一和,陆小凤正要再说些甚么,忽然住了口。 六人止步,望向前方。 寒虫无声,秋夜林静,像是在等待它们死亡的宿命,草木低伏,自动散开一条道来,像是在恭迎它们的帝王。 月凉如水,照出白衣的青年,眉如刀,唇如削,英俊而薄情,映出高雅的古剑,柄如龙,鞘如虹,清冷而恢宏。 无情的人,无情的剑。 无情的人冷笑:“好拙劣的激将法” 无情的剑铮鸣,似要飞天而出,轻取敌项人头,渴饮仇雠热血。 诸人动容:好剑法 陆小凤本以为来敌如此轻易就被激出,多半没甚么手段,此刻一见这青年一身锋锐剑气凝而不发,敛而待扬,却又如数九严冬一般,寒气直彻骨髓,静中生动,方知这敌人或许江湖经验不足,但一身武功实是可怖可畏,无怪乎敢于无视天子诏令,袭杀石真人了。 “你练剑”一直沉默的西门吹雪,忽然问道。 宫九傲然道:“你是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凝视着青年,忽然转首道:“叶兄,还请将此人让于我。” 叶孤城微微点头。 宫九冷笑:“你二人齐上,或许能逃得半人,既要找死,须怪不得我了” 第五十八章围攻 “哈哈,我老偷儿在江湖上闯荡这么多年,今儿还是头一次见到口气这么大的人”司空摘星先是愣了愣,然后捧着腹,弯下腰,大声笑道。 旁人却无笑。 宫九右手按在剑上,冷冷道:“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连连后退,躲的远远的,摇摇手笑道:“我武功最低,你莫要找我” 陆小凤踏前一步,低声道:“二人齐上,能逃得半个,倘若六人齐上呢” 宫九眼也不瞬一下,薄唇如刀削成,吐出冰渣一般的话语:“凭你们,还杀不了我” 陆小凤纵然觉得自己是个脾气很好的老好人,此刻也觉此人太过狂妄,但西门吹雪已邀下此战,旁人便不宜再出手 正当此时,陈远忽然笑了笑,挥了挥手,漠然道:“冰玉相逢,无二成真大伙并肩儿上,灭了这厮” 五人一怔,均是不解,虽不知陈远为何打断西门邀战,但他已说出事先约定好的切口,那便是无论在任何情况下,听到“冰玉相逢,无二成真”这八个字时,都要以陈远所说为准,统一行动。 当即众人不再迟疑,各出重招,联手合力一击,顿时剑气飞越,袖影飘渺,拳风激荡,光华闪烁,林间枯叶骤然被劲风寒气激落,纷纷扬扬落了下来,散花蝴蝶一般,正要展翼飞翔,却转瞬被各色光晕摧成粉末,漫漫洒洒,四下里飘飞不定,为这热血杀场染上了一层凄美颜色。 宫九大惊,不防情势突至于如此,他本已算定,敌人中五人是当世绝顶高手,另一人更是曾经天子,各惜羽翼,珍爱名声,决计不会合起围攻一人,哪料这年轻前帝无耻之极,一声令下,这群高手便半点骨气也无,竟然群起而攻,一丝脸面也不要了 西门孤城,均是当世剑道巅峰成就者,剑气锋芒寒迫,直袭人心,陆小凤灵犀一指名动江湖,变幻无瞬,花满楼虽极少出手,武林中却已盛传他武功不在几位好友之下,司空摘星亦是偷王之王,一双妙手空术,盗遍天下,还未有失过手,这五人合力一击,何等厉害虽各自为阵,已是当世绝无一人能挡下的凌厉杀着,更何况边上还有一个陈远,存神运气,默照玄理,统御五行,调和阴阳,将五人攻势巧妙地合成一处,浑浑噩噩,并无一窍,几乎是混沌开辟,地水火风重现一般的威势 若是换作旁人,早已神气被夺,不能自制,身不由已地葬送在这秋夜静林中,但此人却是不同。 好个宫九,微一怔神过后,已反应过来,背上冷汗滚滚而落,心神却全无所察,只深深地沉了下去,一直沉了下去 心神不住下潜,宫九一身森寒剑气如斯响应,骤然收缩成圆,倏尔竟敛成一点,周身气机顿时空空荡荡,似无一物,恍若真空,急速收束下,便突然生出了一股绝大的吸力。 众人联手合击,本已算好此人各种后手反应,无论是前后左右,或是天上地下,任他使出如何绝妙的招式,也决计无法逃出生天,岂料此人果真不同凡流,不向外突,反朝内敛,生生于不可能出觅得一线生机 这吸力奇强无比,引的众人浑噩气团忽地加快,流星追月一般,径直投了过去。 须知高手过招,胜负力争刹那,生死微分毫厘,半分半息的失手,已是天壤之别,遑论此刻如此大的偏差 这一刹那间,西门吹雪忽然明白了,陈远突然不顾自己邀战,不惜众人名声,也要痛下狠手,击杀此人的原因 “此人如此棘手” “即使西门击败了他” “也必大耗心力,无法再战” “本来最强的一人,便成了破绽” “吴明驱风役雾,武功通天,是何等人物,岂会窥不出来” “倘若他令人不惜性命,拼死突杀,既不能抛下西门吹雪不管,便无法转战纵横,机变随我” “反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主动操于敌手” “那时我们必将全部死在这岛上” 瞬息之间,众人已明白,有了拖累,便只有一个死字 事先不论如何夸大敌人实力,任他如何一掌击毙石雁,总没有亲眼见到,几人心中便不免存有一丝半点怀疑,已方又全是绝顶高手,身经百战,这一丝半点不觉间便扩大了许多许多 “这不仅是江湖争胜,更是军国论败,没有甚么规矩好讲” 只是众人虽惊醒过来,挥出的攻势却已敛成一团,牵制纠缠,不由已心,眼见对面宫九抑至极致后,便要阴极生阳,爆扬出绝大威力,届时说不得,便要给他半点毫毛也无损伤,生生在六大高手合击中逃出生天了。 这实在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诸人只有眼睁睁地瞧着气团飞投而去,再变已来不及,宫九脸上已现出淡淡的笑容。 那笑容虽淡,却充满了讥讽 “你们虽不要脸面,群起而攻,又能奈我何” 说时迟,那时快,宫九笑容刚起,还未至盛,忽有一人,也笑了。 陈远笑的开心极了,像个孩子。 “这情形他人不熟,我却不是头一次见了” 这开心笑声似乎快极了,宫九方看到那少年脸上肌肉变动,笑声已至,疾扑进了那气团中。 “不好”宫九一念未绝,身形未动,那气漩忽地轰然一下,剧烈爆炸开来。 光热瞬间大盛,林间像是升起了一轮小小朝阳,掩了明月,盖了淡星,照透木叶,温暖寒虫,似乎转瞬之间,由肃杀的深秋,来到了炎热的盛夏。 只是有一点不同。 盛夏带来的不是温暖的成长,而是热寂的死亡。 因为这光热来得太快了,也太猛了,萌芽们尚来不及欢喜,已被生生的烤死了。 便如同周围的木叶。 不,只有木,没有叶了。 只有焦干炼炭,并无半片枯黄叶子。 方才宫九所在之处,现出一个深深的大坑,阔约三丈,黑不见底,升起几缕袅袅的焦烟,飘上青天。 “宫九死了么” ≈ap;lt;ahref≈ap;gt;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ap;lt;a≈ap;gt;≈ap;lt;a≈ap;gt;≈ap;lt;a≈ap;gt; ------------ 第五十九章 对弈 瞬间爆发的光热散去,永恒的月光淡淡地洒下来,六人靠近大坑,挥散青烟,见里面空空荡荡的,甚么残渣都没有,只有一种近乎熔化琉璃的透明物在最深处零星地映照着天上的光辉,像是星星。 却有一点不同,天上的星星是冷的,这坑里的星星却热极了,简直像是炙热的岩浆在缓缓流动,带来一股逼人的热气,烤的周围的空气似乎都隐隐现出形质来。 “看来是没有死”陆小凤断然道,“不然那柄剑总不会消失的。” 司空摘星咋舌:“这真是我们联手一击的威力” “看来是的”花满楼低声说道,“只是还是给宫九跑了。” 司空摘星轻飘飘掠起,凌空翻了几个跟头,片息间查遍方圆数十丈,幻影般回到原处,摇头惊叹道:“没有血迹,也找不到逃跑的痕迹莫非此人竟如此厉害,硬生了我们联手一击,竟半点也没受伤” “不。”西门吹雪收剑而立,淡淡道:“他受了伤的,重伤。” 叶孤城还鞘,站直了道:“只因方才瞬间爆发出的光热,将他的伤势尽数封在了体内,即便有创伤,也是没有血迹的。” 陆小凤沉吟着,目光闪动,缓缓道:“不知这伤势凭他自己,能不能痊愈” 花满楼衣袖微动,道:“你是说” 陆小凤道:“嗯。” 陈远一直站在坑边细细察看,似乎要生生看出一朵花来,此刻忽然道:“仅凭他自己,是无法痊愈的,并且三个时辰内若不好转,宫九此后是决计无法再动武了。” 这语气极肯定,显然陈远极有把握。 几人相信他的判断,陆小凤抚掌笑道:“很好若情报是真,那这岛上除吴明外,无人有比宫九功夫更高,那就要看那小老头舍不舍得为他大耗真力疗伤了。” 若是舍得,固见得他师徒情深,吴明也必将大耗心力,说不得便无法应付自己一众外敌了。 若是不舍得,岛上众人多半要人人自危,不肯出力,适才观宫九性子,高傲而无情,若是小老头见死不救,或许会因失去一身高明武功而心生嗔怒,反咬一口 不论是哪种情况,都是好事 司空摘星拍手嘻笑道:“这人真是个傻子好好的不呆在家里,非要跳出来充大头蒜” 西门吹雪忽然道:“你不出手,只是调和我们的招数,除了此着外,想必另有深意” 他问的,自然是陈远。 此言一出,诸人都瞧向这青衣少年。 方才这位武功通神的年轻人,只是略略出手,将几人攻势运转变化,浑成一体,最后关头引爆开来,自己却没使半分真力。 “若是他再加上一分力,多上一根稻草,想必宫九就要立毙当场了” 陈远笑道:“果瞒不过你们眼睛宫九逃回去后,吴明必将看到他身上伤势,我若出手,此人多半便可瞧出我的一些虚实,颇为不妙。” 这理由虽然可信,毕竟陈远是要自己最后单独与吴明决战的,但花满楼沉吟着,道:“即使你没直接攻击,那一手调理五行阴阳的手段也必将落在吴明眼中。” 这也是虚实。 陈远平静道:“皇帝本善于此,若是吴明连这也瞧不出来,也不配让我亲自来杀。” 诸人一怔,均觉这平静话语中蕴了道不尽的王道霸气,简直不将天下人放在眼里 若是旁人来说,必笑掉一地大牙,但若是由天子来说,却又似乎理所应当。 陆小凤揉揉鼻子,想了想,道:“你是想让吴明错以为,这一路上的拔风散雾,都是如此这般,由我们五人出手,经你调理阴阳,方能做到,从而错估你的实力” 陈远目光一闪,道:“不错。” “但有一点问题,”陆小凤沉吟着,道:“若是吴明眼光高明之极,出乎我们意料,连上你故意让他看到如此情景,都能瞧出来呢” 陈远笑道:“他便是瞧出来了,也只能骂我心计深沉,不要脸皮,设下迷障害他,又能怎样” 众人一时无语。 “好一个厚颜的皇帝端地不要脸皮不当人子不当人子” 无名岛深处,一间密室内,小老头吴明翘起花胡子,瞪着小眼睛,破口大骂,几乎便要上蹿下跳了。 床上跌坐着个青年,本来英俊的脸上,此刻却是头发也光,眉毛也净,整个像个剥了壳的鸡蛋,尽是如死人般的苍白颜色,气息微弱,呼吸急促,浑不似身负上乘内功的高手。 正是不敌六人合击,重伤狼狈逃遁回来的宫九。 “师父,你这是在骂谁呢” 密室中最后一人,却是个美人,黑纱青罩,体态风韵,眉目清正,正是沙曼。 “还能骂谁还不是那个无耻的前任天子果然能做好皇帝的,没一个好东西全是面上好似调油,内里刀剑闪亮的货色” 吴明骂着骂着,似乎想到了甚么,怒气渐渐收敛起来,又细细为宫九诊了一回脉相,察看了身上几乎焦成一团的伤势,沉吟起来。 “师父”宫九脸上白了又青,青了又紫,周身气息急剧波动,忽然喷出一口黑血,睁开眼睛,痛苦哀求道:“还请您老人家快救我一救” 一语未了,宫九面上忽然现出异样通红,整个人散发出滚滚热浪,像是有熊熊大火在他体内疯狂燃烧 却是一时失了镇压,他体内伤势骤然又爆发出来,骇的宫九忙忙收敛心神,运转真气,再不闻外界一点声气。 沙曼纵然平时与这个师兄不怎么和的来,此刻看他浑身毛发尽赤,狼狈平堪,半点也瞧不出平时高傲冷漠的神态,不觉也可怜起来,便娇声道:“是呢,师父,还是快将师兄救回来罢” 吴明背着手,驼着腰,在室内来回走了几趟,忽然道:“徒弟啊,你可知,我要治好宫儿这伤势,要耗费多少真力心血” 沙曼呆了一呆,吃吃道:“难道难道师兄这伤,连师父也没有办法么” ------------ 第六十章 虎子 “不。”吴明整个人停在黑暗里,小眼中闪出意义不明的光芒,花白胡子一动一动,却没有继续解释,只是低沉问道:“徒弟,据你看来,宫儿的伤势是怎样的” “师父是在考校我么”沙曼心中一动,细细看了宫九身上,只见他整个人像只烤红的大虾,透着红光,隐隐散发出恐怖的热浪,几乎焦了门帘,糊了窗纱,又上前诊了一回脉相,沉吟良久,方道:“表面上看来,师兄是被人用至阳至刚的招式正面击中,瞬间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光热,将威力尽数封在师兄体内,连半滴血也流不出来,无从宣泄,只是里面翻天覆地一般,搅动脏腑,凭师兄这般武功也难以镇压,须得由师父出手,或可有一二希望” 黑暗中胡须一动,仿佛是吴明点了点头,又问道:“不是表面,又如何” 沙曼清媚的小脸上现出慎重神色,迟疑着,缓缓道:“更内里,像是另有一股奇异的力量深深潜藏,萦绕不动,如跗骨之蛆一般,啃噬着师兄的生机真气,这力量形诸外,便是这可怖的炎力。” “唉”黑暗中吴明长长叹了口气,低低道:“曼儿你所看虽然不全,却也不远矣” 沙曼眨着好奇的眼睛,望向黑暗中,那个小小的瘦小身子。 “宫儿体内确实有力量潜伏,”吴明淡淡道:“不过却不是一种,而是四种” 沙曼大惊,念头一转之下,花容变色,不禁失声道:“五行源转,生生不息” 吴明语气异乎寻常的平静,像冰,像死亡:“不错” 沙曼连连后退,抬手捂住小嘴,眼中射出惊骇的光,紧紧盯着跌坐的宫九,失神喃喃道:“竟有人能一招之内,将五行力量尽数轰出,封在师兄体内” 美人长长吸了口气,脸上渐渐现出愤怒神色:“此人既有如此武功,击毙师兄当非难事,为甚么生生将他击成如此重伤,活活受这五行酷刑” 室内热浪逼人,窗外月光却依旧,明月方出西岭,清光便入我柴扉,洒在地上,一半光荫,一半黑暗,沙曼一转眼瞧见如霜月色,灵机一动,突然明白了过来:“他这是要逼师父出手疗伤,大耗真力之下,无暇旁顾,他们便可长驱直入,一举破了我岛” 想及此处,这美人也不禁咬着细白瓷牙,恨声道:“好一个厚颜无耻的皇帝小子” “双方已是敌人,那用出甚么手段来,都不足为奇。”吴明冷静下来,心如冰玉,平静如铁。 沙曼眼睛一转,又软声道:“虽说是师兄不尊师命,擅自出战,但您老人家武功通神,稍稍替师兄将伤势稳住一下,他也许便能自行痊愈呢” 吴明摇头:“没那么简单宫儿受了重击,拼死施展山水易行术,逃了回来,体内空虚之下,五行异力早已趁虚而入,与他脏腑血肉连成了一体,纠葛极深,更借他真气往生往住,轮转不息,几乎便如同一个武道高手在暗中源源不断地发力,若不一举根除,便如野火春风一般,转瞬再生。这伤势棘手之极,即便是我亲自出手,也得整肃精神,调和元罡,大大费上至少三天的苦功,才有三成希望,将宫儿体内恶劣形势稳定下来。” 便在此时,室内红光骤然一收,床上的宫九大叫一声,喷出一口碎沙般的鲜血,皮肤表面由火红转为土黄,像个在地下埋了千年的俑偶。 沙曼盯着地上的沙子一般的血迹,秀眉紧皱,忽然道:“若是师兄这伤,再不会好转,那会如何” 黑暗中沉默了半晌,吴明方慢慢道:“那宫儿终生将无法再动武功。” 沙曼松了口气,拍拍高耸胸脯:“那还好一点。” 吴明负手望着窗外在月光中沉睡中的幽谷,叹了口气,摇摇花白胡子,沉重道:“你以为,这终生有多久” 沙曼呆了呆,轻声问道:“多久” 吴明冷冷道:“三年” “怎会如此”美人顿时失声。 窗外楼阁如眠,群山似卧,吴明却垂下眼皮,淡淡道:“宫儿体内的五行异力,二个时辰内若不设法驱出一些,便要深深种下根基,此后便是我,也是无法了。” 沙曼眨眨眼睛,抚胸道:“所以它便像是一株树,栽在了师兄体内,以他的血肉生机作土,活了下来” 吴明长长叹息:“不错。” 美人咬着嘴唇,攒着双眉,心中左右为难,若捧心之痛。 如水月光沉默,却没能带来一丝半点的清凉,小老头霍然转身,目中射出两点鬼火一般的冷芒,盯着女弟子,沉声问道:“曼儿,若你是我,当如何是好” 沙曼来回踱步,想着:“若是救人,敌人有如此高明武功,岛上高手虽不少,只是除了师父外,并无有人可御此强敌,虽有阵法,却也无甚大用,届时给他们长驱直入” 美人一呆,又想到:“但若是不救,师兄便只有三年好活虽然他平日里怪可恶的,但对我终究是不错,也极尽了兄长的责任,我怎能眼睁睁看他受此折磨三年,痛苦哀嚎而死” 沙曼想了又想,一颗心儿碎成两半,终于无力地抬起头来,瞧着师父,涩声低道:“我我不知道” 吴明像是一尊亘古的石像,冰冷而苍茫,伫立在不变的黑暗中,如渊似天,却透出股悲凉意味,忽然呵呵笑了一声,挥了挥手,道:“曼儿,你出去罢” 沙曼怔住:“那师兄” 吴明淡淡道:“我会用巽风结坎术,将宫儿暂时冰封起来,待解决了这批敌人后,再细细为他疗伤。” 沙曼轻声道:“连师兄体内伤势也一并封住么” “嗯,施展此术时,冰冷之极,凭你功力,暂时还挨不住,还是先出去罢” 沙曼素知师父神通武功,不疑有它,终于是大大松了口气,娇声道:“师父你还不早些说,害的徒儿白白担心。” 吴明笑道:“若是宫儿知你如此忧虑,定然非常感动。” 沙曼白了一眼:“才不让他知道哩” 口中说着,莲步轻移,已行了出去,轻轻掩上密门,留下黑暗的两个人。 一个活着,一个将死 吴明凝视着自家得意徒儿,既无叹息,也无可惜,像是看着个陌生人,只是伸出干枯右手,平平一指点出,寒意蓦然大盛 ------------ 第六十一章 决择 抱歉,昨晚忙了个通宵,今天一爬起来又继续,只来得及写了千把字,先急急发上来,明天补上,对不住 密室中一片阴郁,外面却热闹的紧,方才远处林中忽然大放光明,升起一轮小小太阳,瞬间便惊动了岛上一众高手,纷纷起来查看,却无所得,渐渐汇集到核心众妙堂中,低声议论半晌,均是不知,半晌见幕后转出个黑衣青纱的美人,便全都望了过去。 “二姑娘,方才林中那异动是” 沙曼面对众人疑问,收起心中担忧,温和地笑了笑,为堂中凝重气氛平添了一份美丽,轻声道:“那是师兄发现敌情,前去迎敌,双方交战所致。” 堂中此刻有七八人,俱是无名岛高层,心道果然,但又不见宫九,心中自生忧虑,当下一人便问道:“少岛主呢敌情如何,折损怎样” 沙曼道:“黄先生无须多虑,敌人共有六位,师兄与他们交手了一阵,探明实力后便退了回来,稍有轻伤,师父正在助师兄疗伤,却是无甚大事。” 众人互相看看,还是由黄先生问道:“是哪些敌人” 沙曼面色沉凝,缓缓道:“司空摘星,花满楼,陆小凤,叶孤城,西门吹雪,以及” 她每说一个名字,堂中空气便更沉重一分,众人心中便是一跳,很快便听到最后一人:“前天子” 这三个字一出,大堂中瞬间沉默了。 无名岛虽远避海外,这群高手也自诩世外高士,不复红尘中人,对袭杀武当掌门石雁一事,并无反对之意,及后来明白石雁是奉旨意出海时,他们心中已觉不妥,此后十数天中,再无动静,派去中原的探子也并没传来甚么有用的消息,岂料随后天子禅位于人,不见踪影,轰传天下,他们本以为此事或许就此过去,纵要发兵报复,总要待到新皇帝格稳固后,才可提的,那至少也是三年后的事情了。 谁知前天子竟抛下如画江山,亲赴荒海,还率了五名绝世高手,拱卫前至,难道是来游玩的不成 先前岛主虽然说来敌中有这位大人物,众人心中还有不信之意,只希望是岛主稍稍错上一错。 毕竟,除了极少数人外,无人希望对上天子 现在,承天诏运的人真的来了。 人虽未至,无形的压力似已无处不在。 这压力却并不是那位少年带来的,而是他们自己生发出来的。 杀么 且不说能不能在那五人拱卫中击杀少年,只说杀了以后呢 会不会就是如云一般的战船蜂拥而来,将这小小岛屿生生夷为平地 不杀么 那少年显然不是来游山玩水,陶冶性情的,而是来讨债的。 为死者讨债。 只怕是要拿命来填。 凶手的命。 谁是凶手 岛主,吴明,武功通天彻地,身负屠龙之术的世外高人。 沉默并不长,一人打破平静,问道:“岛主是如何打算” 是朱先生,语调沉重,如铅如铁。 沙曼也可感受到这凝重气息,却不回答,只是反问道:“朱先生是前朝榜眼公,因清正直言,获罪于重臣,行将赴斩,岛主将你救下,先生通明大义,彻晓人伦,认为岛主该如何是好” “这是明问岛主,实警朱先生,直指我等啊”众人身世虽极不相同,却均受了吴明大恩,此刻沙曼“通明大义,彻晓人伦”八个字,却是直问他们: 尔等深受岛主重恩,将会如何抉择 ------------ 第六十二章 朱先生 堂外无人,有月,有风,一片安静夜色,堂内无月,无风,有许多人,却更是无声,朱先生戴着高冠的头颅沉重垂下,默然半晌,方抬起头,一张清癯的老脸上突现出坚定神色,凝声道:“老朽自会对岛主有所交待,但决不会动天子半分” 沙曼微笑,带着种说不出来的讥讽意味,深深,却又极隐蔽,美人拍了拍手,扫视堂内众人,漠声道:“各位也是如此么” 突一人大笑道:“天子算个逑不也是两个肩膀扛一只脑袋,难道被砍了还能再长出来不成” 朱先生怒视此人,毛发皆竖,沉声斥道:“仇居海,你敢妄议天子” 出声这人五短身材,粗面大耳,意态甚狂,背上负着一柄大铁锥,站着那里,像是一头深海巨鲸,几有吞吐四海五洋的威势,闻言毫不在意,反而嗤笑一声,斜眼瞥着朱先生,讥道:“某久居深海,向来不知有甚么天子,只知是岛主将我从那龙吸水中救了回来他老人家一句话,某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难道非要像你朱大先生一般,给人害了一次,还要拼死护着不成莫说是皇帝,今天便是孔二亲自来了,某也杀给你看” “很好很好”朱先生先前尚气得胡子乱飘,乍闻此语,反而沉着下来,向着沙曼一作揖,道:“老朽妄动了。” 沙曼尚无反应,仇居海已先大声嚷道:“怎么朱大先生要教训某么嘿嘿正是求之不得” 沙曼心中大怒,正要喝止,忽然耳朵一动,微微一怔,便镇定下来,轻轻笑了笑,挥了挥手,示意众人散开,妙声道:“那人是贵客,还是强敌,便看二位了。诸位以为如何” 堂中其余诸人都明白她话中意思,朱先生与仇居海做过一场,对待来犯六人的态度便要视这结果而定了 “朱大先生乃前朝榜眼,从幼时便精通文理,自被岛主救来后,一心从武,虽人到中年方起步,但此人着实聪慧之极,通读道藏,仰观天象,俯察海动,以岛主所授天星照物经为基,自创了一路神功出来,往日暗中较量中,在我等中隐隐排名第一” “仇居海却是海上巨寇,纵横四海,啸聚五洋,向有狂涛怒鲸之称,正当壮年,一身外家功夫登峰造极,强横绝伦,使一柄百余斤的大铁锥,沉重无比,挥舞起来却像根稻草,风车一般,万难近身,可谓擦着就伤,磕着就伤,却是从不参与我等暗中较量,只因自称使不来精细功夫,一较量便要见血” “这二位,一人幽虚若海谷,一人狂霸似怒鲸,此番出手,却不知结果如何” “不如就此看看也好” 众妙堂中,余下诸人各怀心思,一闪而过,却都默不作声,纷纷散开来,让出正中一大片场地。 沙曼又笑了笑,道:“两位都是自己人,切磋中还请万万点到为止即可。” 朱先生大袖一摆,握着掌中折扇,盯着仇居海,道:“老朽省得。” 仇居海嘿了一声,解下背上大铁锥,黝黑无光,平平无刺,自有种重工无锋的味儿,捏在手中,浑若无物,轻轻放下,众人眼皮一跳,只听“砰”地一声重响,那大铁锥砸在地下黑石上,火星四溅,生生砸到一个小坑出来,仇居海大笑道:“二小姐这话,可有点为难仇某了” 沙曼正要说话,朱先生已先一步冷冷道:“无妨,凭那绣花针,还伤不了老朽。” “既如此,二位,还请莫要伤了和气。”沙曼足下一点,御风般轻飘飘后掠五丈,让了开来。 仇居海将大铁锥扛在肩上,浑身透出股狂霸威势,掀动堂内空气,隐成怒涛,招了招手,满不在乎道:“朱先生,你既说某这霸鲸锥是绣花针,那便来罢” 朱先生冷笑一声:“东海跃日诀看来你精修岛主这门奇学,一身武功已由粗糙把式转成了精细玩物,却又能怎样” 仇居海大笑三声,右手持着百余斤的大铁锥,在左掌中轻轻拍了拍,竟如一柄折扇般,面上虽大笑,目中却带有一丝慎重意味,道:“朱先生果然通读岛主藏书,果然大才只是可惜,可惜啊” 朱先生摇摇头,右掌持一柄小小折扇,缓缓走向对手,足下却在黑石上留下一步步深深印记,相距二尺七寸,分毫不差,宛如最巧手的匠人墨测矩量后,精心打磨而成,手中像是持着一柄百余斤重的大铁锥,众人骇然,不想朱先生人虽老朽,一身内家功夫却精纯至如许地步,也不料这场交手如此怪异,狂意似怒鲸的海中霸王竟在防守,而一向虚怀若谷的朱先生竟使出重手,主动进攻,不由心中大奇:“好生奇怪怎地这二人的攻守之势竟反了过来真是奇哉怪也,奇哉怪也” 只听朱先生一边慢走,一边口中道:“你是想说老夫忘恩负义,从而激怒老夫么哈哈,看来仇居海你外表虽粗,内里却细。你既有此心思,手上功夫也必然非你所说,没有分寸,使不出小巧较量活计来,常日里却全部推脱,不与我等交手,却是为何” “何“字一出口,眼见朱先生离对手尚有丈许远,身上气势也未蓄到极盛,人影忽快,视气浪乱流如无物,只一步一闪,如一柄铁锥般击风破浪,已到了仇居海面前,高高瘦瘦的身子如渊卓立,手中折扇当头砸下,威势棱棱,重不可言,堂中顿时狂风四起,吹的众人衣袂飞扬,眼睛酸痛,直欲流下泪来。 仇居海面对这如铁锥般的重击折扇,目中却透出奇怪神色,不进头迎击,反倒撤身后退,将手中大铁锥向上一挡,左肘后缩,呼地一拳,将身前透明空气生生打成一根尺余阔的白色气柱,呜呜叫着,如鬼嚎,似魔啸,击向朱先生右肋要害。 “好百步神拳”眼见右掌折扇势头已老,来不及撤回来,朱先生犹有余暇长赞一声,左袖扬起,由下至上,宛如海涛生发之意,向前一迎,裹住气柱,就势一挥,拂向一侧,右掌转腕,折扇使个天星下坠势,正正点中击来的铁锥之顶。 兵刃相交,双方疾催真气,一涌将过去,转眼间已交锋十数次,忽然“砰”地一声重响,一人触电般闪身抛出,半空中狂吐鲜血,众人定睛瞧去,却是仇居海内力不敌,被朱先生以强凌弱,击飞出去,负伤而退。 仇居海落将下来,以锥支地,左手抹了把口边血迹,狂笑道:“朱先生好内力某这一口在大海狂涛中苦修出来的跃日真气,仍不是你的对手” 朱先生衣袖垂下,摇摇头,道:“你这尚称不上跃日真气,只能叫小洼蛙叫。” 仇居海目中露出沉思之色,徐徐道:“朱先生是说某未得日升真意么” “正是如此。”朱先生挥了挥折扇,正色道:“这东海跃日诀,你只修了成前面东海两个字,远非老夫敌手,如得了旭日初升的心法真意,或许能与老夫一争。” 仇居海挥了挥手中铁锥,哈哈大笑道:“胜负未分,非你敌手,说的未免太早了点” 一语未了,仇居海已舞动铁锥,如一轮丈许大的风车一般,急速旋转着冲了过来,如一柄重铁巨矢,搅动堂内空气如海底乱流似的,大都聚在箭头,余下的小半四下里乱崩,如利箭当面,射的满堂桌椅满是细小贯口,乱麻一般,射的一众高手忍不住急急退后,方好受了些,不顾心中喝骂,忙瞧了过去,不知朱先生如何应对这般强悍攻势 众人却瞧见朱先生本来镇定的面色,一见这重矢风轮,忽地大变,苍白如雪,像是瞧见了甚么既伤心之极,又可怖之极的物事 ------------ 第六十三章 气冲斗牛 众人一见朱先生脸色大变,不由心中大奇:“这不就是仇居海名闻四海的一着风轮弓矢么虽然凌厉,却似乎也不足令朱大先生如此变色罢” 他们哪知朱先生心中此刻简直如惊涛骇浪一般,几乎不能自已:“这仇居海这一式,气劲虽凌乱不堪,却完全是针对我真气中的隐蔽破绽而发单凭他自己,跃日真意尚不能掌握,决无可能想出此种奇招,妙到毫巅,几乎破尽我自创出的地映苍星心法是谁是谁只有岛主,精研天星照物诀,智谋通天,又曾见过我施展武功,方能如此针对我只是,只是,他为甚么会传给仇居海莫非” 如此种种杂念,在朱先生脑海中一闪而过,虽然不防大惊之下,他仍是凭借多年深厚的养气功夫瞬间镇定了下来,只是老脸苍白,难看之极,心中五味杂陈,不免想到:“或非我近年来又有精进,不曾展露于人,这仇居海此式一出,老夫便只有拱手认输了,届时天子” 念头虽多,却几乎只是瞬间之事,朱先生神意甫定,那轮百余斤的大铁锥挥舞成的风车巨矢已呼啸着,横冲直撞了过来 劲风如连珠箭,四下里乱溅,搅动门窗啪啪作响,刮动众人不禁布下护身真气,不住后退,却都睁大眼睛,不知先面色大乱,却又转瞬恢复镇定的朱先生如何应对 朱先生冷哼一声,一跺左脚,挺腰正颈,沉肩坠肘,左袖向上挥扬,如地气生发,右掌持扇连连径点,如天星下坠,双手连施之下,合在身前一点,圆圆融融,浑浑洽洽,几成天地交泰的玄妙意境,正正对上急速旋转的风矢最前端。 “这”众人不由暗惊,“朱先生一向虚怀若谷,与人交手从来都是后发制人,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刚,盖莫能御,怎地今天与这仇居海一战,却大反常态,以刚对刚,竟是半分也不让” 一念未绝,双方重手已悍然交击 轰 轰 轰 连着三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每响一声,众人耳中便轰鸣一声,眼前金星直闪,心脏也随之重重跳动一下,像是有只无形的大手在死命捏着,要生生将心掏出腔子来 三响过后,诸人连退三大步,堂内门窗更是被吹飞出去,远远的落入深谷,桌椅也尽数被吹到角落,缩成一团,众人定睛望去,却见二人交手最核心处,仍有一团气劲漩涡,朦朦胧胧,徐徐旋转,紧紧缠住两件兵刃,众人只以为交锋还在继续,却见朱先生与仇居海脸色都极其难看,双手发力,看那架势,竟不是在交锋,而是在逃命 “不好快退出去” 只听一声娇喝,却是发自沙曼之口,这美人呼声方起,身形已直直向后掠了出去,弓腰曲颈,弯成一道美妙的弧线,轰地一下撞破后墙,足下连点,轻飘飘掠了起来,凌空三个倒翻,已落在了十余丈外,小脸微白,惊魂未定,甚是可怜。 众人皆是高手,一瞧阵势,一听呼声,便知不对,当即急展身法,穿窗的穿窗,奔门的奔门,破墙的破墙,飞顶的飞顶,燕子三抄水,八步赶蝉,登萍渡江,鸿泥无痕,凌叶飞月各种高明轻功不要本钱地一股脑爆发出来,齐施神通,三息间已全部退出了众妙堂,只将二人留在了里面。 “二小姐,这该如何是好” 众人退出危地后,纷纷掠了过来,当头黄先生黄元率先发问:“朱先生与仇兄气劲交织,已失了控制,粘住他们不放,随时可能爆炸开来,到时只怕是” “尸骨无存”众人心中不绝而同闪过同样的一个词,都拿眼望向沙曼,看她能否拿出一个妥当的法子来 沙曼定了定神,下意识就想摇头,却生生忍住,凝声道:“朱先生与仇居海合力一击,天地交泰,神人相合,竟是如此情况,事先却是谁也想不到的” 众人只是点头,沙曼心中叹了口气,面是却不显半分,继续道:“要想将他们分开,等于要同时受他二人联手一击。这等武功只有师父可以了。” 黄元目光闪动,道:“九少爷究竟受了甚么伤怎地这么久了,岛主还不出来” 此问一出,众人立刻竖起了耳朵。 沙曼心中冷笑一声:“想必这才是这些人真正关心的罢若是他们知道师兄重伤不治,也不知会有多少人会试图逃掉”心中如如此想,沙曼仍是摇头道:“也不甚重,只是颇为麻烦,若不先行治愈,事后会颇有一些不便处,所以师父才费了许久,不过想必快了。” 黄元笑了笑,指着月光下的众妙堂,道:“我等自无所谓,只是朱先生与仇兄怕是等不了那么久的。” 沙曼一时语塞,正作没奈何处,只听身后半空传来一声冷哼:“你们散开” 语声刚落,一道身影已凌空掠下,闪电一般划过夜空,直直扑进了众人如避蛇蝎的众妙堂中。 “师父”沙曼又惊又喜,又是庆幸,心中一定,只觉便是此刻天塌了下来,也不怕了,她挥了挥手,冷冷道:“我们先行散开罢” 黄元半声不发,众人连连称是,纷纷退了开来,瞧定堂中。 夜色下的众妙堂平静如昔,似乎不知它里面正在酝酿着一场足以将它炸上天的恐怖事物,仍是那般无知无忧 吴明扑进去后,天地地瞬间静了下来,过了片刻,众人忽听哧啦一声响,如裂破帛,但见一道粗大白光击破堂顶,气冲斗牛而去,转瞬飞到极高处,突地“轰隆”一声爆炸开来,白色流星一般四下里划破月色,不知散落到甚么地方去了。 众人屏声凝息,心中大为叹服:“恐怕只有岛主,才有这种在生死之中抢人性命的本领了。” 又过了片刻,堂内缓步走出三道身影,后面一人高高瘦瘦,一人五短身材,正是朱先生与仇居海,当先一人虽瘦瘦小小,胡子花白,无甚威风,众人却肃然起敬。 吴明双手负在身后,开口道:“此中情形我已尽知,这局却是朱先生胜了。” 众人微哗,沙曼急声道:“师父” 吴明摆了摆手,道:“曼儿,待我手书一封,你这就动身,和朱先生一道,去请那六位前来,作客罢” ------------ 第六十四章 谁是天子 “咦,那是甚么” 月色密林中,司空摘星忽然跳上旁边一棵大树,轻飘飘浑若无物般站在树梢头,望着四处散落的白色流星,好奇问道。 五人仰首望去,只见漫天的白色流光四处飞散,如茧素一般,划破夜空,芳华大盛,一时竟远去了月光,暗淡了星辉,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光芒所在 稍顷,流星散尽,远处渐渐刮来一阵大风,拂动木叶,哗哗作响,司空摘星跳下来,咋舌道:“我看那道白光射出来的地方,距此尚有近十里地,竟有如此威势,实是可怖可叹。” 陆小凤道:“这岛上除了我们,便只有他们了。” 花满楼忽然道:“那不算远了,秋公子,我们该怎么办” 秋公子便是陈远。 陈远早在白光初发时便心有所感,望了过去,此时垂首沉吟片刻,方道:“这团白光杂而不纯,看似一光,实蕴有三色,却又凝成一体,似乎是有两个人在剧烈交锋中,真气不慎结在一处,行将爆炸时,有第三个人冲上,强行将二人压住,挥手间将交织真气送出,直上斗牛,到了极高处,方炸裂开来,才有如此奇景。” 五人沉默片刻,不意陈远一瞧之间,竟能看出这么多东西,花满楼忽一笑,道:“秋公子如此目力,当真是见微知著,令人叹服。” 陈远摇摇头:“这不是关键。” “关键是敌人中为何会有这场交手”陆小凤目光闪动,猜测道:“莫非真如所料,宫九重伤不治,垂死反击,他们起了内讧” 花满楼微笑接道:“未必。听这风声,交手二人武功已是极高,凭宫九那般重伤,应无可能。而这第三人能将他们强行压下,功力更是深不可测,多半便是吴明了,如是内讧,凭他武功,当能击杀作乱者,保全另一人,不必花费偌大力气,将这团凌乱真气送上高空,闹出这般大动静,警示我等。” “不管如何,”陈远断然道:“此刻岛中深处必有变化,吴明先经宫九一变,又出手镇压,正是力弱时,避实击虚,便在此时” “不错。”西门吹雪按着雪白的剑,忽然道:“正是挥宫直进,正击要害的时候” 陆小凤皱眉道:“林中那无处不在的监视” “无妨。”叶孤城冷冷道:“纵然他们能看到,力所不及,也只有灭亡” 余人微怔,无甚异议,陈远深深望了五人一眼,低声道:“在我击杀吴明前,诸位千万莫要负上无法行动的重伤。” 五人神色肃然,均是点头。 于是一行人便展开身法,朝那白光散发处轻轻掠了过去。 木叶飞速后退,寒虫鸣叫落在身后,淡淡月光似也追不上诸人身形,片刻已行出六七余里地,众人忽然止步。 “又有人来宫九教训尚且不足么” 几人对望一眼,心中不禁想道。 这次来的却不是杀气凌然的青年。 草藤低伏,顽石点头,淡淡枯萎颜色的林叶间,行出一名黑衣青纱的美人,体态玲珑,眉目清冷,经这稀疏月光一照,几乎不是尘世人物 陆小凤纵然可称览遍人间绝色,此时仍是不禁屏住呼吸,心跳瞬间加快,悄悄看去,只司空摘星与他差不多,花满楼却是目中无色,心中亦无色,叶孤城与西门吹雪仍是一个冷的像冰,一个握着自己的剑,身侧少年正是血气方刚时,在这群敌环伺的魔岛上,乍见如此美人,却一无所动,像是对着一名人老珠黄的老妪。 “莫不是平日在宫中美人太多,他已麻木了”陆小凤如此想着,不禁为这少年叹息不已:“叶孤城与西门吹雪也就罢了,早将一生奉献给了剑,这少年竟也这般冷漠,不懂欣赏如此美人,人生岂不是大大的无趣” 陆小凤看着美人,陈远却看着美人身后。 美人身后,仍是一个人。 一个老人,高高瘦瘦,大袖飘飘,一张清癯的脸上,本应是知天命之时,却带着种奇怪的神色,连目中的智慧也暗淡了几分。 “这老人武功不错”陈远一念方绝,只听对面美人淡淡道:“谁是天子” 这是一句非常奇怪,非常无礼的话。 头两个字倒没甚么,时常听闻,“谁是小明谁是小红谁是掌柜的”等等,只是连了后面“天子”二字,便非常奇怪,非常无礼了。 常人面见天子,大多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常常怕一个应对不当,脑袋便要搬家,哪能像这美人一般,浑如无物,直接问道:“谁是天子” 若非亲耳听见,几人简直以为她这般冷淡语气,是在说:“谁是小明” 陆小凤便大大吓了一跳,纵然他们一群人平时胆子极大,又与陈远相处一路,已可称上朋友,却从未从此大大咧咧地叫过。 此话一出,陈远倒转过目光,看了她几眼,忽然道:“你是沙曼” 沙曼冷哼了一声,道:“看来你就是了。” 陈远倒没生气,并非他因,而是反正在他眼中,这美人迟早是要死的。 他又岂会和一个将死之人生气 当下陈远便笑道:“不错,我便是了,沙姑娘深夜至此,不知有甚么事” 陆小凤不知陈远想法,心中一时无语,这前任天子倒也有趣,这明明是人家的岛,他这语气倒像是主人一般 “不过,”陆小凤转念一想,“以他天子身份来说,似乎倒也没甚么错” 沙曼又是哼了一声,也不答谢,只是忽然扬起衣袖,挥了挥手,一封白色信笺便平平飞出,如电如光,厉啸骤然大作,直打陈远面门 陈远面色不变,平平伸出手中,轻轻一摘,漫天啸声突然停止,像晨露见了朝阳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小心有毒。”花满楼轻声道。 陈远尚未说话,沙曼已冷笑一声:“早闻江南花家七公子,温文尔雅,宽厚有礼,今日一见,不想竟是个小人” 花满楼也不生气,只是微笑着,道:“只因此刻不是我。” ------------ 第六十五章 约三 沙曼冷哼一声,瞪着陈远道:“我师父请你去作客,你敢不敢去” 几人心中一怔,陈远已抖开信封,只见里面一张雪浪白纸,上面写着三行金戈铁马一般的大字: 月白风清,海涌天长,秋夜寂寥,霜叶添红,得闻君至,不胜欢喜,略备薄酒,伏唯一叙,歌吟长怀,聊以忘忧,万望勿辞。 这字写得极大,几乎占了半页纸,银钩铁画,横戟张列,寒气森森,明明是凶煞争杀的阵势,却偏偏逸出一种寂寞月夜,望洋兴叹,忽逢知己,欢喜不已的愉快韵味。 陈远想了想,将这邀请信递给陆小凤,他念给花满楼听过后,几人传阅细看一遍,俱都看向了陈远: 怎么样 陈远一直在沉吟,此刻先不回答,反而看着美人背后那老人,问道:“沙姑娘,这位是” 沙曼闪身让开,冷冷道:“请朱先生自己介绍罢” “她这态度,莫非”陈远一念闪过,见那老人迈步出来,忽地长长一揖,额头几乎要触到膝盖,深深叹声道:“罪人朱伦,见过见过天子” 陈远稍稍一想,已有所得,道:“罪人朱伦先帝九年殿试榜眼朱伦” 朱伦仍保持着长揖的姿态,闻言涕泪哽咽道:“正是罪人朱伦不想天子竟知道我这老迈残废之人” 沙曼低低哼一了声,陈远也不去理她,只是伸手虚扶,道:“我既已避位,便不再是天子。你因直言获罪重臣,也称不上罪人,反倒是朝廷对你不住,起来罢” 朱伦乍闻“称不上罪人”,心知面前这少年既如此说,数十年罪名便一朝得清,几乎老泪横流,不能自已,勉强收拾心情,抬起身来,仍不敢直视陈远,拱手道:“岛主此番派我与沙姑娘前来,却是诚心来请” 他正不知如何称呼为好,陈远笑道:“你可以叫我秋公子。” 朱伦躬身道:“是”又继续道:“来请秋公子与五位前去作客,好一释前嫌,化干戈为玉帛的。” 陈远没有回答,陆小凤已抢道:“吴明杀了石真人,这干戈如何化解” 朱伦抬起身,避过陈远,直视陆小凤,双目神光湛然,道:“可是陆大侠当面” “这老头子貌不惊人,内力却如此深厚”陆小凤心中一动,道:“不敢,在下正是陆小凤。” 朱伦道:“岛主先前并不知石真人身份,兼负圣意而来,以为石真人那般武功,骤然前来,必对岛上有所不利,不得已先行下手事后得知真相,早后悔不已,今朝秋公子大驾前来,岛主有意献上东海南洋水形图,以示悔意,兼表诚心。草民斗胆,还请还请公子屈尊一行。” 几人互相看了看,不想这吴明先前驱风役雾,更有宫九来袭,此刻却派使来和,是真是假 司空摘星叫道:“既有悔意,先前为何又有宫九来袭” 沙曼心中大怒,正要发作,忽然想起师父嘱咐,强行忍耐下来,发狠想道:“哼待会有你们好受的” 朱伦诚色道:“宫九少岛主为人高傲冷漠,颇为自许,一向不怎么听岛主命令,此番折在各位手中,大大受了个教训,也算也算是个长进。” 旁人尚可,陈远细察之下,以入微者独有的可观秋毫之目力,却隐隐发现一丝不对劲。 这朱伦面色诚恳,言语真挚,先前几乎涕泪横流,生动之极,对答除了几处停顿外,也无半分不妥当,但在陈远看来,他目中极深极深中,却暗暗潜伏着一丝诡异的黑色气息 这黑色极淡极浅,若有若无,如非陈远心中早已存疑,细细观察,几乎便给它瞒了过去 陈远心中冷笑:“这吴明当真该杀强行手下,前来行骗,要赚我等入瓮。这手段也算高明,朱伦自己恐怕也不知,他早被人乱了心志,还以为所说句句发自真心,决无半分虚假不过若非朱伦前朝榜眼身份,言行又几可称真,却也没可能瞒过这五位大高手不如将计就计,即便吴明知我看穿,再将计一番,不过回到原来处境,却也没甚么不妥” 心思电闪,片息间陈远计议已定,与几人互相看了几眼,挥了挥手,司空摘星正要出口的挖苦当即停了下来,听他先说。 陈远道:“朱伦。” 朱伦躬身道:“在。” 陈远道:“吴明既派你这受屈榜眼前来作使,足见诚意,欲化干戈也不是不可以。” 朱伦大喜:“多谢公子” 沙曼只冷眼瞧着,忽觉一人看来,转首一瞧,却是那四条眉毛的陆小凤,正冲自己微微笑着。 “这陆小凤本也生的不坏哼只是可惜了”沙曼心中忽动,眼珠一转,一条“美人计”便涌将上来,当即也对着陆小凤轻轻笑了笑。 她本料自己一笑之下,那陆小凤必定色授魂矣,说不得便可暗暗拉拢分化,哪知陆小凤似无所觉,仍是微微笑着,却转过了头,去瞧朱伦去了 沙曼心中当即气个倒仰,却又不便发作,只是暗暗捏紧了衣角。 陈远也不管他二人眉来眼去,暗有斗争,只是淡淡道:“不过却有三个条件。” 朱伦一怔,道:“公子请说。” 陈远悠然道:“第一,无名岛诸人全得前去石雁墓前谢罪。” 朱伦迟疑了会,方道:“这是应有之理,只是” 沙曼忽道:“且不忙。” 陈远也不去瞧她,只是皱眉道:“吴明派你二人为使,究竟谁能作主” 朱伦苦笑,道:“这倒没曾说明。” 沙曼冷冷道:“你且说着,待我回去请示师父。” 陆小凤五人静静看着,他们从陈远微小手势中早瞧出不对,花满楼虽瞧不见,感觉却灵敏之极,也决不会抢话。 陈远不以为意,只是说道:“也好。这第二条,便是无名岛除献出海图外,还要听朝廷后续三年所派之令,继续向远洋探索,测形绘图。” 沙曼心中冷笑,只是瞧着这少年。 “第三,”陈远面色转冷,切冰断玉一般道:“吴明须自废武功” ------------ 第六十六章 折纸成剑 “甚么” 沙曼一下睁大眼睛,瞪着陈远,呆了呆,方冷笑道:“你莫不是在开玩笑” 朱伦仿佛也无法接受,目中深处黑光一盛,又转瞬敛去,连他自己都似没有发现,却摇了摇手。 陆小凤几人也想不到陈远突然狮子大开口,一下子从前两条有理有据的要求蹦到了这样令人大吃一惊的野蛮条约。 但凡身负超常力量者,即便再平易近人,也总与凡人不同,如果一朝突变,跌落尘埃,从此泯然众人,那简直能令人发疯 “如果废掉我的武功” 几人心中想想,禁不住打个了冷战。 陈远笑了笑,似乎这只是一件皮毛小事,挥手道:“你们既做不得主,只管回去说与吴明一听,看他如何” 沙曼冷冷道:“不必回去,我现在便可以回复你:你这是自寻死路” 木叶沙沙,月光淡淡,陈远微笑:“当真” 沙曼似是感到一股彻骨凉意扑面而来,心中一冷,哼了一声,道:“当真又怎样” 陈远悠然道:“那我们便又是敌人了,和宫九一样。” 沙曼怒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也是曾做过的天子的人,怎能如此无耻” 陈远也不说话,捏着那张雪浪纸,好整以暇地叠了几叠,折成一柄小小纸剑,不足三寸,像是玩具一般,陆小凤几人瞧着他,不知他又要做甚么。 陈远专注地盯着手中纸剑,轻轻振腕,吹了口气,那小剑突地急速颤动起来,“嗡”地一声响,几如大钟重鼓一般,回音阵阵,苍茫浩远,在林中激荡不休,恍如龙吟大泽,不怒自威。 沙曼忍不住退后一步,瞪着那本是纸的剑,花容几乎失色。 朱伦目中极深处黑气一闪,荡了几荡,快要散去时,他忽然脑袋一晕,再醒过来时,剑吟声已没有了。 西门吹雪盯着纸剑,忽道:“这是你的剑道” 因敌人当前,他并未直接说出天子剑。 “是,但不全。”陈远笑了笑,对着沙曼招了招手。 沙曼脑袋一阵迷乎,就走了过去,她耳边忽然隐隐听到苍老呼声“二姑娘二姑娘”她心中一惊,回过神来时,见那可恶少年已在自己身前三尺处,不禁又惊,又羞,又怒,下意识地弓身后撤一步,左手握拳回环,似山之灵动,右掌平平伸出,如水之沉稳,摆出了一个矛盾处处,偏又和谐之极的架姿出来。 陆小凤几人眼前一亮,均瞧出这拳架看似小儿玩闹一般,实则玄机暗伏,微妙之极,无论她面前的敌人此时以何等凌厉的招式,从何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攻去,这美人至少在三招内,决不会有落败之虞 陈远似无所见,笑吟吟地递过纸剑,道:“你将这小剑拿去给你师父瞧上一瞧,他便自知了。” 沙曼忽然反应过来,急急收了拳势,心中惊呼:“唉哟不好师父平日里千叮咛,万嘱咐,说这坎离轮转秘诀不到生死关头,万万不可使出,一经用出,定要杀人灭口,不留一个活人,否则便会给敌人窥出武功根要我往日虽用了几次,却也屠灭了上百活口,无人得见。今日偏偏被这人被这人吓到,情急下用了用来,却却又灭口不了,这这” 恍恍惚惚中,沙曼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接过纸剑,又如何与朱伦返回囚幽谷,直到二人站在了众妙堂前,感受到平日里熟悉的气息,她才猛然回过神来,瞪着面前的殿堂,不觉背上冷汗澿澿沁了出来。 “二姑娘,我们还是向岛主禀明罢” 旁边朱伦见她停下,抚了抚颔下长须,说道。 沙曼沉下脸,也不说话,手中轻轻捏着那柄小小纸剑,竟有种温柔如水,却又坚硬如石的怪异感觉,她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可遏制的强烈冲动:“撕了它撕了它撕了它” 沙曼慢慢抬起右手,凝视着那柄无知无觉的纸剑,左手缓缓举起,捏了剑锋,正要死命发力,忽听耳边一人惊道:“二姑娘,你干甚么” 沙曼耸然一惊:“是啊,我这是在干甚么” 额上冷汗滴滴,她松开手,只觉自己心中隐隐潜伏着一个恐怖之极的担忧念头:“师父师父他看了这纸剑,会不会” 沙曼赶忙狠狠摇头,像是要把这个该死的念头丢出脑海,急急举步,走向众妙堂,一时也忘掉了使出秘诀而未能灭口的事 “那沙曼最后使出的拳架很有趣。” 密林中,六人在不远处寻了片小湖,在岸边凉石上坐了下来,低声商议良久,陆小凤感慨道。 “嘿我老偷儿一向不服人,今儿个一见那架势,我这一身武功,嘿简直是练到狗身上了”司空摘星拗下一根断枝,敲着大石,口中念念有声:“还不如剃了发,出家去干净” 陆小凤笑道:“今儿个方服人那在海上时,那暴风浓雾,偷王之王便不怕了” 司空摘星左掌持戒,右手敲击不停,高深莫测道:“你不懂。” 陆小凤瞪着他,喃喃道:“这人自己受了打击,还说别人不懂” “我哪里受打击了”司空摘星跳将起来,叫道:“我只是见识到了而已,哪里是受打击了” 几人微笑,也不说话,只是瞧着他们。 陆小凤摸摸胡子,瞪眼道:“那你说说,我哪里不懂了” 司空摘星也瞪着他,忽道:“陆小鸡,我问你,你在海上看到那暴风浓雾,信不信是人为的” 陆小凤瞪了半晌,苦笑道:“不信。” 司空摘星又道:“没有了,你懂不懂” 陆小凤沉吟着,缓缓道:“你是说,正因为不信是人为,觉着是天成,是天地之威,离自己太过远,所以没甚么害怕待到看到沙曼那拳架,是真真实实的武功,是自己不能招架的武功,离得很近,所以才服了” 司空摘星点点头,又敲起了大石。 几人沉默了片刻,叶孤城忽道:“秋公子,你折了那剑给吴明看,不怕他从中窥出你剑法痕迹么” ------------ 第六十七章 终见 “那并不全是我的剑术。”陈远说着,伸手掬起一汪清泉,又慢慢倾斜,洒落下来,成了一小道断断续续的瀑布,片息流尽,“这才是。” “这是甚么”司空摘星丢下树枝,不解问道。 陈远摇摇头,道:“现下不便说明,不过很快就能见到了。” 月光渐西,渐淡,几人相对默坐,忽然发现无话可说。 陆小凤与花满楼、西门吹雪、司空摘星本是朋友,与叶孤城也算不错,只是旁人却不免隔了一层,与陈远相处,就更远了。 几人虽一路而来,同面大敌,但陈远却太过镇定,毫无惧色,那无形的压力不觉中淡了许多,便谈不上使众人抛却隔阂,齐心协力了。 陈远虽身份最为贵重,但陆小凤才是众人间的纽带。 此刻这条纽带怔怔望着那眼清冽小潭,神游天外,不时摇头叹怕了,不知在想些甚么,余人既计议已定,自无他话好说。 陈远心中无甚悲喜,也不强求一团和气,正潜心推算那设想中的微人大阵时,耳朵一动,望向东边,几人也有所觉,均瞧了过去。 草叶散开,现出两条人影来,正是沙曼、朱伦二人去而复返。 六人站起,沙曼行到近前,淡淡道:“师父请诸位前去赴宴。” 陈远拍了拍手,道:“吴明答应了” 沙曼低声道:“师父说说可以商量。” 几人微不可察地相视一眼,陈远挥手道:“请带路。” 当下沙曼朱伦在前,引着六人在密林中曲曲折折地绕了约半个时辰,眼前突然豁然开朗,现出一处幽深小谷来,但见前方一条白龙般的飞瀑倾泻而下,激起滴滴珠玉般的水珠,经风一吹,登时散作一团若有若无的水雾,徐徐笼在澄平如镜的大湖上,衬的林叶摇曳声越发清淡,星辉月色也越发的朦胧了。 陈远赞道:“飞瀑泄玉,镜湖映月,风水相生,好个神仙所在” 前面沙朱,身侧陆花等人,不料他竟突然如此夸赞,均是微怔了怔,却不知该接甚么好。 沉默中,一行人又绕到大湖对侧,沿着条悬壁小径盘旋而上,到了将近峰顶上时,似乎连天边那轮明月也大了些。 因近巅峰,清风转冷,吹动众人衣衫猎猎作响,沙曼指着不远处山壁凹处一处殿堂楼阁道:“那便是众妙堂,几位且等上一等,待我去禀明师父” 沙曼语声未落,堂中传来一阵苍老遒劲的大笑声:“哈哈哈哈曼儿不必了,为师已听到了,可是秋公子到了”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随着大笑声,堂中行出七八人来,个个仪态不凡,气度浑凝,当先一个小老头却无甚出彩处,平平无奇,简直像是路边随处可见的普通乡间老人。 只是六人却决不会如此想。 朱伦一路无话,此刻向着陈远深深一揖,便归了本阵。 沙曼上前,正要为双方作明,忽见吴明摆了摆手,大步走到众人面前,对旁人瞧也不瞧上一眼,直直盯着陈远,目光热切,简直就像遇到了多年相交的老友一般,几乎便要上来挽手,一抱拳,大声道:“这位公子丰姿稀世,清古高雅,却又富贵逼人,定是秋公子当面了” 陈远也不拱手抱拳,只是负手而立,甚是无礼,瞧着吴明,淡淡道:“你是吴明” 小老头身后群人一阵微哗,不想岛主如此盛意,这年轻人却如此无礼 陆小凤五人无甚表情,这本是他们商议之中,只是一言不发,对吴明似是只看得见陈远,却瞧不到他们的举动半分也不在意,恍如木刻石雕一般,全交由陈远来应对。 吴明似也怔了怔,慢慢放下手来,心中不知如何想法,仰天打个哈哈,忽然厉声道:“主以礼待客,客何此般托大” 场上一时冷了下来,只有山风过耳,拂动衣袂,却没带来一丝半点的轻松之意,反倒更显沉凝碰压抑,似乎转眼间众双方便会大打出手。 陈远心中暗赞:“我先前提出自废武功的条款,不过是为了试探吴明态度。双方本是敌人,我如此苛刻,他若震怒,便是真以为我上了当,没甚么想法,真要和解,却没甚么厉害法,他若平淡处之,多半是看穿我将计就计之策,却也是露了虚实此人现在这般前恭后倨,倒是叫人摸不甚清,不过他这般做作,本身便是一种态度,却也可窥出许多东西来” 陈远不仅负手,更是仰首望月,半晌不理会,吴明想发作,但机术陷方尚未齐备,也没能将几人引入大瓮深处,此时动手,以那纸剑上窥出的剑道痕迹来看,多半是两败俱伤之势他不得不按下心思,但是, “被这黄毛小子如此轻慢以待,叫老夫如何驾御手下一众高手” 此念一出,吴明正觉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心中不禁暗惊:“这小子言行如剑,深得三味,果然是个好对手好,好,好” 便在此时,陈远收回目光,淡淡将面前这九人一一扫过,方道:“尔等久居海外,便不当自己是中土人氏了么” 诸人给他平淡目光一扫,只觉浑身冷了又热,简直像是心中所想,尽数给这年轻人看破了,识透了一般,不由骇然垂首,心中更惊:“方前看那纸剑,直如玩具一般,没甚出奇,岛主却说其中大有玄妙,我等还不大信,想这天子久居深宫,却能去哪里习得那般高明武功,此刻一见,方知岛主所言不虚也” 吴明却没低头,反直直对上陈远目光,忽收怒态,呵呵一笑,道:“秋公子,我们也不必打哑迷,猜空灯了。你是做过天子的人,老夫虽不才,却也拥这水火无名之岛,称雄东海南洋。咱们就明说了罢,老夫杀那石雁,虽有几分不对,却也是诚心改过,献图助你国策,延你国祚,你为人主,当容四海,吞吐宇宙,这般轻侮我等,却是何意” ------------ 第六十八章 宴无好宴 今日神思疲倦,短了数百字,明日补上,望见谅。 “我等以礼待客,你竟如此轻慢,却是何意” 方才二人那一番对话,没有回答,全是或阴或阳的质问,陷阱处处,试图先在言语交锋中抢占上风,窥出对方真实心意,这样一来,无论后面是动手还是谈判,都是大大的有利。 吴明先行揭牌,却并未处于下风,因他提出了尖锐且占理的质疑。 面对这样的问题,陈远面色淡漠,毫无愧意,只是说道:“何谓礼” 吴明想了又想,不能答,强行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此或可谓之礼。” 陈远笑笑,收回远望目光,正视吴明,道:“你违天命,击杀石雁,可谓之木桃” 吴明大笑:“何谓天命” 陈远淡淡道:“我意即天命。” 众人耸然,吴明结舌,又大笑。 他笑的前俯后仰,一张老脸皱成一团枯菊,几乎老泪都要笑出来了,身形大动,似乎处处皆是破绽,足下却如生根一般,稳稳扎在山峰上,毫无动摇。 随着小老头的大笑,他身后群人也纷纷放声大笑,均觉轻松了许多:“本以为是个垂拱而治的圣明天子,哪想竟是个妄人” 朱伦却没有笑,他只是看着陈远,轻轻叹了口气。 陈远垂下眼睑,藏起目中隐隐光彩,细细观察吴明身形晃动的每个微小幅度,半点也不将这群嘲笑声放在心上。 吴明似是笑够了,慢慢停歇下来,抹了一把眼睛,似是拭泪,将身一避,伸手一引,道:“我已在堂中备下盛宴,秋公子敢入否” 陈远不答,反而走了几步,望着远处,只见淡蓝色的苍茫天幕上,一轮冰盘静静悬挂,洒下柔和光芒,铺在无边无涯的大海中,经清风拂动波浪,碎成一片琼玉淡珠,少年伸手一挥,像要将这造化美景尽数揽在胸中,淡淡道:“此处银月照水,蓝海跃波,清风拂浪,更有星辉为伴,既有这般天造地设的壮丽景色,又为何要入那匠工粗制的楼阁中呢” 众人渐渐止住笑声,看着少年背影,忽然觉得很远,很远。 吴明一懔,忽抚掌笑道:“秋公天善得天地之趣,果是妙人来人呀” 身后奔出三人,躬身道:“在。” 吴明挥手:“去,将筵席摆在此处罢” “是” 随着这似乎有魔力的话语,这片平地上突然就有了场盛大的华宴,左右有三四十张单桌面,真个排的齐整: 古云珍馐百味,美禄千钟,琼脂酥酪,锦缕肥红,宝妆花彩艳,果品味香浓,荤有狮虎熊鹿般般肉,素有蔬蘅笋芽色色菇,粉汤香又辣,添换美还甜,主客举杯方安席,徐分正我慢传壶。 且看他用的甚么杯: 有那西哉波斯贡来的琉璃夜光杯,有那南方夜郎敬来的彩光银耳爵,有那东方蓬莱采来的琼明仙石樽,也有那北方冰洋摘来的玄冥碎玉盏,真个是人间少有,天上难得 再看他用的甚么壶: 有那万年银母钧天壶,有那千载金精盛海壶,有那开花铁树括地壶,也有那空竹如虚混方壶,真是神仙方能齐备,凡夫万难得一 众人入席,陆小凤几人只是举杯,却不饮,似在欣赏。 吴明似是才注意到五人,遥遥举杯笑道:“五位莫不是嫌老夫方才慢待了,心生怪怨,这才踟蹰不饮” 陆小凤放下玉樽,笑道:“这倒不是。” 吴明道:“哦敢问陆大侠,那是为何” 陆小凤笑容不变,道:“岛主多心了,我们只是怕中毒而已。” 此言一出,席间骤然一静,无名岛一方众人全怒眼瞪着陆小凤,目中似要喷出火来,尤其那沙曼美人,面上虽冷,眼中却直如行将爆发的海底火山一般,直欲将他烧成灰烬 吴明却全无惊怒,只是笑看陈远道:“秋公子亦有此虑乎” 陈远凝视着杯中无色纯酒,笑了笑,一饮而尽,道:“我先前提那三条,吴岛主考虑的如何” 似是吃人的嘴软,陈远连称呼也变了。 吴明先大笑道:“秋公子好胆色” 复又愁眉道:“那前两条,献图听命,人前致歉,倒无不可,只是这第三条嘛” 边上侍女欲要上前倒酒,陈远摆手阻了,自斟一杯,淡淡道:“怎样” 吴明尚未说话,边上一人忽然厉声喝道:“大胆贼婢竟敢如此慢待贵客,来人呀” 那侍女骇的一个哆嗦,花容失色,曼妙身姿几乎不曾瘫在地上。 场外迅速奔来两条大汉,躬身道:“仇先生,小的在” 那人五短身材,面目粗狂,案边放了一柄大铁锥,平平无锋,内敛无光,正是仇居海,此刻须发皆张,怒声道:“将这贼婢拖出去,喂了大山君罢” 那俏侍女瑟瑟发抖,一双美目中蕴着泪光,只是怯怯地看着陈远,咬着嘴唇,虽一言不发,却似说了千言万语,凝成一句: “公子救我” ------------ 第六十九章 仇人舞锥,少年掷杯 这目光既惊恐无比,又羞羞怯怯,几乎可以将百炼钢化成绕指柔,尤其那张欲语还休,却又害怕不已的苍白小脸,像是一朵孤零零独对漫天暴风雨的柔弱小花,只一瞬间,便可激起人心中最深处的保护欲。 陈远似也被熔化了,放下手中杯,沉下脸:“吴岛主,此是何人” 吴明笑道:“仇先生为我岛中大将。” 他只说了这句话,便低头去瞧杯中美酒,似乎那突然变得无比诱人,连杯上一条花纹,一片图形,都令人赏心悦目起来。 陈远忽笑了笑,挥了挥手。 陆小凤举杯笑道:“且不忙,那大山君是甚么东西” 那两条大汉充耳不闻,大步走向那俏侍女,像是老鹰要抓小鸡一般。 陆小凤轻轻呼了口气,直视仇居海,笑道:“各位这是要动手么” 仇居海看了看吴明,吴明仍在看杯,只是微微弹了弹手指。 于是仇居海挥手大笑,两条大汉应声而止:“好教陆大侠得知,大山君便是山熊。” 陆小凤皱眉道:“将活人喂熊” 仇居海似满不在乎一般:“有甚不可” 陆小凤忽地沉下脸来:“来人呀” 无名岛诸人一怔,正不知他唤谁时,边上花满楼与司空摘星站起,道:“陆大侠有甚么吩咐” 陆小凤板着脸,正色肃容道:“此人驾前失仪,大损体统,将他拖下去,喂了苍海鲨罢” 二人道声是,便迈出席来,行向仇居海,视其余一众直若无物。 沙曼等人均是站起,按刀寻剑,冷冷以对。 二人越行越近,眼见便要跨入最合适的攻击距离时,突有人叹了口气。 这叹息声悲戚凄凉,萦风不散,似是走到人生尽头,行将就木的苍迈老者,在回顾自己一生时,发出饱含沧桑的最后感慨。 叹声入耳,席间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息忽然消失,人人都在想着一些毫不相干的往事。 花满楼忽然想起了自己一人独处小楼时,耳中听到远山上花开雪落的动听声音,鼻中嗅到木生草萌的清芬香气,几乎便要心神俱醉 司空摘星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个冬天,天上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自己衣不遮体,沿街乞讨,却无一人将目光投向路旁那快要冻饿而死的小孩,便在将要昏死过去时,忽然有一只纤纤素手递了一个香气溢人的肉包子过来 但这终究只是瞬间的事。 这叹息声虽然引动了诸人心中最美好最难忘的事,但二人均是当世高手,心志坚定,只片息间便回过神来,司空摘星耸然望向叹息来处,那里坐着一个小老头,正抬头望天,浑身散发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气息,予人以无限苍茫悲凉之感。 正是吴明,一声叹息,阻了双方。 陈远似无所觉,一杯又一杯,杯杯不停,转瞬已饮了七八杯下去。 “好像很久以前,有个人也在我面前,这样一杯接一杯,欲醉芳心苦” 陈远正出神时,忽听对面吴明道:“秋公子,仇先生虽略有失仪,却也不必去喂鱼,不如命他持锥一舞,以谢其罪,如何” 陈远一时失笑,招回二人,道:“古有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今日仇人舞锥,莫非欲仿博浪旧事,行惊天一击” 吴明自袖中取出一物,托在掌上,笑道:“秦皇沛公武功如何,老夫倒是不知,但以秋公子这般惊天动地的修为,似乎不必担心罢” 偏西月光下,一柄小小纸剑正静静躺在小老头满是皱纹的掌中,像是玩具。 陈远以手撑额,似是醉了,揉揉脑袋,恍然大悟:“即如此,那便起舞罢” 吴明深深看了仇居海一眼,于是仇居海便持锥,出席,站定,怒喝,挥起。 起的却不是舞,而是风。 狂风。 犹如海底怒吼的暴烈气浪,恍如一根根被千钧重弩甩出的破甲利箭,向四面呼啸兜射而去,射走玉杯,射走金樽,射走珍味,射走酒案,最后似乎连在场众人,都要给射走,射掉。 掉落悬崖。 席间侍女们早已退下散开,只余案上诸人,也早有几人禁不住如此劲风,满面羞愧地退了下去,还留在场上的,便是陈远方六人,吴明方九人。 这十五人却也有不同,陈远一方尚好些,五位高手不动声色间布下重重气障,阻弱箭气,只当是微风拂面罢了。 再观无名岛一方,自朱伦以下三四人尚可,也是那般布气,犹有余力,谈笑欣赏,再下四五人却满面涨红,举手投足,挥舞成风,护住案席,大大现了形迹,一时却也顾不得,只想着能留下来便好,哪知狂风骇浪中,舞锥人突地暴喝一声,如九天雷震,合在风浪中,疾扑而来,这四五人一个不防,身形大震,“噗”地一声喷出口鲜血,连连后退,眼见一个个脸色酡红,如醉酒一般左右旋转,正拿不住桩要摔倒时,忽有一阵轻风拂来,轻轻托住他们,稳了稳,又不露痕迹地散掉了。 这几人抬头一看,却是岛主正点头微笑,身前虽无气息波动,案上却半点也无乱相,齐齐整整,没动过一般,不由心中大是佩服,又是感动,又是动容,站在一旁,欲效死力一般,盯着陈远六人。 陈远无动于衷,仍是一手支颔,一手持杯,身不动,足不抬,凝视着杯中静酒,似乎这小小玉杯,要比场下那横世高手所舞劲气狂浪更值得一瞧。 如此恍如天威的狂风疾舞,持续了大半刻,仍不见衰弱之意,反有渐盛之相,这下连朱伦也忍不住动容:“这仇居海竟有如此神力,经久不衰,方前若不是先以内力伤他了一伤,说不得我这老筋残骨,便要损在他手中了” 那厢朱榜眼心中暗惊,这厢陆大侠瞧着那风车一般的铁锥大轮,面色沉静,心中却不住想道:“这般风箭倒无甚难处只是这人如此挥锥,阵势已要展到极盛,若他待气势攀至巅峰的那一瞬间,忽然将那百余斤的铁锥暴然掷出,挟前盛势,必是如雷霆闪电般的一击,我挡不挡得住” 如此一想,陆小凤手心霎那间已被冷汗浸湿。 正当此时,陆小凤忽听场下一声大喝,心中猛然一跳,睁眼去瞧,只见那凶浪核心处,忽地飞出一道黑色的闪电 闪电凄厉鸣啸,如百鬼夜哭,骸如岭,骨似林,凉浸浸,袭人身,更惊人心 百鬼哭谁 哭天子。 哭天子为何不治好这天下,致使生出这般残骸如岭,枯骨似林的惨世 陈远叹气,将杯一掷。 玉杯已轻掷,美酒已慢洒。 杯落地上,“叮当”一声轻响,传入众人耳中。 酒洒半空,“哧啦”一声轻响,谁也不曾听到。 ------------ 第七十章 金风玉露 传入耳中,是因为太快了。 那玉杯方落在地上,清脆的轻响瞬间已传入众人耳中,似乎这两件事情是同时发生的。 未曾听到,却并非因为太慢了。 而是那“哧啦”一声响,只是在那汪酒水方寸之间徘徊,并没有传开,像是青藤缠绕参天大树,紧密不可分。 非但声音,连一丝气味也没能传出。 微小而急剧的气息震动化入徐徐洒开的酒液,像是画龙点睛的一笔,转瞬生柄出锋,催出了一把音酒小剑,不足三寸,晶莹可爱,如同远山之巅亘古不化的寒冰凝成一般,在月光下闪烁着淡淡的微光,却足以夺人心魄,正正迎向上飞驰而来的铁锥。 铁锥如迅雷疾电,挟着摧至巅峰的汹涌气势直袭而来,像是远古雷神怒吼。 小剑可爱之极,琉璃玉润,像是幼童的玩具,不徐不急地轻轻掠了过去。 铁锥吼风,重重砸上,似要将整个酒案带陈远一块儿砸成粉碎,小剑斩浪,只取了一点。 二者瞬息间便已相撞。 叮 一声玉碎般的轻响,在场上悠然回荡,在众人心中响起。 但碎的却不是玉,而是铁。 一百单八斤重的大铁锥,被琉璃小剑刺中前端,鸡蛋一般的碎掉了。 这场景怪异之极,明明极快,在诸人看来,却似乎又慢极了,他们甚至可以看清那小剑先是点中铁锥,仿佛顿了一顿,铁锥上便布满了蛛网一般的裂痕,然后水花一般,哗地一下散开了。 这简直不是铁锥,而像水锥。 漫天四射铁片中,琉璃剑势如破竹,高歌猛进,前飞三尺,大铁锥已没有了。 众人正发怔中,小剑倏地加速,玉色光芒一闪,直取仇居海眉心 仇居海呆呆站在场中,一动不动,仿佛方才那一掷已耗尽了他合身气力,杀人的剑已飞至,却半点也闪躲不开。 眼见仇居海便要丧命时,忽有一人大喝道:“剑下留人” 除了吴明,还有谁人 吴明案席远了些,小剑破锥又太快,之后又无片息迟疑,直取仇居海而去,他似是此刻方反应过来,大喝一声后,一指点出,真力鼓荡,劲风激扬,正要拦剑时,异变又生。 他案上那柄雪纸折成的小剑忽然白光一闪,竟像活了一般,直直跳了起来,寒意大盛,直刺前心 吴明心中一惊,不及细思,行将点出的玄妙指力轻巧一个转折,正正点中纸剑锋尖。 真力交叱,吴明只觉食指一痛,忙又摧力,淡淡青光闪过,无声无息地,纸剑散架一般,崩溃还原,又成了一张雪白的雪浪纸,轻轻飘落在案上,光滑平整,瞧不出半点折痕,上面三行大字,金戈铁马一般,直欲破纸而出: “月白风清,海涌天长,秋夜寂寥,霜叶添红,得闻君至,不胜欢喜,略备薄酒,伏唯一叙,歌吟长怀,聊以忘忧,万望勿辞。” 一滴鲜血落下,恰巧落在那个“红”字上,转瞬浸散开来,将这整个字染成了殷红颜色,如火燃霜叶一般,鲜艳夺目,直直刺入人眼。 刺入吴明的眼。 吴明怔怔望着那点红字,不能置信一般,呆呆瞧着,连右手食指尖也不觉得痛了。 但上天似乎不愿让他出神。 场中一声惨叫,将他拉回现实来。 吴明抬头望去,仇居海已卧在地上,本就五短的身子缩成一团,显得更小了,一动不动,一丝动静不闻,半点气息也无,显是死了。 远处众人围了过来,双目喷火,按剑持刀,一声不吭,席间诸人站起,暗聚真力,面色肃然,瞧着三人。 两个活的,一个死的。 无名岛一方自沙曼朱伦以下,没有一个相信这是真的。 方才还言笑晏晏,这少年一直笑吟吟的,竟突下杀手,随手一着,化酒为剑,便已杀了岛上最强者之一 “他难道不怕我们这么多人,一涌而上,将他们活活围死么” 陆小凤几人虽有防备,早知陈远要下手杀人,也不料是如此情景,一时也不顾看他,只是盯着对面方才锥舞中最后留在场上的四人。 一个沙曼,一个朱伦,一个黄衣人,一个妖媚女人。 这四人却看向陈远。 陈远恍若无觉,又取出一只酒爵,自斟了一杯,遥遥举起,道:“吴岛主,多谢美酒。” 吴明猛然一动,直直望了过来。 二人目光交锋,似乎只有一息,又仿佛过了许久。 吴明突一笑,亦举杯遥祝,道:“此酿名曰玉露春,乃是最纯真的少女处子,取初春之萌芽,仲春之芳菲,季春之落红,经由冰川寒泉三酿,火山熔浆三蒸,耗时三年,方得一小坛。只你我二人方得一享,秋公子方才化酒成剑,谈笑杀人,却是大大污了这美人佳酿,大损风流,诚不为美也。” 陈远笑道:“哦如此说来,确是我唐突了佳人,理当一赔罪。” 言罢,陈远将杯一倾,洒在案前,祝曰:“余实无知,唐三春之芳菲,突佳人之辛劳,敢以此谢,芳魂有知,烦请勿怪。” 吴明目中深处光芒一闪,又转瞬逝去。 一旁诸人大多早瞧的目瞪口呆,不明白这两位,一人方下杀手,一人才损大将,竟转瞬似已抛到脑后,谈笑风生起来。 说也奇怪,那玉露春在杯中时,半点气味也不显,此刻一经倾洒,登时芳香四溢,化入风中,又轻轻散入众人口鼻,令人心神俱醉。 酒虽倾,却令更多人得以一嗅香气,似乎也划得来了。 陈远祝罢,将酒爵放在案上,轻轻嗅了嗅风中香气,笑道:“我有一物不明,烦请吴岛主再解。” 吴明不动声色,挥手道:“但问无妨。” 陈远笑道:“这酒是玉露春,极尽芳菲,我已略知,却不知这风,又是甚么名目” 吴明大笑:“秋公子好眼力说起来,这风倒也与公子颇有缘份哪” 陈远笑容渐渐消失,僵坐不动,眉头也不皱一下,道:“哦” 吴明前俯后仰,似止不住笑,顾不上说话,只挥了挥手,一边沙曼先是娇声笑了几笑,才道:“此风名曰金风秋,也有个秋字,岂不与公子有缘” 陈远目中异色一闪而逝,轻声道:“金风玉露一相逢” 沙曼笑颜更盛,更媚,抚掌赞叹,曼声吟道:“便杀却人间无数” ------------ 第七十一章 暗战 “杀却无数” 星渐隐,月更西,风更冷,陈远僵坐,似是不解,却没有皱眉。 却不知是不想,还是不能 沙曼看了一眼吴明,见小老头没甚意见,便微微一笑,得意道:“这玉露酒本是上好滋补之物,单饮此酿,驱五脏病气,疏六腑淤塞,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诚为无上妙品。” 冷风吹动衣衫,陈远眼珠一转,看向边上陆小凤,见他们一个个都是脸色苍白,紧闭着眼,似是在加紧行功运气,便叹道:“如真有此神效,却也当得起无上之称。那金风秋呢,又有甚么功用” 沙曼像是没有看到一样,神秘一笑,道:“这金风秋吹在人身上,净体除垢,玉肌生光,却也是极好的。” 陈远似乎此刻方恍然大悟,道:“这两样极好的,混在一起,便不好了” 沙曼冷笑道:“不错” 吴明似是笑够了,回过气来,站起离席,摇头叹道:“老夫本以为秋公子是世间真龙,岂料如此轻易便倒下了,实是令人扼腕哪” 星已依稀,月已半坠,山下的涛声也似变的极为遥远,小老头一步步走近,微驼的背渐渐直了起来,小小的身躯似也突然变得高大起来,如渊如魔,如恐如怖,慢慢逼了过来。 陈远端坐不动,望着逼近的敌人,面色不变,忽然道:“鹊桥呢” 朱伦面现挣扎,沙曼脸色一变,吴明骤然止步,盯着陈远,缓缓道:“甚么鹊桥” 陈远一字一句道:“若无鹊桥,金风玉露如何相逢” 吴明瞪着陈远,良久,仰天大笑道:“好秋公子可惜可惜” 陈远似是不解,微微皱眉:“可惜” 吴明复又起步,气势渐盛,叹息道:“可惜秋公子为帝时清正朝野,化道治世,如此人物,本可成为治世明君,名垂青史,偏偏要白龙鱼服,来这远海荒岛,自寻死路,却又怪得谁来” 二人渐近,不足丈许,陈远沉声道:“你敢杀我” 吴明一愣,摇头嗤道:“本以为秋公子如许英才,临死前定有高论,岂料竟如凡夫一般,恐吓要胁,挣扎求命,实在令老夫大大的失望” 陈远忽然笑道:“吴明,你不奇怪吗” 吴明心中一动,道:“秋公子不必拖延时间了,这金风玉露一经渗入体内,便禁脉锁气,任你内功再高,没有三个时辰的功夫,休想逼出一丝半毫来。” 口中如此说着,吴明却总觉再拖延下去,会有非常不好的事情发生,还是尽早下手为妙 于是他便一指点了出去。 没有劲风,没有呼啸。 月忽坠海,星倏隐世,天色骤然一黑。 原来黎明已快要到了。 但那之前却有一段最为黑暗的时间。 无边无涯的深沉黑暗中,只有一点光。 一点奇异的浑光,在飞驰。 奇异的是,虽有光,却无明。 那光竟是暗的 这世上如何会有暗光 即便有,又如何瞧得见 能瞧见,却是因为那道光比笼罩天地的黑暗,更加黑,更加暗,更加深沉 这道无明的光,在无边的黑暗背景中,清晰地凸显出来,似乎有着实在的重量,恍若黑暗之源,在众人心中,却比一道亮光更加醒目。 无明的光,无名的飞驰,飞出很远很远,却始终触不到预定的少年。 吴明心中忽然一沉,缓缓提气送声道:“好好好” 奇怪的是,他明明站在此处,那声音却在离他半尺外响起,远远地传了开,被众人听到,虽听不出喜怒,大多数人却亦是心中一沉 吴明等了又等,始终没有风声袭向他声音发处,无涯的黑暗中,忽然有少年笑道:“好在何处” 吴明大笑:“秋公子竟能破了金风玉露相思苦,心志超常,武功亦是超凡脱俗,如何不好” 少年叹气道:“相思苦么我倒不觉得。” 吴明沉默了会,突然喝道:“黄元,柳长情,去杀了陆小凤” “是,岛主。” 黑暗中,有两个人答道,一人声沉而定,一人声娇而媚。 有衣袂风声掠起,正正落在陆小凤五人案前,掌风拳音乍起,袭向案后 没有惨叫,没有惊呼。 只有人倒地的声音。 黄元心中却深深地沉了下去。 只因那倒地声传来的方向不对 不是案后,而是身后。 身后二人来时的地方。 “扑通”、“扑通” 一声声的倒地声,细微而沉闷,像是尸体被抛入深井中的动静。 有人惊呼,有人怒吼,却不断倒下。 是熟悉的声音。 黑暗中,黄元忽然嗅到一阵血腥味。 是谁的血 “散开散开”黑暗中有人在大叫:“敌人只有五个,大家高声叫着,散开一有人悄悄接近就立刻出手” 于是叫声此起彼伏,似是黑暗中众人慢慢散开。 轰 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大震,自左边奔雷一般吼散开来,登时山峰震颤,滚石隆隆,黄元脑袋一黑,脚下一个不稳,险些平地摔倒,忙使个身法定住,心中大惊:“这是甚么响声,竟如此恐怖” 一念未绝,又是一声大震 这次山峰不动,滚石无踪,黄元却流下了滚滚冷汗。 只因这声震动,却是在右边极远处传来的。 “我记得那边是攀天峰,极高极险,离此处足有三里如何会在这短短片息里,跑到那般远处” 黄元已听出这是两位绝世高手正在激烈交手,却更是惊骇:“人力有时而穷,怎能这般快法” 周围呼声静了下来,倒地声也停了下来,似乎众人全呆住了,不自觉地在聆听那忽东忽西,转南折北,倏尔片刻周战数里大震声。 远处不断有林木折断声,房舍倒塌声,山峰落石声,绵绵不绝地传来,一众人等静静听着,似乎交战的双方有缩地成寸的神通,有称山填海的巨力,这座小小荒岛,竟是不够用了 忽然间,东天出现了一道白光,微微弱弱,却无处不照。 原来是天亮了。 ------------ 第七十二章 失信 天亮了。 一众人等心中不禁松了口气,似乎方才那黑暗中的非人交战给了他们莫大的压力,此刻天光一亮,虽然只是天边的一缕光,却可令人得到奇妙的安慰。 光明,总是被向往的。 奈何残酷的是,光明只有一瞬 天刚亮,便又黑了。 遥远的东方才透出一抹亮色,转眼间已又被黑暗笼罩。 是乌云。 遮天蔽日的乌云,不知从何处起,弥弥散散,漫漫洒洒,布满整片天空,不露一点缝隙。 山风忽然大作,呜呜吼吼,凄厉尖啸,漫卷而来,刮的不远处一片桦树枝叶不住低伏,几乎不曾折断。 众人还未曾从光明转暗的失落低沉中回过神来,忽听天上一个霹雳,一道尖状闪电划破深沉天幕,又现出翻腾不休的黑云,转瞬又不见了。 “轰隆” 沉闷的雷声滚过天空,碾过大地,刺入人心。 是刺,而不是压。 这雷声虽沉闷,内里却充斥着种尖锐的无形锋芒,凝练而纯粹,似乎生出了看不见的淡淡白光,催发了一层奇异的毫辉,几为人眼可见,却又煌煌堂堂,不可逼视,几乎要刺得众人流下泪来 泪尚未流,雨已落下。 倾盆大雨。 噼里啪啦 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一洗天地浮尘,却洗不走众人心中的惊惧。 只因在这连天接地的中,那不绝的大震声仍在继续 天上雷霆,地上亦是雷霆。 峰下远处突地燃起一点红光,传出很远,方为人所见,又被大雨浇灭。 天上的雷霆仍在继续,地上的雷霆却渐渐歇了。 似乎交手已结束了。 此刻无论是沙曼等人,还是陆小凤等人,都已猜到交手的双方便是陈远与吴明,不禁从心中泛起一种无可奈何。 既无力,又愤怒。 无力的是,他们的性命此刻已不在自己手中,而取决于胜出的是谁 愤怒的是,他们的性命此刻已不在自己手中,而取决于胜出的是谁 众人武功虽高,却自忖决然造不出方才那般天崩地裂的声势。 那似乎已不是人间的武道高手,而是谪凡的神明。 大雨浇下,湿透衣衫,更冷透人心。 众人呆呆地站着,一时忘了避雨,忽听峰下传来脚步声。 步声轻而定,虽在无边雨幕中,仍是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 声渐近,来的是谁 陆小凤的心不禁跳了起来。 他心中泛起种奇异的感觉,有多少年了,生死不在自己手中 喀嚓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撕破云层,透出东方一点光,照亮了一袭青衫。 青衫的少年,握着剑,悠然登上峰来,脸色似乎很苍白,却又有种奇异的红晕,连带他目中那点光芒,也透出了种别样韵味。 暴风疾雨不可久,于是雨渐渐小了,却未停。 可喜的是,云层却不似方才那般厚了,隐隐依稀透出天光,在这一群高手眼中,已足够了。 青衣握剑的少年上得山来,看着众人或站或躺,一个个落汤鸡似的,笑了笑,道:“陆小凤,为何不去避雨” 陆小凤尚未回答,忽有一道玲珑人影猛地扑了上去,双掌如电,风声烈烈,直打少年正宫 陆小凤心中一跳,瞧见陈远皱了皱眉,肩头微动,便要出手,忽然叫道:“剑下留人” 陈远右掌顿了顿,没有拔剑,只是一指点出,泛着淡淡七色光,正点中愤怒中的少女。 沙曼身形一颤,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曼妙身躯死命挣扎一下,却半分也不得动,她目中喷出火来,死死盯着陈远:“我师父呢你把他怎么了” 陈远却不理她,只是望向陆小凤:“你动心了” 陆小凤一怔,笑道:“我只觉得首恶已诛,似乎不必全部杀掉了罢” 陈远沉吟着,也不管那无名岛一众高手,只是看着西门吹雪几人,道:“你们呢也是这般想法” 西门吹雪余光瞟了陆小凤一眼,淡淡道:“也好。” 花满楼面色安详,微笑道:“秋公子曾为人君,饶这些人一命,为后事效力,也算是好事。” 司空摘星看着陆小凤,突然笑了起来,道:“难得有人心动,秋公子何不成人之美” 陆小凤老脸红了红,摸了摸鼻子,却甚么也没说。 叶孤城却沉默了很久,直到陆小凤一颗心要跳出腔子时,才道:“若依我本意,尽数杀了,方才干净。只是” 他没有说下去,众人却已知其意。 他与陆小凤已可算得上朋友,却不能不考虑一下 “无耻” 忽有人娇声怒骂道:“你们这群无耻之徒卑鄙下流”却是沙曼,此刻双肩微微发抖,连陈远的锁气之术似也定不住她心中的愤怒。 骂着骂着,却渐渐低了,渐渐带上了哭腔。 哭声溶化了陆小凤的心,却也似激怒了众人。 无名岛十数位高手按剑,无声踏水,围了过来,以三人为首,朱伦,黄元,柳长情。 朱伦持着湿透的折扇,忽长长一揖,胡子几乎要触到积水,拜道:“秋公子,您已诛了岛主,沙姑娘人还年轻,还请还请您网开一面,放过她罢” 陈远看着一群怒目而视的高手,无甚表情,也不按剑,只是前走了几步,越过哭泣的少女,直面怒火,淡淡道:“我若说不呢” 朱伦弯成弓的身子一颤,忽然跪倒,不顾一地浑浊积水,砰砰有声,重重拜了九下,霍然站起,沉声道:“那就休怪我等拼命了” 陈远瞧着这从额头至脚,全是脏水的老头,道:“你这是谢了君恩,要报答吴明了么” 朱伦老脸死般苍白,却坚定道:“罪民死罪,冒犯天颜,事后必当自刎以谢” 陈远沉默了,望了望陆小凤五人,再看看眼前这群似乎要拼死护卫幼主的高手,忽笑了笑,叹息一声:“看来我是必要失信于人了。” 陆小凤心中一跳,知道这是说给他们五人听的。 只因陈远曾在石雁坟前立过言:“尽诛无名岛” 他们在路上并无反对之意,只是来这岛上后,见这一众人物,似也并无大恶,既已杀了首恶吴明,似乎也不必尽诛了罢 朱伦不懂,也不想懂,只是徐徐伸出折扇,气机探出,沉声道:“秋公子方战了岛主,大损之下,又失了援手,还非要如此绝情么” 陈远按剑,笑了笑,轻轻说了句话,一剑挥出。 ------------ 第七十三章 离去 无人听清少年说了甚么。 但所有人都瞧见了剑光。 七色的微光,在绵延的秋雨中淡淡闪烁着,像天上虹。 虹光如水波般蔓延开来,无微不至,渗入秋雨,刺入人身,化入人心。 朱伦停住,黄元停住,柳长情停住,扑来的众人也停住,面上还充斥着或无奈,或鬼蜮,或愤怒的杀意。 然后全倒下。 倒在肮脏的雨水里,像一根根僵死的木头。 “怎么了”沙曼听得身后动静,颤抖着,问道。 陆小凤掠过来,俯身探了探诸人气息,慢慢站直了,瞪着陈远,一张脸沉了下来:“真有如此必要” 陈远收剑还鞘,淡淡道:“他们自有取死之道。” 陆小凤冷笑:“如何取死” 陈远手一动,似乎是想取出甚么东西,却看到西门四人也掠了过来,顿了顿,终于没有取出来。 四人落下,司空摘星默默探过气息,抬起头来,不敢置信道:“你一剑,就杀了这么多人” 陈远摇头,不解道:“你们究竟想说甚么” 花满楼叹息着:“以我们所见所闻,他们固然可恶,但似乎不至于死” 陈远道:“然后呢” “还有一个活着。” “不会太久。” “会的。”西门吹雪忽然道。 陈远沉默良久,微微仰起头,望着遥远天边那抹飘渺的云色,任由秋雨飘在脸上,冰冰的,沁骨透心,忽然觉得有点累,他心中对自己说:“是时候离开了。” 陈远收回目光,笑了笑,慢慢说道:“接我一剑。” 陆小凤也慢慢道:“接住了,她便能活” 陈远微笑道:“不错。谁来” 叶孤城与西门吹雪同时抢道:“我来” 二人均是真正的剑客,陈远与吴明一战,虽未亲眼得见,但仅听那浩大声势,已令得剑客们的血热了起来,方才陈远又一剑诛了十数位高手,简直可怖可畏 能直面如此剑法,即便死了,也是欢喜 陆小凤却跨前一步,盯着陈远,口中道:“此事由我而起,自然,由我来接。” 二人沉默了片刻,退了下去,与花满楼、司空摘星站在一起,只留下陆小凤,站在少年面前。 陈远屈指弹剑,剑作龙吟,悠然道:“早闻陆小凤灵犀一指天下无双,能接得住叶孤城飞仙般的一着神剑,不想今日,我也有缘一试。” 陆小凤一颗心忽然放空了下来,悠悠荡荡,似无着落,笑道:“要领教秋公子的天子剑,我却是很不愿意的。” 淅淅沥沥的秋雨渐渐小了,却始终未绝,陈远目光越过陆小凤,遥望天际流云,叹息道:“我只出一剑,此后便放舟出海,游世而去,此间之事,随便你们怎样了。” 陆小凤心中一惊,不料这少年天子到这荒岛跑了一圈不说,竟还要纵游海外,听这口气,竟似再也不回来了。 一念未绝,陆小凤忽道:“不好” 忙重凝神定气,却见那少年正站在丈许外,正按着剑,笑吟吟地瞧着自己,不由暗道惭愧:“方才他若乘机出剑,我万万挡不住看来是他留情了只是,我却不能承了” 陈远微笑:“仔细了” 话音方落,一道微弱剑光已纵掌而出,稀稀疏疏,歪歪斜斜,漫不经心,有气无力的样子,似乎被风雨一吹打,便会散去一般,全无方才一剑诛众敌的惊艳风采。 “莫不是他久战吴明,方才又出了那样一剑,此刻神气终于衰弱了” “还是他有意如此” 围观四人中,有两个这样想到。 陆小凤却不这样认为。 那剑气尚未到,冰冷的剑意已先行一步,无所不在,充塞天地,更无微不至,侵入了他的每一寸血肉,每一分骨骼,甚至极致蔓延,直刺心灵最深处的隐痛 这一剑,似乎竟是全力出手,不比方才那一剑弱上半点。 陆小凤只觉那山,那海,那秋雨,那少年,这天地万物瞬间后退,全部成为背景,只余一点剑光,散发着淡淡的青色毫光,流星一般飞驰而来,直取周身要害,越来越亮,动人心魄,情知自己心灵为剑意所慑,方有这般奇景,却也不忙,只将真气一转,心神一清,果然幻觉散去,眼前青衫少年正飞掠而来,掌中剑光如淡虹,屈伸不定,如日月盈缩,阴阳轮转,于微光中暗藏玄机,毫辉中隐匿道妙,不知刺向何处,直叫人不知是该退该避,还是该进该挡 边上四人已瞧的神摇意驰,不觉捏紧了拳头。 好个陆小凤,犹有余暇大笑一声,闪电般伸出两根指头,轻轻一夹 尖锐破风声尚未传出,双指已到了面前。 这双指一伸,一夹,动作虽然简简单单,朴实无华,无甚出奇,却是血汗心力的结晶,是千锤百炼的真粹,已是铁中的铁,钢中的钢,精英中的精英 到目前为止,这一着还没有失手过。 这一次,也没有。 陆小凤双指悬在面前,如老树生根,正正夹住一点剑锋。 剑锋冰冷,尚垂着一滴雨珠,将坠未坠,微圆而椭,折射出一丝轻虹。 围观四人大大松了口气,走上前来,还未说话,陈远已抽出剑锋,摇头笑道:“既如此,诸位,便后会无期了。” 几人均是一怔,没来得及说点甚么,少年已将身一跃,横掠七丈,跳下了万丈危崖。 五人大惊,抢步上前,放眼放去,那少年活像是一只青色的大风筝,御风神行,轻飘飘地飞出很远很远,直直落在河中一叶小舟上,也不见摇桨起楫,扁舟已箭一般划破河面,冲入了无边无涯的大海中,很快便剩下一个小点,只有一道歌声隐隐传来: “悟则超脱凡俗,迷则万劫沉流,若能一念合真修” 歌声越来越远,后面渐渐的听不到了。 “陆小鸡,你当真接住了天子剑” 司空摘星上瞧下瞧,似乎不大相信。 陆小凤沉默良久,摇头道:“不,你们看。” 他指了指自己心前,上面轻轻一点虹光,如雨如丝 ------------ 第七十四章 帝星 春夜,微雨,远星,依稀。 花苑,小楼,伊人,独立。 秋心倚在栏边,望着天边若隐若现的淡星,不知站了多久,忽然叹了口气,探出手去,接过一缕檐外的雨丝,托在小小手掌中,凝视了半晌,伸出如玉葱般的小指,轻轻抚了抚,感受着那一缕微不足道的清凉气息,又叹息了一声。 叹声吹动雨丝,飘飘荡荡的飞出了拱檐,溶入周围的小伙伴们中去,快快乐乐地堕落了下去。 堕入大地,堕入尘埃,堕入泥泞,堕入不洁。 秋心垂首,瞧着小楼下的鲜花,红黄绿紫,各成妙趣,明媚鲜妍,娇不可言,点点滴滴地缀着一粒粒珍珠似的雨露,更美了。 “同是雨水,落在地上,只能化入泥中,不复洁净落在花上,待天明了,却是被宫女小心翼翼地采来,装入玉瓶,佐以香兰,辅以桂芝,七蒸七晒,制成名贵花露,千金求一滴而不得” “只是,这只是我的想法罢了,”秋心忽然想到:“雨水若有知,究竟是喜欢哪一种结局呢” 秋心痴想了良久,却是不得,心中正又添一份惆怅时,忽然听到背后似乎传来轻微之极的踏歌声。 这声微弱之极,几不可闻,节拍又镶在漫天雨音中,不徐不急,淡然踏下,奇成天籁,几乎便是一种美妙的音乐了。 不,这样似乎不够准确。 并非是这足音镶入雨声中,反倒是这雨声,随着足音而落。 秋心本来是听不到的,但这近一月来,她已听的太多,太熟,所以她虽然耳朵不曾听见,心中那一道玄妙入微灵觉却早已作出反应,提醒她:有人来了。 裙裙轻旋,转过身去,秋心便看到了青衣的少女。 青衣的少女似是自深沉的梦中走来,又恍如从纯粹的黑暗中,引着天地节拍,一步步踏到白衣的佳人前。 秋心看了看她,点点头,转过身去,只留下一个美好的背影。 洛青绫不以为意,来到秋心身边,沉默着,望雨良久,轻轻拍着玉色栏杆,道:“这一个月,委屈你了。” 秋心摇头:“你知我不会如此想。” 洛青绫道:“但我还是要说。” 秋心沉默着,缓缓道:“皇后百般窥伺,想要以我来左右洛洛,凭我如今武功,若不能远远避开,便只有藏在你这儿了,这也是正常的罢” 洛青绫拍遍栏杆,不见愁绪,反而笑道:“但苏春水可光明正大的在外行动,你却只能幽居在这深宫小楼中,岂非大不公平” 雨似乎小了些,秋心不理这话,问道:“你今日讲道完了” 洛青绫道:“也没甚么好讲,这最后一关若非亲自去破,旁人纵然说的再多,也是无用。” 秋心若有所思,道:“那你们召集这一批大宗师过来,是为了镇场子喽” 洛青绫一时失笑,夜雨霎时微顿了顿,方继续落下,听得这青衣公主道:“却不全是。镇场子有我一人足矣。” 秋心屈指轻敲玉栏,沉吟着,道:“那就是向佛道那些个大宗师们传递某些讯息了” 洛青绫想了想,说道:“那要看我那弟弟自幻境中出来时,领悟到甚么道理了。” 秋心顿时沉默了,心中喜悦,许久许久,方道:“洛洛快要回来了么” “嗯,一月已将完,若无意外,他当是在幻境中作完了三年的皇帝,快要回来了”洛青绫转过脸,瞧着少女,故意道:“那里面的皇帝,可是也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 秋心刹那间红了脸,咬着嘴唇,轻声道:“我相信他。” 洛青绫大觉有趣,正想继续逗她,忽然住了口,望向北天。 秋心若有所觉,也望了过去。 春雨不知何时已住了,露出一片苍蓝色的琉璃夜幕,星汉灿烂,浮波若歌,本是大好星夜,只是在二位少女眼中,这片星空却不正常。 满天星河中,北天本该是最亮的那颗,此刻却昏蒙不明,透着若有若无的淡光,摇摇欲坠的样子,似乎经风一吹,便要掉下来一般。 紫薇者,帝星也,主天子,若昏蒙,应大凶 二位少女望了很久,秋心轻声道:“我虽幽居于此,却也不时听闻宫女们私下里议论,说皇帝一月未曾早朝,宫外早传的沸沸扬扬了。” 洛青绫摇头道:“无妨。” 秋心也曾是官宦仕女,轻轻道:“皇帝上不上朝,与常人并无多大干系,这多半是有人在试探。” 洛青绫笑了笑,道:“待几日后,皇帝一出,便没甚么了。” 秋心却不免担心起来:“月前京师大变,人心至今未定,又一月不曾朝会,朝中重臣们必然各有心思,洛洛一出来,便要应对如此复杂凶险的朝廷斗争,一旦暴露” 这一月中,少女常常梦见陈远身份被人拆穿,朝中大怒,正道发狂,外道猖笑,二人急急逃出京师,为天下人追杀,颠簸流离,朝不保夕 秋心月前初听陈远如此说时,尚觉得很有趣,只是这一月中,少女细细思量,总觉不妥,尤其是日期渐近,陈远便要回来,面对那佛道大宗师,外胡异邦,更是忧心。 洛青绫深深瞧着她,心中叹息:“弟弟,你何其有幸,得如此佳人垂青” 若是寻常美人,青公主只会认为是女方之幸,只是面对秋心旷世绝伦的容颜,纵然陈远是皇室血脉,她也只会认为,是他的幸运。 洛青绫沉默了片刻,以她性情实是少有的迟疑再三,方道:“不如这样,我那弟弟出来时,若他在幻境中想清了,不愿面对了,也由他,如何” 秋心目光一亮,旋即黯淡下去,低低道:“他不会的,我也不会。” 这话很奇怪,但洛青绫听懂了。 以陈远性子,既已决定此事,即便是杀了他,也万万不会反悔。 以秋心自身性情,也决不会干涉他在武道上的尝试。 洛青绫轻轻叹息:“那你还担心甚么” “不错,只有去面对了。” 少女望着飘摇的帝星,心中对自己说。 ------------ 第七十五章 归来 摘星楼,地底,暗室。 淡淡白光闪过,少年出现在黑暗中,四下里瞧了瞧,推开关着的门,便看到青衣的公主,正坐在椅上,侧过脸,微笑着,看着他。 “阿姊,你好。”陈远举手笑了笑,径自走到另一张木椅前,坐了下来。 洛青绫凝视着他,并不问他甚么,只是轻轻道:“小远,有人要见你。” 陈远轻轻敲了敲光滑的扶手,奇道:“莫非现在局势并非如我所想,动荡不安,急需皇帝出面,稳定人心” “你想的不错。”洛青绫淡淡道:“只是在那之前,还有一点。” “甚么” 洛青绫没有回答,身后传来一道轻柔的,少女独有的天籁妙音:“你真决定要去冒充皇帝么” 陈远并没有听清这句话,他只听出了这道声音,已顾不得去理会话中的意思。 少年霍然站起,几乎不曾带倒了椅子,急急转过身,瞧着自黑暗中走出的白衣少女,凝视了半晌,忽然开心地笑道:“秋心,我好想你。” 秋心本来淡淡的,不防瞟见洛青绫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禁红着脸,垂下首,轻轻跺着脚,咬着嘴唇,低低道:“洛洛我也我也很想你。” 她悄悄抬起头,便看见陈远盈满思念的喜悦目光,刹时忘却了别人,只是专注地,一心一意地瞧着他 洛青绫瞧着久别重逢的一对璧人,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但这却又实在不是畅叙别情的时候,便故意叹了口气,道:“我已命人去请皇后了。” 彼此凝视的二人像是骤然从美梦中惊醒,忙忙收敛心神,沉下气来,秋心虽然很想留下来,但想了又想,终于还是皱着眉头,道:“那我先退出去。” 陈远道:“不用。” 秋心看着他,道:“这本是只有你,青公主,无情,皇后,婠婠五人知道的秘密,我若在此,必被她们窥出我与你的关系”少女羞红着脸,还是继续道:“非同一般,依我现今武功,若是被她们拿住,来左右你,那如何是好” 陈远摇头:“这虽然不大可能,但终究还是未必。只是,不用。” 这话意平平淡淡,却蕴着种强大无比的信心。 秋心看了又看,终是发现了些成长的痕迹,忽笑了笑,道:“那我就这样看着么” 陈远缓缓道:“秋心幻成洛远,如何” 秋心一怔,洛青绫已抚掌笑道:“甚好,极妙。那夜桃花岛上,曾有人见过你的样子,其中倒有几人不得不防如此一来,纵然他们怀疑是你假充皇帝,也是不怕了。” 秋心已明白过来,皱眉道:“只是如何对皇后解释” 洛青绫笑道:“我已是天人化生,总有一些奇妙手段的。” 秋心叹了口气,也不再提那个问题,只是按了按发上青玉簪,一道如梦如雾的光芒闪过后,室中已是站了两个陈远。 一个青衣,一个白衣,一般的文采精华,淡英内敛。 洛青绫站起来,绕着二人转了转,赞叹道:“白玉京竟然赠予如此奇妙的幻神兵,我如未能臻升,也万万瞧不出来实在是不可思议。” 陈远正要问她心中久藏的一个疑问,忽然听到了敲门声。 这敲击声不徐不急,似合某种节拍,如小桥流水,温婉而多情。 两个陈远一怔,同时看向洛青绫,目中透出询问之意:“这不是皇后罢” 洛青绫摇头:“不是。” 她挥了挥衣袖,密门自开,现出一位长发如瀑,宛如江南小桥流水的青衣女子来。 正是无情,坐在轮椅上,平平驶了进来,猛看见室中两个陈远,讶然道:“这是”疑问尚未发完,这位四大名捕之首已然反应过来:“好办法,难为青绫你有如此手段” 洛青绫没有解释,问道:“诸葛先生起疑了么” 无情故意叹息一声,摇头道:“没有案件时,先生是位至诚君子,倒不曾动过怀疑。” “君子可欺之以方嘛”洛青绫笑道。 无情更加无奈,也不去理她,仔细看了看两个少年,见其中一个穿着熟悉的白色衣裙,不由道:“云姑娘,你样子是像了,这身衣服却大大的不对。” 洛青绫接道:“无妨,此事不必瞒着皇后,此间事了,出去再行换过。” 无情沉吟着,慢慢道:“洛世子,云姑娘现是入微境界,神而明之的剑法,你呢” 青衣的陈远双手空空,只是以指作剑,轻点而出。 一道淡淡的七采虹光轻柔蔓出,延伸至室中每一处角落,如梦如幻,只三女周身各荡起一圈涟漪,不为所动。 满室虹光震了震,长鲸吸水般涌回少年指尖,暗室中又只余一点烛光了。 无情眼神亮了亮,赞叹道:“不错,很不错。难为你三年内,非但内功剑法突飞猛进,更已凝气成罡,委实难得。” 洛青绫笑吟吟的,道:“怎样我说的不错罢” 无情细细回想,又皱眉头:“是入微不错只是似乎有些许不同” 陈远说了四个字:“微乎其微。” 无情一怔,若有所思,正要再问,敲门声又响。 此次敲门声却与上次不同,既平和,又华贵,像是一只凤凰,落在梧桐树上,敛了美丽尾翼,将要歇息一般。 对着三人目光,洛青绫点点头,于是无情挥手,门开。 门后是两位女子,并肩而立,一位凤衣,如九天神凰,一位白衣,如幽夜精灵。 皇后武曌,后师婠婠。 二女漫步而入,瞧见两个一般容貌的少年,微怔了怔,武后没有说话,坐了下来。 白衣赤足的婠婠却绕着二人转了三圈,上下打量,啧啧赞叹,拍着小手笑道:“好可惜” 无情道:“可惜” 婠婠坐在武后身边,蜷起赤足,歪着头,偏着脸,道:“不能见这小姑娘的真实容貌,岂不是大大的可惜” 众人都坐了下来,洛青绫淡淡道:“无妨,总有机会的。” 婠婠幽深眼神一亮又逝,笑道:“我很期待。” 武后说了第一句话:“武功如何了” 青衣的陈远徐徐吐了口气,气成七采,如箭奔逸,三丈不散,在众人正前空中盘旋萦绕,转瞬已画成了一幅人体经脉图,在暗室中散发着淡淡的微光。 诸人默然,陈远道:“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各位前辈。” ------------ 第七十六章 本无天子 “甚么”无情问道。 陈远看了一眼众位前辈高手,道:“食气术究竟是哪位先贤创出的” 秋心不知,诸人沉默,无情皱眉道:“这很重要” 陈远低声道:“我在幻境数年,其中高手内功招式,俱不在现世之下,然而却全然不是我的对手。我察了又察,发现其中缘由,是完全没有食气术这种可以从根本上补神全形的妙术,内里高手虽然杰出,但一身武功多浮于真气招数,想要摄天地元气补我之不足,升华生命本质,却是极难,极难。” “我再三思虑,推究一身武功,察觉若无食气之术,很难说现世武学与幻境中孰高孰低,阴阳应物,清浊化象等神妙要道,更是妄想。” 诸人低眉,无情想了想,道:“你现在所修长生诀,与以前所学,两者食气上有何异同” 陈远道:“可说是大同小异,清气浊气汇于丹田,以一定韵律震荡合化,所差别之处,仅在于韵律不同。” 三位大宗师,一位天人互相看了看,无情道:“各家各派,所传食气术,也仅有这点差异。” 陈远皱眉,他虽早有猜测,但一经证实,仍是暗自吃惊。 这证明,现世武道宏盛的根基,食气之术,多半是来自同一个源头。 烛影昏昏,忽然一声叹息。 像是纯粹黑暗中深沉的美梦,婠婠星眸迷离,叹息道:“师门密典中,关于这食气术,也全无半点来源记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这幽夜美人眸光一转,瞧向一人,笑道:“若这世上还有人能解答这个问题,想必只有青绫了。” 洛青绫摇头,淡淡道:“我虽更进一步,却也只是明了一些道理,这个问题,我也回答不了。” 婠婠抿嘴一笑,看向悬浮空中的七色人体经脉图,似有万千感慨:“长生诀哪长生诀,不想今日又见面了” 美人叹息在室中低低回荡,令人不禁愁肠百结,几乎便要潸然泪下,只是座中诸人,最低境界也是入微,心志坚明,婠婠又全无发力,却是无甚大碍。 武后忽然道:“这虽重要,却不是一时问题。洛远,你去承玺罢” 陈远看向洛青绫,她点了点头,道:“嗯。” 于是诸人起身,青公主推着无情,当先拐入右角,启了一扇石门,走了进去。 陈远秋心随后,武后婠婠也踏了进去。 这间石室甚是宽大,墙上排了一溜儿的长明宫灯,安静地燃烧着,无半点烟火气息,唯有光明。 灯光照在石室正中的一间玉案上,照在玺上,剑上。 淡蓝色的玉案,深紫色的玉玺,深紫色的长剑。 玉玺长五寸,宽五寸,高五寸,行健如天,厚重如地,璃龙盘旋,星垣闪烁,泛着柔和的紫色微光,动人心魄。 这便是紫微纯元天地五全经世玺。 剑长三尺九,三三盈道,九九冲虚,鞘泛毫光,烙周天星图,柄闪淡辉,鎏天地大数,王道尽显,锋芒却内敛。 这便是周天星斗道虚元会剑。 玺剑光芒此起彼伏,一呼一吸,似在安静呼应。 洛青绫、无情在左,武后婠婠在右,秋心在后,陈远瞧着案上的玺剑,一时沉默了。 不知过了多久,武后淡淡道:“去罢看你领悟的天子之道,能否得到五采气的认可。” 武后神色肃然,身边婠婠在笑:“你承了这玺,便不再是悠游江湖的浪子,而是一语决社稷的天子,有甚么话要说么” 陈远回首,望见秋心深深眼神,忽然笑了笑,回过头,大步走向玉案,伸手拿向经世玺,低低道:“这世间本无天子,以后,也不会有。” 修长手掌按在玺上,五采光芒一闪,陈远闭上眼,站定不动了。 “本无天子”婠婠眨眨眼,好奇道:“这下我可真想知道,他是领悟到甚么了” 足下是云路,软绵坚实,周身是云海,跌宕起伏,陈远仰头,望着半空中那团五采气,四下里看了看,心中称奇,不知该如何阐述,难道是空口说么 正纳闷时,云海忽然流动起来,一阵眼花缭乱的变幻后,已成了一处苍苍石洞,内里有一群奇怪的人,赤身露体,只简单披着些兽皮树叶,遮住,其中一个转过头来,面目突出,粗糙之极,像人,又像是猿。 “唔,这倒是和幻世中那些原始部落中的人有些相似,莫非”陈远心中一动,已瞧见这人举着条白生生的骨棒,仰天呼喝一声,当先走出,一群人便又是蹦,又是跳,状似兴奋之极,也跟着走出了石洞。 “这是要去打猎么” 陈远已明白过来,此处极是奇妙,并非是用主语阐述心中所悟天子之道,这五采气不知有甚么玄通,竟似能直达人心,变幻云海,显化道悟,着实不可思议。 陈远看着这群原始人出了洞穴,开始围猎,心中不时指正,那云海所化情景也随之变化,渐渐显露出一种原始时代,没有天子,没有领袖,茹毛饮血的苍茫景色来 ------------ 第七十七章 最亮的星 “一个月了” 漫天星光下,巍峨山巅上,有人遥望北天帝星,感慨着。 这人白袍麻鞋,脸上戴了张青铜面具,状如佛祖,笑口常开,只是那感慨声中,却全无笑意。 此人周围十数人,或坐或站,个个风仪超绝,虽戴了面具,或为天魔,或为妖鬼,仍可瞧出或清雅,或高古,或狂放,或内敛,或霸道,或阴诡,或华贵,或平和,种种莫可名状的奇妙魅力。 只有一个人没戴面具。 一个女人。 一个身姿曼妙,明明如玉的女人,长发如峰峦垂瀑,正歪歪倚在青石上,左手持着个纯色冰壶,慢慢向右手的铜爵中倒着酒。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 X``Τ ` 捌`零` . C`c 白袍人转声道:“明癸,洛华帝当真服下了天心震怒” 明癸头也不抬,只瞧着杯中酒,澄澈无色,透明如水,清冽似冰,玉手微微一晃,倒映出天上星,便活似周天星域,只是小了许多,过了良久,方轻声道:“我不想说第二遍。” 白袍人似是笑了笑,道:“非是不信道友。只是那天心震怒为古往今来传说中第一奇毒,洛青绫虽已臻至化生妙境,但她一身根基,大多来自天心莲华,自己虽不怕,但想要为他人解毒,却也决无可能,而洛华服毒已有一月之久,至今虽帝星飘摇,却终无陨落之象” 左侧一人黑衣大袖,长身玉立,挺拔如松,面上戴了张黑玉面具,雕成莲花之相,双手负在身后,微微仰首,似在观天之行,此刻忽然道:“或是可能五采气与天心震怒相持不下,洛华本人半生不死之故” 白袍人轻轻摇头:“何谓天心震怒” 很快此人便自问自答道:“那便是剥夺一切上天赐予的东西,健康,美貌,权力,武功,智慧,乃至于生命。五采气虽为王朝聚众之神气,玄妙异常,却始终是半人道,半天道的事物,要抵御天心,恐尚不足罢” 明癸不答,只是仰首,长发微荡,如水轻扬,慢慢品着杯中酒。 美人左侧一人,华服玉冠,气度高贵,戴了张鲲鹏扶遥直上九天的青玉面具,反射着淡淡星光,晶莹玉润,为此人更添一份神秘气息。 华服人一直在瞧着明癸,似欣赏,又似贪色,此时目光投在美人微扬的白皙优美脖颈上,悠然道:“再加上洛青绫,或许可保洛华不死。” 白袍人沉默半晌,叹息一声:“明癸道友能盗走天心震怒,莫非不是如我们先前所料那般,是洛青绫有意纵容为之” 华服人目光上移,注在美人小巧修鼻上,半分不舍得移开,闻言笑道:“或是这位青公主晋升后,有了新的想法呢” 白袍人摇摇头,状似无奈,道:“据宫中暗线密报,当年因大公主惨崩一事,洛秀芳、洛羽衣、洛青绫三位公主已对洛华颇为仇视,其时洛青绫武功并未大成,应该发觉不了那暗线对她施加的隐秘影响,仇恨本该越加深厚才对怎料她事先半点声息也无,那日竟突然出手,主持京师大阵,战中晋升,致使毕玄三位道友不幸陨落” 华服人专注凝视明癸饮酒妙态,目光瞬也不瞬。忘却了回答。 那黑衣人来回踱了数步,脚下却一根青草也没踩弯,浑如无重,叹道:“这只能怪我们事先准备不够周密,谋划不足完美了。” 明癸饮了小半杯酒,对华服人灼热目光似无所觉,忽然道:“洛青绫天姿绝伦,又从无懈怠,当年她武功虽未成,但灵觉之敏锐,已不在宗师之下,若想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施以影响,并不大可能。” 白袍人佛祖面具下似有笑声:“若那人用的是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呢” 明癸长发垂下,遮住双眸,断玉一般道:“也不可能。” 白袍人微怔,听得这美人又道:“大悲赋虽然神妙,却也只是天阶中的最上乘武学,未必比我们所学高明多少,至少,依我功力,是没有可能,暗中影响洛青绫那般入微者的心智,而不被发觉的。” 明癸顿了顿,冷冷道:“况且,后来她不知从何处得来了周易衍天剑法,那已是神阶心法,纵然你那暗线在摄魂秘术上的造诣远胜于我,所加影响怕也是早被清洗干净了。” 美人这番话语萦绕着淡淡的讥讽意味,尤其是那句“远胜于我”,更是傲然。 但诸人却更在意前面那六个字: 周易衍天剑法 这六个字一出,似乎带着种沉天默地,暗星淡月的神力,连山风都恍惚间顿了一顿,才敢继续吹下来。 场中不乏当日直面这等神剑的人,回想起那日青光一闪,雷霆震歇,再一闪,笼罩全城,最后一闪,诛杀三位大宗师的骇人场面,纵然他们都已是武道通明的巅峰高手,心中仍禁不住发苦不已。 华服人目光不转,突然道:“明癸美人所修天魔荡神音,乃是世间惑心最高成就之一,若说这世上有人远胜于她,本座是决计不相信的。” 无人在意他的奉承之言,一人长长叹息道:“周易衍天剑法周易衍天剑法嘿周易衍天剑法” 叹息声中,满是唏嘘感慨之意,却又隐隐有一丝热切之极的向望。 “洛青绫既已练成了这神阶剑法,又达天人妙境,在她飞升之前,我等怕是都要小心了。” “这倒不必,她虽晋升,却是在激战中,尚有不稳之处,若出手过多,定然提前飞升。” “过多甚么叫过多是杀一人,杀二人,还是杀三人,四人,五人,六人,七人,八人,九人,十人谁知道” 大家都是大宗师,谁愿为别人去挡洛青绫那无敌世间的神剑 听得议论,白袍人也不说话,只是将目光转向居中一人。 此人玄衣高冠,身形高大,负手而立,撑天立地一般,戴了张魔神捉拿日月的黄玉面具,淡淡道:“七次。” 这两个字虽轻,却如惊雷,登时传遍诸人耳中,心中。 诸人盯着玄衣黄玉人,连明癸也放下玉爵,华服人也首次移开目光,仔细瞧着此人,心中暗晾:“他能看出莫不是也快到了化生妙境” 正惊异间,玄衣黄玉人深沉道:“洛青绫只能再全力出手七次,或是至多一年半后,便要飞” 话未说完,此人突然心中有感,霍然转首,望向北天。 诸人也生感应,纷纷抬眼望去。 北天苍茫夜空中,忽然升起了一颗星。 最亮的,帝星。 ------------ 第七十八章 我道 群星拱卫,光掩三垣,辉映四象,统御七宿,此为帝星。 这一刻,本是暗淡晦涩的紫微星,忽然大放光明,在地上望去,就像是浩瀚夜空中,骤然升起了一颗新星。 十数位纵横人间的大宗师顿时默然了。 明癸盯着那颗星,眸光流转,樱唇微启,似是不信。 帝星重明,只能证明一件事:皇帝无碍 “莫非洛青绫真有本领,生生从天心震怒中抢回了洛华”明癸喃喃着,摇摇头,怎么也不信。 一片死寂中,莲花面具黑衣人忽然道:“一个月。” 白袍人目光一闪:“甚么意思” 黑衣人道:“自洛华中毒以来,已有一月。” 白袍人似乎仍是不解,道:“那又如何” 黑衣人悠然道:“九月十五,桃花乐宴。扶桑东渡,彼哉少年。” 白袍人目光闪动:“你是说” 黑衣人道:“不错。” 白袍人沉思着,道:“一个月,似乎不够罢” 黑衣人道:“天阶幻境。” 白袍人一怔,摇头道:“纵然有此,似也不足。” 黑衣人道:“但终归是有可能。” 诸人静听他们对话,虽然听不分明,却很镇定,并无发问之意。 果然白袍人沉吟良久,转身单掌一竖,温和道:“诸位道友,在下与莲花公子有一猜测,只是尚需证明。” 华服人收回遥望目光,冷冷道:“甚么猜测” 白袍人道:“我们怀疑,帝星复明,是因有人假充了皇帝。” 摘星楼,地底,暗室。 陈远站定不动,手按玉玺,淡淡光华在他身上与经世玺间不住流转,永不停歇一般。 洛青绫忽有所感,仰首北望,虽隔着厚厚地层,她眸中却似倒映出漫天星空,缤纷灿烂,如火流歌。 武后,婠婠,无情瞧见她移开目光举动,隔了三息,方心中一动,抬头望去,便似看到了夜空中最亮的星。 秋心现下境界不足,感应不到甚么,但四位高人先后此望,必有异象,她也不问,只瞧向洛青绫的眼眸。 于是,秋心也看到了那颗星。 少女心中先是大大松了口气,极是自豪,却不过片息,又变的极沉重。 她为他自豪,也为他担忧。 自豪他能启帝星,也担忧他启了帝星。 但无论是自豪还是担忧,都没甚么用。 心情再是激荡不休,也无法化成真实力量,助他面对困局。 于是少女吁了口气,收拾情怀,将它们深深藏在心底,只留下冷静与镇定。 五采境内,陈远遥望云海,上面一幕幕王朝更迭,明仇暗斗,兵戈争锋,兴亡循环,似乎永无尽头。 “一家兴,一家罢,到头来,不过数百,管他君明与臣贤,却与苍生何哉” “这世上本无天子,最初不过是一群人为了更好的活着,便选出一个最聪明,最有力量的来拿主意,指明方向。” “只是人之所以为人,便在于无尽境的心。” “有了权力,有了在群人中不同的光彩,有了肆意命令他人,践踏他人的力量,认识到自己与他人的不同,便想方设法要保存下来。” “幻境中那七个原始部落,头领皆是共举而来,上古三皇,尽是禅让,及至夏启,诛杀伯益,便成了家天下,将四海八荒,苍生百姓,尽视为一已私产。” “这许多王朝,大可视为一家,并无甚么不同,任他君明臣贤,也不过是数十年治世,到头来,终归于乱。” “一治一乱,治则欣喜,喜垂青史,乱则忧愁,非忧其民,忧其位哉” “一朝太祖,中兴之君,多是拨乱反正,澄清宇内,解民于倒悬,都是好的。” “奈何人寿有定,未能长久,纵然先王如何英明,后辈却多有不能,逮至末年,人息繁衍,土地兼并,天灾横生,便有陈吴事。” “新朝一立,又是如此。群臣山呼万岁,如今想来,真是讽刺之极矣” “家天下,家天下,家天下,嘿不是开创者,终不知基业得来之艰难,任意挥霍,全不在乎。” “只是如此,便慢慢忘了上时贤君为天下人指明方向的责任” “所谓天子,并非浮于水上之舟楫,而是开凿河道之大工。” “载舟覆舟只是一语,天子真正的责任,在于引领苍生,走向更好的未来。” “非一时之未来,而为无尽之未来。” 陈远踱步而行,思绪纷飞发扬,最终凝声道:“待到民智尽开,皆得自由,把握命运之时,天子也好,领袖也罢,全是瓶中纸花,只为摆设了。” 此言一出,云海顿时止歇,空中那团五采气飞身投来,欲要溶入青衫少年身中,陈远笑了笑,将指一点,青光一闪,五采气盘旋良久,只稍稍渗入寸许,盈绕不去,却不得深入。 陈远也不理会,只是心中叹息:“要到如此时代,不知要多少年了” 一念未绝,恍恍惚惚,陈远睁开眼来,瞧着手中玉玺,淡淡漠漠,并不觉得有山河社稷的重量,随手放了下来,拿起边上周天星斗剑,端详了下纯紫剑鞘,握住剑柄,抽出三分,顿时寒意直逼眉睫,满室冰冷四溅,墙上燃烧的一排长明宫灯为无形剑气所摧,火苗骤然低伏,瞬间一暗,几乎便要熄灭,幸而陈远将剑一收,寒意霎时消失,光明才得以幸存。 陈远握剑转身,朝着诸人笑了笑,道:“看来是没问题了。” 婠婠目射异光,奇道:“我本以为,你既掌了帝星,统了五采气,回转过来时必是威严处处,莫可直视,不想竟是如此平和。” 无情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武后沉默,青公主只是微笑。 秋心瞧着他,目中透出坚定神色。 陈远对少女点了点头,含笑道:“我已明了已心,又怎会迷失” 婠婠眨眨眼睛,道:“只是你这样毫无威严,晨时早朝时,又如何镇住满朝文武” 陈远先不答,而是仰首北望,凝视片刻,收回似与星光交织的目光,淡淡道:“朕为天子,何需震慑” ------------ 第七十九章 敲书 暗室内似乎瞬间沉默了下,武后抬起细长斜飞双眉,细细打量,微微点头,冷冷道:“除了后宫,他事暂且由你,若是一个不好,坏了天下,你便自裁罢” 陈远负手而立,淡淡道:“朕既成天子,自然会背上该有的责任。倒是皇后,莫要有意用坏才是。” 武后冷哼了一声,起身便走,婠婠随行,临到门口,忽回眸一笑,道:“莫要忘了,你最多只有三年时光。” 陈远沉默,婠婠轻笑一声,冉冉去了。 三人一时无声,洛青绫忽道:“你第一步要做甚么是成王之反,还是云铮之冤” 秋心微微一动,陈远歉意一笑,摇头道:“我要先熟悉下五采气。” 洛青绫似点头,又似摇头,只是伸出晶莹小指,其上一点淡淡青光闪烁不已,道:“这是朝中诸臣样貌官职名号,你且记下了。” 陈远伸出食指,接过那点青光,向眉心一按,稍一恍惚,便道:“记下了。” 洛青绫挥手,几人出了密室,关上门,来到外室坐下,俱都无言。 青公主凝视着摇曳烛光,不知在想些甚么,良久良久,方道:“诸臣中你尤其要注意太垣堂五老。” 陈远道:“黄、杨、朱、王、赵五人” 洛青绫道:“不错。” 左侧无情接道:“这五位堂相虽各有脾性,清浊也有不同,却俱读书入神,通达无碍,善能望气,目光之精准,更在大多大宗师之上。你五采气虽然盈盈环绕,却似乎并未溶入周身,尚有不谐,是有甚么问题么” 陈远沉默一会,道:“没甚么问题,是我以破气、破意二式阻止了。” 秋心眸色流转,瞧着他,洛青绫无甚表示,无情目光一闪,道:“破意式” 陈远道:“是从独孤九剑中发详而来的一式剑法,主破武道意志。” 无情摇头:“这不是问题,关键在于,五采气为人道聚众神气,玄妙异常,诸邪不侵,万般难坏,有此加持,你足以对抗数位大宗师而不败,为甚么要抵挡呢” 陈远不为所动,只是道:“既有如此效用,洛华帝是怎样倒下的” 无情一时怔住,半晌方道:“当时青绫动用五采气,统御京师天心我意十二支阵法,行将归复时,神气震荡,未能及时示警,再加之” 说到此处,这位名捕大宗师忽然住了口,也凝视着烛光,忽然叹息一声:“你是要在与五采气的对抗中,磨炼自己” 陈远微笑:“五采气再神妙,终是外物,不足以恃。” 无情看着这少年微笑的脸庞,想到他正无时无刻在和五采气对抗,一剑剑刺出,毫无懈怠,竟还能有如此笑容,不禁叹息着,瞧向青公主,道:“你是对的。” 洛青绫淡淡的,懒懒的,只轻轻笑了笑,道:“你要怎样开始施政” 陈远说了三个字:“先吃饱。” 洛青绫点点头,又摇摇头,站起身来,口中笑道:“你们两个久别重逢,想必有很多话要说。我们在楼上等你。” 一边说着,一边推动无情轮椅,慢慢的合上门,出去了。 方才还尽是高手宗师的石室内,转眼只剩下了二人。 秋心散了幻容,二人凝视,陈远上前一步,拥住佳人。 秋心反手环住,依在怀里。 两个人甚么也没说,只是沉默着,默契着,相恋着,依偎着,快乐着,幸福着 这时光虽然短暂,却足以令人忍受绝大多时候苦闷的人生。 毕竟,人活着,还是快乐些好。 倾听着恋人的心跳,少女喃喃道:“洛洛,你要小心。” 陈远抚了抚少女如云秀发,轻轻道:“我有五采气在身,虽然没有彻底溶入,但也无甚影响,加上宫中禁武绝域,又有青姊坐镇,是没事的。” 顿了顿,少年又道:“倒是你,装扮成我,只怕是要应对颇多窥视,要更加小心才是。” 秋心藏在怀里,吐了吐小舌,扮个俏脸,道:“我才不怕呢” 陈远道:“这些时间,你先呆在青姊那儿,过几日我便平反那两起冤案,届时可请无情前辈出手” “不。”秋心举手掩止,坚定道:“如此一来,便不易探明究竟是哪些人心怀不轨了。” 陈远目光一凝:“你想垂钓” 秋心离怀,盯着他,缓缓道:“是的。” 少女神色沉定,毫无动色,显是决心已下。 陈远认真看着她,便看到了一种不容更改的强烈意志,徘徊再踟蹰,犹疑再举棋,陈远终是道:“好罢” 他取出七页长生诀,按在她手中,道:“前番你说创了红楼梦心法,我细察之下,觉得虽然神妙,根基却稍嫌薄了些,这长生诀正合你此时所用。” 秋心欢喜接过,收入袖中,拍手笑道:“这大内藏书极丰,听闻有很多传世孤本,前些时间你没回来,青公主总不让我瞧,今趟终于可以瞧个够啦” 陈远笑笑,二人又盈盈绕绕说了良久,方出去,上得楼来,无情已不见了,堂中烛下,只一位青衣的公主,在翻着书,柔和的烛光洒在轻垂的长发上,光影明灭,剪成了一副美丽的侧影。 青公主听得动静,转首过来,拍了拍手,楼外便行进七名宫娥,敛裾行礼道:“奴婢参见陛下。” 陈远挥手:“回紫微宫罢” “是。” 陈远冲二位少女点点头,大步出楼,乘辇去了。 秋心怔怔望着,青公主上前挥了挥手,笑道:“好啦,人都走了,还望甚么” 秋心看着她,很是奇怪地说道:“有时我真怀疑。” 洛青绫握着书卷,道:“怀疑甚么” “怀疑你真是皇朝公主,天人化生的无敌高手。” 洛青绫嘴一撇,伸书轻轻敲来,并不如何快法,也不是很慢,只是像秋天到了,叶子黄了,一定会落在地上一样。 秋心眼睁睁瞧着她持书敲来,一瞬间心中闪过数十位或闪可格的妙招,却惊奇发现,没有一种可以派上用场,无奈之下,身形后掠,转折不定,闪电般连趋十余丈,待到停下时,那卷书像是没有动过一般,轻轻敲在了束发上。 ------------ 第八十章 夜议 “叮” 旧书敲在新簪上,发出金玉交击的脆响,如珠落玉盘,叮叮咚咚,却只一声。 秋心一呆,青衣的公主收回书,没好气地道:“这下信了” 烛影垂下淡淡的微光,倾在美丽纤薄的少女侧身上,秋心怔了怔,摇摇头,轻声道:“我感到恐惧。” 洛青绫收起笑颜,认真看着少女的眼睛,沉吟许久,轻声道:“是我冒失了。” 秋心看着美丽公主真诚的眼神,忽然笑道:“不,是我的错。” 少女真挚道:“是我现在力量太弱,灵觉又太敏锐。方才你一出手,我感知到了你的强大,所以不由自主的便出了恐惧。” 青公主握着书,轻轻拍着手,若有所思,道:“伴君如伴虎” 秋心点头:“嗯。皇帝再如何平易近人,也是一言可取人性命的天子。” 生死操于人手,纵然对方无杀生意,也恐惧自生,这无关胆色,只是本能的,对力量的敬畏。 只是有些人,可以直面恐惧,直面心中的敬畏。 青公主在烛光里踱了几步,转首笑道:“那你以后可要常常陪着那只老虎了。” 陈远坐在华辇上,却并不像一只老虎,他脑中回想着洛青绫传来的诸多讯息,其中却不止是她所说朝中大臣那样简单,目中沉思,似在看夜色。 遥望深宫,虽是深夜,仍是灯火点点,依稀照出如云烟一般的垂柳,衬在隐隐荡漾的水光中,伏在巍峨白玉红墙殿下,伴着不知何处传来的飘渺清歌之声,几如梦中景色。 陈远忽然道:“停。” 曲辇立时停下,随行数十宫娥太监肃然待立,不闻一声咳。 陈远细思,摆手道:“转南书房,冯平,去宣诸葛先生、黎星刻、陆炳、曹雨,前来见朕。” 辇旁闪出一名头发花白的灰衣老太监,应声跪地道:“遵旨” 诸人起行,转过几处宫闺,行过一片华场,越过数条小桥,不多时,便到了南书房。 小楼外,九级玉阶下已站着五人。 陈远下辇出伞,总管冯平迎上来,弯腰低首道:“陛下,四位大人已经到了。” 皇帝脚步不停,诸葛四人躬身道:“臣等参见陛下。” 皇帝挥手,淡淡道:“平身,书房说话。” “是。” 几人进了南书房,分座坐下,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先起身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武功得以更进一步,日后必将威凌秦皇,功驾汉武” 宫娥们上了香茶,寂然退下,皇帝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气成云雾仙芝之形,天子似乎心情甚好,含笑道:“哦陆卿何以如此说” 陆炳眉目威棱,锦衣华服,肃然道:“陛下神光内敛,五采冲虚,盈而不满,言笑随意,却又暗合法理,想必是已克服人机重阻,在武道上大大进了一步,叫臣等如何不喜” 皇帝品了口茶,不置可否,只点了点头,淡淡道:“朕闭关月余,可有甚么大事发生” 四位大宗师没有对视,只是心中略奇:“陛下从未召集我们四人一齐问话,怎地今次一出关,便如此了” 天子问话,不能不答,诸葛先生欠了欠身,面色沉重,拱手道:“回陛下,月前魔道妖人合阵围城,最后一着虽被青公主一举击破,却也造成了颇为严重的伤亡损失。事后统计,当夜京师大小街道完全毁坏的有十三条,不同程度残破的有一百三十七道,亡者三百六十九人,重伤二千八百一十二人,轻伤七千余。” 书房内瞬时沉了沉,烛光一暗又亮,皇帝长长叹息一声,神色沉郁,陆炳见此,忙正色道:“因魔道最后雷光下击方位更近城南,是以东城朝中官员并无多大损伤,有充足人手从容规划救治,却是小幸。” 皇帝颜色稍睛,御林军大统领黎星刻凝声道:“臣本负护卫之责,却有所失当,还请陛下责罚” 三人心中一动,皇帝放下茶杯,淡淡道:“此是朕识人未明,与卿无干。” 黎星刻微怔,察皇帝颜色,却瞧不出如何,只得道:“此终是臣有所失职,还请陛下降罚。” 皇帝摇头,道:“罚卿一年俸禄罢” 黎星刻无奈,起身道:“谢陛下。” 蓝衣的曹雨却一直沉默着,诸人也不以为意,皇帝屈指,轻轻敲着光滑扶手,正要说话,忽然住了,松开手指,侧耳倾听,窗外渐渐传来雨打竹叶声,沙沙作响,却是不知从何时起,淅淅沥沥地下起了春雨。 君臣听雨,书房一时静了下来。 雨声绵延不绝,如丝如缕,不像短时间内会停下来的样子,黑衣白边的诸葛先生忽然叹息道:“这一月来,京师春雨似乎比往年时节多了许多。” 陆炳暗暗瞧了瞧皇帝脸色,却瞧不出半点心思,心中思虑再三,方道:“雨多云集,遮星掩月,滋润万物,岂非好事,诸葛大人为何叹气” 陆炳这句话,有意有意间,“云集”、“遮星”二词似乎要稍微更重一些。 诸葛先生恍如不察,摇摇头:“太多了,也不好。” 皇帝摆摆手,道:“朕闭关的急,却还不知,那天拦住各位卿家的,都是甚么人物” 陆炳当先道:“臣惭愧。拦住臣去路的是个黄衣铜面人,使的武功很杂,俱非根基功夫,瞧不出不路。臣虽占了上风,却始终不得进,直至青公主神剑一击,此人惊诧之下,受臣一击,却生生给他逃了去。” 皇帝一直在听雨,轻轻摆了摆手,诸葛先生迟疑再三,方低声道:“拦臣去路的,是个青衫丑面人,使一路掌剑功夫,似乎是东海路数。” 皇帝道:“东海路数” 诸葛先生道:“正是,臣力斗之下,将此人击成重伤,却未能成擒。” 皇帝沉吟良久,道:“曹卿” 曹雨座在最外,一身蓝衣,眉目冰冷,隐隐蕴有莫大煞气,冷冷道:“哥舒天。” “逍遥候”黎星刻目光一闪,问道。 曹雨极轻微地点了点头,若非在座均是武道高手,几乎瞧不出来。 皇帝表情一直淡淡,此刻忽然舍了这题,道:“青绫在沁芳殿传道,虽来了些人,却尚不足。” 四人闻歌知意,陆炳道:“不知少谁” 皇帝站起,行至窗前,负手观雨,淡淡道:“寇仲,郭靖,李寻欢。” ------------ 第八十一章 你要小心 “寇仲,当世刀法大家,自天刀宋缺归隐后,他便是岭南宋家之首,传闻近年来已渐渐丢开了成名神兵井中月,刀法臻至到了某种玄妙不可测度的境界,亦是九言散人徐子陵生死与共的兄弟” “郭靖,丐帮副帮主,排位仅在帮主洪七之下,一手降龙十八掌至阳至刚,威不可当,渐有生阴之象,俱为当世大侠,与副帮主萧峰相当,更是黄药师的女婿,峨眉创派大宗师郭襄之父” “李寻欢,晋中李氏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书香世家,文采风流,小李更在江湖上闯下了小李飞刀,例不虚发的赫赫名声,是飞剑客阿飞的兄长,浪子叶开的师尊” 皇帝一言方出,关于这三人的消息便在诸葛先生四人脑中飞快滑过,并自然推想下去:“陛下要召此三人,是要做甚么” 窗外传来春雨打湿芭蕉的清响,一种雨夜特有的清冷之意渐渐渗入书房,化入香炉中,皇帝手按窗棂,凝视着潺潺雨幕,道:“还请诸卿奔波一二,将这三位请来京师。” 四人起身,齐声道:“遵旨。” 诸葛先生坐下后,又道:“李探花与两个小徒出海追查侠客岛灭门一案,前日传来消息,说是不日便能回来了。” “哦”皇帝语气生动起来,似乎很有兴趣,道:“七位宗师耗时数月,这案查终于要查清了么” 他还记得,此案似乎是魔道群邪为调开中原正道名侠而犯下的 诸葛先生道:“倒还不曾,传书上只是说抓住了一条重大线索,指向中土。” 中土何处,诸葛先生却没说明。 陆炳目光闪动,忽然道:“在陛下面前,诸葛先生也不肯破例么” 诸葛先生正色道:“案件告破之前,必须严格保密。若是老朽都不能做到,还如何要求下面众人” 陆炳笑了笑,道:“陆某佩服,佩服。” 皇帝依然观雨,淡淡道:“朕对细节不甚有趣,只是好奇,究竟是哪几位人物,布下了如此迷雾,令李、楚、陆、飞、叶,与铁手追命共七位大宗师,耗时良久,也只能得到一点线索。” 诸葛先生道:“待案件一完结,老臣必立时回禀陛下。” 皇帝点了点头,沉默着,仰道望夜雨。 书房中一时安静了,唯有轻柔连绵的雨声毫不停歇地传进来,不知过了多久,皇帝转过身来,瞧着四人,平静道:“外魔围京,破城伤民,实乃前所未有之祸事,亦是前所未有之耻辱。” 四人登时站起,垂首道:“臣等失职” 皇帝叹了口气,低低道:“此事乃朕统领,如何能怪得诸卿” 三人默然,陆炳沉声道:“若非花满楼、阴姬、西门吹雪等多位大宗师为人所阻,事态再怎样演化,也不至严重到如此境地臣斗胆,请命领军,愿为陛下踏平佛道逆宗” 皇帝沉吟片刻,徐徐道:“拦住他们的,都是谁” 陆炳道:“晋中原随云阻了花满楼公子,石之轩拦了阴姬宫主,叶孤城、傅红雪联手与西门东方夫妇一战,双双重创,令狐冲临行前夜接待了华山掌门颜君阳之女颜歌,次日便不知所踪,宁道奇、师妃媗齐出,半路截了徐散人,移花宫花无缺激战反水,与燕南天、江小鱼合谋,击伤了邀月怜星两位宫主。” 皇帝一直很镇定的脸色,终于变了。 似乎有那么一个瞬间,变得苍白之极,恍如死人。 但又似乎没有,以四人大宗师的眼力,也不敢肯定,自己有没有看错。 四人只以为,皇帝震惊。 “令狐冲临行前夜接待了华山掌门颜君阳之女颜歌,次日便不知所踪” “华山掌门之女” “小师姐” “颜歌” 陈远从未想过,下山以来首次听到颜歌的名字,是在这般情况下 这一刻,陈远忽然想起,一月前洛青绫送自己入幻境前曾说过的话:“华山牵涉,很深,很深” 这一瞬间,陈远忽然想起许多往事,颜歌授莲花清静剑的一颦一笑,颜歌多年相处的点点滴滴,颜歌暗传羽化飞升诀的奇异眼神,论剑石上,自己刺出的那道辉煌血光,颜歌接住自己后的担忧神色 亦有师门对心法的严格控制,更有华山祖师风清扬传授先天功与独孤九剑的轻易而举 一幕幕,一场场,飞扬合散,终化成春晨黄河之畔,美丽的小师姐衣袂轻扬,按住自己肩膀,深深凝视自己,欲语又休的那四个字: “你要小心” 陈远心中忽然冒出一个不寒而栗的念头:“莫非,师尊收我入门,并非偶然为” “不对我当年还是个孩子,师门又怎能看出我的身世又如何布下这般深远的暗局” “也不对当年我虽年幼,可能是偶然日后长大时,样貌终变的相近,若是门中有人清楚洛华成王容貌,细察旧事,终能发现些真相” 如此种种,在少年脑海中飞速闪过,激起惊涛骇浪,却未能再在脸上现出半点波澜。 陈远强行压下心潮,对自己说:“纵然师门有意,小师姐却绝不可能” 将此种种扰人心事,强压入最底处,陈远瞧着四位大宗师,摆了摆手,低低道:“此事重大,待朕细思。” 四人虽能模糊感到皇帝心思震动,并无意外,反觉佩服,当初自己得知这些消息时,亦是惊骇复加,连连吸了好几口凉气,才平静下来,“原来皇后与青公主尚未说明,陛下初闻佛道近乎叛乱之举,竟能如此迅速便可镇定,看来若非天子重位,因果纠缠,人机险阻,陛下武道成就绝不会下于我等” 当即四人道:“是。” 陈远坐下,伸手端起玉杯,绝无半点颤抖,浅浅饮了一匙,道:“诸卿退下罢” 四人起身,正要退出,忽听门外冯平尖声道:“陛下,太垣堂值守杨大人请见。” “杨仪堂相” 四人心中一动,并未多呆,只是躬了躬身,退了出去,行至栏外玉阁时,果看见一个白胡子的紫袍老头,直腰正身,正站在檐下,神色肃然。 ------------ 第八十二章 愚民尚武 “杨大人。” 诸葛先生拱手致意,另三人亦是微微躬身。 紫袍老人胡子发白,一双眼珠却老而不昏,智光内蕴,此刻只略微动了动,似乎瞧了瞧他们,鼻孔中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算是招呼。 诸葛先生笑了笑,也不以为意,只是走了过去,三人默然随行,出了小楼,步入连绵的雨幕中。 “杨大人,请进罢。” 冯总管小步趋上,一甩手中尾尘,面上堆笑道。 杨仪点点头,拱了拱手,沿着檐下玉栏,跨门入了书房。 一进房内,杨仪目不斜视,肃容敛身,正正拜下:“臣,杨仪,参见陛下” 陈远伸手虚扶:“杨卿平身,入座罢。” “谢陛下”杨仪起身入座,正腰直背,神色肃然。 宫女上了热茶,又退下,陈远道:“杨卿值守太垣堂,深夜见朕,可是有甚么事么” 杨仪目光平视前方虚空,定声道:“臣在太垣堂中,偶然望气之下,发现帝星复明,五采气又盛,知陛下已出关,是以前来见驾。” 陈远道:“嗯” 杨仪慢慢道:“请陛下恕老臣无礼之罪。” 陈远笑道:“卿何无礼” 杨仪突然起身,再拜顿首,泣道:“请陛下万望以国事为重,莫再此般,一月不朝,实令臣等担忧哇” 老人言语方罢,眼泪已滚滚落下,滴在毯上。 “青姊留言曾道,此老身正道直,为治世之臣,却极恶武林唔,原来如此”陈远心中暗思,道:“杨卿还是先起来罢。” 待杨仪再次落座,陈远方道:“朕亦不愿如此,奈何为竟全功,不得不耗时如许。” 杨仪决然道:“武功小道尔,陛下为天子,当以江河为柄,以山川为锋,习天子之剑才是,为何在此庶人剑上下佑大功夫,当面搏击,缨冠不正,突目厥齿,流血三尺,岂为君子事” 陈远沉默着,静听雨声,良久方道:“若依杨卿之见,月前魔道围城,破伤人命,朝中若无大宗师,该如何是好” 杨仪正容道:“老臣并非轻视武学之道,亦知江湖中人颇有些超乎常理的能耐,朝中自然应有管制之力。臣意是,陛下不应在此小道上过费心力,反弃大道于不顾。圣人云:上既爱矣,下必纷效,陛下若迷武过甚,引得民间大行武风,却是不大好。” 陈远想了想,道:“如何不好” 杨仪凝声道:“侠以武犯禁。” 陈远不以为然,淡淡道:“前一句呢”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杨仪呆了一呆,全句他自然是知道的,却不便说,因为他便是儒。 老人怔怔良久,叹息一声,道:“臣辩不过陛下,然而韩子发此言时,毕竟是法家立场,而其时儒道并未独盛,其后数百年,儒家君臣父子之论,毕竟是最有效的治世良方。侠则不然,热血奔鸣,一言不和,便动手杀人,不服法度,藐视朝廷,此自古至今,从未更改,不得不防。” 陈远又想了想,道:“朕夜读书,有几句话,不知该做何解,杨卿可愿释朕惑” 杨仪道:“不敢言解,但可一试。” 陈远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杨仪变色,胡子翘起,道:“此句断之不通,大违夫子本意。” 陈远笑道:“只可让百姓知晓做甚么,不可使他们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这岂非很明白的愚民之意” 杨仪神色严肃,郑重道:“此断有谬,应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陈远道:“如此断来,孔夫子是不赞同愚民的” 杨仪正色道:“夫子门下三千学生,七十二贤人,怎会赞同愚民之政” 陈远点点头,笑道:“也对。下一句是,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 杨仪道:“民心淳朴,路不拾遗,可谓大治。” 陈远也不说对与错,只是又说了第三句:“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之难治,在其智多。” 杨仪肃然道:“此言不可片解,却须考虑老子成书之时的大环境,方能作出真正解答。” 陈远挥了挥手,杨仪便道:“当世之时,诸侯倾伐,无义乱战,官员富贵难言,百姓生灵涂炭,老子天生大才,睹此民生艰难之困,自然生出若天下人皆如上古之民那般淳朴无奸,自然不会有那么多的不义之战,百姓也可得以安歇的想法。” 窗外雨声渐渐低了,却始终不绝,静打芭蕉瘦,敲得那纱窗儿响,陈远道:“依此看来,两位前贤都是不赞同愚民之策了” 杨仪迟疑片刻,道:“是。” 陈远道:“依杨卿看,这是对,还是不对” 杨仪想了又想,低低道:“老臣不知。” 陈远转首望窗外,淡淡道:“若百姓尽如愚猪,当外敌入侵之时,该如何是好” 杨仪此刻已明皇帝之意,不由滴滴冷汗沁落,勉强道:“当派明帅猛将,前去征讨。” 陈远轻敲玉击,平静道:“天下人皆愚,如何生出明帅猛将” 杨仪只得道:“天纵其材” 陈远道:“其多耶” 杨仪结舌,终不能答。 陈远转首,目视老人,道:“卿明白了” 杨仪垂首,道:“陛下之意是,若民不尚武,终将羸弱,无法对抗对敌。” 陈远点点头,道:“这本是很简单的道理,并不用朕来指出。杨卿却始终不说,是怕民间武力过甚,会动摇朝廷么” 杨仪长长叹息,道:“是。” 陈远笑道:“大可不必。” 杨仪不解,听皇帝又道:“为尚武计,朕有意三月后,在京师办一场天下论武之会,召各家各派精英子弟前来一试英雄。” 杨仪沉默片刻,道:“臣无异议。” 陈远看着这位白胡子的老臣,道:“朕有意让杨卿主试,如何” 老头一时瞠目。 ------------ 第八十三章 妄念 杨仪愣了一愣,方道:“陛下玩笑了。老臣半点不通武学,如何做得了主” 陈远摆摆手,道:“这表明一种态度。” 杨仪反应极快,瞬息已明白过来,由他这位太垣堂相出面,自可表明朝中文臣清流之倾向,当下便道:“是,臣遵旨。不过,还是请陛下以诸葛正我为主,老臣为辅的好。” 陈远道:“也好。”顿了顿,雨声似乎渐渐的小了,空气中浮动着种春雨特有的清新气息,陈远嗅了一阵,道:“朕闭关月余,骤然清闲下来,便生出了许多平日里不曾想过的念头” 君臣商议良久,不知东方之既白,忽听冯总管道:“陛下,到早朝的时辰了。” 二人住了,陈远也不看更漏,“哦”了一声,道:“寅时了么” 杨仪默察天地阴阳之流转,辩明清浊之升降,道:“正是寅时了。” 陈远感慨道:“朕一月不曾临朝,亏得有五位贤卿调理政务,方不致于误了国事。” 杨仪忙道:“此多赖皇后娘娘与青公主之力,况且尚有许多方才所说如二王大事,臣等不敢妄决,急待陛下垂示。” 陈远挥了手,笑道:“也罢,杨卿暂且回堂,准备早朝罢” 杨仪人虽苍老,行动却很矫健,立时站起,并无久坐之疲病,道:“臣告退。”言罢,躬身退了出去。 陈远独坐了片刻,出得书房,转至偏殿,一群彩衣宫娥捧衣端盆,静默行了进来,为皇帝漱洗罢,换了朝服,便又自行退下。 “龙纹神章,绣山川草木,云衣锦图,列日月星辰,平天垂珠,定阴阳清浊,八玉黄袍,分水火盈虚,此天子朝服也。” 陈远对镜自照,见镜中人文采精华,威棱自显,面貌虽未变,气度却全然不似华山上的那个懵懂少年了。 少年凝视良久,叹息一声,走进了殿外深沉的黑暗中。 江南正是烟雨朦胧之时,而在遥远的北方草原上,却是一片晴朗之极的群星天。 正因如此,本就明亮的帝星,便显得更明亮了一些。 飘渺的星光,淡淡地照在翠绿色的无边草原上,恍如一块绵延万里的碧玉宝石,剔透纯粹,折射出更美丽的光,轻风拂动柔辉,吹低青青草,就像是个瑰丽而又奇幻的梦。 星光下,青草上,是一片连绵不知几许的帐篷群落,白的,灰的,圆的,钝的,大的,小的,像一朵朵雨后林中的小蘑菇,烘出了中间的那朵花。 金色的帐篷,金色的花,辉煌而夺目,简直比星光更亮。 金帐王庭前,正站着两条人影。 当前一条大汉雄伟昂藏,如憾地神山,正望着北天,道:“大满,南边那个皇帝,是不是活过来了” 身后那人去矮小干枯,佝偻着腰,若不是右手持着条比他人更高的白杖,几乎让人怀疑,这人能不能站在地上。 细看之下,那杖在星光下发出种白生生的渗人的光,却不是木杖,亦非铁杖,钢杖,玉杖,竹杖,石杖,而是骨杖。 长七尺,径三寸的骨杖,光滑可鉴,通体散发着淡白的绿光,上下并无连接之痕,似乎本来便是一体,由底而上,先是收束,渐又滑开,最顶端镶着一枚惨绿色的珠子,恍惚之下,似有鬼哭魔啸之音。 这音却并不诡秘可怕,反倒充盈着种莫名的神圣之意,令人一见之下,便要忍不住顶礼膜拜。 持杖的大满弯着腰,抬着头,缕状的头发下,满是皱纹的老脸上凹着双惨绿色的眼睛,正盯着北天帝星,顿了顿杖,发生一种既干涩,又尖锐的森冷声音:“大汗,是的,那个皇帝活过来了。” 大汉按着腰间一柄奇形长刀,瞪着紫微星,似乎要一刀将它劈下来。 刀长三尺九,鞘作狼形,乌金缀纹,星铁点睛,于苍茫的狰狞野蛮中,散发出种霸道争杀之意,本应呛鼻的血腥气,似也如脚下无边无际的草原一般,逸出种淡淡的甜香。 他瞪了许久,忽然松开手,大笑道:“早晚有一天,它将为我而亮” 大满轻轻抬起骨杖,重重砸在草地上,慢吞吞道:“要等那人飞升后。” 大汉狼视虎形,向南走了几步,大笑道:“我听说洛青绫不仅武道高明,样貌更是绝美,这女儿虽然很好,但有那样两个儿子,洛华真是自作自受” 大满语气似乎永远是那般苍老缓慢:“长生天在上,有魔师魔宗南下,主持重务,大汗必能得掌帝星。” 大汉极目远望,似乎能望穿茫茫草原,直达烟雨江南那座江边雄城,华宫玉殿中,有一美人,青衣绝伦,孤傲芬芳,不可方物,横推世间,不禁道:“可惜不能享受那样的美人,这大汗也没多大做头” 大满默不作声,忽然道:“长生天在上,大汗想要如愿,也不是没有可能。” 大汉霍然转身:“怎样做法” 大满苍老如干巴桔皮的脸上忽然咧开嘴,露出森然白牙,阴沉道:“这就要落到她那两个哥哥身上了。” 金帐王庭向南数千里,越过茫茫如海的草地,越过盘山翻岭的宏伟长城,越过飞鸟难渡的雄关,便是燕云十六州。 有诗为证:燕赵豪气横绝,英雄自古如然。游侠横刀立马,公子笑问苍天。 此刻问苍天的不是公子,而是王爷。 燕王,洛棣,大正四皇子,食邑燕云,坐拥雄城,封镇北疆。 燕王居燕京,燕京横雁宫,雁宫高楼倾,楼倾摧燕京。 可摧燕京的高楼,此刻却并未倾,因楼上有燕王。 燕王的心思却不在楼上,而在天上。 他也并非笑问,而是沉眉。 洛棣本生的就极好,斜眉轻折佳人腰,朗目慢拈天下娇,此刻腰悬三尺,负手而立,面沉如水,眉聚横峰,仰首望天,更在铁血华贵中,多添了一分神秘优雅。 沉默的燕王忽然开口:“父皇醒转了” 燕王并非问苍天,而是问身后一人。 一位玄衣人。 ------------ 第八十四章 战神十绝 玄衣人长眉淡目,羽扇伦巾,八卦袍环身,七星剑低垂,沉默着,站在沉默的燕王身后,并没有回答。 因为不用。 燕王也不需要回答,收回遥望目光,冷冷扫视着星空下安静的雄城,淡淡道:“刘基,你怎么看” 玄衣人微笑道:“王爷心有丘壑,早有定计,伯温又何敢献丑” 燕王目光巡视完自己的领地,伸出手来,久久凝视。 星光下的手掌,宽厚而有力,干干净净,无一丝尘垢,手指欣长,骨节分明,肌理饱满,微微泛着种极薄弱的金色光辉,雄浑而深沉,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无形中透出种淡白锋芒,锐利而纯粹。 燕王瞧了半晌,屈指轻敲白玉栏杆,一下又一下,不徐不急,明明是很闲逸的举动,其声却如金铁铮鸣,锋镝锐响,几如两军交战,刀光剑影,乱箭纷飞,顷刻之间,便已流血成海水。 “可惜”燕王长长叹息着:“可惜孤得到这传承太晚了点,至今尚缺了点火候,终未能臻至返璞归真之境。” 刘基轻摇羽扇,微笑道:“王爷气运鸿福,得这战神图录本是天命所归。只是这等神级心法玄妙莫测,难修异常,当年传鹰大侠亦是习之十三年,方得大成,一举突破天人界限,晋升化生至境。王爷本就将至阴阳宗师之位,却也不必心急。须知武学之道修至高处,急,是没有用的。” 燕王沉吟良久,忽然大笑,击节而歌:“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歌声激越雄浑,蕴着种慷慨壮怀之气,合着金铁铮鸣节奏,划破沉沉夜幕,远远地传了开来。 刘基摇扇微笑,垂目静听,忽然眉头一皱,片刻后楼下传来急切脚步声,奔上一名披甲锐士,立地跪下,沉声道:“王爷,城北三十里外小王村发现胡人探子的踪迹,李将军已追了下去,派属下来请示,村民们该如何处置” 燕王歌声不停,直至最后一句“不我信兮”收音良久,头也不回,淡淡道:“全屠了罢” 燕京向西,过了并州晋地,再转南,数千里之外,便是八百里秦川。 燕云初芳菲,秦地已绿枝。 秦地有秦王,秦王居长安,长安外绝关,绝关镇九天。 此时此刻,这位大正二皇子洛世,既未镇天,也未望天。 秦王在宴。 宴止三案。 一案坐秦王,一案坐长孙,一案坐杜玄。 王宴本该宏大壮伟,歌舞升平,钟鸣鼎食,现下却全然不见。 只是,宴间也无人在意罢了。 秦王静坐案后,着便服,戴木冠,佩玉珏,悬长剑,疏眉拢尽风流,淡目敛竟九州,正举杯微笑道:“二位先生,再请一饮。” 左侧长孙,右边杜玄亦祝酒道:“王爷请。” 三人饮罢,秦王笑道:“敢问二位先生,有何以教我”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二人也自知,长孙文服长袖,一派中庸气度,先道:“帝星复明,陛下醒转,正是喜事,也是好事。” 杜玄儒袍宽袂,谋断在胸,亦道:“王爷当为陛下贺。” 秦王皱眉:“宗师围城,京师惨变,池破民伤,孤亦有责,此时为贺” 杜玄沉着道:“贺陛下武道再进。” 长孙接道:“民伤无甚,只要陛下无怪王爷既可。” 杜玄道:“此时不比从前谋划之时,青公主战中突破,晋阶天人至境,一剑诛杀武尊毕玄、金轮法王、圆月丁鹏三位大宗师,天下无人能敌,甚么算计都成了笑话,本就只可乱中取事。如今陛下又无碍,本不可妄动,免得予他人以可乘之机。” 秦王微笑静听,杜玄果又道:“但亦不可不动,不然便使得陛下有缘由斥责收权。” 秦王若有所思,道:“该怎生动法,又以何为贺” 二人相视一眼,均泛起笑意,杜玄道:“铁骑出动,横扫北面胡兵” 秦王沉吟良久,点了点头,忽然发出一声长长叹息。 叹息声如水如缕,在大殿间悠荡回响,久久不绝。 长孙微吟,道:“王爷为何发此低沉之音” 秦王沉默片刻,道:“孤那位七妹,着实令人惊艳。” 长孙拱手肃然道:“青公主天资绝代,又服了天心莲华这等先天三神品之首,根基之雄浑,本无人可比,又勤修不缀,虽不知青公主入的天阶幻境是甚么,但想来必有高人明师指点。如此先天后天俱全,有此成就,虽不可思议,却也当在情理之中。” 秦王笑道:“孤只是感慨,同为神阶心法,这十绝关亦是无上宗师令东来赖之飞升之关键,却也似乎没有青绫那般一剑轻杀三大宗师的气魄。” 杜玄正色道:“王爷切不可妄自菲薄。十绝关既为神阶心法,必不在周易衍天剑之下,令东来武功大成之时,江湖中亦无一抗手,只是旁人慑于他的威名,没有像那般遭人围攻,是以并无那般骇人战绩。但据臣猜测,青公主之所以能一剑诛三,想必也是借了阵法之力。” 秦王举杯浅饮,道:“哦” 杜玄道:“据当日探子传回消息来看,青公主是先将满城雷电捉起,再以天心我意十二支阵法之能,借五采气之威,方能一剑笼罩京师,令大宗师无可逃避,最后一着化雷为剑,周易衍天,一举诛杀三人。” 秦王沉吟着,缓缓道:“以先生看来,青绫若无阵法之力,是没有这等战力喽” 杜玄斩铁一般道:“青公主激战中晋升,虽然勇烈锐利,却未免失之醇和,若是单人孤剑,断无此等力量。” 秦王平静举杯,目光闪动,几如琉璃,映出修长五指上,精练如玉石,坚硬如金刚一般的淡淡光辉。 长孙又道:“况且令东来既号无上宗师,这十绝心法必有超于其余三种神阶武功之处,王爷既已得了真意传承,便无需心急,因为,时间是站在王爷这边的。” 秦王微笑着放下玉杯,道:“孤忽然想起去年春日里的一件往事。” 长孙道:“王爷是说,军防图丢失一事” 秦王道:“不错。” 二人不解,秦王笑道:“别的也还罢了,这其中却是牵涉到一名华山弟子,很是有趣。” ------------ 第八十五章 农诏 “有趣” 二位智者好奇道:“此事我们也尽知,如何有趣” 秦王浅饮一口,笑道:“二位先生虽然全知,但有一事,孤却始终没有说出。当时只以为是一件小事,不想现今似乎变的有意思了起来。” 杜玄沉吟着,慢慢道:“王爷既如此说,想必那名叫陈远的华山弟子,有甚么奇异之处了” 秦王年轻的笑容渐渐收敛,道:“华山虽是道家大派,颜君阳却喜儒术,他怎么会教出一个热血冲脑,不问事由,便出手救人的弟子出来,并放这弟子下山游历。孤当时颇有些好奇,便在那封信中请他绘出那弟子的画像。” 长孙道:“哦这倒不曾听王爷提起过。” 秦王淡淡道:“自然没有。因为颜君阳绘出的图形是假的。” 杜玄并未问秦王如何知道为假,只异道:“莫非这弟子样貌有甚么奇特之处” 大殿外隐隐吹进夜间的冷风,掀动低垂的纱帐,吹的酒渐冷,菜渐凉,秦王举起玉箸,凌空一点,两点凄厉红光投逸而出,在半空中流转回折,往复奔涌,渐渐绘出一副人像轮廓来,秦王平静道:“孤好奇之下,发动暗线,耗时许久,方绘了这名陈远的图形肖画,传递回来时,孤当真是吃了一惊。” 杜玄并没有去瞧半空中那渐成的人像,只是缓缓道:“耗时许久” 秦王不住凌空虚点,道:“不错。颜君阳似乎对这陈远有某种暗中的保护,或者是监视罢。总之为传回此人肖像,前后共暴露了四名玄衣地阶上品暗卫,用时二月有余,才得以成功。” 玄衣暗卫乃是秦王府花费极大力气,或收买,或威胁,或利诱,或义迫,在各处大派世家秘密布下的暗桩,分天地人三阶,每阶又分上中下三品,实是秦王府监听天下动静之耳目。 二人心中一动:“四名地阶暗卫看来这叫陈远的华山弟子确实大有蹊跷。” 说话间秦王御气绘图已毕,三人前方半空中浮着一名少年图像,杜玄长孙一望之下,饶是二人养气功夫极深,此刻也忍不住骇了一跳,手中玉箸一个不稳,险些跌落在地。 那少年尚未及冠,约莫十六七岁,面上虽隐有稚气,却生的文采精华,令人见之忘俗,顿觉一种清静之意,正是陈远昔年在华山时的样貌。 “这”杜玄捏了捏手中玉箸,心神震动,只觉不可思议之极,望向对面长孙,见他也是一副若有所思之意,心中蓦然一动,“王爷说这事有趣,莫非是指” “叮”地一声轻响,秦王置箸于案,平静道:“二位先生,有何看法” 二人稍一沉吟,长孙轻声道:“我想起一件更久远的往事。” 杜玄更甚一步道:“此事虽出人意表,更在想像之外,但若陛下不久后为逆王平反,当不排除有此可能。” 秦王抚掌赞道:“二位先生博闻强记,敏捷谋断,真可谓是人间大才” “这些个老臣们,真不容小觑一个个博闻强记,虽除了那么几个,大多数反应缓慢,也无甚乱局决断之能,却一个更比一个老谋,这个更比那个深算,当真是一群老狐狸” 陈远着朝服,平天冠,高踞龙椅之上,静坐御案之后,望着殿中一个个出列回禀的大臣,对照洛青绫所传讯息,心中不禁暗道:“或非在幻世中做了三年皇帝,入微观照,存神养气,此刻真真是万难瞒过” “陛下,青州献安郡去年一冬无雪,今春又无雨,或赈或放,须早做安排” “陛下,益州定南军军器将换,兵部” “陛下,臣上本弹劾豫州牧袁杰,其人为官不正,贪污受贿,结党营私” “陛下,并州大将军霍起八百里继报,元蒙鲜卑王部巡兵阴山已久,近日似有动相” “陛下,辽东大将军卫飞八百里继报,元蒙女真王部大军建营,不断有小股密探南来,有不安乱迹” “陛下,今春春闱已近,主考却还未定下,举子们多感不安” “陛下” 陈远或疏或密,或急或徐,或斥或安,存图照微,赏罚分明,将一件件积存大事议毕,已是日渐高升,将近巳时了。 最后一件,罢黜楚州平津郡太守之后,满殿文武,再无一臣出列,陈远挥了挥手,一名黄门郎上前,展开一卷黄轴,大声念道: “诏曰:农者,国之本也。民多以食为天。朕尝宿夜不眠,常叹谷之未足,民生之艰,忧思深虑,夙夜恨长。及晨,未敢多食一肉,捻米回碗,不敢稍费。然朕终得饱食,每念民间观音之土,常掷箸于案,懑不敢食。” “究其根源,在谷之未足,何以解之唯地与种。然地终有限,难养日增之民。故求诸种,今颁此令:凡有改良谷稻粟粱,麦桑薯麻之属种者,或提善农具耕种之法者,若经证实,有效不假者,千金珠玉不足,下悬百里男,上追万户候” “若真有功于民,朕岂吝封候之赏” “钦此” 最后两个音节在太玄殿上回荡不绝,似乎直直震到了殿下数十名当朝怔愣大臣的心里: “开甚么玩笑” “自古封候者,多为军功,或为政事,何曾听闻有老农称候之事” “陛下这是” 陈远冷眼高观,这一朝纷乱嚷嚷大臣中,武将中多有世袭爵位,文臣中却是极少,要想封爵,大多都要等到薨后追封,连太垣堂黄杨朱王赵五老中,也只王耀、赵伦二人有祖上萌封,止一子一伯而已。 如今乍然听闻,皇帝竟颁下此等旨意,要行开天劈地以来未有之事,要封那乡下趟泥背日,尘土满面的老农为候 群臣怔然良久,忽有一蟒袍者越众而出,扑通跪下,膝行至殿中,流涕道:“陛下不可哇” 陈远目视此人,原是新任礼部尚书,平静道:“张恕之,有何不可” ------------ 第八十六章 江山社稷 “有何不可” 四字尾音袅袅,不绝于耳,在殿上轻轻回荡。 张恕之再拜,顿首哽咽道:“文安邦治内,武定国御外,此二者皆为国之重事,我等一众臣子方能立于殿上。陛下此令若颁行天下,农人封候,配位大殿,又有何德何能,可共治天下臣斗胆再拜,望陛下三思” “臣斗胆再拜,望陛下三思” 张恕之话意刚落,二列中涌出数十名大臣,拜地顿首,齐齐喊道。 陈远双手轻轻按在御案上,望着殿下一众跪下的大臣,有尚书侍郎,有御史寺卿,有将军伯候,黑压压的跪了一地,从高处看去,一片冠帽,紫的,红的,橙的,蓝的,玉的,木的,绸的,各成异趣。 满地跪着的人中,却还是有几个站着的。 黄通,杨仪,朱文辉,王耀,赵伦,太垣堂五老,一个个沉默着站在前列,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像是五根木头。 除了这五老外,另有数人,或前或后,零星站在跪着的同僚群中,默然不语。 “当,当,当” 陈远屈指轻敲玉案,幽暗深沉,是此刻大全殿中唯一的声音。 “不配么”陈远低语道。 一众大臣正在声嘶力竭地驳斥,忽听案后皇帝道:“诸卿既如此说,朕有一意,大可一试。” 大臣们面面相视,拜道:“陛下请讲。” 陈远淡淡道:“诸位卿家朝罢回家后,一切饮食暂且免掉,三日后早朝,再来论此农诏。” 大臣们面面相觑,皇帝已起身离座,冯平一甩尾尘,高声道:“退朝” 转凤池,越虹桥,陈远“回”到紫微宫,换了一身轻便常服,看了一会书,忽然站起,绕过一块极大屏风,来到后壁前,望着墙上一副巨图,怔怔出神。 此图长十丈,宽十丈,淡漠恢宏,浩瀚高远,右侧一排斗大墨文,一共十字,自上而下,铁钩银画,龙飞凤舞,直欲破壁而出,飞天而去,其曰:万里江山社稷乘舆全图。 北至玄冥,南抵天池,东扩扶桑,西越昆仑,山川形布,江河疏点,湖林淡广,无不完备详尽,天下山河形势可谓尽在此一图之中。 这全图虽是死物,却笔法近道,玄妙难言,自蕴有一种浩然苍茫之意,绵延不尽,扑面而来,直欲令人情不自禁地发出长长感叹。 感天下之广大,叹自身之渺小。 “我即便死了,也对如此广大的世界毫无影响”这是初看此图之人中,震憾过后,九成九的想法。 既然自己活着与死着,没甚么差别,又有甚么意义呢 无可奈何,了无生志。 此图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用时九载,才得以绘成,供朝廷庙算者筹划万里,决算军国大事,乃是真正的国之重器。世上能观此图之人已然不多,朝臣中,止太垣五老,枢密正副史,并另几位朝廷重臣,方能得见,这几位皆是当代人杰,治乱在胸,初见此天下全图,也是久久失神,数日不知肉味,神思恍惚,全无平时应对谋断之能,许久才缓过神来。 陈远上目光盘旋良久,行至正中壁前,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上面一点,低低道:“原来,那么大的华山,在这天下间,也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点” 这图也不知是用甚么神奇的织物编成,非布非纸,非丝非绸,通体似乎是一整块,并无连接痕迹,泛着极古老,极陈旧的气息,触手温凉,略微粗糙,稍稍有些凹凸不平,自生出种浑然厚重,大气磅礴的韵味来。 陈远来回踱步,观图许久,揣摩全局,回想起朝时种种决策,渐渐觉得有几个地方颇有不尽人意之处。 “果然所站位置不同,所见事物便大大不同,所思所想,也是截然大异” 陈远目光凝如实质,轻触地图,徐徐滑动,自华山起,沿前行黄河一小段,折而向南,至秦岭东尾,转而向东,越豫徐二州,过洪泽大湖,在东海之滨稍稍一停,南下入海,至小小桃花岛,徘徊数息,再向南行,在一个小小黑点上顿了顿,西行登陆,自闽州北上,一路轻行,经仙昙,漫姑苏,掠太湖,直至长江南岸,京师雄城,又稍北移,点了点维扬,方离了壁图。 “这便是我此前足迹所至,从前对我而言纵然是天崩地裂的大事,此时看来,也对这世界毫无影响” “现下成了皇帝,号令天下风云,固然快意,这味道却是极易使人沉迷,稍有不慎,便会重重跌入,再也爬不出来,历代帝王,能脱其环中之人,又有几个” “然而,为甚么一定要有所影响呢” 陈远轻轻一笑,深深望了一眼,转身就走,毫无恋栈之意,留下江山社稷图,空空地挂在壁上。 仿了字体,画了神意,批完奏折,陈远伸个懒腰,端起案上茶杯,啜了一口,随口问道:“青绫呢” “回陛下,”案下侍立一女官,垂首答到:“青公主早晨便去了通文殿,现下仍未出来。” 这女官淡眉娇目,甚是美丽,陈远瞧了一眼,收回目光,淡淡道:“随行有谁” 女官柔声道:“回陛下,随行之人止有一位少女,似是青公主好友,只是往日不曾见过,近月以来,一直居住在青乾宫。青公主吩咐奴婢们,要待以公主之礼,决不能有半点轻忽疏慢。” “公主之礼”陈远笑了笑,丢下书册,道:“朕去瞧瞧。” 女官垂首道了一声“遵旨”,莲步轻移,当先出了紫微宫,稍启樱唇呼道:“辇来” 陈远挥了挥手,道:“不必了,春日天气睛好,安步当车罢” 女官轻声道:“是。” 此时正是三春艳阳天,风吹烟柳,云映平湖,花绕堤岸,亭台楼阁,宫轩朱墙,远远近近,耸立其中,疏密合当,山水相得,阴阳互生,清浊交泰,当真不愧是大内深宫,天子居处。 正行处,前方假山忽然转过一群莺莺燕燕,当先一女妃衣彩冠,云鬓堆发,体态玲珑,曼妙袅娜,抬起一望,面现喜色,敛衽施礼道:“臣妾见过陛下。” ------------ 第八十七、八、九章 出神 “她是洛华帝的妃子罢” 陈远不动声色摆摆手,脑袋飞速转动:“只是,她的名字,封号,喜好甚么我全然不知。洛华帝与她平日说话语气如何,态度怎样,更是一概不明。这不比朝廷议事,公事公办,威严凌然即可,是更私人化的交流,比起天子来,皇帝在后宫中更多的是丈夫,父亲若真论起来,这些后宫妃子,熟悉洛华平日举动,倒是比太垣五老更容易认出破绽来” 陈远正要开口道免礼,心神蓦然一紧 不知从何处探来的隐秘目光,正在细细打量着甚么,本来无所察觉,这一瞬间似乎是暗中那人不自觉凝聚了心神,立刻被陈远捕捉到了。 “是谁来试探的么好快”陈远面上浑若无事,心神高度凝聚,灵觉蔓延,五采轻震,正要顺着冥冥中的感应反寻过去,那道目光骤然断掉了。 环佩叮当,妃子毫无所觉,轻轻起身,身后一众宫女亦站了直来,垂首侍立。 “陛下”丽人娇声软语,绽颜一笑,正要迎上前来,忽见皇帝神情不似往日亲和,深眉紧锁,一月余不见,似乎更年轻了些 陈远面色郑重,淡淡道:“朕还有事,以后再说。” 说完也不管怔在原地的丽人,大步走过,留下一群吃惊的宫女:“安妃娘娘平日里极得陛下宠爱,今儿这是怎么了” 望着皇帝远去背景,安妃保持良久的笑容消失不见,绞着手帕,轻轻道:“紫燕,本宫出来的急,忘带了那枚绿玉镯,你去取来。” 身后闪出一名宫女,黄裙绿带,面容沉静,垂首应道:“是,娘娘。” 出花没丛,绕山过水,行出近百丈,陈远足下不停,口中道:“传黎星刻,通文殿见驾。” “是。”那女官躬身答道,转首耳语几句,一名彩衣宫女轻飘飘的去了。 越桥逾宫,转过一处桃花林,一行人便到了地方。 陈远放慢脚步,纵目望去,前面不远是一片小湖,波光荡漾,映大日,倒轻云,岸上花林深处坐落着一处巍峨宫阁,黄墙雕龙,飞檐挂虹,朱门印瑞,金匾题辉,正正三个大字:通文殿。 早有值守宫人迎出门来,见过礼后,恭敬应道:“启禀陛下,青公主与那位姑娘清晨便来了殿中,并不让奴婢们侍奉,至今未出。” 陈远环视周遭,淡淡道:“你们都退下罢” “是。”女官宫人们应了一声,便纷纷散了出去,林中一时静了下来,耳边只有春风吹落芳菲的轻音,花瓣飘在地上的微颤,合着淡淡的桃花香气,化入林木清芬之中,直欲醉人身心。 喧嚣瞬转静谧,陈远骤然放松下来,注神聆听,再无二心,一时忘却了朝事,忘却了江湖,忘却了天地,似乎世间只有这一片桃林了 通文殿深处,满是一人高的书架,青衣的公主从书中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对面前的少女道:“老虎来了,不过好像在悟道,一时却是进不来了。” 秋心抬起头,眸光流转,瞪了她一眼,凭着想要强大起来的心情,按下忧思,复又低首读起书来。 她在太虚幻境中所创红楼梦心法,以她与陈远二人一身所学为初点,以葬花凋零之美统摄纲目,融了那境中数千年诗词华章,方才初步有所成就。 十年闺阁中虽未有过一战,少女却也凭着超绝横古的禀性,又经凡尘打磨,生生击破了红尘关碍,晋升危楼的入微之境,元如水晶,神似琉璃,明而知之,凝气成罡,一举破入先天修行的第二个层次,当世不过百余之数。 只是秋心一身武功在幻境中虽可称得上横行世间,无一抗手,但在现世中,却只能算是超一流的绝顶高手,其上还有阴阳宗师、清浊大宗师的高妙境界,更遑论,眼前坐着的这位微笑的青衣公主,正是化生超脱的天人至境,真真切切的天下无敌。 这位无敌的公主,现在虽是二人的最大依仗,但她一年以后便要飞升,从此再不能重履人间。届时群敌环伺,凶险莫测,叫她如何能不努力 少女月余以来,有一半时光与青公主几乎是同行同止,指点自是不必说,早已至矣尽矣,近又新得了七页长生诀,也是极佳的补益,只是若想真正化为已悟,却还是一段很漫长的路。 洛青绫自然明白少女的心情,却也不再说,只是微笑着,望着窗外,透过斑驳阳光,一直望向天穹边际,淡蓝色天幕上,那一抹自在流云 “唔里面有一道强横气息,飘渺不定,葬花凋零,美丽绝伦,是秋心青姊却是完全感觉不到,似乎不存在一般,真是厉害” 陈远出游造化,元神照彻,方圆百丈内细微动静尽在心中,花落如滚石,蚁动似狼奔,却无论如何也探查不到洛青绫的半分痕迹,也不强求,了无一念,似有所想,似无所思,空空洞洞,混混蒙蒙,沉入深深定境中 不知过了多久,陈远忽觉林外涌来了一条星河。 是在秋高气爽的静夜里,明朗的星空中,那一道横贯天穹,隔绝相思的银河,盈盈一水,壮观辉煌,瑰丽苍茫,几如道化,迎不见其首,送不见其尾,无始无终,绵延往复,绝无断处,与天浑一。 “这便是大宗师的力量么” 陈远徐徐醒来,知是黎星刻到了,心中自忖:“若是不假外物,凭我此时功力,或许能勉强撑上三招,过后便再无还手之力。若不是我方才沉悟,灵觉更甚,几乎完全察觉不到” 叹了口气,陈远举起右手,伸出食指,凝视着指尖上一点五采微光,感受着那浩瀚无涯的不竭力量,感受着体内盈盈神气下的激烈交锋,心中摇头:“如非五采气认可了我,是万万不能像现在这般,既可取用神气,又可凭借破气破意二式剑法,抗拒它的深入染化” 落英缤纷中,没有脚步声,陈远却已感知到,黎星刻来了。 “见过陛下。” 淡青色衣,深星色刀的黎星刻步入桃林,淡然躬身道。 陈远并不以意,有相应的力量,自然有相应的尊重,若是令纵横世间的大宗师屈膝下跪,那只是个笑话。 “黎卿家,”陈远开门见山,直接道:“宫中伏有一个高明暗线,方才窥探于朕,还请你将那人找出来。” 黎星刻沉吟着,缓缓道:“陛下昨夜命我等去请寇仲、郭靖、李寻欢三位。” 陈远负手而立,看着满地落英,道:“诸葛先生言道,李寻欢行将归来,郭靖由陆炳去请,寇仲,就由曹雨动身罢” 黎星刻微微一顿,道:“臣一向听闻少帅以兵法入刀,早有试意” “无妨,待他来了,自然有交手的机会。” 黎星刻沉默片刻,道:“那臣去询问陛下随行一众了。” 陈远道:“朕予你便宜行事之权。” “臣告退。”黎星刻按着碎星刃,去了,心中却稍稍奇怪:“这事一向不是曹雨么” 一阵风吹来,浅红色的花瓣纷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好似一场花雨,凋零了一地,陈远踏着残红织成的路,来到了殿前。 来到近处,本就巍峨的通文殿愈加厚重,渐渐透出种教化育人,劝民立心之意来,朱门红墙,印瑞雕龙,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似乎都荡漾着种智慧通明之光,令人不由的生出亲近赞叹之心。 陈远静立殿前,细细端详了好一阵,心中感慨:“皇家藏书之丰,远胜天下任何一处经阁,秋心想必很喜欢这里” 朱门洞开,陈远披着花香,悠然踏入,便嗅到了另一种香味。 书香。 书的山,书的海,书的香。 淡淡的书香,在身边轻轻萦绕,眷恋不去,像个可爱,又调皮的女儿。 于是陈远便真的看到了女儿。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岁的样子,一身白衣,雪团儿似的从书海中滚了过来,小脸红扑扑的,开心地叫着:“父皇父皇” 陈远一时几乎怔住了。 “这是洛华的女儿,青姊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堂妹” 陈远无惧皇后,可以静对朝臣,也能淡然遇妃,但如今面对这个天真的孩子,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出一个父亲的举动来。 因为他根本不是一个父亲。 “不对” 陈远初怔过后,定下神来,立时发现了奇怪之处:“方才我出游造化,听天识地,又有五采气之力,除了青姊那样的超脱者,连大宗师也逃不过去,这位小公主,又是如何避过我的灵觉的” 思绪电转,那小女孩渐渐跑近,黑水晶一般的眼睛中闪动着小小的,狡黠的光,跺了跺小脚丫,一掠而起,凌空轻飘飘一个转折,赫然竟是使出了雁归苍梧的上乘身法,灵动飘然,一掠三丈,一头扎进了陈远的怀里,将小小脑袋使劲拱了拱,抬起头来,黑色眼睛闪闪发亮,娇声娇气道:“父皇抱抱嘛” 这小女孩年纪虽幼,尚未长开,却是明眸皓齿,神朗气清,灵光湛然,正是个绝色的美人胚子,将来长成,必不在她几个姐姐之下。 陈远本可闪身避开,亦可举手御气阻止,但他没有。 并非因为这不是一个父亲的举动,容易露出破绽,这儿有洛青绫坐镇,任何人也无法窥探,即便现出破绽,也并无不可。 陈远没那样做,是因为他注意到了这小女孩的眼睛。 这双眼睛很美,闪动着可爱的,狡黠的光。 于是陈远便已明白,她知道自己是假的。 于是他笑了笑,抱着柔柔软软的小女孩,低头瞧着她纯真的小脸,做了个没好气的表情,道:“小公主,你在看甚么书” 小女孩咯咯笑着,伸出软软小手,摸着陈远侧脸,眼珠滴溜溜一转,道:“本宫在看蚂蚁打架。” 这句话本像是儿童玩笑,偏又郑重其事,只是 本宫 饶时陈远身经百战,此刻面对这小女孩大人一般的可笑自称,似乎也只剩下无可奈何四个字了。 陈远目光一扫,已远远看清桌上那本书的名字: 帝征蚩尤详考。 陈远怔住。 他现在已不觉得可笑。 他只担心,担心这可爱的小女孩长不大 这小公主生在帝王之家,本已享了无与伦比的富贵,又如此早慧,知读书,明事理,大气凌然,视王者出征如蚁战,几有截天之气,恐非长寿之相。 尤其是,她上面已经有了个亘古难出的,超脱天人的姐姐。 凡事皆有定数,她纵是帝王嫡脉,怕是也极难保全。 陈远抬起头来,望着楼上栏后的两位少女,皱眉道:“为何让她读书” 青衣的少女笑笑,转首道:“看罢,我们猜的果然不错。” 秋心握着一卷书,也不答她,招了招手,轻轻道:“上来罢” 小女孩拍着手,兴奋道:“要飞啦要飞啦” 陈远叹了口气,在外面他虽是皇帝,在这里,他却只是弟弟,恋人。 他紧了紧小女孩,道:“你自己也能飞的,为甚么要我带呢” 小女孩歪着小脑袋,大眼闪闪,说了三个字:“指南车。” 陈远摇摇头,已明其意,却更担忧,也不见跺脚作势,只将身一闪,已凌空掠起,直上七丈,越过栏杆,落在两位少女身前。 小女孩跳将下来,走到姐姐面前,招招小手,道:“姊姊好,云姊姊好。” 两位少女亦招手作回,洛青绫笑了笑,将妹妹扳过身来,双手轻轻放在她肩膀上,面对着陈远,轻声道:“这是九妹,丽华,自小便古灵精怪,没少惹三姊五姊生气。” 小女孩吐了吐舌头,娇声道:“姊姊,好容易来了个好的父皇,你又说我坏话。” 陈远心中一动,疑惑道:“丽华好的父皇” 洛青绫淡淡道:“九妹原本不叫这个名字,只是她三四岁上,便显出了不同寻常的聪慧来,我怕折了寿数,便为她改了个华字,借天子气数,或可不致太过。” 陈远冲秋心点点头,复又道:“父女重字,又是帝王之家,恐怕没那么容易便改过来罢” 洛青绫笑了笑,轻描淡写道:“我击杀了一名大宗师,这事也就没那么难了。”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 第九十章 入微观之 “一命换一字么” 陈远摇摇头,心中叹息,似被洛青绫瞧出,笑吟吟道:“怎么,小远觉得不值么” 陈远坚决道:“不,简直太值了” 秋心顿时失笑,洛青绫横了他一眼,轻轻摸了摸妹妹的头发,充满了怜爱之意,小公主眨眨眼睛,拱拱脑袋,很享受的样子。 陈远细细看着她,感应片刻,疑惑道:“青姊你说借天子气数镇压不祥,我身负五采气,为何方才神游感应不到,此刻这样近,也无半点反应” 洛青绫修长食指滑过妹妹玉瓷般的小脸,徐徐道:“因我晋升之后,又连施了三重封印,无漏外藏,故而即便你此刻为天子,五采之主,也察觉不到甚么异常。” 陈远并不认为有此必要,他沉吟良久,陡然冒出一个念头,这猜想胆大之极,连他自己也倒吸一口凉气,睁大眼睛,不肯定道:“青姊你莫非是想” 洛青绫目光深湛苍远,似是瞧出陈远所想,悠然道:“有何不可” 陈远一怔过后,想到自己现世一月,幻境三年,已真切悟通了许多道理,出来后假冒皇帝,连那几位大宗师,大堂相也瞧不出破绽来,不由摸着耳朵,叹息道:“可以是可以,只是” “洛洛,”秋心忽然道:“你要注意。” 陈远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放下手,笑道:“和你们在一块,不觉便放松下来了。” 洛青绫点了点头,挥挥手,四人行至窗前桌边,坐了下来,秋心与小公主坐在一旁读书,陈远暂且丢下方才想法,道:“青姊,我此来是为了三件事。” 洛青绫瞧着他,道:“才一日不到,便有三件事了” 陈远苦笑道:“非我不能,实是不可。” “哦”洛青绫眨了眨眼睛,长长睫毛倒映近午的春日暖阳,折射出一丝淡淡微光,颇为不怀好意地笑道:“让我来猜猜,第一件事,莫不是后宫嫔妃” 秋心心中一动,注意力顿时移了过来,竖起了耳朵。 陈远摊开手,无奈道:“正是如此。后宫嫔妃众多,皇帝又是渔色之徒,往日与妃子相处,举止态度必然与朝堂上不同,更随意一些,个人印记也更为强烈,这我是学不来的,勉强为之,极为可能被她们看出破绽,若不亲近,却又大违皇帝风流性子。敢问青姊,这如何遮掩过去” 洛青绫微笑着,先不答他,问道:“你来此的路上,遇见了安妃罢” 陈远道:“原来她是安妃么” “不错。安妃本日里极得皇帝宠爱,三日一宴,五日一寝,是后宫中最为得势的几个妃子之一”话到此处,洛青绫忽然道:“她很美罢” 这一声问话平平淡淡,却又如无声惊雷,恍恍惚惚,冥然合化,直击心神最深处,陈远不由道:“不” 头一个字方出口,陈远心神一震,已迅速反应过来,瞧见洛青绫似笑非笑神情,小丽华鄙视眼神,秋心平静面容,心中暗道不好,口中毫无停顿道:“错,只是莫说青姊与秋心,单单小公主,虽尚未长成,也万万不是那凡妃所能相提并论的。” 两位少女,一位女孩,相互瞧了瞧,忽然全都笑了起来,清脆如瓷,光洁如玉,明明如月,却半分也没有传到窗外去。 陈远只好转首,假装四处看风景。 待笑够了,洛青绫道:“如此美人,天子嫔妃,你可动心” 陈远无奈道:“青姊是在说笑么” “不。” 洛青绫平静目光瞧着他,像是要直直看入心底,道:“我虽知你,却还是要问一句,你可曾动过念头” 陈远迎上天人目光,正色道:“不曾。” 这两个字并无斩钉截铁的锋锐坚决,只有如同大地一般的沉凝厚重。 “哦” 这一声并非洛青绫所发,也不是秋心。 而是好奇瞧着的小公主,洛丽华。 陈远并不因她还是个小女孩便略过,反而详细解释道:“你还太小,武功并未到入微之境,所以不曾明白,在这个层次的武者眼中,先天之下的绝大多数人,未得天地元气锤炼,纵然是倾城再倾国的绝世美人,也大都元神黯淡,精气驳杂,肌理粗糙,大体看上去再是美丽,入微观之,决计没有那般赏心悦目。” 小丽华歪着脑袋,眨着眼睛,稚声稚气道:“我知道的,但是那个老女人经五采气滋养过后,已不是那样了。” 老女人 陈远为安妃默哀一下,道:“五采气虽然神妙,却也是外物,况且也是皇帝为她动手施为。外物外人,全是匠气” 话还未完,小丽华已鼓着两腮,瞪着他道:“那我呢” 陈远微笑道:“我们的小公主经由七公主天人手段,润物无声,染化入微,再加上她自己灵心独运,绝对是真正的好看。” 小公主轻轻哼了哼,不再说甚么,似乎是满意了。 陈远心中感慨,好像只要是女性,不管她有多老,不论她有多小,都是非常,非常,非常爱美的 秋心放下书,瞧着他,目中满是笑意,似乎在说:“小丽华很好玩罢” 陈远回视一眼,长长回应:“是” 洛青绫似乎没看到二人眉目来去,微笑道:“既如此,此事不必你担心,皇后自会处置。” “皇后” 陈远皱眉,因秋心传神过来的史书中,武曌这个名字却是一位前所未有的登基称帝的女皇,现世皇后又与洛青绫不合,所以他始终防备那一方,也并未宣见赤尊信、婠婠、时绮等人。 洛青绫道:“不错。皇后既然不许你扰乱后宫,那她身为后宫之主,自会处理好这件事。” 陈远点点头,道:“那三公主与五公主呢” 洛青绫瞪他一眼:“你想她们叫你父皇” 陈远坚决摇头:“她们本是我的姊姊,是万不能的。” 洛青绫如她妹妹般轻轻哼了哼,道:“第二件事呢” 陈远道:“我想知道,扶桑来的那三位公主,有没有掺合到月前围城之事中” ------------ 第九十一章 二三事 “扶桑那三位么” 洛青绫微微沉吟着,道:“明面上,没有。” “暗中呢” “那日我在空中,遍视全城,扶桑诸人聚在一块,似是在观望。” 陈远皱眉道:“观望么” “事实上,六扇门一直有监视的,”洛青绫说道:“只是他们一群人中颇有几位大宗师级数的人物,蓝蓝功力不足,只能负责表面。” “蓝蓝”陈远稍一思索,道:“莫非是诸葛先生的外侄女,葛蓝苗” 洛青绫点头:“不错。” 陈远不由回想起六扇门那夜,那位葛蓝苗担心他无法把握自己,堕入魔道,一路化言为剑,犀利非常,意欲击破他的道心,感慨些许:“现在想来,葛蓝苗应是凝练了拳意的先天高手,虽足以行走江湖,威慑宵小,却始终没能入微,要监视复数位的大宗师,却是万万不能。” “葛姑娘现在六扇子门么”却是秋心,目光从书上移开,轻声问道。 “不在。” “是去办甚么案子了么” “不,她进天阶幻境了。” 陈远一怔,随即道:“如此关头,是为了之前青姊所说两年后的白玉京之城战么” 洛青绫站起身来,来到窗前,纵目眺望,似乎一直望到了极远极远的远方,整个人也飘渺起来,予人冥冥漠漠的玄妙感觉,直如不食人间烟火的姑射仙子,良久方道:“正是,非但蓝蓝,你们来京路上认识的魏薇、张放州,维扬幻境中遇到的墨歌、花千树、定慧、苏春水,连玉、原垂衣等各家各派新一代领袖精锐弟子,俱已入了天阶幻境,以求在时光中再作突破,两个月后出来,正值乱时,以血火锤炼,备战白玉京。” 陈远好奇道:“那究竟是甚么战斗,让各门派如此慎重以对” 洛青绫摆摆手,道:“此事秋心已尽知,过后让她来说罢” 少女摸了摸身边小女孩的脑袋,点了点头。 洛丽华一改方才活泼,静静坐着,侧耳聆听,倒有几分青公主的气质了。 陈远只好按下此事,再提扶桑:“青姊说葛姑娘只是表面,那暗中应有人负责真正的监视,可有甚么结果” “有的。”洛青绫遥望天际流云,淡淡道:“冷血暗中监听,发觉围城之前,扶桑诸人与魔道中人频频来往。某次他冒险接近,刚听到一句事后响应,必得重果,已被双方发觉,两名大宗师联手一击,以冷血之能,也只好避开。” “四大名捕之冷血”又听到一个在华山时如雷贯耳的人物,陈远稍一感触,便回到现实,疑道:“魔道有这么好心许扶桑人不出力便可得到好处” 说着说着,陈远迅速将自己代入当事三方,模糊得出一个结论:“魔道不明朝廷除了护城阵法外,还有甚么厉害手段,这是要扶桑人来挡未知的后手反击罢” 洛青绫抚掌道:“小远你心思果然极快。” 陈远轻轻敲着面前光滑木桌,凝视着上面美丽的纹理,沉思许久,也不问洛青绫准备如何处置,长长出了口气,直接转到下一件事:“第三件,有没有甚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卫队,直接对皇帝负责” “明癸,曹雨。”洛青绫回答的很快,显然明白他的忧虑。 既是秘密卫队,只对皇帝负责,必然有许多只有皇帝知道的情报行动,计划谋策之类,若是将来密室回禀时,陈远不明所以,贸然以对,必然暴露,虽然洛青绫可以强横镇压,也终究是个隐患。 “明癸曹雨” 陈远端详着檀木原桌疏密相间的条纹,似乎可以嗅到清淡的林木香气,思索着:“明癸本是皇帝心腹,偏又抓住五采气难得一现的疏漏,下毒行刺,一举成功。若非机缘巧合,青姊在桃花岛上见过我,天马行空一般提出李代桃僵之计,此刻应是洛华昏迷不醒,朝中无主,将相猜疑,秦王燕王争位,宋王观火,胡人吐蕃趁虚而入,或坐地起价,挑拨二王,或直接入侵,重演乱华旧事。高丽扶桑也多半不会闲着,大理虽然亲近,却也难御强敌话说回来,皇后也当真了得,决断于瞬息间,竟能同意这般匪夷所思的计划” “青姊,”陈远想了会,慢慢道:“明癸虽然是大宗师,但要说她能从你手中盗走天心震怒,我是万万不信的。当是你身边人中,有个极大的敌应罢” 洛青绫沉默许久,叹息一声:“不错,是我身边的一个嬷嬷,自幼看我长大的。我从未想过,一向安详的她,会” 青公主语气沉痛,显然那嬷嬷对她而言,是个很重要的存在。 洛丽华走上去,伸出小手,拽了拽姐姐衣角,洛青绫转过身,摸摸她的头,低首笑了笑。 陈远已后悔提起此事,也不问为何那嬷嬷会背叛,虽然不知详情,却也可猜出,那必定不是一个开心的故事,不是仇恨,便是胁迫,立刻转道:“曹雨此人,我昨夜观之,沉默如铁,干练通达,守黑观白,倒也像是负责这类暗事的人。” 洛青绫抛开旧事,笑道:“守黑观白,这个词用的极好,一语中的。看来小远你精研长生诀,已有所得,在阴阳一道上有了些领悟。” 陈远并无自得,心中泛起一个疑问:“这些事明明很重要,青姊为何不提前说明”疑惑方出,少年已得出一个最有可能的结论:“是在看我,有没有为皇的实干能力么” 陈远长长叹息一声,低低道:“我虽在幻境中做了三年皇帝,勉力为之,倒也得了个垂名的赞誉,初回来时,只道现世也不过尔尔,清理乱局,平定外患,当不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两位少女,一位女孩瞧着他,六只美丽的眼睛齐齐眨了眨。 “只是方登皇位,一掌大权,我才蓦然发觉,现世与幻境相比,有个极大的差异之处。” “或许这念头早在心中存着,只是我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认识到” ------------ 第九十二章 人多 空空落落的高楼上,只有少年的叹息声,化入窗外吹进的向风中,在不尽的书架间轻轻回荡: “那就是大宗师” “力量归于一身,无畏背叛,无惧敌众的大宗师 “纵横世间,睥睨皇权的,大宗师” 洛青绫微笑不语,秋心若有所思,洛丽华眼睛闪闪发亮,紧盯着他,像是找到了一件非常好玩的事物。 陈远深深道:“皇权本是集众之力,以群击寡,无往而不利。幻境中武林人物纵然高明,也万万无法单人独剑对抗官府,是以他们虽然不羁,傲视王候,却也对朝廷保有忌惮,并不会太过火。” “只是到了现世,武道昌盛,修炼到宗师之上的境界,凭着食气术全形补神,生命不住升华,已不似凡人,近乎鬼神,又有罡气护身,刀斧难伤,若无同级数的人物抗衡,武者几乎便拥有只身屠城的可怖力量” “能修炼到此种程度的武者,大多个人意志极其强烈,鲜明如火,绝非外力可以轻易改变,各有各的想法,既不同,也不和,偏又有着足以贯彻意志的力量” “若是一群人的想法,有些通达之辈还可以猜测,倒也有七八分的准头,依此布下对策,但若是一个人,不确定的地方就太多了,极可能因为一片落叶,便有了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想法” “这些宗师们一个个的还好,偏偏彼此之间纠葛不清,因果不断,更成了一团乱麻,混沌不明,又敏感之极,一个不对,便极易影响到朝政” 陈远话语渐渐低了下去,低到无可再低时,便是沉默。 沉默如风一般安静,只有淡淡的书香缭绕不去,似也变的沉重起来。 秋心瞧着桌面,怔怔出神,洛丽华目光闪闪,不知在想些甚么,却一样沉默着。 一片寂静中,忽然响起一道青色的柔和声音:“那你打算怎么办,抽丝剥茧,理清分明,借力使力,把握平衡么” 青公主凝视着他,目光中有一点探究,有一点好奇,也有一点考量。 陈远道:“可行,我也自信可以做到。” 青公主笑道:“但听你语气,小远似乎并不打算这样做” 陈远道:“不错。” 青公主道:“哦” 陈远慢慢说道:“这只是一时之策,并不能解长久之困。只因武林中新人辈出,英杰不断,总有新的宗师出现,随之而来的,正是新的缘冤怨愿。江湖不枯,武道不衰,那份个人意志对朝廷的影响便永不会消弱。” 青公主秀眉微皱:“你打算削弱武林这并不现实。” 陈远还未回答,秋心已摇头,轻声道:“不会的。” “嗯。”少年沉静说着:“物分阴阳,事有好坏,只看是从哪个方面去理解。江湖对朝廷的影响,也并非全然是坏事。” 洛青绫忽然想起月前陈远入幻境前说过的话:“皇帝又不全是如同三皇五帝那般的圣人,掌神器重权,或随心所欲,或所见不明,或偏听偏信,一言便可兴衰天下,听起来倒是很霸气,也多半是个罪人” “你是想用江湖来制约朝廷”洛青绫虽为公主,话中也并无不悦之意。 陈远点点头:“正是如此。人多暗室欺心,朝廷官员掌握权力,若少了监督,更容易做出损民利己的事来。朝中虽有御史台、采风大夫、巡察暗员等职,却也总有看不见的地方,况且还有官官相护这样一个词。” “江湖多热血,行侠仗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为民质官,正是许多江湖侠士们挂在嘴边的话,虽然不见得会去做,但这终归是明面上的大义,总有很多年轻人热血不灭,心中始终抱有一份光明,默默为民出力” “所以我想以宫中那几位大宗师为引子,以五采气为铒,传号天下正派世家,组织一个江湖联盟,建立一个较为松散的武林朝廷,将那些大宗师聚成一块,他们的群体行动便容易猜测了许多。这虽说是在卧榻边放了一只老虎,但若用之得当,警醒自惕,对国运也有益处。” 秋心心中一动,却终于没有说话,安静坐着倾听的洛丽华,目光却更亮了。 青公主微微点头:“这很好,只有两个问题。” “甚么” “第一,江湖,从来不听人话。” “青姊是说,尾大不掉么” “单个大宗师已可无惧军队,一群大宗师聚成一团,若能齐心协力,更可改朝换代,这可能性虽然很小,却不是没有。” 青公主平静说着,“我在时,尚可震慑他们,算是一种平衡,好处多过坏处。一年后我飞升而去,仅凭朝中这不足十人,远非抗手。届时天下事,是朝廷说了算,还是那个联盟说了算呢 青公主凝视少年:“你既提出此议,想必是有办法。” 陈远笑道:“青姊妙算,不妨猜上一猜,是甚么法子” 秋心暗暗好笑,洛青绫从容微笑,正要开口,旁边洛丽华忽然抢道:“是某种阵法罢” 陈远看了看小女孩,抚掌赞叹:“不错,小公主是如何想来的” 洛丽华小嘴一扁,只说了一句话,四个字: “朝廷人多。” 要利用人多这个优势来堆平大宗师,只有阵法了。 三人互视一眼,洛青绫极感兴趣:“若无压倒性的力量,不到绝境中的绝境,既便是在千军万马之中,大宗师凝气成罡,力无断绝,亦可无视刀风箭雨,无人牵制的话,当真是来去自如,万难围杀。小远你创出了甚么阵法,有自信兑掉数十位如许高手” 陈远笑道:“我在幻境中晋升入微之时,遍察周身,发觉一件东西,总是由某种非常非常微小的部分,有序浑成,构成一个整体,人体亦不外如是。故而生出一个想法,若把一个个人当作微粒,数千人依照某种法理布阵,如能构成一个巨人,力量凝而不散,应当能与大宗师相抗衡,布上七八个,彼此呼应,便可以绝对的力量,生生轰杀掉大宗师” ------------ 第九十三、四、五章 我思动天心 “化阵成人么” 洛青绫沉吟着,若有所思,徐徐道:“这想法很好,只是要创出如此阵法,并非易事。” “啊”陈远叹着气,扳着手指,“阵法对上普通高手还好,以群击单,多有奇效,若是面对宗师,布阵方终是多人,心思不通,稍有不协调,便会被窥出弱点,一击而破。加上人拥有自我意识,念头繁杂,一刹那间八百生灭,是以如何将数千人的意识统一成一个,掌控巨身如臂使指,便是个大大的难题。” “还有,整体应是大于部分之和的,”陈远伸出第二根指头,道:“一枚镜子摔碎了,纵然把全部碎片照原样拼在一起,也不再是一枚镜子了,找出这其中的差异,并补完之,便是第二个关碍。” “下面便是如何将阵卒们的真气贯通一气,使之凝而不散,又如何精纯之,凝练之,可以对抗大宗师级数的罡气” 陈远屈起手指,摇摇头:“可能是我境界不足,入微未深,这许多疑难虽可隐约窥见一点明光,却怎么也捅不破那一层纸。” “那么,小远,需要我出手么” 洛青绫瞧着他,轻轻笑着:“还是说,你要独自完成” “这也是一种修炼。”陈远仰起头,望着窗外的远方,平静说道。 “很好,”洛青绫抚掌赞叹:“你创出阵法之时,必可臻至入微巅峰,再进一步,便是宗师了。” 窗外吹进暖暖的风,合着阳光下的淡淡花香,化入书香中,一时更静了,除了楼中四人,再无人得知,日后震慑天下的奇阵,竟是在这样一个温暖的春天里,绽出了最初的萌芽 二人对话间,边上少女与女孩一直安静听着,似是稍有异动,便会打断少年思绪。 洛青绫想了想,问道:“这阵法叫甚么名字” 陈远一怔,道:“这倒还没想过” 边上小女孩忽然清声道:“既然是集众之力对抗大宗师,求得平等,不如就叫众生真我阵” 秋心轻轻道:“这名字虽然不大通,却很合。” 陈远笑道:“一个名字而已,那就叫这个罢” 洛丽华伸了伸小舌头,被姊姊瞪了一眼,立时缩了回去。 青公主摇摇头,暂且放过妹妹的玩闹,道:“小远,你有没有想过,这阵法真给你创出来的话,朝廷便可全面压制江湖了。” 彼此力量严重失衡,如何制约 陈远一时愣住了,好半天,才苦笑着:“这个,也没有想过。” 边上二人轻轻叹息,青公主沉思着,来回踱步,柔和的足音慢领天地节律,窗外晴朗天穹中渐渐涌出片片乌云,不知起自何处,散乱棉絮一般,却慢慢将蓝色天空染成一种浅浅墨色,吹凉春风,拂乱桃花,凋零离枝,满地残红为之一瘦。 陈远瞧瞧窗外欲雨黑天,与秋心对视一眼,咋舌不已:“青姊一心动,天地立时感应,真真可怖可畏” 小丽华大眼睛星星一般亮着,瞧着姊姊,心神颤栗,洋溢着一种浓浓的幸福的自豪。 青公主缓缓踱了十数步,忽然笑了笑,低低说了一句话,纵然陈远秋心已是入微高手,又如此近法,也没能听清这位超脱天人究竟说了甚么。 窗外墨云不再浸染,却也没淡去,似在酝酿着,陈远好奇问道:“青姊说的甚么” 青公主摇摇头,嫣然一笑,惊艳乌云,羞煞春风,惭零桃红,道一句:“以后你自会知晓。” 陈远差点跳了起来,惊奇地盯着她,吃吃道:“莫非这短短片息间,青姊已参透了阵法” 洛青绫眺望天空,良久良久,没有回答,反问道:“小远,秋心,你们有没有想过,江湖为何热血不绝” 秋心弯蹙黛眉,想了想,才不确定道:“因为自由” 陈远慢慢坐下,摇着头:“这个问题,我倒是想过。” “哦” “秋心说的不错,江湖因其散漫自由,空荡无拘,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往往热血奔涌,似乎天下间没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本来这种情况下,应是善行恶事各占一半,只是多了一层族群延续的道德约束,正义的举动便要远多于邪恶的破坏。” “若是联盟成立,纵然松散,却也是一个极具权威的组织,便如同皇朝初立,干净向上,时日一久,却终因人天生向下堕落的本性,人情纠葛,利益盘踞,而慢慢的下来。” “这便相当于,给一匹健康的千里马套上笼头,系上缰绳,圈上嚼嘴,砍伐其性,扼杀其灵,终究会变成一匹驽马,再不复原来的精气神” 洛青绫深深看着他,问道:“何以解之” 陈远长长吁了口气,平静道:“何必解” 青公主抚掌,大笑。 清脆笑声中,雨滴像花儿一般,从天上凋零,欢快落入人间,蜿蜒桃花残瓣,流淌了最后一丝粉红色的晕采。 “生灭自然,万法随心,”洛青绫感慨道:“小远日后成就,绝不会在我之下。” 陈远尚未自谦,秋心咬着嘴唇,迅速瞟了他一眼,又立刻移了过去。 洛青绫微微一笑,觉得很有趣,却没有再逗她,问着:“小远你虽有如此想法,只是那些个大宗师们,刚刚助魔道围城,与我们正是剑拔弩张,你如何将他们唤出山门,亲来京师,而不会担心是个圈套,被我击杀呢” 陈远沉着道:“以善劝,以情动,以利诱,以势迫。” “哦要先做甚么” “待各派各家精英弟子自幻境中出来后,我有意在京师办一场论武大会,先请这些年轻一辈们来比一比,以示诚意。” 两位少女没有说话,小女孩却沉下一张小脸,道:“那他们助魔围城,破人伤命,就轻轻放过去了朝廷颜面,就那样被践踏了” 洛丽华小身子不住起伏,冷冷道:“姊姊们那样担惊受怕,被人围攻,也是白白受罪了” 陈远淡淡道:“自然不会。” 第九十四章春雨温裙裳 这句话虽平淡,却蕴藏着种切冰断玉般的坚决,冷冽锋锐,如腊九寒风,吹冻大地,吹冷人心。 奔涌的火焰,燃烧的长街,痛哭的人群,焦黑的尸体,血红的夜空 陈远忆起当夜与秋心、苏春水一起,被黎星刻带回京师时目睹的那人间炼狱一般的惨状,暗暗握紧双拳,低低道:“他们一定会付出代价的。” 洛丽华迎着少年目光,同样冷冷道:“血的代价么” “嗯。”陈远冷静下来,缓缓道:“血的代价。” “好了,好了,”洛青绫抚着妹妹的头发,像安慰猫咪一般轻轻顺了顺,笑着说道:“我出手有很大限制,待小远创出众生真我阵,力量上便无需忧虑了。” 话虽这样说,青公主目中深处却掠过一丝微不可见的阴翳,谁也不曾看见。 洛丽华眯起眼睛,微微仰着脑袋,一副很享受的可爱样子,令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秋心放下书,徐徐握着拳,舒展身体,长长伸了个懒腰,绵延出一道美丽的起伏曲线,望了望窗外春雨,似是穿透了云层,望见了太阳,道:“近午时了,不用饭么” 陈远摇头:“早晨朝会时,我下了一道封农诏,大臣们有很大意见,所以我命他们回家后不得饮食,三日后再议此诏。” 秋心失笑道:“所以你这个皇帝,也就不好用膳了” “啊,”陈远无奈感慨着,“虽说到了先天后,已可辟谷近月,毫无问题,但天子同饿,总是一种态度,大臣们纵有怨气,想来也不会太盛。” 洛青绫微笑着道:“那小远就去辟谷罢,我们几个就不陪你了。” 陈远摆了摆手,于是三人起身,轻盈下了高楼,正要出得宫门时,陈远忽然想起一事,立时起身一纵,越栏而出,掠出十数丈,穿过空荡大殿,落在她们面前,对上六双澄澈眼睛,笑道:“秋心,你还没和我说,白玉京之战究竟是甚么呢” 少女摸摸肚子,皱着眉,道:“可是,我饿了。” 陈远一怔,关怀道:“是读书化道,心神消耗过多了么” 少女点点头,似是颇为不好意思,轻轻道:“嗯。” 洛丽华一手牵着青姊,一手牵着云姊姊,两只大大眼睛里,黑色眼珠水球般滴溜溜转着,盯着陈远,斥道:“皇帝,还不让开” 陈远洒然一笑,侧身避开,躬身道:“三位公主,请。” 三人笑着,出了朱红色的宫门,踏着落英,穿过满林桃花,朦胧春雨,渐渐看不见了,只一道飘渺不定的轻音越林渡雨而来,似也带上了淡淡花香,芬芬雨气:“小远自己找个时间,见一见宫中那些位大宗师罢” 随声而来的,是一些人物图形,姓名文字,虽然不多,却非常重要。 这正是皇帝身边近侍女官,宫中一些重要侍卫太监的样貌名姓,性情武功等,共二十七人,是他本该知道的。 “奇怪”陈远瞬息间接受完后,奇怪想到:“青姊为何现在才给我这些,难道不怕晚了点么莫非” 陈远一个个仔细回想这二十七人,与这大半日亲身所见一一对应:“那个女官,原来是叫碧歌,难怪一身浅碧色衣裙这个侍卫,是李照成,那个太监,叫王英” 陈远一一回想完毕,目光渐渐亮起,旋即深深呼吸着春雨中独有的清洌气息,平复下来,敛尽一身少年锐气,变得深沉漠然起来,五采盈盈,渊虚如天,莫可测度,转瞬间便又成了统御天下山河的大正天子。 踏雨出了桃林,望见一群随他而来的女官,正站在不远处雨中,纹丝不动,虽然旁边便是个亭子,却无人进去避雨,任由雨水顺着头发滴落,湿透裙裳,露出白生生的轮廓来。 女官碧歌披着湿尽了的浅碧色长裙,慢慢走来,疏疏大方,像是一朵湖面上的亭亭玉立的荷花,经着风雨摇落,如同风吹萍一般,胸前坚挺微微颤动,显出一种处子特有的青春活力气息,光洁小脸上,耳边浅浅茸毛却泛起层淡淡红晕,更添一种别致的纯纯诱力。 “原来洛华还有这种癖好”陈远只望了一眼,已猜出原委,心中沉吟:“传闻洛华帝极喜女色,果然不假,只是,他特意命宫女们如此,见可欲,却又不采,是纯粹的的等待果实成熟呢,还是为了打磨心性” 思绪转动间,碧歌少女紧紧咬着嘴唇,行至近前,雨水打湿了她鬓角两缕长长黑发,紧紧贴在白皙小脸上,黑白已颇为分明,却还是及不上少女的一双眼睛。 少女早已松开了咬着嘴唇的白牙,盈盈下拜,垂首道:“恭请陛下回宫。” 如此施礼,早湿透的碧裙亵衣更是形同虚设,层层分明,纤毫可见,春光难免乍泄,又立刻随着少女看似漫不经心的微妙举动,遮掩了下去。 陈远忽然想起了黄莺,那名他初下华山时,盗去秦王军机布防图的女子,狡黠如狐,发觉力敌不过时,立时解衣慑心,荡魂动魄,“若非自己危急关头顿悟清静妙意,几乎便要折在她手中了” 也正是黄莺那脱裳一击,才令少年真正意识到,真正的江湖搏杀,绝非招对招,眼对眼,一式换一式那样简单。 “那女子肯付钱给小红莲父女,也不算太坏,似乎有脱身之意,那天傍晚海边林中,好像也像现在下着雨,我一着击她假死,有意放她一放,后来有先天高手赶来,也不知她能不能抓住机会,下定决心逃掉” “小红莲”少年想起那大大眼睛的小小渔女,倒与洛丽华有几分相像,只是身份相差天壤,境遇更是悲惨,幼年失孤,现在更不知在甚么地方 陈远一时出神遥思,没有说话,垂首的碧歌少女还以为皇帝是在像往常一样,盯着自己胸前看,心中大羞,咬着唇,几乎要流出血来,语气中却半分不显:“婢子恭请陛下回宫。” 陈远回过神来,上下看了看湿身少女,摇摇头,他虽在出神,却已瞧出这姑娘半分武功也不会,丝毫不知在入微者的眼中,她那些小动作早半分不露地收入眼中。 少女死命抑住双肩抖动,垂首静立,忽听皇帝淡淡道:“朕为你改个字,可好” 第九十五章碧落空歌 少女娇躯一颤,头垂的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里,低声道:“婢子不敢,还请陛下赐字。” 调皮的雨滴们从她的长发上滑落,顺着光洁的小脸轻盈流下,抚过胸前两点起伏柔嫩,似是留恋了一会,方不舍地堕入足下青石上,溅起小小的美丽水花,转瞬即逝。 他人瞧见,或会觉得很美,少女心中却是羞愧欲死,奈何 “碧、歌皆是短音,不大通,其意也不太顺,”陈远仰首遥望连绵云天,任由漫天雨丝纷纷扬地落下,淡淡道:“道教东天第一名为碧落,为神人居处,飘渺孤高。有云:碧落远穹苍,黄泉吟空歌,可合你的意” 春寒料峭,风雨飘摇,打湿裙裳,更冷人心,少女浑身颤抖,虽稍觉皇帝用词语气似与先前不同,却未及细想,只一闪而过,心中惶恐不已:“以天为名飘渺孤高这皇帝是看穿了我的心么” 少女只犹疑了片息,已下定决心,稍稍抬头,再垂首,轻声道:“碧落谢陛下赐字。” 陈远负手前行,碧落连忙捻起裙子,匆匆跟上,一群湿透了的瑟瑟宫女也踩着石板,叮叮咚咚地随了上去。 正发抖着盼望早些到宫时,她们忽听前方皇帝道:“朕看腻了,以后,就不必迎雨了。” 一群彩衣宫女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互相望了望同伴们苍白发青的脸,尽是惊诧,又有着欣喜,才终于信了,忙垂首齐声道:“谢陛下” 娇声清亮,透着从心底发出的感恩之意,显出一片纯粹的真挚欣喜来。 陈远心中叹了口气:“天下雨,人就要避,这本是理所应当,却因皇帝的一道命令,竟成了件值得大大感恩的事,真是可叹可笑” “这就是没有力量的人,面对皇权时的心么” 脚步不停,绕过一座爬满藤蔓的青翠小山,穿行寒雨中,陈远丢开感慨,心中思绪纷飞:“洛华本极好色,闭关一月后,忽然改了先前的嗜好,这是个很明显的疑点,那么” 少年大袖飘飘,悠然踏尽青石,望见紫微,心中冷笑:“是洛华帝武功大进,明证本心,还是假充者不慎暴露,亦或是将计就计,引鱼上钩,那些大宗师们会怎样想,又会怎样做,我可真是好奇啊” 进得寝宫,陈远屏退一群近乎赤果的宫女,也不用膳,吩咐下去,任何人不见后,一头扎进了书房,一目十行,将过往奏折、政事、邸报、密函、文书、军布、左迁、升任、经济等一气翻了个遍,待通读完记下后,已是黄昏时分了。 雨似乎方停未久,窗外雨檐上尚有水滴缓缓延长成椭形,悠然滴落,砸在石板上,荡漾起种悦耳的轻声,缭绕起雨后独有的清新气息,久久不散,又经窗外透进的橘红色晚光一染,照在光滑的檀木书架上,温暖而安静,显出种坚如石,沉默如铁,不可摧毁的质感来。 陈远丢下最后一本密折,闭上眼,沉思着,又坐了一会,起身离桌,推开窗子,望着天边橘红色的沉阳,久久不语。 西日渐渐地渡了夕岭,落了下去,东边一弯细细弦月慢慢升起,丢下暗淡光华,照在池中,洒出一片摇曳树影,被红色,绿色,蓝色的鱼儿们轻快地一甩尾巴,破成一池碎片,又稍一荡漾,尚未传遍全池,已恢复了原状。 光不坏,树不坏,水虽然不大平静,却也只能被动地承受影子,毫无挣扎之力 “陛下,”门外传进碧落轻柔嗓音,“黎大人求见。” “这样快么”陈远想着,口中道:“传。” 淡青色衣,深星色刀,黎星刻大步而入,躬身道:“参见陛下。” “黎卿免礼,”陈远挥了挥手,道:“可是有了结果” 黎星刻摇摇头:“臣问过陛下随行侍女后,一路寻迹,揪出了那暗线,交手一招后,虽重创了她,却被她借雨声逃掉了。” “在何处发现的”陈远大感兴趣,那暗线竟能在皇宫中,与黎星刻对拼一记,还能遁踪而走,虽受了伤,实力也可称得上是深不可测了。 “春芳宫。” 陈远回想皇宫全图,那春芳宫是皇帝另一名爱妃,丽妃所居之处,离他感到窥探之地不十分远,也不是很近,约有近千步,也不问是如何寻找,道:“以黎卿之见,那人是春芳宫中人,还是故布疑阵” 黎星刻道:“那人既察觉陛下发现了她,虽多半是故意东引祸水,却也不无可能,是更深一层,反其道而为之,利用此地无银的盲点,避过追查。” 陈远并不说话,他相信还有下文。 果然黎大统领又道:“这两者都有可能,不能断论。因陛下闭门不出,嘱人不得打扰,臣不得已,命人请问了皇后与青公主,引御林军包围了春华宫附近,那暗线身受重伤,绝无可能轻松溜掉。” 陈远目光一凝,不轻不重嗯了一声,似乎心中不大痛快:“青姊竟有如此权力,可以命人围了后妃的寝宫,看来她与洛华的关系当真很差若是真的皇帝,应是暗自生气,又发作不得罢” 黎星刻似无所觉,淡淡道:“臣特来请示陛下,下面该怎么办” 是直接搜,还是 “原来青姊没有下命直接搜宫是皇后阻了么”陈远念头转动,转身轻踱,似乎犹豫不决:是选择搜宫,不顾爱妃死活,还是选择揪出暗线,保护自己 是爱美人,还是更爱自己 黎星刻平静看着,英俊如大理石雕成的面容毫无动色,仿佛皇帝作任何决定,都不会令他吃惊。 陈远踱了三步,霍然止住,道:“朕亲去春芳宫,带出丽妃,黎卿紧密搜查,但要外密内疏,不可将那暗线找出来。” 黎星刻微微皱了皱眉,旋即松开,道:“臣,领命。” 陈远也不佩剑,当先出了紫微宫,漫步而去,似乎半分不急,犹问道:“那人用的甚么武功” “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 ≈ap;lt;ahref≈ap;gt;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ap;lt;a≈ap;gt;≈ap;lt;a≈ap;gt;≈ap;lt;a≈ap;gt; ------------ 第九十六章 桃夭 一朵乌云飘过,遮住了天边本就昏昧不明的半弯弦月,登时更朦胧了,一阵冷风吹来,暗叶摇曳,沙沙作响,石板上一地碎影乱舞,直如鬼魅一般。 陈远脚步一缓,顿了顿,讶然道:“大悲赋” 黎星刻按刀徐随,平静道:“正是。” 陈远不再问话,漠然前行,心中不住思索:“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与道心种魔大法、天魔秘、不死印法、血河修罗经、圆月华典、明尊开天经、东升灭度功、北冥化鹏术合称九魔书,乃是当世诸魔门魔教之根本法诀,皆在我修炼的摄魂大九式之上。其中天魔秘因婠婠武后之故,已入了皇宫,道心种魔已在连玉手中稍微领教过,不死印法业已领明了悟,圆月华典因青姊诛杀丁鹏之故,若圆月魔教无杰出传人,想来是很难见到了,明教那位韩哲身负乾坤大挪移、斗转星移、移花接玉三大神功,却不知有无修炼成开天经而这大悲赋,传闻中阴沉诡秘之极,杀情灭性绝心,书成之时,魔啸贯天,阴风呼号,暗无天日,直似九幽厉鬼一涌而出一般,天血雨,鬼夜哭,犹如天罚,大悲老人更是狂舞九天九夜,力竭而死。连魔道中人也觉这武功太过阴毒,简直不是凡人所能修炼,几乎失传,不想如今竟在这大内皇宫中出现,却不知那人潜伏了多久,探知多少消息,能瞒过青姊天人耳目,当真厉害” 思绪闪动间,二人越桥涉水,过殿穿影,春芳宫已在望时,陈远忽然气息一震,转首向东,凝目望去,见二百余丈外一座大殿屋脊上,正零零散散站了八道身影,苍茫夜空下,清风吹拂,衣袂飘飞,真欲乘风归去,不似凡尘中人,陈远灵觉五采震荡,稍稍感应一番,只觉那其中七人气势凛然,或冲和,或温厚,或似柔水,或如淡星冷月,或如烈焰流火,或如远山冰雪,尽皆深不可测,如渊如海,浑然得一,似乎察觉到皇帝注视,有几人遥遥招手示意。 陈远轻轻点了点头,转首便走,道:“惊动那几位大宗师了么” 黎星刻慢步跟上,道:“方才臣与那人全力互拼一记,气场翻腾,诸位道兄当有所感应。” 陈远“嗯”了一下,二人已来到包围春芳宫的御林军阵前,刀光如林,剑气如风,压的满场火把不住飘摇,一片肃静,不闻一声咳,只里面宫中,隐隐有泣声传来。 黑压压的寒光坚阵中,奔出三员全甲大将,单膝跪下,沉声道:“臣等参见陛下,见过大统领。甲胄在身,无法全礼,还请陛下恕罪” 陈远挥了挥手,道:“平身罢,情况如何” 铁衣叮当,三人站起身来,当中一员黑甲雄壮大将拱手道:“回陛下,臣等奉命包围春芳宫,水泄不通,无一人进出。只傍晚间宫中跑出一名女官,喊着要面见陛下,已被拿下了。” “带上来。” “是” 大将回身招了下手,阵中波浪般变幻数下,行出两名带刀甲士,面无表情,押着一名粉红衣裙的宫女,走了过来。 那宫女彩裙委地,身形苗条,长发散乱,遮住了面目,似是瞧见了皇帝,本已垂下的脑袋又扬了起来,双足乱蹬,死命挣扎着,尖声泣道:“陛下,娘娘是无辜的娘娘是无辜的娘娘那样爱您,求您放过娘娘罢陛下陛下” 黑甲将怒斥道:“大胆圣驾面前,竟敢高声叫嚣,该当何罪” 彩衣宫女不闻不顾,仍是拼命挣着一双娇臂,泪如雨下,哭着道:“求陛下放过娘娘罢” 黑甲将大怒,右手按上柄,正要拔刀,却见皇帝摆了摆手,登时停住。 陈远瞧着宫女狼狈样子,很想叹气,却不能,只好收起来,平静道:“你叫甚么” 宫中又挣了几下,奈何是个纤纤小女子,身薄力弱,如何是精锐御林甲卫的对手,始终脱不得开,闻言急道:“回陛下,婢子桃夭,是娘娘的随身平仪” “桃之夭夭,其灼其华”陈远心中直摇头,“这本是个美丽的名字,奈何此刻主人却如此不堪,实在是不搭” 心中如此想法,少年口中自不能露出半点:“是你自己要出来,还是丽妃派你来见朕的” 一番挣扎,桃夭垂下的长发散开,露出一张春日桃花般的少女小脸,带着斑斑泪痕,像是花瓣上的点点晨露,令人怦然心动,连那黑甲将按刀的手,也不禁松了松。 “是婢子自己跑出来,求下陛下的,娘娘毫不知情。”经皇帝两句看似寻常的问话,桃夭似乎认清了现实,镇定下来,不再做无谓的挣扎,平静说着。 陈远心中赞许,摆摆手,两名御林甲士立时松开她反押在背后的双手,桃夭似是被拘了许久,气血不畅,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却终于没有,稳住身子,将长发束了束,盈盈下拜道:“婢子春芳宫桃夭,见过陛下。” 陈远本想直进宫中,不妨这小宫女恢复自由后,竟有如此冷静举动,还记得补礼,不禁住了足。 “有婢如此,其主可想而知”陈远念头转动,淡淡道:“起来说话。” “谢陛下。”桃夭轻盈起身,微微仰首,直视皇帝,平静道:“婢子不知出了何事,竟惹得御林军出动,围了春芳宫,但必是有人陷害娘娘。” 见这小小宫女竟敢直视天子,三将又要斥责,陈远并不介意,摆摆手,竟笑了笑,道:“哦何以见得” 桃夭吃了一惊,不意陛下此刻竟能笑出来,随后心下一喜,强忍颤抖娇躯,道:“陛下一月不出,娘娘日夜忧思,祈福祝告,只望陛下龙体安康。今晨听得陛下出了朝会,大喜之下,连发都忘了梳,鞋都忘了穿,披着发,赤着足,就要跑去见陛下,若非婢子等拦下,娘娘定然不免获罪了。” 陈远看了看这个既勇敢,又聪明的少女,心中叹息:“这才不负桃夭之名,能教出这样的宫人,我对这位丽妃,可是越发的好奇了” ------------ 第九十七、八、九章 春夜佳人 桃夭说完了,一语不发,垂着首,静静地站在那儿,等待着皇帝的裁决。 周围全是人,她却像是一株未开的桃树,孤零零地站在荒原上,等着未知的命运。 因她要说的话已经完了。 娘娘如此深爱着您,又如何会伤害陛下 “原来,是有人真的爱着洛华么” 陈远说不上来心中是甚么感觉,只稍稍有些闷,一想起里面宫中那位苦候洛华归来的女人,少年忽然不想进去,去面对那份美丽又寂寞的哀怨了 更深一层,丽妃若果真对洛华有如此深厚的感情,必然极为留意他的一举一动,很有可能从细微之处辩出破绽来,这正是陈远现下要极力避免的。 “但是,不能啊” 陈远心中摇头,静立片刻,忽一笑,挥手道:“照顾好这小姑娘,莫要再惊了她。” 桃夭惊喜地抬起头,闪闪地瞧着皇帝,三将虽不解,仍齐齐应是,黎大统领捉刀而立,却没甚么表情。 陈远大步前行,围阵的御林甲士波浪般散开一条大道,待皇帝走过,又立刻合上。 这是一座明亮的宫殿。 即便是在沉沉夜色中,通体似乎仍散发着种极淡的微光,如流萤一般,流动着种光明般的美丽。 “南方有炎山,红热百里,终年不熄,稀产一石,其名黯玉,暗夜生辉,如春日微光,如夏夜流萤,如秋色之空,如冬雪映月” 陈远望着这座美丽的宫殿,心中闪过一段旧籍古记上的话,心中叹息:“这春芳宫莫不是全都由黯玉建成若果如此,当真是名副其实的金屋了。” “其产极罕,一石值逾千金” 脑中闪过末句记载,陈远踏过轻辉色的宫门,便似是踏进了春天。 春天,有花初开,有木初萌,有燕南来,有雨夜潜,有水暖涨,有舟轻流。 这春芳宫中有花,白芽淡小星,有木,疏疏空院庭,有燕,寂寂檐下息,有雨,初晴洗碧色,有水,曲觞映弦月,有舟,慢歌随轻流。 然而这些却都是次色。 充盈少年眼帘的,是一片淡淡的新绿。 那是草的颜色。 有草初发,辉映春芳。 小草虽然不引人注目,然而正是它们,调出了春天的底色。 花生草色,木立浅中,燕歇芬上,雨洗碧叶,水绕青苔,舟生绿蔓。 这正是生命的颜色,在苍茫夜幕中,更有一种朦胧的美。 淡淡月色下,满地新绿里,曲折春水上,开满白色小花的浅色藤舟中,有一个女人。 蓝色簪,蓝色衣,蓝色裙,水一般的女人。 她正立在舟头,轻轻唱着歌。 歌声极低,极浅,像是呢喃,虽无处不在,却没人听得清。 也许呢喃的人自己,也听不清。 陈远自然也听不清,但他认得出,也看得见。 他认得这位正是丽妃,他看见丽妃瞧见了他,美丽的脸上现出惊讶颜色,似是怔了怔,然后做出了一个,陈远以为后宫嫔妃从来不会做的举动。 她跳了下来。 从舟上跳下来,要跳到清水中。 陈远暗暗点头,又摇头,招了招手,一点五采微光脱指而出,迎风便长,激越三十许丈后,已化成一张透明的小毯,轻轻裹住要跳水奔来的丽妃,平平后撤,移到绿地上后,一震,飞掠而回,越来越小,待回到陈远面前时,又成了一点微光,涌回指尖,隐去了。 丽妃方一站稳,便低泣着,奔跑着,迎了过来,似乎要直直扑进皇帝怀里。 “但我不是洛华”陈远叹息着,竖起右掌,平平推出一道柔和气墙,止住了丽妃。 泪眼朦胧的丽妃奔到丈许近处,却受到一股柔和的阻力,不由停下来,像个被拒绝的孩子,睁大眼睛,愣了许久,才轻轻道:“陛下” 陈远收掌,实不知该用何种态度对待她,只有没有态度,淡淡道:“朕练功到了一个紧要关头,不得离女色太近,尤其是,能令朕动心的。” 丽妃噗地一下破涕为笑,柔声道:“陛下平日里御色成武,怎地到了关键时刻,反不得近了莫不是物极之反,阴阳交映,生死端隔之故” “奇怪看这位丽妃步态姿容,形质气仪,虽不如秋心青姊,却也是位稀世的佳人,但她应是不会武功的,如何懂得这武学中至深的道理” 陈远心中疑惑,口中叹息道:“正是如此,非得身不得近,心更不可,否则便有大大的不测。” 丽妃微微一怔后,忽然转过身去,摆手忍痛道:“那还请陛下还请陛下,速速离去罢” 这句话大出陈远意外,他实想不到这位丽妃在月余不见皇帝,御林夜围寝宫的情况下,面对亲自登门的天子,竟会说出“速速离去”的话来。 但陈远终究是个入微者,念头又极快,瞬息间已想到了唯一的解释:“她是真的爱着洛华” “所以才不问围宫缘由,不问自身生死,只以洛华为重” “或许在她心中,洛华只是洛华,她的夫君,而不是个统理天下的九五至尊” 陈远面对大宗师的皇后,面对人中英杰的朝臣,均没有半分害怕愧意,然而此刻面对这位柔弱女子,却终究生出种愧疚叹惜之意来。 因为对她来说,洛华是不可代替的。 “但是,抱歉了” 陈远深深吸了口气,压下胸中杂念,淡淡道:“见可欲,而心不乱,对朕修行更有益处。” 丽妃闻言娇躯一颤,慢慢转过身来,定定望着皇帝,道:“真的么” 陈远上前一步,笑道:“你瞧瞧朕,是不是年轻了许多” 丽妃下意识地想靠近,忽然止步,又要后退,想了想,又生生顿住,仔细打量着皇帝,果见他面容虽然一般无二,许多细微之处却真的年轻了许多,眼角唇齿,眉发侧耳,均与先前不同,显出种少年特有的青葱来,不由赞叹道:“陛下闭关月余,果然大见长进。” 赞叹过后,丽妃忽然想及自身,正低沉间,忽听皇帝道:“美人方才歌的甚么,很是动听。” 丽妃收拾心情,轻启淡唇,清清歌道:“七夕夜近秋,团莹扑弦流。堂前蛐相斗,童蒙真无忧” 第九十八章温柔坚定 歌声清盈低悦,温柔如春风,徐徐拂过大地,带着一片生的喜悦,偏偏于极深处,又蕴着一缕缠绵不尽的淡淡哀怨,化作刻骨相丝,轻轻裹向静立的天子。 朦胧月色下,春天一般的丽妃站在草地上,蓝裙委地,闭着眼,捧心轻歌,自生出一种不似人间的美丽来。 面对这样的美,陈远默不作声,心底又泛起一种欺骗的罪恶感,却立刻被少年压下,平静道:“虽然不大合,却很动听。” 丽妃睁开眼,轻笑道:“若是静妃姐姐知道陛下如此评论她的小诗,定然十分伤心呢” “秋至宫的静妃么”陈远不知这诗是何时赠予,更不知自己该不该知道,只好淡然转口道:“你有一个好平仪。” 丽妃一惊,皇帝虽对自己很好,对宫女可就不大妙,面上现出担忧神色:“桃夭自己跑出去了么她” “她很好,很勇敢,很聪明,对你也很忠诚。” 丽妃心中奇怪,皇帝以前称呼总是“爱妃”、“美人”、“苑儿”之类,从不像现在一样直呼“你”,这般生硬,稍一想下,自以恍然:“陛下这般欲接近我,又要远辞,是在锻炼自己的心么” 陈远若是知道丽妃如此想,定然会说,不是欲近还辞,而是欲要远离,却偏偏不得不接近。 只是这番微妙巧合心思,既不说出口,便无人得知了。 丽妃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款款敛衽道:“臣妾谢陛下宽恕之德。” “要主动出击”陈远这般想着,皱起眉头,道:“莫非在丽妃眼里,朕的胸怀,还不足以容纳一个小小的宫女么” 如春芳一般的丽妃抬起头,凛然直视天子,迸发出一种温柔的坚定来:“陛下平治天下,自有雄才大略,只是御下稍严,臣妾也曾多番劝谏过的。” 美人如此无惧直视天子,悍然进劝,更胜桃夭许多,这种温柔如水,又坚定如石的气质,忽然令陈远想起苏春水,那位美丽的少女,成王世子洛远名义上的未婚妻。 她在维扬幻境中出手不多,剑光明媚如春,温暖如生,也是如丽妃一般温柔,只是在磐石般的坚定中,更有一种几乎无坚不摧的明锐锋芒,那是经过艰苦的武道修行后,锤炼而出的美丽光辉,闪耀着鲜明的个人印记,是她与别人截然不同的最大标志。 陈远仔细观察丽妃容貌,发觉与苏春水并无多少相似之处,只是那种气质,总让少年觉得,苏春水武道未成前,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陛下”丽妃咬着唇,轻轻唤了一句。 “无妨。”陈远摆摆手,毫无恼色,似是感慨道:“此番闭关,不理政务,难得清静下来,定中生慧,朕忽然想到了许多以前从来不曾想过的东西,发觉丽妃说的也不算错。” 丽妃睁大眼睛,似是不信,反应过来后,惊喜道:“陛下此次闭关,果然进益极大呢” 陈远挥了挥手,道:“朕此次来,是因为一个人。” 一阵夜风吹过,层层拂动满庭淡绿色的波浪,零星的小色白花不住摇曳,初生的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唱歌,越发显出小溪对岸宫中暗淡的灯火来,丽妃沉默片刻,道:“是刺客么” 对于这位深宫美人的敏锐,陈远不得不再次暗暗感叹,道:“现在还只是暗线。” “那人潜进春芳宫了” “嗯,黎卿与那暗线互拼了一记,击伤了她,却也给她潜了进来。朕午后有事,却是没来得及接到禀报,暮时才知,皇后与青绫同意了御林围宫之事,便急急过来了。” 皇帝面色虽淡,口中却是在解释,又孤身亲自踏入随时可能被刺杀的莫测险境,丽妃心中感动,那一丝委屈不安早已不见,只觉胸膛中有种强烈的感情在涌动着,几乎又要落下泪来,又想起正事,忙道:“这里危险,陛下快快退出去罢” 陈远盯着她:“那你呢” 丽妃稍一迟疑,咬着唇,轻轻道:“陛下原本打算怎样做” “接你出去,夷平此宫。”陈远有心一试,如此说着。 “不可”丽妃不禁倒退一步,摇着头,眼中闪着泪光,“宫里还有百余名宫女,不能那样做的” 陈远心中暗赞,却目光一凝,淡淡道:“你想用性命来要胁朕” 丽妃拼命摇着头,泪光却渐渐隐去,轻轻道:“陛下喜爱臣妾,臣妾又如何敢利用这份感情来要胁陛下” “这倒有意思”陈远想着,道:“那丽妃打算如何” 丽妃定下神来,道:“这宫中一百三十七名宫女,臣妾俱都熟识,不如命她们一一队列前行,让臣妾逐个辨认,这样既不会让刺客跑掉,也能救下她们的性命,显出陛下的宽大为怀来好么,陛下” 陈远默然片刻,道:“丽妃可知,朕来之前,最担心的是甚么” 丽妃美目流转,玉脸上忽然飞起一抹淡淡晕红,垂首道:“臣妾不知。” 陈远笑了笑,挥挥手,示意丽妃先行。 美人轻移莲步,出了宫门,默默感受着心中喜悦,忽听身后皇帝道:“如此一看,这春芳宫的宫墙倒显得颇为多余,与内里的生机相对,更像是一层禁锢,而不是保护了。” 丽妃回眸一笑,百媚蔓生,道:“臣妾宫中建成那个样子,已是大大的违了例,若再将宫墙拆了,岂不更招非议” 陈远负手前行,纯以欣赏目光,瞧着美人丽态,淡淡道:“有朕在,非议又能如何” 丽妃只觉胸膛发涨,满满的幸福几乎要溢出来,悄悄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下来,勉强道:“流言诛心杀人,陛下还应当心的是。” 说话间,黎星刻早按刀徐进,护卫身后,三员大将却是远远随上,不敢稍近。 十数息间,远了宫墙,陈远挥了挥手,立刻有两名甲士带了桃夭过来,这小宫女望见丽妃,几乎不曾哭成个泪人,奔上前,扑倒在丽妃身前,泣声道:“娘娘” 陈远看了看,平静道:“黎卿家,还请将春芳宫中一百三十六名宫人全部带出来,阵列前行。” 第九十九章明细 “但不可损坏宫中一草一木。” “领旨。” 黎星刻道了句,挥了挥手,阵中立刻涌出七十二名甲士,静默前行,跨入了宫墙中。 丽妃抱着桃夭,轻轻拍着小宫女的背,转首望着自己寝宫,目中隐现担忧神色。 片刻后,宫门中便走出一群彩衣宫女,俱都垂着首,少几人在低低抽泣,直到行到近前,施礼后瞧见丽妃,才稍稍安定了下来。 几位高手一眼扫过,已看清是一百三十六人,加上桃夭,正合全数。 丽妃看向皇帝,陈远摆了摆手,于是便上前,柔声道:“大家不必惊慌,本宫既然在此,你们就决不会有事。” “娘娘”丽妃如此一说,反倒有几人更伤心了,低低哭泣着,却不敢稍动。 丽妃按了按手,沉静道:“大家排成队列,依次走过,向本宫说清名姓,入宫时日,所伺何职,平日里与谁友好,便无碍了。非但无罪,更是有功,陛下宽宏大量,各有赏赐。” 这声音虽轻轻浅浅,却蕴着种坚定不疑的力量,远远地传开来,稍微有些的宫女们登时静了下来,在御林甲士的指挥下,排成八列方阵,在满场通明火把照耀下,站在左侧,依次按队走向丽妃。 陈远只是负手站着,卓立丽妃身侧,巍然不动,面无表情。 黎星刻腰间悬着淡淡明色的碎星刃,站在一旁,亦是漠然不语,待第一名宫女走上来时,更是双手怀抱,索性闭上了眼,只隐隐布下气场,阻了声音外泄。 这名宫女身量颇高,上前施了一礼,低低道:“婢子幽痕,三年前入宫侍奉娘娘,司起居之事,平日里与碧珠、红苔、晴纹几人较熟一些。” 丽妃温柔笑着,轻轻点头,道:“本宫昨夜盖的是甚么被” 幽痕毫无迟疑道:“是罗流邦进贡上的白云逸岫锦理眠,上面绣了七朵云,三朵清蓝,四朵线白。” “好孩子。”丽妃按了按她的肩膀,道:“你受惊了。” 幽痕不由松了口气,眼睛一酸,几乎便要掉泪,却不小心瞧见皇帝,立刻止住,低着头,快步走到右侧空地上,才平息了。 第二名宫女走上前,是个浅黄衣的少女,颇有些娇小玲珑,捻裾一礼,怯怯道:“婢子婢子蓝嫣,两年半前前入的宫,做的是娘娘洗漱之事,平时平时里和紫紫荷,照香要好一些” 丽妃轻轻问道:“前儿清晨,你替本宫梳的是甚么发式” 蓝嫣眨着眼睛,结结巴巴道:“是是四凤垂珠空花莲” 丽妃想了想,又道:“那四颗珠子是甚么色的” 蓝嫣大急,忙忙回想,心里却慌的不行,越是着急,越想不起来,明明颜色就在那儿,却像是云里雾里一般,怎么也瞧不清。 小宫女眼一红,几乎哭了出来,丽妃叹了口气,伸出白玉般的小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道:“不要怕,有本宫在。” 蓝嫣心中一暧,渐渐静了下来,眼前忽然一亮,急急道:“透明的那四颗珍珠全是透明的” 丽妃怜爱一笑,小手轻轻拍了拍,道:“你受惊了。” 小宫女眼圈红红,低着头跑开了。 第三名上前,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落落大方,行礼后平静道:“婢子南雨,六年前入的春芳宫,所司乃是娘娘出行游玩各事,与芦岚交好。” “初三日,本宫去了何处” “娘娘那日静坐宫中,并未出行。” “本宫在辇内刻了三个小字,是甚么” “江南岸。” 丽妃拍了拍手,笑道:“你受惊了。” 南雨又施了一礼,平静走到空地上,一言不发。 第四人上前,“婢子欢杏,三年前” 一名名宫女从左侧依次走来,经丽妃一两问后,走到右边,俱都松了口气。 丽妃一直站着,温柔笑着,安抚着受惊的宫女们,每人只简单一二问,却俱都是细微之处,即便有人摄魂易容,匆忙之间,想来也避不过去。 然后火把渐渐低落,左边只剩下最后一列,三名宫女了。 黎星刻睁开眼,看向皇帝,道:“宫人无人,前面都为真。” 陈远淡淡“嗯”了一声。 丽妃小脸上隐现倦容,身子微微晃了晃,身后桃夭连忙扶上,担心道:“娘娘” 陈远转首直视,道:“累了么只剩三人,不必了罢” 丽妃推开桃夭,低低道:“有始无终,并不大好。” 陈远默然片刻,道:“依你。” 丽妃宛然一笑,像是一朵开累了的花,在夜风中摇曳着。 倒数第三名宫女上前行礼毕,道:“婢子清茵,五年前入宫,打理宫中草地,与芸香、五儿常在一块。” 丽妃定了定神,道:“草中几处花” “一十七处。” “何名” “满天烟霞、星垂落、远山雪、离落莲” 丽妃抬手揉了揉眉心,按按宫女的肩膀,道:“你受惊了。” 饱游施礼,退下。 倒数第二名上前:“婢子离鸿,两年前入宫,负责迎燕送归之事,与紫荷合的要好一些。” 丽妃微微皱着眉,道:“现下宫有几只燕子” “七窝,十三只,三十一枚蛋。” 丽妃笑了笑,道:“倒比往年少了些,莫不是它们嫌弃我这个主人不好了” 陈远心中微笑,面上不显半分,道:“时日尚早,慢慢会多起来的。” “那就承陛下玉言了。”丽妃精神似是振奋了些,又问道:“有三只燕子羽翼稍稍有损,是哪三处地方的” 离鸿怔了怔,道:“远疱厨檐下一只,漱玉堂前一只” 她脸色发白,想了又想,身子直打摆,勉强道:“余下一只余下一只婢子实在想不起了” 丽妃拍拍她的肩膀,微笑道:“你记得的很准,本没有第三只。” 离鸿丧着脸,退下了。 最后一名宫女,有了几分年岁,着了灰色的裙襟,颇为粗壮,关节处有几处老茧,手上尤厚,上前道:“奴婢唤做饱游,进宫八年了,是个撑船的,平日里也没甚么人爱和奴婢往来。” 丽妃精神似又低落,懒懒道:“舟名为何” “叫慢蔓悠游舟。” 丽妃眉毛微不可察地一皱,淡淡道:“蔓生几处” ≈ap;lt;ahref≈ap;gt;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ap;lt;a≈ap;gt;≈ap;lt;a≈ap;gt;≈ap;lt;a≈ap;gt; ------------ 第一百章 五采共鸣 那船娘愣了愣,小心翼翼地道:“娘娘说笑了,那舟上全是青藤,如何能分得清生了多少处呢” 丽妃定定瞧着她,忽笑了笑:“你受惊了,过去罢” 船娘行了个礼,忙忙退下了。 黎星刻松开按着刀柄的右掌,皱眉道:“全是真的” “那要看丽妃如何说了。”陈远目光一闪,平静说着。 丽妃垂着首,似是细细想了想,方抬起头来,轻声道:“以臣妾看来,全是真的。” “这倒奇了。”陈远想了想,道:“还请黎卿细细感应一番,宫中究竟还有没有人了。” 黎星刻点了点头,点地掠起,雄鹰般飞凌春芳宫前方上空,悬停不动,徐徐拔出碎星刃,向前一斩,顿时光辉大盛,点点闪闪,却又朦朦胧胧,看不分明,似是天上星河蓦然降临人间,如梦如幻,明明极近,就在眼前,似乎一伸手便可触摸到美丽的喜悦,却又像是远在天际,令人生出即便穷尽一生光阴,也无法到达那处星河的深深绝望来。 这一刻,远与近的界限忽然变的异常模糊了。 星河垂落,辉光淡淡,呼吸间便蔓延至整片春芳宫,隐去了绿草白花,庭木水舟,唯有真实留存下来,被探知分明。 三息后,星光潮水似的涌至一处,匹练般倒卷而回,附上刀身,还归鞘中,不见了。 黎星刻倒掠飞回原地,摇头道:“没有人。” “有趣,有趣”陈远笑了笑,道:“宫人为真,里面也没有,诸将围宫,也没有逃出去,那名暗线莫不是生了翅膀,多了爪牙,飞天遁地而去了” “春芳宫地底没有密道。”黎星刻肯定道,“臣一刀击伤那人后,并未离开,是派人去请示了皇后与青公主,一直亲自监视着,除了去见陛下外,并无片刻稍离。” 言下之意便是,飞天也无可能。 “卿家来时,是谁在看”陈远问道。 “是李成继,”黎大统领道:“李副统领虽然功力不足,但那时远处诸位道友已然在望,也是没有可能的。” “那便只有是那名暗线极为聪明,摄魂有术,生生夺了一人的全部记忆,又剥皮易骨,完全变成了一名真正的春芳宫宫女,瞒天过海,将丽妃也混了过去。”陈远想了想,如此说着。 “这”听闻宫中可能有人如此悲惨,丽妃瞪大眼睛,轻轻拍着似是吓坏了的桃夭,强按下心伤,疑惑道:“即便如此,那尸体呢” 黎星刻拱了拱手,淡淡道:“娘娘不知大宗师手段,熔金治铁,破山断流,并非难事,毁尸成灰,亦只在举手之间,决不会有半点动静气味泄出。” 丽妃轻轻摇头,似是觉得不可思议。 “如此说来,那暗线还是在这群宫女中了”陈远笑道。 丽妃咬着嘴唇,黎星刻忽然道:“这倒未必。” “哦卿家有何见解”陈远目光一闪,似是想到了甚么。 黎星刻淡淡道:“春芳宫中一共一百三十八人,此刻已验过了一百三十六人。” 还余下两个。 丽妃微微一怔,皱眉道:“黎大统领是说,本宫与桃夭” “不错。”黎星刻平静之极,面容毫无动摇。 桃夭一个人时,犹可直面天子,此刻有自家娘娘在身边,反变的胆小起来,低着头,虽然扶着丽妃,反倒是更像是借力支撑着。 丽妃轻轻拍了拍她,散开皱着的眉头,叹息道:“陛下,臣妾好像没有办法自证,更没法讯问桃夭了。” “丽妃没有,朕有。”陈远笑了笑了,伸出食指,指尖上一点五采毫光流转不定,如霓如虹,轻轻震荡着,像是在呼唤着甚么。 同步的,丽妃周身亦泛起极淡极清的微光,水纹一般波动着,映在蓝色裙裳,如瀑长发上,衬的她几如梦中美人,身侧桃夭也看的呆了。 “五采共鸣,便是最真实的证据。”陈远敛气收指,微笑道。 “这”丽妃面上愣了愣,内里终放来疑惑的心来,轻轻一笑,转首问桃夭:“小妮子,你是谁” 桃夭方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忙道:“婢子桃夭,十一岁入宫,侍奉娘娘已五年了,为随行平仪,统管宫中诸般事务,紫荷,照香与婢子较为合的来。” 丽妃揉着眉心,苦笑道:“她随臣妾多年,细事极多,一时反倒不知该问甚么了。” 陈远道:“无妨,随便一问即可。” “好罢”丽妃想了想,问道:“去岁寒冬,本宫病了一次,有多少时日” 桃夭眨眨眼睛,道:“娘娘卧床九日,一直昏迷不醒,传的是太医院的张仲珍来瞧的,断的是体虚忧思,地寒侵袭之症,下的方子里有花神春、东云沉、雪青莲、星极花、留仙果等几味药,陛下来探了” “看来这表层五采气果如我所料,并非诸邪不侵,病患难入。而丽妃体虚忧思,本是多病之身,洛华也没有给她最内里的一缕五采纯真,看来他最爱的应是自己,终不肯减少半分武道突破的希望”陈远若有所思,忽觉心底深处那层对丽妃的愧疚淡了一些。 “好了,”丽妃挥手止住还要往下说的桃夭,转首浅浅笑着:“陛下,这应是够了罢” 陈远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黎星刻沉吟着,想起皇帝说的话,“不要发现了那暗线”,便道:“还请娘娘恕臣方才无礼。” 丽妃平静道:“黎大人亦是为陛下着想,本宫又岂会怪罪” 黎星刻转向皇帝:“看来是那人高明之极,生生逃了去。” “嗯,只可能是这样了。”陈远定了论,挥手道:“以后还请黎卿家万加留意,御林诸卫,退下罢” 黎星刻躬了躬身,御林甲士收刀还阵,下拜行礼后,徐徐散去了。 桃夭跑上宫女们前面去,说了几句,便也回了春芳宫。 方才还一片肃杀的宫墙外,此刻只剩下了几只火把,半片月光,一位天子,一位嫔妃。 “陛下要留下么”丽妃玉颜上现出一层淡淡晕红,越发娇艳如春,轻声说道。 ------------ 第一百零一、二章 入定 第一百零一章真正的人 面对美人娇声软语,只要留下来,便可一亲芳泽的诱惑,陈远心中先是一荡,随即凝神,轻轻拂去灵台绮念,道:“朕还有几个疑难尚未解决,却是不能了。” 丽妃脸色一黯,想靠近,却又怕太过,会乱了帝心,只好垂首道:“那臣妾便在宫中日夜祈福,愿陛下早日功成,更上层楼。” “只怕是难了”陈远暗想,面上皱眉道:“你身子虚弱,万不可太过,若再病了,朕心何安” “臣妾省得。”丽妃心中一暖,欢喜说着。 陈远道:“朕虽不能留下,却有一物,送与丽妃。” 丽妃含笑道:“是甚么” 陈远一指点出,一缕淡不可见的微光奔逸而出,射中丽妃眉心,稍稍一震,便化入美人身中了。 丽妃只觉周身一暖,像是泡在热水一般,顿时懒洋洋的,舒服极了,忍不住闭上眼,轻吟一声,直有蚀骨之姿,令人作非非之想。 吟声甫出,丽妃登时回过神来,玉颜烧红,低低道:“臣妾失态了” “不。”陈远道:“醒神如此之快,已然出乎朕的预料了。” 丽妃好奇道:“那是甚么,臣妾怎么感觉身子像是轻快了许多” 陈远不忍揭破先前洛华赐下的只是外围神气,仅可供辨明身份,防人窥探之用,况且他现在正是“洛华”,怎可自毁其短,只有道:“朕闭关月余,于五采气上稍有突破,方才那是更深层的一缕五采纯真精英,可祛病强身,诸邪难侵,丽妃有了此物,便不会轻易病例了。” 丽妃闻言,初时一怔,随后低低道:“这纯真精英既有如此奇效,定然极其珍贵,于陛下武道应也是大有用处,臣妾臣妾” 陈远挥手止住,微笑道:“丽妃身子安康,便是对朕大大的助力。” “陛下”丽妃心怀激荡,几乎不能自己,哽咽着,便要扑入皇帝怀中,忽然瞧见皇帝歉意的笑容,顿时回过神来,止住步伐,忽然下拜:“臣妾万死,方才有一事瞒了” 陈远笑容渐渐不见,皱着眉头:“起来。” 丽妃轻咬贝齿,没有起身,道:“臣妾犯了欺君之罪,本想稍后查明,再向陛下请罪” “起来。” 陈远又说了第二次,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只是丽妃惠质兰心,察觉到皇帝不喜,却似乎并非是针对她欺君之事,“反倒像是因自己下跪,才引的陛下如此不悦” 丽妃虽聪慧,却也不明所以,乖巧起身,垂首站着,像是一朵蓝色的小花,在夜风中轻轻摇曳着。 陈远心中叹气,忽然明白过来:“丽妃心性虽佳,却终究是个嫔妃,性命握于帝心,生死只在天子一念之间,如何能保持真正的自我”,口中淡淡道:“你说的是那个叫饱游的船娘罢” 丽妃吃惊地抬起头,瞧着皇帝,讶然道:“陛下已知晓了那为何不揭穿臣妾,当场拿下她呢” “你不通武道,所以不清楚武功练到高处所拥有的种种神异,”陈远踱了几步,道:“方才你虽然掩饰的很好,但心跳脉搏却稍快了些,这已然出卖了你。” 丽妃念头连闪,恍然道:“陛下留下她,是为了钓鱼么糟了”这美丽的后妃忽然皱眉道:“陛下能看出,那黎统领与静静藏的暗线岂不是也可以瞧的出来” 陈远似乎没听出丽妃话中不畅,摇摇头,道:“先前你身上那缕五采气,虽然不如纯真精英那般神妙,却也可防人窥探,即便是大宗师,也是决计无法突破神气笼罩,窥得你内里变化。” “朕并不怪你,只是好奇,丽妃是如何看出那船娘是假冒的呢” 丽妃低着头,道:“臣妾并非看出,纯乎是一种直觉。” “哦” “臣妾常在那舟上唱歌,心又稍微细了些,故而对饱游的举动异常熟悉,方才那人虽然模仿的很像,完全一模一样,但臣妾却总觉不对劲,却总觉不对劲,因怕她暴起突袭,伤了陛下,所以” “那暗线,丽妃应是认出是谁了罢”陈远淡淡道:“并且是亲近熟悉之人,所以才想私下自己探查清楚,好知道她是不是有隐情苦衷” 丽妃身子一震,微微道:“陛下明鉴。” 陈远道:“朕虽知你不会说,却还是想问,她是谁” 丽妃深深垂首,几乎要抵到胸前柔软,道:“臣妾臣妾不想说。” 陈远目光一凝:“是不想,而不是不能,不敢” 丽妃缓缓抬起头,神色凄楚,一双眼睛里蕴着泫然的泪光,如星如雾,似珠似露,显然经过一番极大的心理斗争,还是坚定道:“是不想,而不是不能,不敢。” 皇帝沉下脸:“即便朕将你打入冷宫” 丽妃如遭重击,身子晃了晃,似乎就要倒下,皇帝只冷眼瞧着,半分没有伸手去扶的意思,她连连退了三步,终于站定,道:“臣妾本该有此之罪,但还请陛下允臣妾三日时间。” “你要去查明那或许有,或许没有的隐情苦衷” 丽妃听着皇帝冰冷如雪的话语,心如刀割,想起方才那缕纯真精英,更痛如火灸,几乎便要脱口说出,却想起初入宫时,那道护在自己面前的身影,又生生忍住,忍住话,忍住泪,道:“是。” “你有没有想过,那人选择春芳宫,或许正因熟悉你温柔性情,断定你即便看出破绽,也不会说出来” “臣妾想过。” “即便那人是利用你,你也不愿说出” 丽妃举手扶了扶发簪,袖子在眼前一拭而过,道:“也可能是她被追的紧了,无处可去。” “她原来是真正的人” 陈远看着这位坚定的美人,心中叹息,面上不显,只淡淡道:“既如此,朕便允你三日。” 丽妃只觉身子一松,立刻又变的更沉重,几乎要压弯她的腰,“我虽对得起了她,却负了陛下”,美人咬着细牙,勉强站定,心中却更酸楚:“或非陛下方才赐了纯英,原来的我,怕是早已倒下了罢”,她忽然笑了笑,抬起着,深深瞧着皇帝,道:“多谢陛下。” 第一百零二章入定 夜色下的美人浅浅笑着,哀婉寂寥,像只无助的小猫,却又有一丝坚定,仿佛下定了甚么决心。 “无需谢朕,”皇帝面无表情道:“朕只是尊重你的选择。” 丽妃呆了呆,凄然一笑,道:“陛下当真与从前不同,变的好说话了呢” 陈远负手静立,平静道:“每一刻每一瞬,都有旧的自己在不断死去,新的自己在不绝重生,与从前不同,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又有甚么好奇怪” 丽妃似乎听明白了,又似乎没明白,却未深究,只是道:“臣妾定会给陛下一个交待的。” “朕去了,”陈远摆摆手,漫步离去,只留下最后一句话,化进清冷的夜风,悠悠飘来:“那首七夕小诗,真的不怎么样” 丽妃一怔,望着皇帝渐渐消失的背影,颜色变幻,似惊异,似担忧 弦月转西,清冷如小雪,远处那些位大宗师不知甚么时候已不见了,陈远也不在意,转山越桥,过阁还殿,一路赏着禁宫夜景,踱步沉思,慢慢回了紫微宫,浅绿色的少女碧落迎上来道:“夜深了,陛下是要就寝,还是先用点宵夜” 陈远看着她,忽然问道:“你的品级是” 碧落愣了愣,方回道:“婢子本为五品昭仪,但因是在陛下近侧,故比别宫要高半品。” “五品么”陈远挥了挥手,“你退下罢” “是。”碧落不解皇帝为何忽有此问,只觉渐渐已把握不做准,款款倒了七步,方转身正行,轻轻掩上寝宫朱门,退了出去。 烛光漫洒,照在华美器具上,映出淡淡光质,如美人细腻肌肤,经明黄色的垂纱一笼,无形中便透出种尊贵来,自有慑人威仪,尤其北面墙下玉案上那一玺一剑,更是行天之健,势地之坤,执人之权,动魂夺魄。 陈远瞧了片刻,摇头叹息:“富贵迷人眼,果非虚言,况这非只富与贵,更有统御天下的至高权力此处一言一行虽微,放大出去,却不知会影响到多少人的悲欢离合,爱恨故事” 少年感慨些许,收拾心情,挥一挥衣袖,熄灭了烛光,寝宫登时陷入了深沉黑暗中,雕窗外虽有些许星光月华洒进来,非但未明,反倒显的更黑了。 陈远瞧了睢,若有所思,静立了会,甩掉木屐,跌坐榻上,长生真气流转周身,接天化地,冥目合一,数息间入了定中,晋入了一种非想非非想的空明之境。 冥冥漠漠,恍恍惚惚,似有所思,似无所思,食气全形,清升浊降中,陈远感到自己像是渐渐变成了两个,却又似乎是一个整体,有着种奇妙的玄妙联系,并未分开一般。 一个不住上升,超拔脱尘,无欲无念,无喜无悲,宛如无情太上,漠然观察着体内任何一处微小变化,半点不动,如道自在。 另一个不住下降,潜性入海,欲念横生,悲喜交加,恍似沉迷凡生,不断闪现着种种可欲之事,暴吃横杀,强征践踏,贪杯讥人,五光十色,虽不断泡泡般涌出,却转瞬即逝,只有二气,一直不曾消逝,悬立正中,一青一粉,如同日月。 粉的那气,却是一幕幕之景,颜歌,秋心,洛青绫,至乎丽妃,全都不似平时真态,一个个娇媚流波,轻吟妙趣,细喘细息,同赴巫山,翻覆之间,尽极色性。 “这便是我的么”不知是哪个陈远默默想着,“原来我内心识海深处,并非如表面上自以为的那般纯粹明净,依然有着种种飞尘杂念” 这粉气虽盛,但与旁边青气相比,却只能算是借光之月了。 那青气煌煌如大日,悬挂正中,傲扬勃发,凌驾诸般欲色之上,内里是一式式剑法,一道道真气,或粗糙简陋,或精妙入微,流动变化,毫不停歇,二十四式,希夷,养吾,莲花清静,朝阳一气,独孤,慑魂,抱虚,先天,太玄,五行,阴阳,长生十载所学,尽在其中矣 “武道执念么”两个陈远齐齐想着,或只一个陈远孤独想着,“武道竟也算在欲念中” 默思良久,突有明光闪过:“是了武道便是力量,是贯彻心意的保证,是一切欲念的可能,更是长生的希望,对大道的向往,是最初的萌动,如何不算在这里面” 有此明悟,陈远并未止步,更深一层想道:“神而明之的境界,乃是凭借强横元神,冥知而明,方得以发人之未发,动敌之未动,对手一招未发,已被迫得一招也递不出来,只得弃剑认输。两个同样神明的人过招,却是要看谁更能先知一步,断敌而不为敌所断,往往是一场苦战” “若想不为敌知,只有再上一层,晋入出神入化之境,内外合化,混沌冥漠,忘我忘一,我既不存,敌又断谁,一既无有,又有何可杀” “这内外合化的功夫,是将内功心法与剑法招式打成一片,溶成一物,我为了修成长生诀,先练了太乙囚光剑,仙授长生剑,覆雨剑,十日横空剑,大须弥剑与不死印法,以意证神,倒是暗合了这步功夫,省了不少力气,下面便是将它们炼以水火,通以阴阳,熔溶一体了” “更深一层的冥漠忘舍,据青姊所说,该是将这武道执念斩去,这却有些为难了,欲得木要先舍木,但根本还是为了得木,骗他人易,骗已心难,如何斩去武念而不成为废人,倒是极危险的一步” 思虑渐毕,两个陈远渐渐合成一体,又或是本来便只有一个陈远,倏然入得神府,又或是本来便在神府,从未离去,成了一尊晶莹如水晶,明澈如琉璃,通体照彻毫辉的高妙存在,元神。 这便是陈远耗费幻境三年水磨功夫,辛苦锤炼至水晶琉璃之境的入微元神。 元神本为神府之主,然而此刻却并非如此。 元神上空,更有一片五采云气,弥漫飘荡,状极轻盈,如毫羽散飞,却又极沉重,如铅石直坠。 不,坠下的不是铅石,而是剑雨。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 第一百零三章 手书 剑雨不大,却一直下。 黑白红黄青,一柄柄散发着各色微光的小剑不断从云气中化出,径向元神投射而来,剑尖上虽都闪着动人心魄的寒光,势头却不大快,更透出一种柔软味道,简直像是情人的轻抚。 一种锋利的温柔。 元神正居神府,手足连动,七色轻闪,一柄柄三寸气剑横空掠上,破气,更破意,与从天而降的五采小剑针锋相对,袭撞交击,分合缠斗,半分不让,倏然两两湮灭后,五采的,径归天上,七色的,直回元神,又重新整合后,再度出击,如此循环往复,似乎永不停歇,直要斗到时间的尽头。 “我虽暂以破气破意二式阻了五采气更深一层的染化,但若非得了它的认可,怕这剑势会更凌厉百倍,决计不能如此从容” “纵然如此,人力终有竟时,这云气却不会疲惫,滴水犹可穿石,何况是这人道神气聚合化形而成的神剑” “这般日夜不停交战,一旦失守,便会完全陷入人道因果泥潭,解脱之前,武道是休想再进了” “能坚持到甚么时候,我自己也是不知道了” 陈远感慨万千,望向云气后而,那儿是一片无涯无际,浩浩荡荡的暗云,黑不见底,翻腾不已,犹如域外天魔降临,散发着种令人心悸不已的诡异气息,似乎正等着下面人儿不支,好一拥而上,享受那鲜美的果实。 当初陈远若是全盘接受了五采染化,怕是那黑云也早已随之而入,侵魂夺魄,缠身环心了。 纵然此刻少年远未落败,也悄悄有几分黑气绕过下方云层,正缓慢侵袭而来,五采剑雨打上去,只稍稍迟滞一两分,却不能完全阻止。 “也对,这神气与那因果本是一体两面,它虽神妙,却又如何伤得了自己” 复又凝神瞧那五采云,依稀分作三层,最外围是一圈圈弥散的红气,极经极薄,渐渐向里过渡成黄色,质感逐盛,待到了近核心处,已凝成了片片缕缕的黑白棉絮,似要遮住最中间那团混沌如鸡子的苍苍青气,只是陈远已为天子,一眼望去,纤毫尽现,当中正游走着数十道青紫之气,玄之又玄,浩瀚无尽,虽只小小一道,却仿佛蕴藏了世间一切沧海桑田,人间故事 “这便是天下大宗师梦寐以求的五采纯真精英了,”陈远分出小半心神,入了有灵元神,抵御剑雨,大半化形而出,伸手招了招,其中一道青紫纯英呼啸而下,轻轻缠在他指尖,却始终隔了半分,没有接触,“送与丽妃一道后,还有四十九道青姊说在小丽华身上封印了许多,却不知原来是七十二,还是九十九” 陈远细感其中威势,只觉苍茫高远,道化自在,似蕴有无穷尽的力量,比之昨日上午感受到黎星刻的大宗师气息,丝毫不弱,“皇帝之所以诸邪不侵,无惧大宗师,全赖此物,青姊竟生生抢了那么多,真是厉害” 之所以是抢,是陈远推断,以丽妃之宠,尚只能得赐最外围薄气,洛丽华虽是亲女,却应也阻不了洛华武道长生之念,更遑论九公主的名字,还是洛青绫以一位大宗师的血,换来的。 “这样看来,青姊她们四位公主,与洛华的关系似乎极差。”陈远想了想,便丢在脑后了。 只因那已是过往,而以洛青绫之境界,也并不需别人助手,他应专注的,是未来。 “这便是诱动他们的利” 少年凝视半晌,挥了挥手,纯英飞腾而起,复归天上,缓缓悠游。 陈远瞧着自己与云气不止的战斗,胸中蓦然豪气横生:“以此人道神气为敌,锤炼剑道,毫不停息,纵然我在天阶幻境中的时间远少于那些年轻精英,却又何畏” 少年仰天大笑,出了神府,归了躯壳,复入定中,却不如方才那般深了,只是浅浅的,有意无意间,默运心法,搬运周天,全形补神 如此静修玄功,不觉间一夜过去,阴阳交替,紫气徐发,陈远回神做完早课后,下得床来,洗漱罢,也不用膳,只吩咐下去:“派人随着丽妃,将她今日行踪一一传来,却不许惊动了她。” 碧落百般不解,也只有依旨传了下去,回来后又听皇帝问道:“皇后近几日在做甚么” 碧落垂首道:“别的也没甚么,只今儿清晨,皇后娘娘发了一道懿旨,密传各宫娘娘,不知下得甚么令。” 陈远笑了笑,忽有一名宫女小步行了进来,躬身道:“启禀陛下,未央宫尚婉儿求见,有皇后娘娘手书一封,要面呈陛下御览。” “传。” 悠扬传召声中,宫外缓步行进一名高挑女子,清眉冷目,浅白宫裙,像是一朵雪山上的白莲花,盈盈下拜,低声道:“未央宫尚婉儿,见过陛下。” “起来罢”陈远坐在案后,道:“皇后手书何处” 尚婉儿起得身来,自袖中取出一信,捧与碧落,转呈了上去,陈远拆开一看,白纸上只写了八个黑字: 武道重关,莫近女色。 这八个字力透纸背,写得端端正正,毫无逸处,骨肉分明,大气磅礴,虽只小小一字,凝神瞧去,竟似有千钧之重。 陈远只看了一眼,那纸已自行燃烧起来,瞬息间成了一道轻烟,袅袅升起,又渐渐散去了。 二女不以为奇,显已见得多了,陈远想了想,问道:“皇后现在何处” 尚婉儿道:“回陛下,娘娘派婉儿来时,正要却身去绾空庵。” “婠婠潜修之处么”陈远心中想着,挥手道:“回去告诉皇后,朕已尽知,傍晚时候会去未央宫一趟。” “是,婉儿告退。”尚婉儿款款行了一礼,退步出去了。 碧落静立案下,陈远心中沉思:“青姊说武后婠婠二人,用天魔秘与移花宫邀怜星两位宫主交换了明玉功,以正偏魔,大有所成,方才那字写的浑正无斜,瞧不出半点魔异,果真无错” 少年思索良久,站起身来,道:“去通文殿。” ------------ 第一百零四章 桃花落红尘 春光正佳,花草如茵,陈远并未带许多宫女,只携了碧落,沿着昨日旧路,也没再遇见甚么嫔妃,赏着禁宫美景,到了桃花林。 通文殿首出来迎接毕,陈远问道:“今日殿中有谁” “回陛下,青公主与九公主并未再来,只昨日那位秋姑娘,天色未亮时便已来了。” “哦你们在外面候着罢” “是。” 闻花香,踏残红,过朱门,上小楼,经书海,忽遇佳人。 佳人在窗前,诗书在案上。 漫漫春光照进来,穿过少女如云瀑发,点出一枚欲滴青翠,映出半边温柔侧脸,鼻直而挺,唇淡而敛,眉秀而飞,生生剪成了一副画。 沉浸在书中的少女听得动静,微微皱眉,随即感知到来人熟悉气息,便松了开,举手按了按发际青簪,花色雾光闪过,现了原本容颜,转眸轻轻一笑,没有说话,便又低头读起书来了。 少女先前样子已可算是稀世的美人,但和真容比起来,却只如萤火之比明月,一笑之间,倾城倾国,更倾天心。 陈远微觉晕眩,摇了摇头,方缓过神来,心中赞叹,也未出声打破这安静时光,只随手从身旁架上抽了一本书,低头一瞧,是一本列星映身补遗正本,心中想着:“列星映身我在华山上时,倒是在一本旧本中见过记载,言道是本奇书,只略提了提,却没原本,不想今日得偿一见” 翻开一瞧,起首写道: 天列群星,人生孤身,众归于一,得清得宁 陈远心中一动,“众归于一这倒与众生真我阵颇有些共通之处啊” 四处瞧了瞧,陈远无声无息走到秋心对面一张书案后,跌坐于榻,细细读了起来。 读一阵,想一阵,若有所得,却又不大合,反复三阅后,陈远闭目沉思,手指放在案上,无意识间便要轻敲,忽然反应过来,放下手,气息微微波动,荡漾开来,抚扰了楼中静谧,正惆怅间,只听对面少女道:“没有朝会” 陈远抬头一看,见秋心正合上最后一页,静静看着,心中不由松了口气,道:“三日一朝,今天倒是没有晨儿看的甚么书” 秋心一怔,转首望向窗外,轻轻道:“许久没人这样叫我了” “很快的,”陈远道:“很快我便会让诸葛先生再起云伯父之案,必可还他老人家清白。” 秋心神色凄清,却还是摇头道:“不要急,皇帝自己暗中定下的案子,不过一年便翻案,会很奇怪的。” 陈远洒然一笑:“奇怪就奇怪去罢只要不是一群大宗师不要命的冲击,便没甚么大不了。” “不妥。”秋心缓缓道,正好数朵淡红色桃花飘过窗外,少女招了招手,花瓣们便乖乖排成一列,自动投入她掌中,红尘危楼真气流转,折柄叠锋,转瞬便成了一柄小小的桃花残红剑,长不足五寸,在少女掌上飘浮着,旋转着,像个寻不到家,踮着脚,四处张望的孩子。 “还是由云家人出面的好,”秋心凝视着浅红色的剑锋,嗅着淡淡的花香,道:“我要化成洛远,极可能要应对各方窥探,多半无暇再变回云家长女,来告这御状。” “你的意思是淡霜” “嗯,既由你这位皇帝亲自坐关,在诸葛先生,无情前辈眼下,霜儿纵然武功未成,也决计不会有甚么危险。” 陈远笑道:“别的倒还罢了,有分准,只这武功未成,却是不对了。” “嗯”秋心先是一怔,随即恍然:“洛洛是说,霜儿她也进了天阶幻境” “不错,昨儿我看了密报,你的妹妹云淡霜,我的妹妹曲水闻,半月前已联手进了同一处天阶幻境,那枚令牌名为天一神水令,内中亦有神水宫,想来她们出关时,境界多半不在你我之下了。” “阴姬也有意让她们两个参与白玉京之战么”秋心皱眉道,显是不大欢喜。 陈远精神一震,道:“白玉京之战究竟是甚么战事,听晨儿语气,很危险么” 秋心沉吟着,缓缓道:“椐青公主所说,白玉京之战的胜者,可得一门神阶心法。” 神阶心法 十绝关、战神图录、仙门剑诀、周易衍天剑法。 令东来、传鹰、燕飞、洛青绫。 一心一超脱,一法一天人 陈远倒吸一口凉气,秋心虽未直说其中危险,但只从这奖品来看,已充斥着刀光剑影,阴谋密计,尸山血海了。 “是甚么人能参与,又是甚么方式”陈远惊诧过后,问道。 “届时有资格的人,论战碑上自有提示,依法进入即可,从百余年前的旧那场旧战来看,绝大多数是当世年轻一辈杰出英才。至于方式”秋心摇头道:“历届都不相同,有擂台战,有幻境战,亦有乱战,并且不一定会有胜者。” “不一定会有胜者”陈远奇道。 “嗯,”秋心左手食指卷着鬓角一缕垂发,道:“百年一战,只出了四门神阶心法,可想而知。” 陈远摇了摇头,忽然道:“既然最近一场是近百年前的事了,那青姊的周易衍天剑法,是从何得来的” “我问她,不肯说。”少女含笑道:“不如由你这位弟弟去问问” “不必了,”陈远很干脆道:“在青姊眼中,你我并无二致,她既不愿对你说,自然也不会告诉我。” 少女脸蛋微红,眼珠一转,轻叱一声:“好你个洛洛看剑” 轻音未落,残红小剑已激飞出手,化作一道浅红剑光,如红尘阡陌,漫过二人案间,直击眉心而来。 剑光入眼的一刹那间,陈远只觉五蕴在心,七情上神,幼年流浪,少时入山,过往种种尽皆齐齐袭来,不由令人唏嘘不已。 在这红尘一般的剑光中,回忆成了一种非常温暖的事物,就像是夕阳西下时,那一束黄昏的光,美丽而纯粹,谁能不醉 暮色沉沉,晚风习习,崖边有危楼。 危楼将倾。 不求倾城倾国,但愿倾一人心。 ------------ 第一百零五章 如切如磋 温柔向往,高崖危楼,人心不为所动。 陈远没有动用五采气,凝神定心,掌间七色罡气流转,一点黄光缓缓附上大拇指,正正按出,一捺一点,迎向浅红剑光。 浅红低语,似是先一步知晓,又感知到这一指中蕴有的澎湃力量,不可力敌,轻轻一绕,转过这至刚至正,却少了一丝灵动机变的一着,忽地散逸开来,蔓延成一片淡红色的花海。 不是桃花,是海棠。 粉的,白的,红的,黄的海棠花海,正中一株窈窕落英树下,一块幽凉大青石上,躺着一名浅衣少女,似在作春日醉卧,娇憨可爱,红唇中正呢喃着甚么,一阵风吹来,摇落满树凋零,轻飘飘地荡漾在少女梦里,像是一只只盈盈飞舞的蝴蝶。 花海少女,醉卧树下,残红成阵,本是很美丽的场景,偏又含着一丝淡淡的凛冽意味。 因这本是剑招,可杀人的剑招。 “唉” 陈远叹息一声,食指凝住不动,指尖一点白色光华微微闪烁,凌厉冰冷,却始终没有发出:“这招叫甚么” 花海徐徐收敛,蝴蝶不见,少女不见,化成一道红光,不住流转,在半空中写出四个小字: 海棠醉卧。 字体小巧清丽,婉转低昂,方一出现,便又散去,归还本来面目,成了数朵桃花残瓣,飘飞出窗外,落向大地。 陈远散去指尖罡气,抚掌赞道:“好剑法,好名字晨儿自出杼机,创出此等剑招,又美,又温柔,又有出尘之意,心思好妙” 秋心两只臂膀放在案上,双手支颔,刮着脸笑道:“洛洛你好无耻,故意停手,骗我回话,却不接这一剑” 陈远摇头笑着:“非不能接,实不愿破。” “唉”秋心故意学着他先前样子,叹息一声:“看来这招只对你这种温柔种子才有奇效,若是对上个不管不顾的粗汉,多半会被一拳砸过来的。” “晨儿有意考我不成”陈远道:“你这招海棠醉卧明面上招式虽极致变化,展开到了尽头,其意却绵延不绝,用之不勤,后面还有埋伏罢” 秋心眼神明亮,如一泓秋水,映出少年倒影,定定瞧着他,忽地扑噗一笑,故意叹息着:“果然瞒不过你” 陈远笑道:“休要扯开,后面的招数叫甚么名字这式醉卧已然令人怦然心动,后手想来必定更加精彩。” 秋心此刻浑然忘却了深仇重担,正如一个平常的少女,在与恋人发着小脾气,嘟着小嘴,没好气道:“谁让你不接的,就不告诉你,哼” 少女一边娇嗔,一边偏过首,望向窗外远方水天齐色,轻卷一缕垂发,暗暗笑着。 陈远一时几乎看的呆了,虽在东海二人记忆互通之时,早知秋心有此种情态,实际上却是头一回见到,她一直身负不鸣之冤,极少有开怀之时,像此时这般使小性子,更是从来没有。 “一定要早日还云伯父清白”陈远暗下决心,面上微微笑着,似是无可奈何,一副不知该拿少女怎么办的苦恼样子。 秋心目光微瞥,正好笑间,忽见陈远竟跳上书案,合身扑来,口中笑道:“好丫头,看我呵你痒” 少女吃了一惊,侧身一避,闪过扑身,却见陈远依势贴身坐下,哈了哈双手,便向她肋下袭来,也不如何快法,只是悠悠然然,像株古木,向天空伸出虬龙一般的苍枝。 秋心瞬间回过神来,又好气,又好笑,只端坐不动,犹有余暇伸了伸舌头,左手斜拂,如海棠徐开,右袖正卷,似水穷流云,封向身边少年作怪的双手。 陈远似早料到此着,招未使老,已生出变化,双手一举斜上,一掩左下,倏然合中,缠向少女奇正合一的一着。 秋心抿着嘴,目光发亮,左手小指微微一动,像是海棠花最后的绽放,极尽花开之美,弹向来袭掌锋,右袖偏偏挥击,似是云路尽头,本已无景,忽又柳暗花明,遇着一溪清泉,充满了幸福喜悦。 陈远一笑,十指幻影般连连闪动,一作青木参天,古意盎然,又藏着深深的生机,蓬勃向上,欣喜自然,一成星火燎原,要焚尽一切所见,再依已心意,创出一个新的世界。 “长生木诀和火诀么”秋心念头连闪:“木火相生,洛洛虽未动用罡气化形,却暗合长养破灭真意,不可小视,不过嘻嘻,倒也难不住本姑娘” 少女左手忽然停住,似是海棠完全绽放后,静静盛开,再无别的变化,只等着人来欣赏后,便自凋零,落成残红,右边光滑衣袖中轻轻探出一支柔若无骨的小手,明明如月,五指修长,轻盈似风,在天地间逍遥遨游,无拘无束,生动自在。 “好以动静克生破这招好妙,又叫甚么”陈远只觉秋心双手一动一静,开合之间,充盈着种玄妙意境,叫人不由自主的便想沉浸在这似乎揭示了天地至妙的美丽中,不由赞叹道。 陈远口中说话,手上不停,又起变化,一手自少阳之木,径转太阳之火,一手由纯阳烈焰,徐沉厚重大地,借了五行生化之力,抵住了少女动静参合的一手妙招。 “这个倒可以告诉你,叫天行地势,怎样,不错罢”秋心得意笑着,双手连连幻动,又施奇手,挡下陈远土火进击合着。 “当真不错” 陈远赞叹着意中人的蕙质兰心,双掌不停,又缓缓前迫,二人也不动用罡气五采,以力压人,只凭着入微而明知的剑道境界,以指袖为剑,于方寸之间,生出诸般微妙变化,你阐我,我截你,缠斗不休,凶险凌厉的剑招锋芒间,又萦绕着淡淡的相知温馨,相恋甜蜜,一抬眉,一眨眼,似乎都印到了彼此的心里 秋心自十年太虚幻境中出来,只在外转了不到半夜,便给黎星刻逮住,拿回了皇宫,此后月余时光中,虽与洛青绫相处颇多,奈何二人境界委实差的远了些,指点犹可,要说交手,实在不能。 陈远亦然,三年紫禁幻境,虽耗了水磨苦功,入微臻明,又与吴明一战,只是小老头终归境界有碍,未得真果,看似不测,实非对手,出来至今不足两日,又成了皇帝,得五采加身,自然也没甚么机会与人交手。 因此这一番切磋,正是二人武道大步晋升后的首次真正对战,能领悟到甚么,却要看彼此心意真怀了 ------------ 第一百零六、七章 如琢如磨 这不是实战,却胜似实战。 只因二人心有灵犀,一面可凭对彼此的了解猜定他或她下一招将要用甚么,一面又可仗强横元神冥冥前知,如此两下里一对照,知己知彼,简直好比是自己与自己交手,查漏补缺,全然不在话下。 但若真是一心二用,右手对左手,胜负只在独自一念间,也是无趣,偏又不全是,两颗心儿虽挨的极近,仍有着那样一丝若即若离,似我非我的微妙距离,正是知人莫若知己,知己还需知人,知人者有智,自知者更明。 秋心目中噙着倾世的微笑,柔美十指花儿一般在空中不住变幻,化出一片迷茫雾影,或开或谢,或凋或零,或生或灭,倏忽间已经历了花的一生,悠然褪尽颜色,眼看便要坠入大地,化作泥泞,剑意也只余下微微的一丝,像是秋风中的枯蝴,全无力气,只能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已是到了生命尽头,正是趁虚而入的大好时机,陈远却神色一肃,非但没有趁机进攻,双手反而立时撤回,不徐不急,抱成一球,五指轻泛淡蓝,五指隐敛炎红,赫然使出了一式绝学:“水火均平”,自生大道,周身萦绕着种玄妙气息,连空中微尘也沾染不上,守的滴水不漏。 这式招数本是陈远修成长生诀后,以神衍气,反推演绎,从“十日横空剑”、“覆雨剑”两门天阶剑术中化出的得意妙手,少年自忖即便没有五采气,凭此招也可在宗师手中撑过一息,此刻却在秋心将残未残的剑意中,感受了一种莫大的威胁,用了出来。 褪成灰白的片片花瓣,在凉风中飘飘荡荡,凄凄清清,似在感慨:如此美丽的的花儿,为何竟有凋零的一天 陈远忽然分不清这是甚么花了,是海棠,是秋兰,还是寒梅 低低叹息声中,凄清渐薄,冰冷徐盛,残花落地的一刹那,便成了雪。 大地上不知何时已积了厚厚的一层,苍茫矮天下,厚重的铅云低低垂着,向人间洒下纷纷扬扬的雪花,经寒冷彻骨的北风一吹,更凌乱了。 残红伤春,落叶悲秋,吹雪不曾怜冬,往往冷却人心。 陈远的心没有冷,微泛蓝辉的左手却似乎是被冻住了,动弹不得,像块死掉的冰,均平道意登时告破,冷冷风雪便刮了进来,要迎去夜归的人。 瞬息间,归人衣上,身上,眉毛上,头发上便都积满了雪,变得臃肿不堪,步履维艰,似已不能坚持,前路却仍漫漫,暗夜沉沉,半点也望不见的家的烛光。 只有右手中,尚燃着一支火把,散发着暖意,虽极微,却是不灭的希望。 有了希望,纵然渺茫,便不会放弃。 道阻且长,我只一步步去走,终会有尽头。 归路的尽头,是家。 家是温暖的,手也是温暖的。 陈远握着佳人酥手,凝视着温柔笑颜,良久良久,忽然叹息一声:“不得不承认,我是有点小嫉妒了。” “嫉妒”秋心皱了皱眉。 “上天既给了你绝世的容颜,为甚么又给了你如此灵慧的心” 少女刹那红了脸,轻轻抽了抽,却没能抽出手来,只得任他握着,低低道:“哪有的事况且,还有你那位青姊呢” 陈远摇摇头:“我虽不知青姊的天阶幻境是甚么,但可以断定,绝对是危机四伏,凶险莫测,稍不留神,便会陨落的那种。我们两个嘛,你的太虚境就不用说了,简直是任你横行,我的紫禁宫虽有几位高手,却也没甚么威胁。青姊既经受了常人难及的磨炼,有常人难及的成就,也属自然。而晨儿你,在十年悠闲闺阁中,未曾一战,非但入微凝罡,神而明之,更创出了这许多精微招数,简直羞煞了我” “不是这样的,洛洛,”秋心温柔瞧着少年,轻轻反握起手,道:“我那十年中,除了与几个姊妹玩闹外,再无别事可做,只好一意练气,琢磨剑法,虽没有青姊那般生死磨炼,却贵在平淡,有几分成就,也算是应当,你就不一样了” 秋心一手握着,一手举起,抚着陈远侧脸,道:“你在幻境中是皇帝,一个江湖子弟要领悟帝王之道,平衡朝中势力,治理天下,本就极难极难,又要练五门天阶剑法,一部不死印,一门长生诀,又要打磨元神,锤炼真气” 秋心屈指数来,摇头笑道:“有这样多的事要做,你若是再自出心裁,创出许多剑招来,岂不是显得的我很笨” 陈远默然片刻,忽然微笑道:“我那样夸你,你这样夸我,总觉得” “很无耻” 二人齐齐说完,彼此看着,一时失笑,耳鬓厮磨,闹成一片。 待笑够了,陈远抚着秋心柔滑如丝缎的长发,道:“我瞧你方才那残花成雪,剑意流畅自然,似乎不是散招,而是一整套剑法” 少女依在恋人怀里,双手扣着陈远修长左掌,抱在身前,闭着眼,听着心跳,似乎不想说话,片刻后,方轻轻哼着:“嗯” 陈远望着窗外片片落下的桃花,感受着一片淡淡温馨,一时也忘言了。 二人真气因群玉之泪粹练之故,一般的精纯凝炼,质地极近,却又有着不同的特性,一个五行阴阳俱全,几有鸿蒙之意,一个红尘漫起危楼,渐有出尘摘星之美,彼此流转交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更有灵犀恋心,渐渐的,向着更高的层次缓缓迈进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真气溶成一体,几乎可感受到彼此心中所想,又徐徐分开,成了两个独立完整又相濡以沫的个体。 陈远心有所感,低着一看,果见秋心也睁开眼,定定瞧着,轻轻道:“这般修炼,似乎很有益处,我感到真气又灵动深厚了一些呢简直比我独自冥息半月的功夫还要好。” 陈远点头道:“我也是,可能是我们入微后首次同修,方有这般好处,不然常常如此,岂不很快就能成就宗师了” 秋心眨眨眼,也笑着道:“多半是这样不过,洛洛练成的长生诀当真厉害呢” “你又夸我,我是不是要说,晨儿自创的风花观雪月,山水梦神人更是奇妙” 第一百零七章计议 秋心不说话,只懒懒抬手,描绘起屋顶繁琐的精美花纹,衣袖自然滑下,露出一小截手臂来,莹莹如玉,映出内侧一株翠色小草,由腕至肘,修长曼妙,如美人招手,青青欲滴,像是生在少女皓臂上一般,并非是画上,纹上,刻上,那样浮于表面。 “很美这便是你先前说过的绛珠草” 陈远看着那株异草,只觉其中隐隐蕴有一种奇异力量,清空高远,飘渺孤傲,却又一闪而逝,说不明,道不明,消失在灵觉中,再抓不住一点踪迹。 “嗯”秋心探出手指,轻轻抚着左臂宛如美人的绛珠草,痴痴出神,似是忆起了太虚境中往昔红楼时光,许久方回过神来,起身坐正,摇头笑道:“我本以为它只在幻境中,哪知却随着一起回来了。” 陈远沉吟着,缓缓道:“我直觉此物含有种神奇力量,非同小可,绝不在五采气之下。” “却又深深敛藏,是不是”秋心轻轻道:“我亦有此感,只是似乎时机未到,或是境界不足,引她不出,也就没有勉强为之,只偶然发现有储存真气之能,所以平日里便将修来的真气存进去,到现在,已是相当于我本身真气七倍有余,却仍没到上限。” 陈远赞叹不已,拊掌道:“如此便可不畏久战,仅凭这一点,已是稀世之珍了。” “我只觉得奇怪,”秋心摇头道:“颦儿生前虽是才情惊艳,容颜绝世,却是不通武道的,毫无力量在身,为何去后所化绛珠草,竟有如此异能” 陈远伸指过去,轻轻触了触,只觉一片柔嫩光滑,温香软玉一般,想了想,道:“青姊知道么” “第一天就给她发现了,”少女没好气道:“然后大呼奇怪,捉住我不放,研究了好几日,到头来也没说怎样,只是叮嘱我每日向里面存储真气,将来必有大用。” 陈远微笑道:“想不到青姊也有那样的一面。” 秋心脸一红,又转瞬即逝,道:“天人既如此说,我也只好听着了。” “但你还是来查了。”陈远翻过案上旧书,却是一本九洲异草录,书名下还有两个小字:季珍。 秋心道:“也不全是为此,这书中有许多上古奇闻,于我的神字一路剑法颇有益处。” 陈远心中一动,细细想了想,道:“这通文殿中藏书,晨儿要用多少时日,方可读完” 秋心屈指算来,道:“这殿中藏书,有三成是你读过的,另有一成是我看过的,余下近三千部,数万册,若是逐一细读,怕是一年也不成,要是只先行记下,半月足矣。怎么了,是需要洛远出面了么” 少女反应极快,敲着书案,道:“是有人将要试探了” 陈远点点头,将昨日之事一一道来,末了道:“那暗线必对洛华极为注意,先入为主之下,很可能从一些细微之处瞧出不对来,须早作布置为好。” “嗯,待我记下那些书,便出城打个转,再化成洛远,大摇大摆地进京,惊动城卫军或是御林军,便可与皇帝见上面了。” “莫要强行费神,洛远认宗后亦是皇室正脉,有权到通文殿中来的。” “我省得,但有一点”秋心微微皱着眉,道:“那时我只是洛远,或者同时亦是陈远” 如只是洛远,便可随便编一番经历出来,只说在深山老林中得遇世外高人,习得一身本领,师尊离世后出山履红尘,谁也查证不了。 如果还是陈远,那便是一名华山弟子,来历清楚,记载详实,皇家血脉流落江湖,修得高明武功,下山游历而来。 这二者皆有利弊,洛远是无甚过往,无从查证,皇帝说甚么便是甚么,却像个不真实的故事,陈远则是令人信服,却与华山牵涉颇深,若是忽然有以前旧友来访,譬如李进,或是颜歌,秋心虽亲身经历了陈远十数年的过往,却终究不是本人,稍不留意,露出破绽,却是不好。 陈远于此早有定议,道:“我下山以来便直奔东海,见过我原本样貌的没多少人,桃花岛那夜论道,却是在许多人眼中留了痕迹,令狐师兄、原随云、徐子陵等大宗师不说,还有扶桑那位楚音公主,四时四明三际使那一堆年轻高手,若是突然钻出一个与陈远长的一模一样的洛远,武功剑法又像,二人却非一人,实是令人怀疑。” 秋心摇头笑道:“我只问了下,你就说了这么多。” 顿了顿,少女又道:“还有一件事。” “你是说,查清当年成王府大火真相” “还有当年成王谋乱一案,都有谁参与,告密者是谁,煽风者是谁,洛华帝初登基,又为何不顾物议,骤下杀手,害死了自己的同胞兄弟” “这些事不便问别人,青公主她们当年尚幼,只有去问那三位了。” “婠婠,武后,无情。” “婠婠一向在绾空小庵中静修,除了武后与赤尊信,极少见外人,暂且不大可能。” “同一件事,立场不同,说来的事实便也不同。” “所以,两个人都要问。” 二人计议已毕,陈远起身要走,忽然又道:“华山如有来人,不是李进,便是小师姐,他们对我最熟,只小心一点,也没甚么,隔了一年,顶多惊叹我的武道进境,却也休想从武功方面瞧出不对。有一个人,却要小心再小心。” 秋心秀眉轻皱,又绵延开,似笑非笑道:“前枢密史之女,慈航静斋高徒,与成王世子洛远约婚的,苏春水” 陈远似是不懂少女言中深意,正色道:“她在维扬幻境中似乎认定了我便是洛远,见过我出手,那时我已是无招,剑基已成,又随着我们进了皇宫,绝对可以断定陈清便是洛远,在她面前,如非不得已,尽量不要出手。” 少女眼珠一转,道:“知道了,退下罢”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 更新延迟 抱歉,大约延迟三个小时左右的样子,只是这一章,明天会正常。 ------------ 第一百零八章 三器 稍稍西移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斜斜地笼在少女背后,似为她添了一圈淡淡的光晕,一语之下,透出些许微妙意味。 陈远无奈看着她,道:“她知我有破意式,而这招剑法太过决绝,肃杀过甚,一经出手便是毁人剑意,再无后路,纵然是剑意传神术,也无法承载,方才你已明了详略,若是可以从葬花凋零剑意中自行推出,纵然七相像,也可以随意出手。” 秋心道:“若是不能,便要小心,是罢” “毕竟,她是慈航静斋的人。” 少女挥了挥手:“好罢,我知道了” 陈远瞧出她的倔强,也不点破,下了小楼,出得桃花林,一时四顾,见处处宫阁,烟柳垂岸,宫人来去,只是这皇宫虽大,他又是皇帝,也无甚地方可去,离傍晚尚早,一时想了想,便跳出几个地方来,“诚剑殿、神兵阁、大内武库,这三处乃是皇宫收集天下名剑神兵,武道典籍之所在,青姊说的那些,大可一看” 兴之所至,陈远也不迟疑,带上碧落,穿过一路轻盈似蝴蝶的宫女们,行了大半时辰,先到了坐落在皇宫最西的神兵阁。 虽说是阁,却是一层,也不甚大,只一间小屋,也无匾额,似是寻常巷陌,但任何人看了这间屋子,也不会生出小视念头来。 只因这座小阁,纯以黄铜铸造而成。 春日的阳光照在黄铜阁上,映出一片澄澄辉色,不见飞檐,也无雕窗,方方正正,朴实无华的样子,自有种厚重沉凝,孤零零地安放在一片极大的平地上,与远处宫殿离的很远,不见花草,也无芳树,像一块沉默的大石头。 “这简直不像是皇宫大内,倒像是门派禁地” 身后跟着碧落,自平地之外行来,陈远如此想着,到了阁外,一旁木屋中转出一人,深深躬身道:“见过陛下。” 这人空着手,几乎要垂过膝,一身灰衣,气度沉稳,施礼时比大宗师恭敬了些,却也没有跪拜,陈远并不奇怪,因这人是位宗师。 “刘卿辛苦了。”陈远挥了挥手,平淡道。 灰衣人道:“陛下此来,是要看那三件新入阁的神兵么” “不错,启阁罢” 灰衣人应了一声,自腰间取下一枚钥匙,转到门前,插入锁眼,徐徐一扭,黄铜铸成的小阁滑开了一扇门,涌出一片异光来。 这光淡淡,却又斑斓,内敛,却又冰冷,正是神兵之光。 陈远与那灰衣人自然无碍,只是碧落,笼在淡光中,小脸发白,身子不住发抖,牙齿打战,似是禁不住。 陈远挥了挥衣袖,涌出一股柔和气劲,卷起碧落,向后平平飞出九丈,轻轻落地后,慢步踏进了阁中。 灰衣人头也不回,跟着皇帝入了阁。 碧落怔怔站着,望着那一片光,心中涌起一片奇异情绪:“皇帝闭关出来,似乎温柔了许多” 这念头一起,少女猛然回过神来,心中连忙呸呸几声,鄙夷起自己来:“小蹄子皇帝稍微好了那么一点,你就动摇了莫要忘了,是他下令,平了你的家的” 如此一想,碧落放下心来,握着小拳头,气鼓鼓地瞪着那黄铜阁,大异平时婉静,似乎四下里无人,她才显了一些少女本性出来。 陈远自然不知外面有个小宫女正“惦记”着自己,此刻他面前全是光。 冷冷的光,淡淡的光,冰冷刺骨。 神兵本自晦,只是此中神物并非一件,互相争斗之下,激出一缕缕尖锐之极的太乙杀伐之气,汹涌奔荡,无孔不入,四周冰凉黄铜壁上,已是密密麻麻到处都是小小坑洼,杀机仍是不住流转,似乎要凝成水汽一般。 二人站在一片杀气中,陈远周身盈绕着淡淡五采,灰衣人鼓起半尺黄色罡气,纷乱冷息击将上来,虽俱都是无形之气,却发出叮叮咚咚的金铁之音。 “陛下,阁中的太乙金粹,比起往年,要更盛一些。” 灰衣人望着四周铜壁地下那一只只玉色浅盏,见那里面隐隐零散了几点刺目白光,似要连起来,却始终没有。 陈远负手而立,目中似乎露出满意之色,淡淡道:“多了三件,自然更好。” 灰衣人笑了笑,道:“陛下洪福,自有天佑。” “欲效秦皇旧事,聚天下之兵,铸金人十二,以镇四海” 陈远脑中闪过青公主所说,叹息道:“纵然如此,要铸成十二金人,还差的远。” 灰衣人目光闪动,却不再说话。 陈远沉默了一会,随意走了走,见这阁中刀枪斧戟,环刺钩链俱全,呈在一部部精金架上,各依方位,似是某种阵法,泛起淡淡光华,彼此间争斗不休,却不知全为他人做了嫁衣。 离人钩,杀生刀,灭度仪,天罚斧,诛情刺 正漫步间,忽见前面一架上放了柄炎红长矛,长约近丈,其上杀机隐成一头白狼,正仰天咆哮,凑近一看,架上刻了数排小字: 月夜之狼,元蒙国师毕玄佩兵,政德十七年春,狼子围城,青公主击杀于京师之外,收器于此。 左侧是一具金轮,光华灿然,杀机隐成五轮,架上刻的是: 光明法正轮,吐蕃国师金轮佩兵,政德十七年春,狼子围城,青公主击杀于京师之外,收器于此。 右边是一柄奇形弯刀,凛冽纷然,气成圆月,架上刻着: 小楼一夜听春雨,祁连山大荒峰圆月魔教教主丁鹏佩兵,政德十七年春,狼子围城,青公主击杀于京师之外,收器于此。 “奇怪,青姊不是说,那日她一剑之下,这三位大宗师衣物血肉,随身兵器俱都化作齑粉了么如何收器于此” 陈远凝视许久,忽然问道:“刘卿,这三家有甚么杰出后辈么” 灰衣人道:“毕玄座下三弟子赫连平沙,金轮第七徒无真,丁鹏关门传人丁仪,可谓杰出。” 陈远脑海闪过这三人资料,“俱已凝练武道意志,神而明之,此去天阶幻境,俟其出,必更上矣” 却只一闪,便丢到脑后:“青姊杀其师,我便杀其徒” ------------ 第一百零九章 碧海青天 “神兵放在这阁中,杀伐灵性,犹如利斧斫木,被引诱出来化成太乙金粹,又不得补充,却是无法精益求精,更加纯凝,只能是日益枯竭下去” 陈远大略转了一圈,瞧出这殿中兵器金架方位、远近、大小等布置大有讲究,依稀连成了一座阵法,相冲物性,令神兵间的争斗更加激烈,灵性流失也愈发厉害。 “或许一件天阶神兵能撑上三年” 一念闪过,陈远并不十分在意,因这阁中兵刃虽多,却没有一柄是剑,虽说以他现下境界,早明其理,随意用甚么兵器都无甚问题,都能当成剑来用,但陈远终究还是最喜剑器。 正要出去,忽然瞧见角落一部小架上放了一枚绿玉指环,晶莹可爱,碧光盈盈,如水纹一般轻轻流淌着,震颤着,大见温柔之意,没有参与到核心那激烈的死战中去,只固执地守着自己的一片小天地,偶尔有冷光杀机来袭,方一刺下,便被碧色清光柔和而坚定地弹了开来,却也并非追击,只是坚守着。 陈远大觉有趣,行近一看,那架上亦是刻了数排小字,却似比它处别柔软些: 碧海青天,楚地离歌门云兮娥佩器,可化气成剑,亦可运罡为甲,政德九年冬,楚州动乱,云氏破章台,曹雨追杀之,次年夏,诛之于南海沧浪岛,收器于此。 “次年夏,那就是说有六年了,这枚碧海青天指环似乎灵性极高,竟可以至柔驰骋至刚,自保至今,当真了得之极” 陈远瞧着这枚指环,望见架上“可化气成剑,亦可运罡为甲”一排字,想起秋心似乎还穿着套名器软甲,便伸出手,探向这指环。 将要接近时,隐隐有股熟悉力量在排斥着,心念一动,五采闪过,阻力登时消失不见,那碧光灵性极巧,也不抗拒,任凭陈远将它拿起,细细瞧了瞧,却未戴上,只收入了袖中。 灰衣人静静看着,虽说这指环在阵法中略有调理疏导之用,但不在也没甚么,况且是皇帝要取,自然不会阻止,见皇帝收了指环,原地站了一会,似在想着甚么,片刻后大步出了这神兵葬场,便也随了出来。 碧落少女已恢复成往日婉静淑仪之态,待阁门关闭,寒光消失后,迎上前道:“婢子拜谢陛下。” 陈远摆了摆手,也不理她,只是问道:“刘卿的元和混虚诀修炼的如何了” 灰衣人躬身道:“臣借阁中神兵杀气锤炼十余载,相信再有三年,当可圆满,距大宗师更近一步。” “三年”陈远心中感慨一会,既是为武道越巅峰,所需时日便越久的无奈,亦是因三年后自己应当不再是皇帝,此人如何,也就无关了。 “朕很期待。” 陈远淡淡道了一句,携了碧落,离去了。 “恭送陛下。”灰衣人躬身送道。 少女安静地跟在后面走着,一路俱都沉默着,随着悠步慢行,来往宫女不停住足行礼,却未能稍阻片息,途经一片小湖绿堤时,忽听前面皇帝道:“你会武功么” 碧落小脸微微发白,低声道:“婢子不会。” “想学么” 碧落小脑袋急速转了起来:“皇帝这样问,是要干甚么是察觉了不对劲,有意试探还是心血来潮,随便一问” “不对若是察觉到异常,应该是直接拿下我,绝不会再试探” 想及此点,碧落放下心来,垂首似是犹豫了会,才低低道:“宫中宫中不是有禁武令么” “哦看来你是想了” 少女一咬牙,道:“婢子不敢隐瞒陛下。” 陈远笑了笑,问道:“你为甚么想练武” 碧落低着头,眼珠微微转了转,道:“婢子不想像方才那样,连站在陛下身后都不能够。” 陈远怔了怔,连正在心中推算的众生真我阵都停了下来,摇头不已,“若是不知这丫头那些动作,此刻任谁听了,都会有些感动罢” “既是如此”陈远有意稍顿了顿,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便下一步闲棋也无妨,看究竟是甚么人安排了这呆呆的小丫头潜伏在皇帝身边,道:“朕准你在武库中挑选一门武功,旬日可向公孙大娘请教一番。” 碧落欢喜不已,身为皇帝近侍,她深知公孙大娘明面上虽只是宫中舞伶之首,实则武功深不可测,连皇帝亦是礼遇三分,武库藏书倒也罢了,有如此明师指点,本来无望的大仇,似乎出现了一点微光 “只是,大娘似乎是皇后一边的人,皇帝命我向她请教,不疑虑我会背叛么莫非是我太轻微,反了也无甚用处,还是” 如此种种念头在少女脑中急闪而过,看起来像是欢喜的呆住了,碧落迟了数息,似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颤抖着道:“婢子婢子谢过陛下。” 说话间二人穿过数排嫩绿垂柳,上了湖中石桥,弯弯曲曲地,周围是一片深碧色的湖水,零星飘散着些绿色的小小莲叶,凉气森然,映出深蓝色的天来,有十几只白色的鸳鸯正浮在水上,偶尔拨动下爪子,便激起一圈圈涟漪,扩散开来,彼此撞上,或是消弱些,或是加强些 陈远忽然止步,凝望着湖中水纹,瞧了许久,问道:“你看那波纹,有甚么规律没” 碧落瞪大眼睛,望了半晌,眼都酸了,却甚么也没看出来,只好道:“婢子愚钝,没能发现。” 正巧不远处又有两只鸳鸯动了动,生出两圈波纹,迅速接近,陈远道:“注意看,两道波纹有些会弱些,有些会强点,有甚么规律” 碧落怔怔瞧了半晌,不确定道:“高低相消,同高或同低加强” 陈远点点头,又摇摇头:“你能看出这一点,已是不错,只是尚有更深一层,未能明了。” 皇帝说完,举步便行,少女连忙跟上,道:“婢子斗胆敢问陛下,更深一层是甚么” “与那两只鸳鸯的距离,两圈波纹的间隔有关。”陈远说完,步下石桥,踏上湖岛,望着正中一座黄色小宫,心中一动:“这武库倒与六扇门存放密档的地方有些相像。” ------------ 第一百一十章 参合伤情 湖深而碧,岛蓊而绿,殿肃而煌。 石桥架在深碧色的湖水上,浅碧色裙裳的少女站在石桥上,点缀出一片娇柔风景,皱眉苦思,却不得解,眼见皇帝已然登了岛,急急住了神,随了上去。 小径幽凉,行不片刻,到了宫前,早有三名司首迎上前,行礼后居中一名蓝袍宗师道:“陛下此来入库,可需臣等随行” “不必了。”陈远摆摆手,道:“三位卿家在宫外等候便是。” “遵旨。” 二人入得宫来,顿觉一凉,这宫墙也不知是用甚么材质所建,虽在湖心中岛上,宫中却半分也不觉潮湿。 放眼望去,这一层密密麻麻的全是书架,上面摆了一本本书册,随意看过去,尽是些钱线剑法、五虎刀法、千军枪法之类的常见人阶武学,偶有一两架内功心法,也全是抱虚劲、苍云诀、坐忘经之属的门派入门心法,无甚好看,休说陈远,连碧落也不甚在意。 转了一遍,并未瞧见甚么因残缺而降阶的高明心法,便上了二楼,这层却要小一些,书架并未布满,且有了聚散,有些仍是空着。 行近一看,一片书架上全写的是“全真”二字,翻了一翻,自地阶心法东游经、心斋术、苍黄诀起,至归玄剑法、全一剑法、三清剑法、七星剑法等,再到盘阳拳、六虚掌、沧行刀、正意指等,全真上下全部地阶武学,内外功俱全,无一疏漏。 陈远暗暗心惊,依次寻了过去,经古墓、崆峒、金钱、楼观一一看过,终于到了“华山”架前,细细一看,上面莲花清静剑、朝阳一气剑、玉女十九式、云台天光剑、落雁飞仙剑,到破玉拳、凝光掌、蹑虚步等,至乎混元功、紫霞神功、明月流风诀,亦是全全本本,俱在面前。 “看来朝廷才是世上最大的门派”陈远心中叹息,这些武功定然花费了不知多少人力物力才得以收集的如此齐全,放在这儿自然不是发霉的,御林军、锦衣卫、城防司,乃至官府捕快、地方驻兵、南北边军这庞大的军事力量中,虽不是全员皆可修习,但却是择选忠诚优良之士,每年都会发放一批武学下去。 “佛道围城,应该也有这方面的原因罢”陈远不禁想到,武功秘籍乃是一个门派最重要的根基,江湖中严禁私传偷学,这正是最大的忌讳,一经发现,往往是整个门派倾力追杀,不死不休。 “朝廷却搜集了这天下各大门派的中坚武学,”陈远望去,峨嵋、青城、昆仑、唐家堡、少林、武当、恒山、天龙寺尽皆在目,“这几乎等于挖人祖坟了。” 转了许久,陈远丢下手中一本拳经,问道:“你选好了么” 碧落一怔,垂首道:“婢子想上第三层楼瞧一瞧。” “你是不是以为,第三层上放的便是更高明的天阶武学” 碧落悄悄咬着嘴唇,低低道:“婢子不知,但只能选一本,婢子愿冒此险。” “既如此,”陈远瞧着这有些呆呆,有些勇敢,又有些坚定的少女,不置可否,道:“你便上去罢” 碧落吃了一惊,念头转动,道:“婢子一人” 陈远已拿起手边一本玄虚刀法,随意翻阅着,不说话了。 碧落想了又想,终是下定决心,深深敛衽一礼,转身上了三楼。 二楼一时安静了下来,窗外照进温暖的阳光,一束一束,像是透明的柱子,不经意间,可以看清空中飘着的浮尘,侧耳倾听,便听到湖水脉脉流动的微澜,微风吹过纱窗的静响,合在一处,直令人想不顾一切,睡上一觉。 “春困幽发意迟迟,倦思阑珊心可可” 陈远刚看完半路春山芳菲剑法,忽有所感,心中念了两句,一时断了,续不下去,也不甚在意,又拿起旁边一本绮年残红刀谱,哗哗翻过,虽不全,也已得其神,放回原处,再看下一册,却是一本参合伤情箭诀,不禁起了好奇:“拳经剑谱,刀典枪图看的多了,这箭诀倒是头一回见” 抬头一瞧,这书架上却不是门派名号,更有六个字:失落心法遗考。 “难怪前面几本意境虽极高明,不似地阶景况,却全都残缺不全。” 陈远想了想,翻开第一页,上面只写了八个字: 阴阳参合,何本何化 漆黑的字,纯白的纸,字只一小片,留白却很多。 “这倒有趣了,”陈远摇摇头,却并未翻开下一页,反而掩卷沉思起来:“这本是屈子天问中的一句,用在此处,却与箭法有甚么关系” 想了片刻,有了猜测,翻开第二页,又是八个字: 有无失道,降本流末。 “有趣,有趣”陈远稍有些兴奋起来,踱了几步,想了许多,又瞧第三页,这次却是许多字: 何究其何,用其用明阴阳微末,我意根本以一贯之,参合在弦,伤命奈何,更伤其情 下面便是如何降本,如何流末,如何一贯,又如何参合,如何控弦,博约逐文,微言深义,一一细读下来,却少了最关键的“我意根本”之法,令人徒呼奈何。 “这根本法竟失落了” 陈远心中长长叹息,将这箭诀放回架上,不禁觉得有些可惜:“这箭法也不知是何人所创,立意高远,却又能从微处着手,一一行之,落在实处,当真是位高人,只是缺了根基,便没多少用处了。” 依依不舍地抽回手,陈远忽然心中一动:“凭这人如何高明,也高不过青姊,将这书拿给她看,多半可以推出根本来” 此念一出,陈远猛然惊醒过来:“为甚么我总想着依靠青姊”少年冷汗澿澿而落,瞬间湿透重衣:“青姊太强大了,甚么都能解决有了简单的法子,却是没多少人愿意去下苦功费力去想新的。” 正反省间,不远处传来轻轻下楼足音,片刻后碧落便回到二楼,抱了一本旧书,来到皇帝面前,道:“陛下,婢子选了这本。” ------------ 第一百一十一章 陈年旧事 “哦,你选的甚么” 陈远随意漫步,翻开一本,大略瞧了几眼,便又丢开,走向下一向,碧落在身后亦步亦随,低低道:“婢子挑的是本姑射辉月诀。” “东海三仙岛的武功么” 陈远皱眉:“三仙岛在汉时兴盛绵延,为海外名景,武林圣地,却早在数百年前便被东吴大宗师周瑜挥兵破灭,门人星散,传承断绝,密传的心法便有许多精妙之处不易领悟,这这姑射诀尤为晦涩艰难,你当真要修习此术” “婢子愿修” 陈远不置可否,只继续翻了下去,直至翻无可翻,方道:“也罢,今夜你可去请教公孙大娘,看她如何说。” “谢陛下。” 陈远放回最后一本纯阳功,抬头望窗,依稀是傍晚时辰了,西侧纱窗外映照进湖水中的夕阳,将整层楼都染成了黄昏颜色,暖暖的,却又将尽,令人油然生出无可奈何的叹息之意。 “没时间去诚剑殿了。” 陈远沉吟片刻,下了楼,出了武库,登桥回岸,一路折北,到得未央宫前时,深沉暮色忽然间便已降临大地,苍苍茫茫,笼在远远近近的点点灯火上,微微闪烁,浮动在烟柳池花间,更添上了一层薄薄的凄清。 尚婉儿早领了许多人迎在殿前,暗自奇怪皇帝为何只带了一个碧落,见礼后。这高挑女官道:“还请陛下入宫稍待,娘娘很快便会回来了。” 陈远点了点头,看了看浅红色的宫墙,漫步踏入,入目却不是庭屋帐柱,而是一大片红色花海。 花红,花海更深,晚风拂过,花叶沙沙作响,由远及近不住点头,像是东海上的波浪,却又似乎要燃烧起来一般,灼人伤心。 燃烧的红色花海中有几处黑点,仿佛不屈的礁石,凝目望去,却是几窝蜂巢,一群蜂子正嗡嗡地落下去,回家了。 陈远心中忽然灵光一闪,却比白驹更快,尚不来及抓住它,已倏然逝去,只留下一道似有似无的痕迹,依稀指引着朦胧的方向,又昏昧不明,全然不知究竟是甚么。 皇帝骤然止步,碧落、尚婉儿,与一群未央宫女齐齐停住,却不敢发问。 陈远也不理她们,想了想,舍开正道,独自沿着弯弯曲曲的小径,踏进花海,来到蜂巢前,转了几圈,不见一只蜂子探头来望,灵觉感应中,六角形的巢中近百只蜜蜂正蠕动着,忙碌着,或照顾幼卵,或酿着甜蜜,或巡守察看,或侍奉女王,井然有序,似乎在它们小小的脑袋中,藏着一套不为人知的秩序。 身子一震,少年长长吐了口气,折回正道,穿过花海,到了一座碧梧宫殿中,入座后,上得茶来,除碧落二人垂首侍立外,余人尽退了下去。 陈远冥目端坐,心中不住推衍,不知时光流逝,忽觉一道庞大气息正不住接近,如渊如海,又像是一团旋转着的混沌星云,黑白不明,清浊浑成一片,生出一种连念头也难以逃脱的错觉。 这气场本该静守不动,团团圆圆,以待敌虚,此刻却徐徐进步,悠然不迫中,隐隐透出一种锐利之极的纯粹锋芒。 “明玉天魔” 陈远睁开眼,那奇异之感立时消失不见,眼前只有一位红衣凤冠的绝色女子,眉目凛冽,风华绽然,正负手而立,静静看着他。 碧落与尚婉儿都可算是世上少有的美人,各有可爱欣赏之处,奈何武后在场,她们的光便全给掩住了。 “皇后,坐罢” 陈远端坐不动,伸手一引。 武后挥了挥手,尚婉儿立刻退了出去,碧落瞧了瞧,见皇帝点了点头,也躬身退下了。 暮色已残,夜色渐重,空空荡荡的大殿上,只剩下了一位皇帝,一位皇后。 武后翩然入座,淡淡道:“你做的不错。” 陈远道:“不负所托。武后传了后宫令谕,免了很多麻烦。” 武后道:“你此次前来,是为了成王旧案” “不错,我查遍了密案,也不见个中真相,只好来问知情人了。” 武后沉吟着,美丽的眼睛中反照出少年文采容貌,安静长明灯火,空荡深远大殿,道:“你可知道,当年先帝立储时,曾有意择选成王” 陈远皱眉:“这倒不知,既如此,又生了甚么变故” 武后淡淡道:“成王生性中有一段痴情,本宫便为他安排了一场邂逅。” 年轻的皇子,绝代的少女,美丽的邂逅,痴缠的爱恋,失望的皇帝,暗伏的兄长 陈远平静道:“这法子不错,洛华登基后,忌惮此事,便有人揣摩上意,趁机陷言或还有胡人影子” 武后深深看着他,目光中似乎带上了一点慈爱,又转瞬不见,道:“当今陛下即位不久,成王府长史深夜进宫,面见皇帝,言道成王密谋宫变,且有血书虎符为证,又有谋士从旁进言,宠妃耳边煽风,皇帝顺水推舟,便令陆炳围了成王府。” “那场大火呢”陈远面上毫无怒意,只淡淡道:“既有如此铁证在手,大可从容拿下,审问明判,落实罪名,杀的名正言顺,以安天下之口,为甚么又有一场火,烧了王府,也引得流言不绝” “在那火之前,”武后凤目中仿佛有一层淡淡哀色,道:“王府上下已全部中了风月醉人归之毒,成王本人虽是宗师,却被人暗中偷袭,一着重创,未能逃出。” “武后所言非虚,正与我在维扬幻境中照归本心时所见一致”陈远平静想着,冷冷道:“此人是谁” 武后看着他,道:“石之轩。” 陈远身子一震,盯着她,徐徐道:“我听说尊师婠婠与石之轩有不共戴天之仇。” 武后道:“不错。” 美丽的皇后稍顿了顿,又道:“你杀了君王心,石之轩也必将疯狂报复。” 陈远不奇怪她为何会知道此事,要么当时在场中人有她的耳目,要么事后追查拷问,只道:“谋士是谁,宠妃是谁” 武后不答,反问道:“你可知我为成王安排的邂逅是谁” “是谁” 武后凝视着他,淡淡道:“是我的妹妹。” ------------ 第一百一十二、三章 雨夜 夜风拂动,帷幕轻扬,不知从甚么时候起,殿中充斥着种沉闷潮湿之意,令人透不过气来,忽地“轰隆”一声,一道春雷滚过天空,震动窗棂,带来了淅淅沥沥的夜雨微声,侧耳听去,似乎还可以听到雨丝滴落芳菲,花海随之摇曳的轻响。 陈远心神亦是大震,险些呼出声来,却终是沉默着,良久方低低道:“成王似乎只一位正妃” 武后静静看着他,道:“正妃生一子,名洛远,为世子。” 陈远怔然片刻,伸出食指,真气流转,沁出一滴鲜血,轻轻一弹,血珠漂浮半空,晶莹生光,隐泛七色,他看向武后,道:“请。” 武后点点头,道:“长生诀练的很不错” 言罢一指轻点,一道血线直直飞出,撞上陈远血珠,似乎发出了“叮”的一声响,随后两滴血流动着,气息汇合,溶成一体,宛如一滴,在二人面前半空中漂浮着,转动着,七色中更添了一分明玉微色,一分极致暗凋,道魔浑然,如渊如海,不可测度。 陈远冥目合一,感应着那一缕水融的藏在血脉最深处的羁绊,心神震颤,睁开眼来,却叹息一声,望着武后明丽面容,道:“我实是想不到” 武后似也沉默着,思索着,道:“我也想不到,妹妹的儿子还活在这世上。” 陈远弹了弹指,光华轻绽,半空那滴血珠便化作一道淡红轻烟,徐徐散去了,少年怔怔着,道:“她她是个怎样的人” 武后转首听雨,忆及往昔时光,面上似现出温暖之意,低低道:“她像这春雨温柔,沉默,可亲,可爱” 武后话语低低,却蕴有种深深的哀思,渐渐绘出一位如春雨般的美丽女子来,观之可亲,处之可爱,静静站在未央宫中,长发如瀑,目中噙着倾倒世间的微笑,望着陈远,少年浑身止不住的战栗,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感情在心海中激荡着,奔涌着,他几乎便要流下泪来,却终于生生止住,开口道:“所以你才同意由我来冒充皇帝” 武后淡淡道:“若非我那时便确定了你的身份,洛青绫纵然已是天人,却也万不能扶你成帝。” “青姊知道的罢”陈远如今想来,才明白为何这种王子假皇的大事,为甚么可以实现。 “她那时尚幼,本是不知道的,”武后望着他,目中透出暖色,道:“只是无情却是当年旧人。” 宫外雨声渐盛,自檐下滴落,打在青石上,嘀嘀嗒嗒,像是滴在心头,良久沉默过后,陈远长长吐了口气,问道:“当年成王府那长史,进言谋士,宠妃,都是谁” 武后冷冷道:“两个已是死人。” 陈远恍然,道:“活着的是谁” “静妃。” “秋水宫静妃么”陈远沉吟着,忽然想到:“丽妃那首七夕小诗,似乎是静妃送的” 少年轻轻敲着扶手,忆及昨日所阅,低低道:“静妃能活下来,是因为她那个兄长” 武后盯着他,许久方道:“不错,柳生灭镇守西南,压制吐蕃多年,颇有功劳本宫如今,已是皇后。” 陈远明白她的意思:“阴癸圣女无所顾忌,想杀便杀,皇后,却是不行了。” 少年瞧着皇后,忽然道:“本在江湖悠游,为何要入朝堂” 武后淡淡道:“不入红尘,焉得超脱” 陈远一怔,转道:“昨夜御林军围了春芳宫,武后可知” 武后瞧着他,似乎叹息一声,道:“黎星刻派人前来请令,我自是知道的,怎么” 陈远本想将心中疑问道来,话到嘴边,却忽然变了:“以武后看来,那暗线最可能是谁” 武后摇摇头:“这可不像天子的问题。” 陈远道:“我不大懂。” 武后淡淡道:“天子,孤家寡人,莫亲,莫近,以威慑,以情化,以法统,所思,莫可使人明,所爱,莫可使人察,所惧,莫可使人知,所忧,莫可使人觉” 陈远默然,道:“这已不是人。” 武后盯着他,冷冷道:“皇帝本不应是人,既有统御山河,号令万民的权力,便要忍受一个人的寂寞” 陈远道:“皇后是说,我对宫女们太过亲善了” 武后承认,道:“这是破绽。” 陈远语气一变,平淡道:“天子行事,无常多变,是朕此次闭关所得。” 武后定定瞧着他,忽然笑了笑,几如凤凰振翼,风华绝代,拊掌道:“这下像了。” 陈远敛起天子威严,道:“若是静妃心怀不轨,当诛之无碍。” 武后目光一凝,道:“你是说” 宫中灯火微明,殿外春雨生灭,尚婉儿站在门外,望着夜空落雨,忽然道:“看来今夜你要一个人回去了。” 碧落少女此刻沉静稳默,正如一位皇帝身前统领女官,淡淡道:“那倒未必。” 尚婉儿上下看着她,道:“你很冷罢” 少女一滞,望着不远处雨幕,还是平静道:“天下雨,人就冷,不是很正常么” 尚婉儿笑了笑,道:“那倒未必。” 碧落抿抿唇,若有所思,不再回应,偏偏尚婉儿又含笑道:“听闻陛下为妹妹改了名儿” 这话虽是笑言,语调亦是柔和,却有一种浅浅的讥讽之意,碧落终于转过脸,盯着身边这宫中唯一与自己身份平齐的女官,道:“不如妹子禀明陛下,为姐姐也改一个” 尚婉儿不复平日冷漠,掩唇笑道:“唷妹妹真是好得宠爱,竟能请动陛下为我这小小宫女改名” 碧落强忍心中羞恼,道:“若是旁人,或未可知,姐姐身为皇后娘娘面前平仪,必可得陛下金口改字” 尚婉儿放下衣袖,淡淡笑着,道:“这倒不必了,我对自己的名字满意的很,还不想任人改来改去。” 听得此语,碧落心中羞怒渐去,疑虑反大起:“我现在总算是皇帝近臣,这皇后身前红人,如此讥讽,有甚么用意” 思绪未罢,尚婉儿目光渐渐尖锐起来,道:“妹妹现叫碧落,先前叫碧歌,却不知入宫前,又叫甚么” 第一百一十三章行诏 冷风吹动夜雨,化作一阵阵薄雾,散入檐下,碧落心中一跳,小脸上却还是很镇定,道:“既入了宫,自与前尘过往一刀两断”说到此处,少女话调一转,颇有几分不怀好意的猜测意味:“莫非姐姐还记挂着先帝平家之恨” “家祖本有过在先,获此罪责亦属应当。”虽被少女戳到痛处,尚宛儿毫无恼意,反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皇后娘娘宽宏大量,录我入宫,早免我过,妹妹今儿个如此说,莫不是怀疑娘娘旨意” 她这一番话,初时平平常常,只如寻常宫人算计,待到后来,却声色渐盛,语调变冷,直如数九寒冬,冰冷之意迫人眉睫,一阵夜雨轻雾涌上,赫然化作一片片薄薄冰晶,叮叮咚咚地坠在地上,碎成一地琼末,映出宫中明灭灯火来,闪闪发亮。 碧落只是个寻常少女,虽聪慧了些,坚强了些,却并无力量在身,见此骇人声势,浅碧色单薄裙裳下娇躯不住发抖,紧咬牙关,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身上微微五采光华一闪,屏退冷气,少女却没察觉到,口中轻喝道:“你敢怎样” 尚宛儿目光如锥,映出那一闪而逝的光,忽然柔软下来,微微一笑,挥了挥衣袖,拂去一地碎晶,道:“妹妹是陛下面前宠人儿,姐姐又敢对你做甚么呢不过是玩笑罢了,还望妹妹大人大量,切莫当真的好。” 碧落心中深深吸气,暗暗捏紧小拳头,道:“如此玩笑,姐姐还是少开的好” 尚宛儿浅浅笑着,浑若无事,也不再说话,只静静立着,站成一株盛开的白色莲花,遥望深沉雨夜,目光流转,似在想些甚么。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碧落忍了第七个喷嚏后,尚宛儿忽地退后一步,待皇帝出殿后,躬身敛衽道:“婢子恭送陛下。” 碧落转眼瞧见皇帝皇后正先后出来,也忙忙施礼道:“皇后娘娘圣安。” 陈远摆了摆手,呼吸着雨夜清冷空气,道:“免礼,回宫罢” 碧落正要说话,却见皇帝也不寻伞,只一袭青衣,悠然踏入纷纷雨幕,正一咬牙,也要随着冲进时,旁边忽然伸过一只柔软小手,递过一柄淡蓝小伞,少女怔然一看,却是尚宛儿,也不知从哪儿取出来的,正平静地望着她。 “有皇后在,不可逆了这意”少女念头闪过,接过小伞,低低道:“谢谢姐姐。” “去罢,一路看好陛下。”说话的却不是尚宛儿,而是武后。 碧落道:“是。”转身撑开伞,左手轻轻提起裙子,步入冷雨,跟上皇帝,去得远了。 皇后主婢站在宫前,望着二人消失在花海外,尚宛儿低声道:“娘娘,那碧落当真不会武功。” 武后飘然回宫,留下一句:“虽如此,宛儿还要多多费心一些” 远处华灯淡照,细密的雨丝连绵不绝,打在青砖积水上,像一群纷纷乱乱的微虫,行的稍急些,它们便像逃命一般疯狂窜动起来,游向脚下,又被甩在身后,不见了。 陈远也不摧发护体罡气,任凭清冷雨丝湿在发上,身上,行行停停,低头瞧瞧地上积水游虫,仰首望望夜云连绵雨幕,经过一片小湖时,忽然止步,站在岸前,随手摘了一片细长柳叶,也不说话,只瞧着涟漪不断的湖水,怔怔出神。 “武后竟是我的亲人,这事青姊已知,为甚么不对我说,是怕我知道了,过于靠近皇后一边么”少年心思闪动,正如不能平静的湖面:“不对,武后有心,这事我早晚会知道,青姊也应能猜到如此说来,是要我自己判断么” 陈远心中长长叹息着,又想到秋心所言:“在太虚境历史上,有古往今来第一位女帝,武曌,可称上是英明果决,识人赏罚,去除那些士族谤言后,也是一位明君” 有些骄傲,有些担忧,却终随着一口气长长吐出,少年忽然大笑三声,随手一甩,柳叶如利箭般破湖而入,瞬息穿透深深湖水,方击在一块大石上,轻轻一震,化作粉末,溶进冰冷水中,再找不出半分痕迹。 碧落几次想走快些,为皇帝撑过伞去,却看出皇帝似有所思,怕扰了,正想如此做时,不知为何,终于没有过去,只默默撑着蓝伞,提着碧裙,跟在身后,不妨皇帝站着站着,忽然大笑起来,吓了她一跳。 “这次皇帝闭关出来后,似乎与先前大不一样了”少女念头一闪,见陈远上了小桥,忙跟了过去。 一路不停,回了紫微宫,一夜无话,入定坐忘,行过早课后,陈远换过朝服,进得太玄殿后,便看见了一群有气无力的大臣们。 快不成样的朝礼山呼后,陈远挥了挥手,道:“今日暂且论朝政,诸位卿家三日不食,朕也饿的狠了,先去偏殿用些膳罢” 大臣们面面相视,三日前皇帝下旨,朝会后不得饮食,起时尚可,后来饿的厉害,要说没有些许怨意,怕是很难,只是随后宫中传出消息,言道陛下亦是如此,吃惊过后,绝多数便去了怨望,只剩一片叹服,不料今日一来,国事不论,却先要吃饭 有些聪慧练达之士猜出用意,也不说破,只随着同僚们去了偏殿,见殿中早设了一片席案,摆了温粥软米,精致酒菜,香气扑鼻,勾人肠胃,俱是宫中御品,自然非凡,休说是饿了三日,便是才饱食过的人,怕也要合身扑上,先吃了再说。 陈远也不废话,命大臣们入了席,一顿吃过后,漱了口,用过茶,撤了案,方道:“今日再议封农诏,诸卿可有异议” 能站在御前的大臣,都是一时之选,纵然先前不明,此刻皇帝一问,也俱都心里亮堂:“陛下饿了我们三日,又如此一席,怕是在说,即使是治国,也得先吃饱了再说” 虽如此,却还是有些迟疑,正沉默间,忽然行出五人,众臣定睛望去,正是黄、杨、朱、王、赵太垣堂五老,拜倒顿首:“臣等无异议” 这五老平日里互相斗争,多为朝臣领袖,朋党众多,鲜有同时出列同意一事,此刻一出,登时再也别声,群臣齐齐拜倒:“臣等无异议” “既如此,”陈远平静起身,挥了挥手,“便颁行天下罢”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一死报君恩 君臣移至太玄殿,又议了些事,便散了。 回得紫微宫,碧落奉上茶,捧过一张纸,道:“陛下,丽妃娘娘昨日行程。” “晨时至未央宫,拜后不遇,又趋夏时宫,访雨妃半时,旋步秋水宫,与静妃密议良久,踵履冬令宫,梅妃喜迎之,畅谈多刻” “又致青乾宫,拜青公主半辰昏逢长平宫,见芍嫔后宫谈笑,卑职莫敢前,故所论不知,伏乞陛下恕罪。” “连青姊也去见了么” 陈远沉吟着,瞧着纸上“密议”、“畅谈”、“欢笑”、“沉眉”等字,若有所思:“虽说不敢前,却用了这许多不同意义的词,很有意思嘛” 想了想,陈远挥毫写下一行字,折起,塞放密封,递下道:“送青绫。” 碧落接过,应声道:“是。”便转身下去了。 宫中一时静了下来,只听得到远处宫人嬉笑的微声,春日的阳光自窗外温暖地照进来,洒上案上,映出一片安静色彩,陈远批完奏折,站起身来,来到江山社稷图前,一半仰望着,徘徊着,沉思着,一半沉入心神,感知着,对抗着,那日渐逼近的五采云气 日渐正千,即便在大内深宫中,也可感受到那普照世间的温暖,陈远自空旷的江山走出来,回到人间,便看到了洛青绫的回书: 似不通,只未定。 这六个字小小的,端端正天上,秀秀气气,毫无主人一剑镇山河的锐利锋芒,倒像个寻常少女普通描红之作。 “连青姊,也不能确定静妃会不会武功么”陈远沉思着,指间光华流转,将这纸燃成一股极淡的轻烟,散入萝幕中,“奇怪这种不确定,本身便是一处不寻常的地方,如果真是她,为何会露出如此大的破绽呢” 轻敲御案,忽然进来个碧色少女,道:“陛下,近午了,要用膳么” “丽妃今日如何” 碧落浅浅躬身:“丽妃娘娘今日一直在春芳宫中,并未外出,一切如常。” “传膳罢” 不多时,一队彩衣宫女便鱼贯行进,捧着碟碗杯盏,俱是光华隐隐,其中大半菜色却与早晨并无二致,只当中一道主菜,盛在个玉色大碟中,温红香绿,雾气淡淡,隐稀是种不知名的禽鸟,似乎正在展翅飞翔的样子,向往蓝天的渴望,却被固定下来,成了一盘菜。 陈远微微皱眉:“这是甚么” 边上一宫女回道:“回陛下,此菜名曰红烧泠鸢羽,是择了春日回还的鸿雁,佐以兰枝香芝,以秘法温烧,补养益气,又不大费,正合陛下悯农之旨。” 身后碧落目光一闪,觉得皇帝又要不一样了。 陈远很想掷下玉箸,来上一句:“大雁辛辛苦苦飞回来,不是为给人吃的” 但少年终于没有,只是平静用完,漱口过后,出了宫,沐浴在春日的阳光下,散着步,感受着与昨夜寒冷雨夜绝然不同的温暖,忽然瞧见几只在花朵上飞来飞去的蜜蜂,想起在武后未央宫所见,心中不禁推算起来。 春光正好,宫人窈窕,烟柳垂岸,蓼鸟嬉戏,一片欣欣景色,令人顿生详和之意,似乎不会有甚么悲惨的事情发生了。 远处匆匆忙忙奔来一名宫女,踉踉跄跄的,几度不曾跌倒,碧落大皱眉头,拦上道:“桃夭,怎么了” 这宫女正是桃夭,丽妃宫中平仪,神色惊惶,却又强作镇定,手中紧紧捏着一封信,道:“碧落姐姐,娘娘写了一封书,命我当面呈交陛下。” 碧落心中一动,听得草地上皇帝道:“过来罢” 桃夭听得这话,深深吸了口气,反倒不急了,行了过去,双手捧上似乎沾染着春天芬芳的信笺,垂首道:“陛下,这是娘娘方才写的,命我一定要当面呈到陛下手中。” 陈远不语,接过展开,上书: “妾生于微沙,长于流水,本蓼汀之姿,应流落江湖,一世飘零,求陋室而不可,葬黄土而不得,一朝遇圣,得奉天子之侧,丝衣玉食,钟音鼎乐,更闻教化,欣喜之余,实极惶惶,唯恐一梦,留恋虽久,终有醒时,春芳落尽,满怀萧瑟,更添悲音 然陛下不蒙微贱,常宠多爱,温言细语,妾极感怀 是夜军革阵围,小楼东风,星月无光,本冷彻入骨,幸得陛下赐下五采之气,方可抵去一心寒伤然妾多有隐瞒,妄骗君心,实不堪怜昨日多访故人,虽言笑晏晏,心终如芒刺,逢饱食之人,得暗人明相,本应禀君,然旧日深情,宛然在目,思之再三,涕之恨之,终不忍弃 故情不去,君思难报,左右皆难,雨夜垂泪独泣,一衣一食,尽为君赐,唯有此身,得由天生,幸可得报君恩” 纸上泪痕斑斑,几乎浸散了明丽的小字,最后一句“臣妾再拜顿首”更是朦朦胧胧,化成了一片。 “丽妃要以死还报么” 陈远叠起信笺,并不急着奔去救人,反问道:“丽妃手书时,你在身旁么” 桃夭垂首:“娘娘将婢子赶了出来,独个儿写的。” 陈远摇摇头,道:“去春芳宫。” 草色依旧,宫阁依旧,人却更慌了。 皇帝一来,窃窃私语的宫女们登时止声,迎礼过后,陈远问道:“丽妃何在” 一人越众而出,回道:“娘娘自将桃夭派出后,便将自己锁在了屋中,凭婢子们怎样呼喊,也不闻娘娘回声。” “带路。” 穿过三道游廊,一片花草,便到了正室前,纱窗紧闭,红门密关,外面站了几个宫女,尚未下拜,陈远挥手送开,大步上前,沉着脸,也不问话,一指疾点,红门登时洞开,走进去,便看见案后正坐着个丽人,盛装素颜,明艳无伦,瞧见皇帝进来,凄然一笑,低低道:“陛下,臣妾为何,连死都不成呢” 室中萦绕着种诡异的香甜之气,案上摆着个鲜红如血的小瓶,塞子已被打开,陈远目光一扫,认出是为宫中嫔妃尽节之用的“清风醉月散”。 陈远立在案前,凝视着丽妃近乎苍白的容颜,面沉如水,道:“你以为,一死便可偿君恩么” ------------ 第一百一十五章 暗手 丽人颜色更加苍白,近乎透明,隐隐可以看到淡青色的血脉,沉静而默流。 沉静的血,默流的泪。 “臣妾臣妾”丽妃垂下首,低低泣着,几乎不能成声:“臣妾只这身子是自己的了” 陈远面无表情,道:“你纵然以命报之,朕也是收不到的。” 丽妃抬起头,望着皇帝,似乎不大明白,陈远又道:“你是左右为难,既觉不能透露那暗线身份,又觉对不起朕,所以只能一死了之,是也不是” 丽妃抽泣渐低,道:“是。” “只是你死了,对那暗线来说,再无人能指正她,自是好事。对丽妃来说,死去了,无知无觉,万事成空,也是没甚么了” 丽妃本是聪慧之人,已渐渐明白皇帝的意思,面色却更透明了,近乎死人。 陈远淡淡道:“只是对朕来说,既不能察明那暗线的身份,更失去了深受的宠妃,只得回忆为伴,惆怅嗟叹这,便是丽妃一死来报的君恩么” 丽妃虽坐在案后,却已几乎支持不住,身子晃了几晃,蓦然前俯,趴在案上,一动不动,陈远只静静看着,毫无出手之意。 不知过了多久,丽妃悠悠醒转过来,春日的阳光自纱窗外照进来,洒在身上,丽妃却感不到温暖,反觉得很冷,自心底深处泛起的寒冷。 “原来,原来我自以为的一死报之,对陛下竟是那样的真是,真是,真是愚蠢啊” 丽妃心里惨笑着,生无可恋,死又不得,一时只觉悬在半空中,上不得,下不得,没有光明,没有黑暗,只是一片空空荡荡的,绝望的灰色。 “自此后,我便要这样活着么” 丽妃抬起身,但看到了皇帝。 负手而立的皇帝,仍站在案前,半分没有动过,只静静看着她,阳光倾在天子脚下,照亮地上光滑纹理,却显得面色更沉了。 丽妃无力起身,勉强笑着:“陛下” 陈远微微皱眉,道:“此事丽妃本无过错,何致于此” 丽妃一怔,一手撑着案几,一手扶着额,疑道:“臣妾无错” 陈远轻叹一声,道:“那暗线利用爱妃温婉性子,朕又逼你交人,左右为难之下,常人也只有自尽以谢这一条路了。” 丽妃心中酸涩,却又泛起淡淡温暖,忍不住又要流下泪来,忙举袖拭了拭,轻声道:“臣妾臣妾” 陈远摇摇头,若有所思道:“但朕以春芳命名爱妃寝宫,便已看出你本性纯良,踩蚁犹惑,何况杀人,遑论杀已你本非如此不智之人,为何会走这条笨路” 丽妃怔然,只觉眼前之人实是个知己,再不像个皇帝,却知不是时候,勉强从种种自责感激中回过神来,仔细想了想,不确定道:“臣妾昨日访遍后宫,回来时只觉万念俱灰,迟疑了一夜后,终于下定决心” 陈远细细端详,左目五采轻闪,右目七色渐盛,忽然伸手一捻,隔空一拽,丽妃只觉身上一冷又暖,忍不住闭上眼,发着抖,急急睁眼再看时,皇帝指间赫然闪着一缕黑光,暗不见底,似乎是从地狱深处采撷而来的魔光,纯粹,极致,长不盈寸,宛如活物,正摇头摆尾,在拼命挣扎着,却禁不住五采光华消磨,徐徐化作股淡淡灰烟,散入春日午后的阳光中,浮起了些许微小尘埃。 丽妃心中发冷,瑟瑟发抖,道:“陛下,这是甚么” 陈远目中异色隐去,安慰道:“无妨,一些异物罢了。” 挟制已去,丽妃只觉身上一轻,心灵蓦然活泼起来,灵光乍闪,恍然道:“臣妾求死不得,是因陛下前夜赐下五采气罢”不待陈远说话,这丽人目光发亮,又疑道:“只是这气如此神异,又怎会让人对臣妾下如此暗手” 说到后来,丽妃目光缓缓黯淡,语声渐渐低沉下去,似乎想到了甚么大出意料的可能。 陈远平静道:“五采气虽有神效,但如对方也有此气在手,虽不如你身上的纯青之气,却也可抵消一二,此刻若再有个武功极深之人趁机下手,便有可能了。” 丽妃身子晃了晃,目光无神,面色苍白,呢喃着:“这这怎么可能” 陈远挥了挥手,送出一缕真气,游走数个周天,丽妃渐渐平静下来,听得天子淡淡道:“事到如此,你还要回护于她么” ------------ 第一百一十六、七章 密折 春日深宫,阳光仿佛带上了种温暖的质感,如丝衣般笼在身上,丽妃怔然良久,抬起头,凄婉一笑,道:“臣妾虽然愚笨,却也不会做那东郭。” 陈远挥手,示意她坐下,并不急着逼她道出,反来到桌前,执起银壶,掌中真气流转,待温热后,方斟了一小杯,端到案前,递给丽人,道:“暖下身子罢。” 丽妃接过玉杯,凝视着杯中如湖水般的碧色浅浅清波,出神许久,低低道:“多谢陛下” 言罢一饮而尽,身子顿时暖了,正要说出来,忽见皇帝竟站起身,大步出了屋,招来桃夭,吩咐道:“照顾好你家娘娘。”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丽妃不解,勉力起身,追到屋前,扶着桃夭,低低呼道:“陛下不听了么” 陈远摆了摆手,传音道:“朕已尽知,丽妃不必为难了” 丽妃歪在门上,痴痴望着皇帝渐行渐远,消失在行将偏西的阳光中,一时怔住了 回得紫微,召来黎星刻,陈远道:“暗中盯着秋水宫,切莫给发觉了。” 黎星刻心中一动,道:“陛下已确定,那暗线是秋水宫人么” 陈远道:“不错,只是那人练了大悲赋,隐藏极深,极诡异,连超脱天人也瞧不分明,黎卿家千万小心了。” 黎星刻缓缓道:“是。” 正要退下,陈远又道:“诸葛先生与曹卿已出发数日,快要回来了罢” 黎星刻道:“若是郭靖寇仲并无却意,凭大宗师脚力,当在七日内归来。” 陈远笑了笑,自案上奏折中抽出两本,抛了过去,道:“黎卿瞧瞧。” 黎星刻招手接过,翻开第一本,上面写着: “北国料峭,江南已绿耶 儿臣拜见父皇圣安,棣奉命镇守燕云,日夜忧思,未敢稍怠,不意月前忽闻道佛谋逆,魔胡围京,虽有青妹一剑诛贼,平乱于危急之中,然终不免焚城伤民之祸,父皇闭关之忧,儿臣心急如焚,痰血咽泪,夙夜难眠,心深恨之,欲立时提兵,破山伐庙,剿灭北国武贼,然元胡趁机大举南来,其势汹汹,为儿臣前所未见,大营连绵百里,炊烟直上云宵,狼兵逡巡,叩关不止,侵之甚急,儿臣涕泪垂思,终不敢违命离军,致使群胡南下,劫掠百姓,唯有日夜巡关,长思破胡之计,未得半分闲暇,唯以急报禀京 日前骤闻父皇出关之音,儿臣手舞足蹈,喜不自胜,长悲乍乐,忽生妙计,南南北北,忽瞻东西,加之军士奉命,戮力向前,终不负父皇命望,大破元胡,驱之三百里,俘囚数万,牛羊无算,兵革堆山 此皆赖父皇无恙之喜,天地同运之力,儿臣未敢居功,关山度飞,密奏父皇,递兵部军报尚需三日余 儿臣棣于北燕再拜,恭请父皇圣安,武道大进,妄有一问:向年倾宫手植之枇杷,今已亭亭如盖否” 黎星刻看了又看,沉吟良久,道:“此乃陛下家事,臣不欲断论。” 这奏折上明明说的是军国重机,黎大统领却说成是家事,陈远并不以为意,只是笑道:“黎卿再看第二封。” 黎星刻摇摇头,翻开下面奏折,上面果然写着: “儿臣世西秦恭请父皇圣安妖魔困城,幸有七妹超脱天人,青剑平乱,儿臣急愧,唯以破胡以贺 除此兵事外,儿臣向年密士,多得大派世家外要,谋动之,察此事宗师以下皆不得闻,疑似各门首脑私乱,为得帝皇五采神气,妄谋超脱之图,与虎谋皮,沉舟一击,岂知我朝受命于天,父皇执掌神器,小人跳窜,又安得分毫 然有一事,得之甚奇,华山一弟子,其名陈远,其人绝顶,其貌极类前成王,几无二致,儿臣疑之,若其为真,帝王血脉,安可流落江湖,故密察之,远年前下山游历,一路东向,因少林九阳事,甚乱,多疑,半岁艰寻,至于东海,觅踪桃花岛,得遇青妹,言其事吾以尽知,遣还密探,自此不得迹,今奉远图形,伏唯父皇察之。” 黎星刻合上奏折,递还案上,奇道:“成王之后” 陈远道:“不错。” 黎星刻沉吟片刻,徐徐道:“臣请一阅其图。” 陈远面无表情,自案上取出张图画,平平送出,黎星刻展开一看,上面画了个青衣佩剑少年,文采精华,沉静默然,几乎与眼前皇帝一般容貌。 黎星刻凝视良久,缓缓合上卷轴,长长吐了口气,目视皇帝,平静道:“臣向与成王有旧,当年长劝,陛下不听,现今闻其后人在世臣黎星刻,请命出寻。” “黎星刻当年与交好么” 陈远心中奇怪,此事旧案密档上皆没有见过,“或是记事之人避讳” 陈远按下念头,淡淡道:“何需出寻” 黎星刻道:“陛下之意,是要去问青公主么” 陈远道:“劳烦黎卿,尽快来报。” 黎星刻微躬,出得紫微宫,面如刀刻,向西北方曲折行了半辰,忽见一片翠竹,郁郁葱葱,修长蓊润,在夕照中微微摇曳着,哗哗轻响,连晚风中都似带了种清新之意。 大统领轻身徐进,入林数十丈,见一古潭,碧波荡漾,清冽深寒,隐有光华一闪而过,又深深潜了进去。 潭侧数间竹屋,围了一圈低矮篱笆,正前数支修竹,恍如门形,横着的那支上,浅浅刻了三个小字: 沉剑池。 这字清丽跳脱,写的极浅,以大宗师的眼光看来,尚隐有几分稚气,黎星刻摇了摇头,站在竹门前,也不提气,只平平道:“臣黎星刻,求见青公主。” 青公主没有声音,屋里却奔出了个小女孩,总角垂鬓,玉雪可爱,眼睛发亮,跳着跑了过来,萌声嚷着道:“黎星刻,你看我新写的这三个字怎样” 黎星刻笑了笑,蹲下身前,平平瞧着小女孩,道:“九公主的这三个字,写的还是有些丑。” 洛丽华嘟着小嘴,忽然抬起脚丫,用力踩了大宗师一下,扭头跑进屋,软软呼着:“三姊五姊,七姊云姊,黎星刻还是一样的坏” “四位公主全在这儿么”黎星刻并未放出气机感应,心中稍奇:“那云姊又是谁” 第一百一十七章择剑 “莫非是那名近月来一直呆在青乾宫的女孩” 大统领心中思索,听得林中小屋中传来句:“黎统领请进罢”便徐徐步入正中竹屋。 这屋子在外面看起来小小巧巧,似乎不甚大,遮掩在重重苍翠修竹中,唯有清风轻轻拂过绿叶的静响,一入其中,却豁然开朗,远处一道飞瀑泻玉般飞流直下,汇成一片小池,与外间深潭一般,皆作深碧寒色,映出西方昏黄夕照,本平静光滑如丝缎,却终被习习晚风吹皱了一池春水。 春池畔,青竹下,正坐了四女,尽皆国色,洛秀芳,洛羽依,洛青绫,与一位白衣少女,果是那一直居于青乾宫的云姓姑娘,此刻正与青公主分坐棋盘两侧对弈,执了一枚纯色黑子,似在沉吟。 洛丽华跑到四人近前,扑进洛秀芳怀里,嚷着道:“三姊,我那三个字明明费了很大力气写的,黎星刻还是说丑” 洛秀芳目光自棋上移开,浅浅笑着,宠爱地摸了摸妹妹脑袋,却不理她,只望向大统领,也不站起,道:“黎先生此来,有甚么事么” 黎星刻道:“为成王后人。” 此言一出,二位公主身子微震,洛丽华只好奇地望着姊姊们,似无所知,秋心无动于衷,只平静按下指间晶莹黑子,洛青绫应了一手白子,转首道:“是谁” 问的简单,答的也简单:“秦王。” 秋心陷入长考,似无所闻,洛青绫微微皱眉,道:“成王世子行踪我已掌握,旬月内便将奔赴京师,大统领这般回报便是。” 黎星刻沉吟着,道:“世子现在何处” 洛青绫微笑道:“这却不能说了,黎统领与成王有旧,待世子至京后,洗清当年锦衣卫铸成的旧案,还要多赖御林军之力。” 黎星刻虎躯一震,望向少女公主,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秋心指间捻着枚光滑晶莹黑子,长考后已有所得,镇定应下一手,抬起头,刚好看见黎星刻身影消失在竹门外,腰间淡淡光华一闪,恍如碎星。 洛青绫已放下此事,转过头来,瞧着棋盘上几乎布满的黑白交错大龙,拊掌笑道:“云儿此着极妙,却终是稍差了一节。” 闺阁之乐,边上洛羽依并不照着观棋不语的规矩,伸出春葱般的纤纤素手,指指点点着,笑道:“青绫说大话了,云儿这一手填下,极见功力,堵死了你好大一片气,眼见大龙就要被屠了,还说这样话” 洛青绫含笑执出一枚纯白子,尚闪着浅浅夕阳晚色,道:“云儿以为如何” 秋心默然不语,久久凝视着双方错综复杂的战况,心中蓦然一动,推算再三,衍出十数步去,终是差了一点,长长吐了口气,推枰笑道:“是我输了,还是不行。” “这次负了几子”洛秀芳轻声问道,甚是小心,却是趴在她怀里的洛丽华,不知甚么时候起,已沉沉睡去了,小小脸蛋上双眼紧闭,长长睫毛颤抖不休,似乎正在做着一个醒不来的噩梦。 对弈二人收拾棋子,秋心亦是轻声道:“二子半。” 洛羽依浅浅道:“云儿不要气馁,你进步很快了呢” 洛青绫瞧了瞧沉睡的妹妹,向两个姐姐点点头,示意不必担心,转首眺望西方残照,道:“是时候了。” 言罢当先行出,秋心对两位公主摆了摆手,也随了出去。 望着二人先后出去,洛秀芳垂下首,伸出手去,想抚下怀中妹妹,却终没有,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低低道:“我们两个好没用呢,先要依赖青绫,现在又要靠丽华了,她还这么小” 洛羽依怔怔片刻,摇头浅笑道:“你我现今成就,比起那些大派年轻精英已是不差,奈何终不是青绫和丽华那样的惊世之才,要面对大宗师,却是远远不够了。” 室内春池畔,公主自哀,屋外深潭边,公主静立,道:“云儿选剑罢” 残照凄凄,修竹不语,天地一片静默,晚风中似也带上了种凛冽肃杀之气,秋心站在潭边,眉毛上已凝出了星星晶粒,闻言点了点头,秀发间雾光闪过,现出原本形容,冥目合一,凝志运神,真气流转,衣袂猎猎飞扬,感应良久,蓦然一指点出,一道朦胧罡气奔逸飞出,在潭上盘旋数息,一头没入被西天烧云映成一片血红的寒潭中。 洛青绫负手而立,凝视着翻腾不休的深潭,“这绝世少女,身负元君之体,潭中神剑,哪一柄能争到她手中呢” 秋心灵觉随着罡气蔓延出去,深深潜入潭水中,以她此时入微臻明的武功剑法,仍觉周围一片黑暗中,深寒彻骨,刺入骨髓,似乎也心灵也要给冰封起来。 在这无尽的黑暗寒冷中,却有着近百道各色神光,如鱼儿般悠游自在,在畅玩嬉戏,似是察觉到少女的到来,稍一迟疑后,慢慢悠悠地围了过来,到三尺远近时,又停住不动,似乎在好奇地观察着。 秋心内敛凝神,见离自己最近的有三道光,一道深青,一道湛蓝,一道浅红,余下诸光都退了些许,似是不敢与之争锋,少女也不急,只静静等着。 围观数息后,外围余色慢慢散去,深青湛蓝似想靠近,不意浅红神光闪了一闪,秋心罡气亦是随之一烁,二者转瞬合成一处,笔直冲了上去,二光似是呆了一呆,留连一阵,不情愿地散去了。 潭边周围竹子蓦然向外层层倒伏,红云乍裂,潭中破飞出一道浅红光华,停在少女面前,现出一柄三尺神兵,剑鞘高古,充盈着种奇异的淡红之色,铮然而鸣,似在凌然,不料秋心发间青光一闪,鸣声骤然伏低,秋心稍怔过后,伸手握上剑柄,细细看了看,没有刻字,便望向洛青绫,道:“这柄剑叫甚么名字” 青公主缓步行来,瞧了瞧秋心发间青簪,目光移到浅红剑上,道:“此剑名曰,红尘阡陌。”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 第一百一十八章 农种 紧赶慢赶,终在零点前发了出来,抱歉抱歉。 “红尘阡陌” 秋心骈指抚过淡红色的剑鞘,冰凉森寒中带有一丝温暖的触感,神兵轻轻铮鸣,似在回应,少女浅浅一笑,道:“我喜欢这个名字。” 洛青绫沉默了一会,道:“这柄剑是三百年前云水上人的佩兵,这位前辈修为极高,提红尘剑,斩宿业罪,出入无碍,臻至大宗师极限,已达半步超脱之境,本可成为唯一一位不赖神阶心法而成就天人的绝世人物” 青公主稍顿了顿,语中带上了几分怅然,淡淡道:“奈何她最终还是遇见了命中的孽缘,深陷其中,纵有千般慧剑,也没能斩断万种情丝,落得个神形尽毁,魂飞魄散的下场” 秋心安静听着,道:“你是说” 洛青绫道:“不错,染上这位前辈的鲜血魂魄,它已成了柄不详之剑。” “不详” “此后数百年间,也有后人陆续得到红尘剑,都是欣喜若狂,也都仗剑做出了一番不小的成就,只是最终,都免不了剑散人亡的结局” 洛青绫娓娓道来,像在讲个故事,凝视着秋心,道:“你已有了幻神兵花雾,质地似乎更高些,还要用这柄不详之剑么” 秋心静了静,拔剑出鞘,天地顿时一片淡淡红晕,这红光虽浅,却迷离疏远,无处不在,掩下了夕阳,掩下了晚风,掩下了青竹,秋心轻轻挥了挥,只觉轻重长短无不如意,神意冥合无二,红尘万象似乎瞬间尽归心中,美到了尽处,也丑到了尽处,便笑了笑,道:“红尘多变,正是修行处。” 洛青绫看着她,忽笑了笑,拊掌道:“愿你证得真如。” 秋心还剑归鞘,夕阳西坠,晚风吹乱竹叶,道:“我会的。” 洛青绫点了点头:“那此剑便是成王世子洛远佩剑了。” “七日后我便出京,然后回来” 时光如指间沙,总在不觉中流逝。 “陛下,京中伤亡军民均已安置妥当,纪念碑业已落成,臣斗胆,请陛下前去祭奠。” “朕手书一篇祭文,由太垣堂王耀代奠罢” “是” “陛下,出海商团已在召集中,举国商贾闻得朝廷亲自组织海事,俱都欣喜若狂,争相报名,门庭若市,因实在太多,臣不得已,将有资格参与的大商大贾写入此折,恭请陛下圣定” “陛下,及老、及幼二院已初步在荆州、江右、青州三地试行建造中,百姓闻听如此善举,大多感恩戴德,叩谢不已,只有一事,恕臣九死,直报天子” “何事” “陛下心怀天下百姓,建此二院,朝廷大费财物,却有官员贪赃枉法,自中大举谋求私利” “着户部刘辉、御史台冯征、六扇门冷血三人领钦差命,前去清查,如有实证,朕允下便宜行事之权” “遵旨” “陛下,封农诏颁行已有数日,除了几个妄人外,并无真正良种现世” “妄人” “是,因颁行未久,只京中有几个胆大包天,意图欺君骗财的小人,拿了些陈年旧种,枯藤烂麻前来糊弄,却被悯农寺人员辨出,俱都拿下了,关在大牢中。” 陈远自案后抬起头,若有所思,问道:“朕着魏文本新立了悯农寺,他都选了些甚么人进去” 案前站着个蟒袍玉带的大臣,躬身道:“因时日紧急,魏大人自朝中各部择了些有过躬耕农事的散官文人,权且暂替,待日后由各地举荐积年老农上来,户部行文已发了下去。” 陈远掷下笔,淡淡道:“既只是些只躬耕过的文官,如何识得良种不分清红便将这些先行者俱都拿下了,后人惊惧,安敢再来献种” “臣惶恐”大臣失了失色,定下神,道:“臣曾有过千金买马骨之心,只是那些人实太不像话,满口胡言,手上也无老茧,问起农事来,也大都不知,并无一个老农,不是青皮混混,便是书痴婢从,臣想,若是太过宽松,轻轻放过,不免再有许多歹人抱了侥幸之心,为求尊候之位,肆意欺诈,有损朝廷威仪。” “是朕急切了”陈远站起身,踱了几步,缓缓道:“你说问起农事来,大都不知” “正是。” “那便是说,还是有懂的人” 大臣迟疑了会,道:“确实有三人,也稍通些农事,只是这三人,一个是头发花白的老童生,一个是屡次落榜的秀才,一个是年轻婢女,问起些浅显问题,譬如何时播种,何时松土,如何收割之类,尚能答的出来,稍问细些,连一些杂草样本都认不出来,实不像有真才实干之人。” 久批官文,陈远不免来了兴趣,问道:“这三人都献了些甚么上来” 大臣回道:“那老童生捧了枚大如鸽卵的石头,说是上古龙食异种,种下后三年方成,长成后米株如树,不枯不断,如果新生,一年一熟,一粒米可供一人一日之食。那秀才献的是些细种,说是自己多年杂育而成的良稻,一年三熟,产量比现今最盛的蓝田米更多了两倍。那年轻婢女携了一条枯藤,说是自家主人自海外历经千辛万苦带回来的薯藤,有土便可活,便在山地也是无妨,比稻麦之属产量多了十数倍,是是灾年积荒之时的救命物事。” 陈远想了想,道:“这三人有甚么要求” 大臣回道:“那老童生想得个世袭伯位,那秀才想进阁为相,那婢女那婢女要请陛下为她家主人平冤。” 陈远奇道:“那婢女主人是谁有何案情” 大臣垂首,目光微闪,道:“回陛下,那婢女说自己主人是京中海商林振元,前些日自海外跑商归来后,有同业之人嫉恨他收获极丰,又谋求林家家产,故向锦衣卫密告,说自家主人名为振元,定与北边元蒙胡贼脱不了干系,锦衣卫便将林振元下了诏狱。” 陈远轻轻敲着御案:“这倒有趣,郭平,你将这三人,连同所献之物全都带上来,朕要亲自瞧瞧。” “遵旨”郭平伏拜,退了出去。 ------------ 第一百一十九章 小芷 皇帝的命令一向被执行的迅速而有效。 这次也不例外,很快,三个人就被带进了紫微宫,一个老头子,一个中年人,一个少女。 老头子胡子都白了,满面风尘之色,一进来就止不住地发抖,止不住地磕头,咚咚有声,似乎要把石板磕穿。 中年人衣服虽旧,却很干净,胡子也刮的很干净,一直小心翼翼,连眼睛都不敢随便乱瞧,跪在地上,只盯着面前的青砖,一动也不动。 少女很年轻,很苗条,穿了件水绿色的裙子,几乎已看不出原本颜色,一双眼睛很大,很漂亮,本该很有灵气的,此刻布满了细微的血丝,显已多日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 郭平垂首静立一侧,碧落却忍不住多看了那少女几眼,转身挥手,三名宫女各端上一个盘子,盛着一枚黄石,一把细种,一条半青不黄的藤蔓,叶子都快掉光了。 “不必跪着了,起来罢”陈远摆了摆手,拿起那枚黄石,五采轻震,延伸进去,感应良久,轻轻吐了口气,问道:“老人家叫甚么名字” 那老头子身子一晃,险些没有站稳,颤声道:“学生姓王,名波。” 陈远叹道:“这异种确有几分奇异,只可惜已死的透了,再也种不活了。” 老头子一呆,急急跪倒,结结巴巴道:“这这是学生祖上传上来的,学生学生不知不知已经死了。” 陈远摇摇头:“不知者不罪,郭平。” “臣在。” “其心可嘉,赐金百两,任一小吏罢” “臣遵旨。” 老头子大喜过望,拜了又拜,感恩戴德地退下了。 陈远盯着第二个盘中的稻种,瞧了许久,忽然道:“你叫甚么这种,你是用哪几类种子来杂育的” 中年秀才勉强定了定神,拱手道:“回陛下,学生游子光,这种是学生用了重明稻、青阳稻、小细稻、大宛稻等十三种当今盛稻之种,费了七年苦功,方培育出的良种,经学生亲自验证,其产量比之诸多母本,至少在三倍以上” 陈远笑了笑,捻起一粒种子,随手抛到此人面前,道:“吃掉它。” 游子光面色骤然发白,两股战战,额头冷汗如瀑布般流了下来,盯着地上那粒小小种子,像盯着自己的命,忽地跪倒,失声道:“学生死罪学生死罪学生死罪” 陈远淡淡道:“死罪” 游子光伏首道:“学生死罪,长年无功下,学生无意间在幼基中混入了一滴子夜散,结果产量竟竟大出学生意料” 郭平大怒,须发皆张,骂道:“竖子敢耳”又拜下道:“臣失仪。子夜散乃剧毒之物,此人竟用来刺激农种,定然居心叵测,臣斗胆,请斩此贼” 陈远摆了摆手:“爱卿平身。此人或有后用,暂先收入天牢罢” 郭平不敢再劝,起身道:“臣遵旨。” 两名大内侍卫上前,拖起失魂落魄的游秀才,下去了。 两名同辈一喜一悲,那少女似无所见,只定定站着,目光平视前方,空空洞洞,像是盯着极遥远的,看不见的某个地方。 陈远看了看她,伸手抚过那条半死不活的藤蔓,心中感慨:“紫禁幻境中,海事只初步兴起,探子回过,南海极深处有大岛,其上盛产一种异薯,物性极贱,极易成活,产量胜过中原本土红薯十倍,土王严禁外流,我只来得及见过此物图形,不想现世中竟真有此物,海运商团尚未出发,便给我见着了” “赐座。”陈远平静道。 郭平心中一惊,碧落却是一喜,亲自端了把小椅过去,扶着少女坐下,低声道:“好好回话,没事的。” 少女像是才从极远处回过神来,拢了拢侧脸垂下来的头发,感激地看了碧落一眼,涩声道:“民女谢过陛下。” 陈远温声道:“你叫甚么” 听着天子温声,少女不知怎地放松了下来,回道:“民女小芷。” 陈远笑了笑,道:“这名字很好听哪” 郭平唯唯站着,殿中侍立宫女们也都呆呆站着,只碧落清楚皇帝自前次出关后,脾性温和了许多,明白此刻皇帝是当真心情很好,便也笑道:“是很好听呢” 陈远瞧了自己贴身女官一眼,见她眸中有了些先前没有的神采,显是经公孙大娘这大宗师亲自指点,炼的是又是极上乘的正宗心法,虽时日极短,已初步有了起效。 “有了力量,果与先前不同”陈远暂且抛开,道:“小芷,你说你家主人是被冤枉的” 小芷看了看身边碧落一眼,见这位温柔的姊姊点了点头,眼神中也有一丝鼓励,便欠了欠身,道:“回陛下,民女民女本是京中海商林振元林府中一名婢女,因半月前我家主人行商归来后,获利极丰,是同行之人的数倍,那些人便起了妒意,又想图谋林家产,便向锦衣卫密告,说我家主人名叫振元,定是北元探子,锦衣卫的大人们便将主人拿下了诏狱,拷打审问,主人抵不过,便认了罪,那些同商便趁机瓜分了林家产业” 这少女初时尚有些紧张,有些结巴,后来便流畅起来,虽提到伤心事,仍是言语脆净,颇有条理,细细道了来。 碧落瞧着皇帝,面上没有颜色,眼中却有恳求之意,陈远看见,微微点头,道:“传陆炳,让他提林振元来见。” 大内侍卫自去传召,碧落险些跳起来,听皇帝又问道:“这其中缘由,你又如何得知” 小芷先一喜,又眼圈一红,强忍住泪,道:“这都是老爷告诉民女的。” 陈远道:“老爷” 小芷道:“老爷是我家主人的父亲,名林怀兰,祖上本是书香世族,后来中落,在京郊多年田中取食,因后来主人中了举,做了海客,起了屋舍,才搬入京中,一向是小芷侍候的。” “林怀兰,林振元”陈远点点头,想起先前那封奏请自己取定的海商名单,这林家也在其中,道:“你家老爷现在何处” 小芷垂下首,低低道:“老爷老爷已去世了。” ------------ 第一百二十章 制怒 “林振元” 陆炳一怔,随后笑道:“待我更衣,便随兄弟进宫面圣。” “陆大人请尽快一些,卑职出来时陛下好像有些不耐烦。”大内侍卫低声道。 陆炳袖中滑出一张银票,不动声色扶了过去,笑咪咪道:“敢问周兄弟,陛下要提那林振元,所为何事” 周勇衣袖一摆,暗中接了过来,左右看了看,方道:“那林府有一婢女小芷,向悯农寺献了一条藤,陛下瞧了,好像很欢喜,听闻林家之事,脸色不大好看,问了几句,便命卑职前来请陆大人了。” 陆炳微顿,若有所思:“悯农寺,一条藤” 周勇拱手道:“还请大人速速更衣,提了林振元,随卑职进宫。” “呵呵,周兄弟暂且稍待。”陆炳回了内堂,翻了翻案上档案,找出林府一案,迅速阅过,已有所悟,招了招手,黑暗角落中渗出一道黑影,伏地道:“大人有何吩咐” “你先行一步,去狱中将那林振元打理的干净些,莫要露出太多严刑痕迹”陆炳咬着牙,冷笑着:“底下的兄弟们办事越来越不牢靠了,连那些个滑商们的真实心思都没打听出来,凭白给人做了刀” 黑影默不作声,正要飘出,陆炳白牙闪着冷光,又道:“二十三,传命飞燕堂,将林案涉及商人全部拿回诏狱” “是” 陆炳换了朝衣出来,周勇随着到了诏狱,却并未进入,只在外面候着,春日阳光虽灿烂,周勇也有一身不俗武功,看着“诏狱”两个金光闪闪的大字,似乎散发着股凄厉惨呼的黑气,萦绕不去,守门的锦衣卫虽都陪着笑,却更令他不寒而栗。 不多时,陆炳出了来,身后跟着两个人,绣春服要更华丽些,飞鱼刀也要更长些,周勇认得是锦衣卫的两位副指挥,本可算得是中层,此刻却抬着个担架,上面躺了个中年人,面如白纸,脸孔深陷,闭着眼,埋在被子里,似乎感到了温暖的阳光,勉强睁开眼,胡须颤动,几乎要流下泪来,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勇也不多说,一行人上车的上车,跨马的跨马,当街疾驰,惊散一途路人如飞虫般四散避开,快到皇宫时,方勒了缰绳,慢了下来。 几人出车下马,抬了林振元,过朝天门,绕御道,经龙池,越虹桥,步九重宫禁,到了紫微宫,周勇进去拜道:“启禀陛下,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提了林振元,正在宫门外候旨。” 陈远自微微泛绿的薯藤上收回真气,抬了抬眼皮,道:“传。” 小芷想要站起来,却又没有,碧落轻轻按住她,低声道:“陛下赐座,你不必为任何人起身,也不能。” “传锦衣卫指挥使陆” 长长的尖锐传唤声自宫中荡出,陆炳眯起眼,望着紫微宫上方慢慢聚拢过来的四方云气,心中暗惊:“陛下此番闭关,莫非真的在五采气上更进一重,竟可号令风云,接近了天人境界” 深深吸了口气,陆炳神色郑重,步入紫微宫,便看到似乎更年轻了的天子坐在御案后,平静目光望了过来,竟令这大宗师心神一颤,垂目躬身道:“臣陆炳,参见陛下。” 身后两名副指挥轻手放下担架,拜道:“微臣参见吾皇万岁” 担架上林振元挣扎着,想要起身,拜见天子,却连身上被子都没能掀开。 小芷眼圈泛红,终于没能忍住,起身奔出,伏在担架上,低声泣道:“老爷” 林振元胡须颤动,瞪着她,微微道:“胡胡闹,天子驾前,安安可安可如此无礼,还还不退退下” 碧落奔了过来,拉起小芷,附耳道:“莫要怒了陛下,坏了你家主人。” 小芷忙忙拭泪,随着碧落回到原位,才发现宫中气氛不对劲,竟沉凝的可怕,御案后天子端坐不动,目光深沉之极,如同太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碧落忽然发现地上自己的影子不见了,偷偷一瞧窗外,本是温暖春日艳阳天,赫然已是暗无天日,远方淡淡云气如归巢般涌了过来,变幻万千,令人头晕目眩。 “这这”碧落少女心中大惊,若是从前,不通武道,还不明所以,现在稍通了些,才知晓这其中究竟蕴藏着多么可怕的力量 “咔嚓” 忽然一阵微不可闻的破碎声传入少女耳中,碧落寻声一看,竟是当殿静立的锦衣卫指挥使,当代大宗师陆炳脚下的青砖,现出了一小片极细的裂缝。 “公孙大娘说过,大宗师已明彻阴阳,理分清浊,对一身力量的把握已到极致,纵是激战时也是攻守于一,毫无外泄”少女瞧着那片蛛网般的裂缝,心神激荡:“现在这样,难道是陛下仅凭目光,便压的陆炳不能自制了么” 碧落先是一喜,随后大忧:“皇帝如此武功,我要练到甚么程度,才能才能报仇咦,不对我第一反应为甚么是高兴” 少女心思一时缥缈了,却不知此刻紫微宫外,禁城中,后妃宫女尽皆望着天上奇异的云气,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皇城西北乾天位,一座青色云宫中,青衣的公主凭栏而望,忽然叹了口气,低低道:“小远” “这便是亲自铸了成王府血案的人”陈远望着案下垂首的陆炳,血脉深处涌起一阵阵仇恨的狂涛骇浪,直欲淹没一切,甚至神府居处,正化神为剑,对弈五采云气天下因果的元神,也晃了晃,渐有不稳之相,远处丝丝黑色更逼的近了些。 “不好”察觉到元神异象,陈远顿时懔然,回过神来,幸得不深,垂目凝心,七色流转,渐渐平定下来,“这番狂怒瞒不过陆炳,须得有个名目” 陈远冷冷道:“陆卿。” 陆炳身了重压遽去,心中长长松了口气,应道:“臣在。” “你可知道,这薯藤若是为真,栽种得活,我朝人丁要涨几番” ------------ 第一百二十一章 如戏 陆炳稍稍抬头,瞧了瞧隐隐泛绿的藤蔓,心中一懔:“据闻这条藤本是快要枯死的,现今却生机内敛,难道是陛下造化手段” 口中道:“臣愚钝,实不知。” 陈远冷冷盯着这位大宗师,一字一顿道:“至少倍增” 陆炳心头一跳,深深定神,长长躬身道:“臣有罪,治下不利,致使功臣蒙尘,望陛下责罚” 陈远淡淡道:“你也知功臣,也知蒙尘” 陆炳道:“臣昨夜翻阅锦衣卫档案,发觉林府一事颇为无稽,便命人详查,现已察明,那四名诬告林振元之商人,实是妄图此藤,以求朝廷封候之赏,均已拿下。不意今日陛下圣明烛照,已明了此中案情,臣治下不严,遂有此冤,望陛下责罚” “如此说来,林振元并非是北元密探了” “臣已查明,此事纯属无中生有” 小芷高兴的险些跳了起来,不经意间却看见身旁那温和的少女眼圈泛红,便轻轻问道:“姊姊,你怎么了” 碧落一惊,垂下首去,默运心法,抬头笑道:“没甚么,我是为妹妹高兴。” 担架上林振元面色不正常的涨红,死命挣扎着,要起身谢恩,陈远挥了挥手,道:“不必了。碧落,带林振元下去,好生调养,待大好了,朕有重赏。陆卿留下,你们都退了罢” “是。”碧落招招手,命人抬了林振元,退出了紫微宫。 郭平松了口气,正倒步出宫,却听得一句:“郭卿,以后千万要稳妥行事,切莫再有此等大误。” “是,是”郭平擦了擦汗,也退了出去。 深远空旷的殿上,皇帝坐在案后,陆炳站在地上,一时只有穿透云层的阳光,洒在地上的声音了。 陆炳维持着躬身的姿势,心中沉吟,听皇帝道:“坐罢” 不知怎地,这两个字中似蕴了层淡淡的疲惫,陆炳直起身,道:“臣有过,实无颜入座。” 陈远笑了笑,向后一倾,靠在龙椅上,道:“锦衣卫监察百官,权力极大,是不是一向素无忌惮” “陛下放松了”陆炳思绪电闪,道:“锦衣卫多收富家子弟,素多轻狂,臣回去后,定严加整治。” 皇帝枕着椅背,闭上眼,双手合抱在小腹前,若有若无似在结印,淡淡道:“陆卿可知秦王所奏成王世子” 陆炳沉思更久,慢慢道:“陈远此人,臣已知晓。” “朕命黎星刻询问青绫,”皇帝动了动身子,似乎有所不安,道:“得知此人很快便要入京了。” 陆炳心头一跳,问道:“青公主之意是” 皇帝没有回答,轻轻叹了口气,道:“朕近年来,常常做着同一个梦。” 陆炳道:“陛下为天子,有五采气护身,万邪不侵,如何会有这般事” “这些梦中有一个人,陆卿可知是谁” 陆炳缓缓道:“臣不知。” 皇帝吐出两个字,又轻又快,像是不欲多说:“成王。” 陆炳深深吸了口气,慎重道:“陛下的意思是” 皇帝话题陡然一转:“朕常常想,为甚么做了皇帝,虽有五采气在手,力量归身,武道却再难寸进这五采气,明明可供陆卿这等大宗师更上层楼的。” 陆炳心中揣摩,道:“臣惭愧,陛下赐下五采气多年,仍未能参透。” 皇帝睁开眼,转首望着窗外,那里春光灿烂,一只彩色蝴蝶正在微风中翩翩飞舞,灵动生活,看了许久,长长叹息道:“皇家太绝,天子更烈” 陆炳想了又想,终于点破窗纸:“陛下是要为成王平反” 皇帝道:“往事已矣,朕想着,对后辈宽和些,或许” 虽未明说,陆炳却有所悟:“多年不进,陛下这是要试试仁慈与人,武道重关会不会轻些出关以来,陛下与先前大不相同,便是此因么” 陆炳推断自己所想不错,道:“如此恐有损陛下威仪” 皇帝淡淡道:“传言天子半人半神,既是人,便与天下众生无二,也是会犯错的。” 陆炳懔然,道:“臣明白了。” “三日后朕那两个好皇儿献俘进京,成王世子入城当也在左右,陆卿这就着手查明当年大火真相罢。” “臣,遵旨。” “朕乏了,退罢” “臣告退。” ------------ 第一百二十二章 黄昏一骑 三月十四,黄昏。 夕阳已落下,明月尚未升起,暮色如轻烟一般笼着大地,凉风拂面,吹皱小河春水,吹折河畔青草,却无论如何,也吹不散那如暮色一般的轻烟。 一名青衫的少年,束着青碧色的木簪,负着淡红色的剑,牵着浅灰色的马,沿着京郊的一条小河,正慢慢走向耸落在大江边的雄城,忽然目光一转,望见对岸冲天而上的炊烟,笔直如枪,恍如狼烟,油然生出一种铁血烽火的精悍气息,扑面而来,虽隔的不算很近,却足以令宵小胆寒。 “是燕王献俘进京的驻营么”少年念头未绝,只听得“呜”一声急响,一道寒光自小道旁密林中毒蛇般钻了出来,疾射而来,劲风荡荡,颇见功力。 寒光瞬息便至,少年已看清那是一根羽箭,黑色纯钢的箭头,在暮色中正闪闪发着漆黑的光,黑色硬木的箭身尾端,刻着“燕云”两个小字,后面白色的翎羽,以一种非常奇怪的角度,正在高速旋转着,带动整支箭矢呜呜作响,搅动出一条淡淡透明的箭道。 这箭却不是射人,而是射马 灰马未及长嘶,少年微微皱了皱眉,也不拔剑,只伸手轻轻一捉,便像老渔人捉鱼一般,将这箭矢捉在了手里,望着自林中扑出的五个人,冷冷道:“燕王军下,便是不问青红,先杀了再说么” 这五人皆作军中前探打扮,灰衣灰革,负箭挎刀,一脸精干之色,当中一个满面胡须的中年人似是伍长,虽见得少年空手捉箭的本事,知道多半是遇见了深藏不露的先天高手,自己小队绝不是对手,却也不乱,暗暗打了个手势,沉声道:“阁下何人为何出现在燕王驻营左近” 少年目光如锥,盯着这伍长,对悄悄后退的一人视而不见,忽然道:“这根箭,你想不想收回去” 重压骤去,伍长心头一松,喝道:“你待如何” 少年轻轻抚着手中冷箭,忽然笑道:“我若是个寻常江湖人,自然不能怎样,纵然占了理,也可将你们五个一起杀了,但燕王驻军便在对岸,我却是万万不敢的。” “嘿嘿,你这少年郎,还算明事”伍长皮笑肉不笑,冷冷道:“难道你还不是个寻常江湖人” 便在此时,退后那人退入林中,自袖中滑出一枚火筒,一拉引线,一道白光直冲上天,“砰”地一声炸开,光华大盛,化作一支穿云箭,悬在半天,照亮一时暮色。 立刻,对岸不远处,便隐隐传来了如闷雷般的蹄声,虽不大,却极整齐,极一致,如同一骑,踏破了黄昏的平静,惊起了林中已归巢的宿鸟,又飞散到天空中去。 那伍长长长松了口气,一挥手,四人便隐隐成环形之势围了上来,以防少年暴起逃脱。 少年笑了笑,拍了拍灰马,悠然道:“你们知不知道,这是甚么马” 伍长不应,三名军士也沉默着,只手上青筋暴突,按着刀,最后一人握弓控弦,藏在树后,只露出了小半边身子,冰冷的箭锋直直指着。 蹄声渐近,少年轻轻叹了口气,左手动了动,五道极细,极微的浅红光华脱指而出,迷离渺茫,似远处高楼上的歌声,虽轻,却无处不在。 五人一惊,不知是甚么路数,正要施展身法闪开,却早已来不及,被正正点中璇玑大穴,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那少年摆了摆手中燕云飞箭,飞身上马,绝尘而去。 那灰马看起来不起眼,跑起来却如同一道暗淡闪电,一眨眼,便消失在渐渐沉重的暮色中,再也看不见了。 又过了近七息,对岸方奔出十数铁骑,人马皆着轻甲,直直涉河而过,来到五人面前,也不勒缰绳,近人高的军马已自行停下,当先一名黑盔骑将冷冷看着五人,吐出两个仿佛带着血气的字:“人呢” 那伍长勉强定神,道:“禀告常将军,那人年纪极轻,武功极高,空手捉箭,只一着便挥出五道淡红光,制住了标下五人,所骑灰马也像是千里神骑,速度极快,直往京师去了。” “无招高手”常将军微微动容,目光一扫,马鞭一挥,五道血红劲气分拂五人胸前,五人身子剧烈震了震,却未如愿自由,反而面色发白,转瞬又发青,那伍长功夫要高一些,涩声道:“将军” 常将军深深吸气,住了手,下令道:“王烈徐扬,将他们带回大营,其余人,跟我追” “是” 二骑留下,常将军打马追出很远,隐隐可望见京师雄城时,东天一轮明月已渐渐升了起来,驱散了笼罩大地的暮色,沃野历历在目,一行铁骑却连半个人影也没瞧见,常将军脸色发沉,带人回了营,一人直奔进主帐,半跪道:“殿下,末将无能,没能抓到那人。” 帐中灯火通明,兵革悬壁,刀剑按架,一张案后椅上铺了层厚厚的熊皮,上面坐了个黑衣的年轻人,眉目如剑,英挺冽然,正是燕王,正盯着案上一张图,淡淡道:“起来罢,伯仁,此事须怪不得你。” 常伯仁站起身,凝声道:“殿下莫非已知此人身份” “这是依那几名探子描述画出的那人样貌。”那图经燕王一挥,平平掷出,常伯仁接过一瞧,险些失声,惊道:“陛下” 燕王不语,遥望南方,案下端坐着个八卦星衣的道士,面色平和,目光如海,抚了抚三缕长须,微笑道:“不是陛下。” 常伯仁初时失神,此时已反应回来,追问道:“刘先生,这人长得与陛下几乎一模一样,究竟是谁” 刘基看了看燕王,道:“此人名陈远,是一名华山弟子。” “华山弟子”常伯仁疑道:“那他” 刘基一字一句道:“此人极可能是成王之子。” 常伯仁心中一惊,奇道:“传闻成王世子不是已经死了么” “那只是传闻,另外”燕王收回目光,淡淡道:“伯仁,不是死,是薨” ------------ 第一百二十三章 真假 太阳刚刚升起,晨风中尚带着些许夜的寒气,轻轻扰动乳白色的薄雾不住波荡,笼在新发草木上,便渐渐凝成滴滴露珠,折出微微的七采光芒,与天空上的云霞合作一色,煞是好看。 只是并无几个人去看。 这般初春乍暖还寒时节,起的这样早的人,多半是忙着讨生活的苦人家,脚步匆匆,做自己的营生已恨不得一分时光掰成两分用,谁又有闲心去,看那带不来一个铜板的寻常光景呢 往日也就如此罢了,今日却有些不同,那街道中站了两排钉子似的军士,披甲执锐,静默如铁,看不见头尾,自生出一种威仪煞气,镇的两旁围观的人群只在低低的嗡嗡议论: “两位殿下果真勇武,生生拿下了草原上那些鞑子番王” “可不是嘛我中华上国,岂是那些蛮人能比的” “哎可惜我家老三命苦,前些日子如今却看不到了” “您老人家宽些心罢,老三虽看不到了,您家老大老二都在军中做事,前些天不是来信儿了嘛” 如此种种低声议论,哀沉中又有不尽的雄壮气氛,渐渐便将月前雷火轰城,死伤无数的余悲又冲淡了些,却是令人精神一振,热血沸腾,心思也不觉安定了下来。 果然,军中大胜才是安定人心的最好法子啊 秋心仍作少年形容,从客栈中走出来,听得这许多话,心中若有所思,穿过人群,来到应武大街上,趁着人尚不大多,挑了间雅致茶楼,信步上了二楼,坐了靠窗的屏风阁间,点了壶玉生春,一面观赏窗外景色,一面慢慢揣摩前些天强记下来的宫中道藏,与自身所学一一对照,以“红楼梦”心法作纲,一有所得,溶入自创的那路“风花观雪月,山水梦神人”剑法之中,便有种修行的淡淡喜悦,从内心深处泛起。 一时间,秋心觉得自己好像一头牛,先囫囵吃下许多草,再慢慢用几个胃来刍化,不禁有些好笑。 日头渐渐的高了,驱散了寒冷晨雾,照的城中一片暖色,这应武大街本是金陵主道,也是秦王燕王押俘入宫,敬献太庙的路线,人群慢慢的多了起来,黑压压的到处都是,这儿,那儿,楼下,楼下的议论声,喝彩声,感慨声,哭泣声汇作一处,几乎成了在人间滚动的闷雷。 “来了来了” 杂乱的雷声忽然静了一静,又响成一个整齐的声音,秋心放眼望去,但见一队骑兵自西缓缓而来,一半兵马着玄铁甲,一半着明光甲,刀枪森立,沉默肃穆,挟着自边疆厮杀而出的铁血气息,当前二位骑士英挺凛然,生来带着种无上尊贵气度,更胜身后一众人杰,压的人群霎了霎,随后疯狂喝声大作: “秦王秦王” “燕王燕王”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陛下万岁” 二子秦王洛世,刚柔一心,气度恢宏,四子燕王洛棣,激荡勇决,雄才大略,皆是人中之龙 秋心默默打量两位皇子,想起洛青绫的评价:“我这两位皇兄,任哪个都是不世出的明君之选,如只一个,自是幸事,现下有了两个,却是不大好。父皇当年亦无法决择,便命他们各统一地,治民御敌,以观行事。” 窗外车队缓缓经过,随着公主论断,朝中对二王风评等在脑中一一闪过,秋心轻轻敲着桌子,忽然一顿,但听屏风外传来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 “在下御林军左卫将杨章,敢问可是华山陈远少侠当面” 此刻楼上仍是议论纷纷,热闹不息,这句话却稳稳传进秋心耳中,如在身侧,楼中诸人尚不自知,正是上乘的“传音入密”功夫,只是听来颇为奇怪,若是自称在下,多是江湖中人,此人又道是御林军高层军官,却对一名普通华山弟子如此执礼,秋心知此人正是黎星刻心腹,多半忌讳自己“成王世子”的身份,才有这般奇怪问法,只暗赞一声:“来得好快” 口中道:“杨将军请进,不知令牌可在身否” 屏风一动,绕进一人,三十几许,方面长耳,蓝衣悬刀,气息雄浑,手一翻,亮出一枚青铜令来,说道:“黎大人得知少侠安好,心中极是高兴,传命御林军仔细找寻,如是得了,奉陛下旨意,还请随下官即刻入宫。” “也好,咱们这就走罢” 秋心看过人,又看过令牌,也不多问,只心中叹息,站起身来,放下小块碎银,随着此人下了楼,避开应武大街上汹涌人流,转过街道,向着皇宫走去。 因着今日京城居民大都去瞧皇子献俘的热闹去了,是以除了几处大街外,别处行人甚少,这杨章外松外紧,前面带着路,眼见要到紧要处,忽听身后少年说道:“你是哪位皇子部下” 这话虽轻,意却极坚,杨章心中大震,恍如惊雷入耳,却也很快镇定下来,并未握上刀柄,露出明显痕迹,以免是诈言,内里却罡气流转,布在背上,防着偷袭,转过身来,装着不解道:“我乃御林军黎大人麾下,陈少侠何出此言” 秋心静静瞧着他,慢慢道:“我们各回答对方问题,可好” “本人行不改名,坐不改性,正是黎大人座下左卫将杨章,少侠无需多言” 杨章应对极快,丝毫不露破绽,却见秋心叹息一声,按剑道:“前面就是埋伏所在,请恕在下不能随杨大人前行了。” 眼见已有动手的架势,此人这才确信自己真被识破,不由抛下伪色,长笑一声:“好好老子边关长年打雁,不妨今日却错了手却不知究竟是哪里露了形迹” 这人颇为狡猾,此刻仍不肯吐露真实姓名,秋心盯着他,明亮双目中现出灿烂神色:“我答你,你也回我,可好” “请说罢” 秋心心中泛起行走江湖的淡淡兴奋,一一屈指道来:“第一,你那令牌虽是真的,上面的字迹却不对,想来是不知哪儿拿了御林军下阶牌子改过的;第二,边关守将,长年厮杀,身上莫不带着种酷列杀意,你的步伐间距虽然掩饰的很好,节奏疏和,只是那惨烈杀伐意蕴,却已渗入了你的骨子里,远胜我在这京中所见兵马。” 最要紧的却是,秋心早在宫中见过御林军中高手图形,此人不知,前来冒充,岂不可笑这一节关系到“陈远”形踪,却是不可对人说了。 杨章听着,面色渐变,慢慢现出一种狰狞神色来,待秋心说完,久久不言,忽地一刀劈去,长啸一声:“好小子给老子躺下罢” 这一刀杀来,杀机惨酷,冰冷无比,仿佛令人瞬间回到了数九寒冬,又有那血红罡气,化成一片尸山血河,咆哮着冲击而来,耳边似乎响起无数兵马嘶鸣,垂死惨嚎,动人心魄。 此人竟是位入微凝罡的绝顶高手 这且不算,随着此人啸声一起,不远处登时掠来数道黑影,身法快极,数息便至,显是同伙得了讯息,正火速赶来。 “你不奇怪么” 秋心睢见那几道人影,面对着边关杀将含怒一击,叹息一声,拔剑出鞘:“为何我明知有埋伏,却不偷袭你呢” 微微叹息声中,红尘阡陌轻微颤鸣,似乎正在为时隔多年的再露锋芒而兴奋,绯红色剑光中,天地恍惚倏然移位,天在下而地在上,已成交泰之势,一闪而过。 吧嗒 血海消失,惨呼不闻,杨章心中只来得及惊疑一半,已倒在地上。 “小子竟敢下此狠手” 那几道黑影已掠至近处,却已晚了,只见秋心冲他们笑了笑,身形起处,如梦如幻,没入巷子中,不见了。 几人发步欲追,忽见地上的杨章动了动,又惊又喜,不由俯近一探,原来未死,只是周身经脉被制,诸人互相望了望,心中尽皆骇然:“此人年纪轻轻,武功竟如此高法” 须知伤人易,杀人难,而制人更难,遑论此种一招之数 几人皆是军中高手,行事果断,当即抱起杨章,避过几条街,跳入民居,运气推拿良久,方解了禁制。 杨章悠悠醒来,明了经过,不禁又怒又愧,又不好发作,狠狠一捶地:“情报有误,害苦我也” “大人,那陈远会不会悄悄跟来,查明我们身份” 当中一人问道,是个精细角色。 杨章摇摇头:“那小子武功了得,将我们一举拿下也不是难事,何必如此” 几人面面相觑,调息一番,默默去了。 却说秋心制住敌人,故意露了些武功虚实出去,闪身掠过小巷,忽然住步,只见前面立着一人,星衣玄眉,脸庞完美之极,轮廓分明,刀刻一般,微微露出赞赏神色,淡淡道:“有子如此,故人泉下英灵不昧,当饮三大杯。” 此人正是御林军大统领黎星刻。 秋心不防刚打过假的,这厢便来了个真的,却也不乱,只是抱拳道:“敢问前辈名讳” 她已见过数次黎大统领,都在幻神兵花雾遮掩之下,没一次露出真形容,这次以“陈远”之名重面这位大宗师,非同小可,心中长长吸口气,秋心知道从此开始,此后很长一段时间,自己要面对更多的这般高手,明着扯谎,不能露出丝毫破绽。 “我是黎星刻,”大统领笑了笑,“随我入宫罢,想必那儿正热闹。” ------------ 第一百二十四章 宫宴 太阳渐渐转到正中,看罢热闹的人群也慢慢散了。 秋心随着黎星刻入了皇城,经过些壮丽辉煌的楼阁殿堂,方到紫微殿前,里面已走出个绿裙少女,十分清新秀丽,猛瞧见秋心形容,似是吓了一大跳,漆黑眼珠滴溜溜转了半圈,已定下神来,未语笑先启:“黎大人,这位公子,陛下正传二位呢” “秦王燕王还在么”黎星刻点点头,举步前行,问道。 秋心知这少女正是陈远改名的近侍碧落,面色清淡,一言不发,只管跟着,听得少女软语道:“陛下已领群臣祭过太庙,正在和两位殿下说话。” 说话间三人进了殿,上首御案后坐着皇帝,脸上淡淡的,殊无喜怒,只是一头黑发已白了小半,底下别无太监宫女,只站了两个年轻人,王服琉冠,宽袍扶剑,听得脚步声,尽皆看了过来。 碧落悄悄移到御案一侧,垂下首,乖乖的样子,心中却好奇极了。 “臣见过陛下,已带了世子前来。” 黎星刻当中站定,微微作揖,秋心瞧见陈远半头白发,心中一痛,却无可奈何,只好有样学样:“华山陈远,见过陛下。” “好,好,好孩子”皇帝挥了挥手,神色沧桑,似乎想起昔年旧事,不胜唏嘘,“想必你们两个也知道了,这年轻人便是当年成王的遗孤,朕穷搜天下多年,终是找到了。” 两位皇子都是深沉角色,对这堂弟比自己更像皇帝的容貌丝毫不怪,目光闪动,不经意间已细细打量过二人,秦王向着秋心笑了笑:“若是知晓王弟在华山,愚兄定然早早前去拜会了。” 秋心依前番与陈远商议,作出种冷淡疏怀神色,一切不滞于怀的样子:“罪人之后,不敢劳动秦王殿下。” “父皇,成王罪名尚在,贸然认下,恐怕朝中要起非议了。” 燕王冷冷瞧过,沉声奏到。 “无妨,黎卿家,人也到了,你近日便抽出功夫来,将当年成王一案详加查明清楚,早日诏告罢”皇帝说道。 “臣领旨。”黎星刻拱了拱手,深深望了秋心一眼,退下了。 燕王神色一动,甚么也没说。 “好了,朕有些乏了,你们退下罢。碧落,”皇帝微微沉吟了下,“你带世子去昆玉殿暂歇罢” “是。” 几人出了紫微宫,燕王神色冷漠,挥袖便走了,秦王冲着秋心笑道:“父皇既有旨意,王弟且放宽心罢想必皇叔之冤很快便能诏雪了。” 秋心冷冷道:“如此说来,当年成王是真的被枉杀了么” 秦王摇摇头,叹息着:“皇家之事,关乎天下黎民众生,乃是因果汇聚之地,一举一动,并不是能简单用是非黑白来衡量的。” “我不懂。”秋心终是大家闺秀,虽屡经大变,扯谎总不是件容易的事,是以与陈远青公主议定,扮作“陈远”时,最好尽量贴近自己本色,作个天资聪慧又生性清冷的年轻人便好,如此便不易露出形迹了。 “时间久了,你终会懂的。” “红尘富贵当真很稀罕么”秋心讥讽一句,转身便走,碧落连忙跟上,低语道:“世子这边请。” 秦王微笑着,瞧着二人消失在宫阁间,也去了。 碧落引着路,偷眼打量着与皇帝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年,很想问些甚么,却始终不敢,一路撞见好些个分不清人,见得这般碧落在前,与皇帝出行一般无二的模样,立刻跪迎的宫人太监,好是闹出一番动静,一路目瞪口呆中,终是到了皇宫西北的昆玉殿。 这殿亦是三人议定的,小小巧巧,绝少闲人,离洛青绫的青乾殿也近,方便照应,碧落引着秋心介绍了殿中诸人,道:“晚间太仪殿会有一场晚宴,陛下吩咐世子亦要出席,婢子届时会送来冠服。” 秋心沉默一会,冷声道:“不必了。” 碧落一怔,似是从没见过胆敢抗旨的场面,愣了愣,方道:“陛下特意吩咐要世子出席的。” “你误会了,”秋心看着这个清秀可人的少女,“不必特意换礼服,寻常青衣即可。” 碧落眨眨眼睛,可怜巴巴的离开了。 秋心长长吐了口气,屏退几个宫人,独坐静室,细细回想自己举动,今日所见诸人应都是头一次见到“陈远”本人,应该无事,容貌方面有花雾作掩,以入微境界使来,大宗师是看不破的,也就无事。 “这算是过了头一关,只要日后瞒过华山来人,便没甚么问题了” 思虑已毕,秋心浅浅入定,再睁开眼时,已是黄昏时分了。 碧落果然只送来了几套青衣,内外俱有,样式虽寻常,质料却极柔滑,秋心自个换了,随着碧落出了殿,前往宫宴而去。 一路听得碧落介绍,这晚宴颇为盛大,皇帝嫔妃,王子公主,文武百官,各国使节均有列席,甚至还有些京中宿老。 “陛下言道,世子不必拘束,随心即可,晚宴后另有安排。” 说话间太仪殿到了,进去一瞧,果然人极多,却又井井有条,丝毫不乱,只在各自谈话,有近门的几个忽然看见一个与皇帝长的一样的人进来,一时惊得怔住了,这寂静如闪电般霎时传遍殿内,又“轰”的一声爆炸开来。 秋心神色冷淡,随着碧落入了自己席位,正在皇家群落中,旁边便是洛秀芳,洛羽依,洛丽华三姊妹,那最小的九公主好奇地向她眨了眨眼睛,似乎就要跑过来,惹的她两个姊姊忙拉住了。 眼见这酷似皇帝的少年坐在这等位置上,一众群臣心思愈发灵动了。 在知情者眼中,“陈远”是在桃花岛上见过三位公主的,还得蒙洛青绫指明身份,是以秋心躬身道:“见过三公主,五公主,不知这位是哪位殿下” “世子客气了,”洛秀芳抿唇一笑,“这是九妹。” “九公主安好。”秋心再次见过。 洛丽华忽闪着大眼睛,很感兴趣的样子,正要问些甚么,忽然困色上涌,竟趴在姊姊怀里,睡去了。 群臣久闻九公主嗜睡之名,是以毫不奇怪,只因这位公主姓名中有个“华”字,与皇帝重了,干系到宫中一件密事,均知忌讳,是以都视而不见。 洛羽依歉意笑笑,轻轻拍着妹妹小小肩膀,似乎在帮她做个好梦。 秋心妙雅超绝,清清如许,已在宫中与几位公主成了至交,早习惯洛丽华随时随地都会睡过去,更明了其中奥秘。 那是青公主传下的一门修炼心法:梦中证道。 ------------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大宗师会 “人之一梦,包罗万象,大千宇宙,尽归于一” 这门心法传说是西方上古佛陀证道无上圆觉悉地成就之法,具有神妙不可测之能,青公主曾言道:“世间英杰灿如繁星,现在是我,日后是你和小远,最终会是九妹。” 秋心瞧着陷入沉睡的洛丽华,又想起青公主对神级心法的看法:“这层次的心法中还藏了些我现下看不分明的东西,但依我推断,一门神级心法只能供一人飞升。自令东来、传鹰、燕飞以降,后人也不是没有得到过那三门武功,最终也止步于大宗师之境,难以破障。我不曾学会周易衍天剑法前,也以为是那些后学者资质不足,未能领悟精妙处,后来才发现不是” “陛下来了,陛下来了” 正思索间,皇帝皇后并排而入,群臣使节们都站起身来,参见过后,均惊于皇帝陛下那一头半黑半白的头发,一时宴会竟奇异静了下来,针落可闻。 “诸位卿家不必拘束,”皇帝落座后,挥手笑道:“今日二王献俘太庙,朕心甚慰,此宴随意。今日第一杯,贺秦王燕王” 众人轰然应诺,举杯站起,一饮而尽,随后宴会正式开始,酒菜歌舞钟乐便流水价的上了来,多华奢珍奇,名果异品,又有些谄媚小臣上前歌功颂德,又有吐蕃大理高丽扶桑等各国使节上前恭祝,又有宫女歌乐,又有武士御前比武,极是热闹。 旁人看来各国使节大都无差甚么,秋心尤其注意其中扶桑一众人,以那位楚音公主为首,十数人坐在大正皇子公主对面,隔了十余丈,秋心注目过去时,那位绿衣的楚音公主似有所觉,遥遥举杯,对她微微一笑:“世子你好。” 这问候隔了中间一众歌伎,声乐钟音,清晰地传入秋心耳中,如石上清泉,松间明月,荡涤心神,十分好听。 “陈远”是在桃花岛上遇过扶桑这一众高手的,三光三际四明使,尽是世出之才,其中更有二三位世间巅峰级数的大高手。这位楚音公主尤为高明,当夜踏海而来,一曲清歌,九天仙谪,几乎生生压下了岛上那九位音道方家,陈远对此印象极是鲜明,后来二人共服群玉之泪,心神交通,秋心也曾在他记忆中见过的,是以并不陌生,此刻便笑了笑,也举杯以对。 宴到正中,皇帝皇后一起退席,众人也渐渐放开,朋党交流,引见上司,不知有多少交易阴谋在宴间达成,秋心自斟自饮,冷眼旁观,因她还是云铮之女时,一向不怎么出门,也听过父亲对此等宴会的描述,此刻亲眼见了,更有一种体味,颇有一种热闹中的寂寞之意,只是热闹的舞榭歌台很快逝去,群臣散了,使节也散了。 碧落引着秦王、燕王、秋心三人转入到间偏殿前,躬身道:“殿下,世子请进。” 三人一进去,看到殿中座位甚多,此刻只一侧坐了三人,一位白须老者,一位青衣女子,一位黑袍大汉。 秦王当先上前道:“诸葛先生,无情姑娘,赤帮主,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那老人正是六扇门神侯诸葛正我,闻言点点头,目光扫过秋心,稍停了停,道:“三位请坐,此次事关重大,陛下允殿下列席,还请慎言。” “我等晓得。”燕王也对三位大宗师拱了拱手,在附近坐了下来。 无情对秋心招招手,秋心走过去,装模作样道:“见过无情前辈。” “坐。” 无情颔首,又传音道:“这是我师尊诸葛先生,那位是赤尊帮主赤尊信,今番聚会尽是大宗师,少说多听。” 秋心默默坐下,冥神内观,一言不发,不一会又进来一女,凤眉欲飞,神色冰冰,飘然入坐,却向无情展颜笑了笑,瞧见秋心面貌,全然无动于衷。 “这是神水宫主阴姬。”无情传音道。 很快,一阵阵衣袂飘飞声中,进来一位又一位气度各异,风姿皎然如日月的绝世人物: “移花宫邀月怜星。” “九言散人徐子陵,石青璇。” “岭南宋家寇仲。” “万梅山庄西门吹雪,日月教东方不败。” “江南花家花满楼。” “丐帮郭靖。” 饶是秋心早有准备,一下见到这么多位大宗师,也有些兴奋,情知陈远与洛青绫、武曌商议已定,要推行那准备包罗诸多门派高人的“武道盟会”了。 思绪闪动间,黎星刻当先,陈远与武曌随后转了进来,端坐上首,道:“诸位大宗师前番来援之情,又驻留这许多日子,镇压不轨,朕十分感激。” “陛下言重了,”诸位大宗师互相望了望,其中一人接道,正是花满楼:“我们都被人堵在半路,未能前来,实是惭愧之极。蒙陛下不曾见弃,又有青公主传解化生之妙,应是我等厚颜留下才是。” “好了,这些话也不必多说。”皇帝挥了挥手,“各位都是世间绝顶的人物,朕便直言了,”他顿了顿,一种凝重气氛油然而生:“月前那魔道围城,竟有许多佛道高手前来与朝廷为难,实是出乎朕与皇后预料。” 大宗师们沉默不语,心中均猜到为何,却也不便说出来。 “朕也知道,”不妨皇帝直接说破了,言语淡淡,“那许多高手都是为了得到一份五采气,好用世间红尘来锻炼道心,突破天人界限。” 皇帝目中神光炯炯,一一滚过诸位大宗师:“京中居民伤亡无算,朕闭关月许,痛心之极,本决意一经出关,便要出动大军,一一清算,破山伐庙。纵使草原胡人乘机北下,大举南侵,也定要那些不顾天下黎民苍生的门派付出惨重代价。朕虽杀不尽那些高手,那些道统传承,门人弟子,还能逃过兵马屠杀么” 这一番话语虽然平淡,却是由掌握社稷神器,上承天意的天子亲口说出,又是在京师重地,无形中引动天心,五采闪烁,便生出种镇压五行,判断阴阳的混茫气息,使得诸位大宗师都心头一重,微微不畅,均是一惊,不意皇帝竟达到如此地步,御使五采神气于有意无意之间,几有道真之妙,纵不如洛青绫天人化生之威,却也冥兮恍兮,凌于众人之上。 “只是后来,朕慢慢入定合道,体悟天心,去了皇家傲贵自思之意,反察已身,忽觉朝廷也有几分不对。”陈远也不管下面大宗师们各种心情,一气说了下去:“一是把持五采神气,吝于赠与江湖上诸多绝顶高人,二是与各门派沟通不畅,双方交流不便,致使生出这般佛道与邪魔合流的事端来。” 此话一出,纵然座中皆是高人,也有些恍惚,花满楼乃温润君子,是诸人商定的话事人,站起身来,拱手道:“陛下能这般说,可见当真是气度宽弘,奄有四海。只是此番话却是过了,朝廷治理天下,翼护万民,五采气正是由此民心气运汇聚而来,我等只是略通武道,于众生并无寸功,有何颜面理由占那神气” 陈远瞧着底下诸人神情,笑了笑,道:“花公子是谦谦君子,此间各位也与朝廷亲近,能有此想,绝大多数人却不能够,也不会,不然又何来那围城祸事呢” 花满楼想起原随云,沉默了。 “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陈远神色恍惚如烟云:“朕虽达不到此种境界,却也有了些领悟,与皇后、青儿商议后,决意成立一个纯由江湖门派组成的武林盟会,其机构、统领、职务朝廷一概不管,只派专人交流,并赠出九缕五采气,由各派自行分配,大约也可避免此种祸事再次发生罢” 众人心头震动,尚未想清这种举动能不能成,对武林、天下又有何种影响,又听皇帝说道:“为此还劳烦诸位为朕一一传讯各大门派,今岁冬至,请中原一众大宗师们齐至京师,于玄武湖商议大事。这些五采精华,便供各位参悟三年,算是答谢。” 说话之间,皇帝挥了挥手,拂出九缕纯青之气,神龙一般,来到各人面前:“三年后,此气神效大失,还需回到京师母源中温养。石大家境界不足,最好不要贸然参悟,否则极易身陷重重因果之中,脱身不得,无法寸进。” 诸位大宗师今夜连连吃惊,此刻终于达到顶峰,望着面前五采神气,微一动神,便好似看到世间红尘百态,森罗万象,内有士子苦读,商队往来,农人耕种,百官廷议,小儿啼哭,老人病逝男女生死,喜怒哀乐,天道往复,静定持根,莫不在其中矣,止稍一感悟,已觉固封多年的关卡有松动之势。 近年来,虽未有过明显比试,朝中各位大宗师,譬如诸葛先生,无情,公孙大娘,赤尊信等人有形无形间,均露出些高出旁人的迹象,白玉京中多番交手,大多占优,现世擒拿不法,纵横千山,也都有些不同,一经推断,便知是此气之功,这也是引动各大门派高人一个极重要的缘由。 大宗师尽皆心志坚凝,破除雾障,当断立断之人,均神色郑重,站起身来,长长一揖,谢过皇帝,招了招手,将这神气收了起来。 却有二人没有收起,正是寇仲,郭靖。 “陛下,寇某并未前来援手,这样重的礼,是太过了。”神物当前,寇仲虽然心动,仍是神色洒然,轻松写意,油然笑道。 ------------ 第一百二十六章 月夜问 “陛下,郭靖只是粗人一个,值不得这般重礼。”非但寇仲不受,郭靖也站起抱拳说道,粗眉大眼,一身正气,言语铮铮,掷地有声。 陈远笑道:“岭南宋家与丐帮俱是天下名门,宋、洪二位亦是武林前辈,垂名数十载,此番大计,还有需借助两位名声之处。二位同意与否,大可一言而决,休作那小女儿姿态。” “陛下如此爽快,寇仲也就不婆婆妈妈啦” 寇仲一声长笑,招手收起五采气,“此事宋家应下了,陛下放心便是。” “好,快人快语,果然本色英雄”陈远抚掌赞道,又目视郭靖:“郭大侠如何” 殿中宫灯明灭不定,郭靖神色来回变幻,心中似有件难事,难以决断,忽地沉静下来,发出一声长长叹息,道:“那围城的阵法,陛下可知出自谁的手中” 陈远沉吟片刻,说道:“朕知道了,此事稍后再议。诸位可还有甚么疑问么” 各位大宗师看出此间必有隐情,却也没一个是喜刺的人,互相看过后,仍是花满楼道:“佛道各方高人助魔围城,实是大错。如今陛下非但不降罪,反要组建盟会,赠予神气,大异常理。我恐各大派担忧玄武湖议事乃是朝廷的阴谋,欲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陈远冷冷道:“朕决非一味宽容,犯下的的罪责,终会有个说法,如是不然,朝廷自有雷霆手段,日后诸位自知。”话至此处,本来极重的语调又转淡,“为示诚意,今年九月,京城另有件盛事,朝廷会举办一场年轻一辈的武道大会,各派门下杰出弟子均可前来参与。哪家弟子获得优胜,如是门中有过,朕答应既往不咎,如是无过,朕有重赏。” 花满楼思虑半晌,说道:“如此甚好。只是椐花某所知,现下各门中的杰出弟子,多在那天阶幻境中,一生止此一次,也不知来得及否” “六个月,足够了。”却是无情接道,她与诸葛正我,赤尊信隐隐代表了皇帝、洛青绫、皇后三方的大宗师们,一直坐在边上,此刻忽然发话:“这许多天阶幻境,最迟的亦会在八月前结束。” 众人隐隐一惊,无情这话隐隐透露出一个重大信息:有人可以干涉白玉京运行 “多半是青公主了” 诸位大宗师见多识广,知历代高手层出不穷,其中不乏试图探索白平京的杰出之士,只是这白玉京自古有之,寂然漠然,不以尧存,不以纣亡,宛如天道悬挂,周行不殆,运行不辍,任是武功多高明的人物,也难以多探清半分,传说中连令、传、燕三位化生天人也不曾做到过,如今洛青绫竟能达到此等地步 一时间众人心思复杂之极,纵使一向凛冽如冰的西门吹雪也与身侧东方不败对视一眼,露出诧异神色。 “不知”花满楼正想问明详情,忽地想到:“无情姑娘既说了出来,又不肯言明,想必有甚么内情,我又何必令她为难”当即温和一笑,转言道:“不知对那些弟子可有影响花家亦有一人在幻境中,我这做叔叔的,却要替他问上一问。” 无情摇头道:“天阶幻境中时光流逝一向远远快过现世,青公主不过能稍加干涉,对于其中弟子,决无半分影响。” 她语气斩钉截铁,说的极为坚决,一众大宗师看了看,均是起身道:“既如此,我等告辞了。” “黎卿家,代朕一送。” 黎星刻点点头,自送诸位高人出殿。 还有郭靖一人。 陈远挥了挥手:“先生留下,各位也都退了罢” 一直闭目沉默的武曌当先飘然离座,无情等也跟着去了,殿中便只有皇帝三人了。 待诸人脚步渐渐远去,一片寂静中,诸葛先生蓦然开口道:“布那阵法的,是黄药师罢” 郭靖一怔,苦笑道:“原来先生早已知道了,家岳铸成此等错事,郭某怎可厚颜受这神气” 诸葛先生叹息道:“老夫与药师兄本是数十年的至交,相知极深,先前看那阵法时,早有怀疑,及当日一动上手,更是断定无错,我质问于他,黄老邪虽未明说,我却深知他图谋五采气并不是为了自己,而了为了你那早逝的岳母。也不知是哪个贼子说动了他,言道五采气御使到极处,有起死回生之能,勾动了他心中久藏的大憾事,这才施展一身本事,铸下大错。事后我禀明陛下,陛下敬重佩药师兄情深意重,并非因一已之私,而是为亡妻不惜抛弃桃花岛多年基业,更不顾性命,已有意减轻些罪责。也是他自知手段不够光明,心中有愧,一身武功不免打了个折扣,被我一掌击中,重伤而去” 听至此处,郭靖霍然站起,脸色急切:“他老人家受了重伤可有下落” 诸葛先生叹道:“药师身受重伤,行动不便,想来又不信任那些魔道妖人,终被老夫寻到踪迹,正在六扇门中。郭大侠还请放心,药师兄武功极高,抗力甚厚,对老夫功夫甚为熟悉,我又他细为他延治过,决无大碍,你如不信,现在便可前去探望。” 郭靖担忧丈人伤势,起步欲走,却听上面陈远说道:“郭大侠且住。”心中惊疑,驻足留神,但见皇帝站起身来,说道:“朕对那些门派一个措施,便是罚他们三成产业,并由朝廷拨下一笔钱粮,合在一处,在各州各地建许多学堂,供天下孩童们免费启蒙上学,这本是件极复杂的大好事,只是若办得不好,又会变成件祸事,其中人情往来,百官走动,上下勾连,牵涉颇多。朕想来想去,最好是由一个不相干的,并要洞察世情,人品贵重,学问渊深,博通古今,武功高明的外人来主持。如此才可不偏不倚,尽量免除那些贪墨合污之事。黄药师,正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其中另有一节缘由,陈远并未说出,却是桃花岛一门三代大宗师,黄药师、郭靖、郭襄,实力本雄,又一个是深得丐帮上下敬重的副帮主,一个更是峨眉开山祖师,势力也强,女儿黄蓉武功虽未臻极高境界,却是七窍玲珑,智计百出,更与洪七、大理前帝一灯、杨过夫妇交情极深,这各方各面纠成一团,虽不是不能对付,只是值此忧患之时,轻轻放过,便可化敌为友,更在佛道各派中切出好大一个口子,何乐而不为呢 “坐在皇帝位子上,所见所想果然不同”陈远心中感慨,虽累极了,却终能在武道上有所得,也就没甚么了。 郭靖听着,心中疑惑早放下来,诚恳道:“陛下心胸广阔,郭靖佩服之至。” 诸葛先生拈须笑道:“如此一来,算是药师兄戴罪立功,为天下苍生做件大好事,也可得此五采气,去验证它究竟能不能起死回生了。” “靖哥哥,如有机会,请你千万要救爹爹一救”郭靖想起临行前灯下黄蓉朦胧泪眼,他生性稳重,虽知这是件大好事,仍沉思良久,终是收了五采气,应道:“郭靖一定劝成此事。” 计议已定,诸葛先生与郭靖出宫往六扇门去了,陈远长长吐了口气,缓步踱出殿来,迎面拂来一阵凉爽夜风,不禁心怀大畅,又有一轮冰盘似的明月挂在天上,光华清朗朗的,掩去了漫天繁星,将银辉洒满大地,映在深碧色的湖水中,成了个荡漾不休的水月,烟雾一般,照出岸边新发的垂柳,软绵绵的,朦朦胧胧,平添了三分清冷,似是遥远天上月中广寒景色,令人沉醉忘归之际,又生出种深深的寂寥来。 “月倒明湖生三人,新柳垂烟笼广寒” 陈远静立湖边,赏玩良久,低头一瞧,水中也站着个少年,文采精华,见之忘俗,只是一头半黑半白的头发,在夜风中轻轻拂动,为他增了许多岁月,实在是既凄凉,又骄傲的样子,令他笑了笑:“这天下的大宗师,实在是太多了点” “无情前辈,天下怎会有这样多的大宗师呢” 清风轻身,明月洗心中,秋心推着个轮椅,慢慢走在回昆玉殿的路上,夜有些深了,人也大多歇了,只有大内侍卫巡逻的脚步远远地传了过来,显得更静了。 风吹动无情的长发,拂在秋心手背上,痒痒的,又带着大宗师身上淡淡的清净香气,十分好闻,她轻轻吸了吸,想起方才那一屋子的高手们,有些不解。 无情却有些无奈:“世子,陛下命我照看你些,教点武功,和这有甚么关系么” 秋心终还是个少女,作了许久陈远,好容易逮到个知道一切底细的自己人,还是个大宗师,不怕窥探,机心不复,少女的天真情态便不由回来了,扁了扁嘴,眼珠转啊转的:“有关系啊你算一算嘛,慈航静斋,少林,静念禅院,峨眉,恒山,天龙寺,这是中土佛门;金刚寺,大轮寺,布达拉宫,这是密宗;武当,神水,移花,楼观,全真,华山,昆仑,这是道门;还有天山,灵鹫,古墓,崆峒,唐家堡,飞仙岛,桃花岛,岭南宋家,江南花家,晋州李家,原家,西门家,楚,陆,徐,这是门派世家;东海魔教,圆月魔教,阿修罗魔教,明教,天魔门,恶人谷,魔师宫,魔尊宫,这是魔道;丐帮,金钱帮,怒蛟帮,权力帮,赤尊帮,这是各大帮派我的天啊” 秋心歪着脑袋,屈着手指,嘀咕着“太多了”,一气数了下来,十根手指远远不够,来回数了数次,才一一点完,伸着舌头,又是吃惊,又是好笑:“这还不算散人高手,不算朝廷,草原,吐蕃,大理几国宫廷、军中高手,这每家势力中,存世的大宗师少说有一位罢” 无情闭着眼睛,看不出神态,轻轻“嗯”了一声。 “而各门中,有资质一定能自先天,入微,宗师,大宗师一步步晋升上去的天才,又有几人呢” 秋心起先是说着玩儿,此刻忽然觉得真的有些奇怪了: “这天下间,巅峰高手的数量竟比年轻天才还要多一些,正常么” ------------ 第一百二十七章 约战 一阵凉风吹来,摇动半树缤纷,花香混着木叶芬芳,又带着点儿碧潭洇润之意,渗人心脾。 无情淡淡道:“也许这百年来,正值武学前所未有的昌明盛世,才有这许多不世出的奇才。” “既非大治,又非大乱,哪来这许多应运之人,”秋心不甚同意:“况且,哪有长达百年的盛世呢” 无情道:“这是个好问题,只是毫无意义。” 秋心只哼了哼。 月光下,轮椅碾在青石径上,偶尔滚过几片初春的落叶,压断筋脉,发出微微的咔嚓声,无情道:“依你现在武功,在江湖上只能自保,还远不到探索世间玄疑的程度。比如你走出城去,半路突然跳出来个大宗师,一招将你杀了,任你元君之质,还不是一切成空” 秋心撇撇嘴,虽不大服气,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实话,践行道路也好,探寻疑难也好,都需要以真实不虚的力量为支撑,她有些郁闷,又转念一想:“无情既这样说,莫非这里面真有古怪青绫又是怎么看的,洛洛呢”不禁问道:“那皇帝呢,他现在也只是入微,知道答案么” “皇帝有五采加持,运转混元,胜过世间绝多大宗师。”无情似笑非笑,又有些感慨的样子,“况且他近来全神推演某种武功,头发都白了一半,五采气都没能补益得来,可见心神耗费之大,却也进境极速,我也只能雾里观花,看不分明了。” 少女心中猛然一痛,几乎喘不过气来,许久方平静下来,暗思:“这是他的道路,我会支持他,并赶上去。” “神而明之后,如何出神入化”秋心下定心思,决不让自己被抛下来,便开始请教。 “这问题想必青绫已为你讲过,只是你又问我,应是有些自己的体悟了,”无情沉吟片刻,道:“神强而后明,明知而后清,聪明敏锐,料敌机先,洞察心清,这已是到了极盛之时,尔后便要作下步功夫,谓之墮肢体,去聪明,离形去神,同于大通,寂然归化,是云出神入化。” 言毕一片寂静,月至中天,钻出一片云彩,傲然独步于天地之间,无情眺望良久,又道:“其实武功到了先天后,已是没甚么可教了,法无定法,只一点灵光不昧,先行者也仅可提点一二,剩下的也只能看各人际遇领悟了。” 说话间昆玉殿到了,无情自去安息,秋心一人独坐静室,默默思索,直至天明。 自此秋心便在昆玉殿住了下来,每日里只是赏花观鱼,担月听风,沉思武学,少与人交流,忽一日,朝廷颁下旨意,述清了一大批冤屈,自政德元年起,至今年共计十七年中,一众官员贪墨,朋党交攻,渎职不力,王爷作乱等等陈年错案,都经六扇门、御林军一一重审查明,归元反正,证据确凿,洗清了好多罪名,朝野上下清流士林民间百姓都是一片叫好,称赞今上贤明。 其中尤以成王谋逆一案最为出名,经查,实属奇冤,起因是当年王府长史不满成王薄待,假造了许多证据,又有妖人趁机作梗,方铸成这一大冤情。 这如山卷宗中,去年礼部尚书云铮屈死一案夹在其中,半分也不显眼了。 秋心明了此事,悄悄大哭一场,在宫中明目张胆设下祭坛,告慰先人,旁人叹息皇帝深宠之余,只以为是世子怀念成王父母,却不知其下更有一位少女深深的的哀思。 自此,“陈远”成王世子的身份终于光明正大地出现地京城一众权贵面前,传言世子极为陛下看重,时常召见,有宫中各处行走无碍、见帝不拜之权,并命工部大兴土木,重新修葺成王府,可见一斑,秋心出了宫,暂居在御赐的府邸中,于是每日里许多王公大臣宴请结交的帖子雪花似地飞来,也一概不理,只回帖说专心随无情大宗师修习武道,无暇赴宴之语,虽恶了许多人,却也无甚,因无情言道:“休要管它,终日不出最为稳妥,即便有人怀疑,也只是世子有假罢了,无法追究到皇帝身上。况且,陈远执掌五采神气,行王道之事,为帝皇正统,更胜洛华,又有青绫皇后为佐,足以压下一切怀疑,纵有妖人散布流言,也撼动不了大局。” 流言之语,却是自前些天朝廷海商船队出海之后,京城中不知从哪儿流传出来的,言道洛华帝早在二月二当夜过后已被暗中囚禁,当今在位的乃是个假货云云,矛头直指洛青绫,隐隐还有皇后在内,这话流传极快,不几日间便已流遍京城上下,大江两岸,上至名门世家,王侯大臣,下至凡夫走卒,三教九流,并有流遍四海之势。 中原佛道各派本得到了六扇门、赤尊帮、丐帮、宋家等势力的传话,俱言五采神气,冬至玄武湖聚议与九月京城年轻一辈论武之事,正各自谋划,便有这大逆流言出世,均是心思活泛,静观朝廷举动,如果皇帝镇不下这流言,揪不出源头,一切休提。 皇宫一直很安静,似无所动,于是流言愈加汹涌澎湃,人心浮动之时,忽有另一件大事轰传天下。 辽东定国大将军霍起、晋州镇国大将军卫飞各挥一军,驰马草原,七日之内,十荡十决,流血飘橹,横推千里,尔后合成一部,精气狼烟,锐不可挡,兵锋直指元蒙王帐皇庭,魔师庞斑,魔尊蒙赤行两大宗师率军夜间突袭,反被卫霍击败,负伤逃循,所率三万精锐狼骑被屠戮一空,草原元蒙皇室与四大王部十年积累一朝尽丧,元帝震怖,北撤贝伦湖,二将追击两千余里,因粮草不足,兵马劳顿,未竟全功,击毙十三宗师,劫掠二十多位左右贤王,国相大臣,鞑子族长,珍奇异宝,封望海山,耀武而回,军功之盛,更迈秦皇蒙恬,远胜汉武霍去病。 二将挥马回兵之后,即刻献俘,飞骑上书朝廷,尽数归功于皇帝陛下,“吾皇神算,所赐战阵,为臣平生未见,兵马仗之如一,如指手足,荡决横行,无一敌手时庞、蒙来袭,风云变色,走石飞沙,鬼哭神嚎,血月凌天臣起战阵,全军一心,精志图报,三击而破” 皇帝闻之,大喜,加封霍起为定国公,加封卫飞为镇国公,赏赐无算,刻图凌烟阁上,以示无上殊荣。 胡汉相争百年,仇深如海,此等天大的捷报一出,皇帝威望登时隆于四海,盖于八荒,流言自然雨打风吹去,不留一丝痕迹,百官齐书以祝,士子热泪盈眶,奔走相告,民间更是沸腾,过年一般,鞭炮锣鼓,狮飞龙走,个个喜气洋洋。 “自有雷霆手段,日后自知” 佛道各派均是大惊,想起皇帝此语,不由深深担忧起来。 须知洛青绫晋升超脱之前,魔师庞斑本隐隐为北方大宗师第一,道心种魔大法威凌天下,与武当张三丰齐名,蒙赤行乃是庞班之师,佛魔双修,七识通明,智慧广大,师徒二人联手,更是厉害,霍起、卫飞虽亦是刀中大宗师,却均曾败于庞斑之手,不知是何等样阵法,竟能让二将“三击而破”,若是引兵来攻,谁家守得住山门,护得了道统 各大宗师猜测此等阵法既有此逆天之能,必有重大代价,但无人可强迫卫霍两位大宗师,这代价想必是出在那“如指手足”的士兵身上,纵然散阵后立时身亡,也是无妨。 无他,朝廷人多。 更何况二将击败庞、蒙后,立刻挥师北进,追击无碍,可见军心并未涣散,代价也就未必有那么大。 “那是甚么阵法,有甚么代价,甚么限制,能布几次” 这些问题,便成了在各方高人心中萦绕不去的难题了,高人们苦思未久,又一件大事的发生,令他们知道,答案很快就要出现了。 天下五大帮派,金钱帮、丐帮居于黄河上下,怒蛟帮盘踞洞庭湖,权力帮雄霸鄱阳湖,赤尊帮傲然太湖,三分长江。 五月十五,赤尊帮大举沿江西上,连挑十三座分舵,锋芒直逼权力帮。 赤尊帮主赤尊信,为大正皇后武曌师弟,共为“揽月”婠婠之弟子,此事打破了江湖中各位大宗师势力不轻易掀起战端的潜在规则,若说不是朝廷在背后推动,谁也不信。 五月十八,权力帮帮主李沉舟,邀战赤尊信,白帛战书上只有四个字:六月十五。 赤尊信回书:鄱阳湖。 消息传出,江湖震荡,一时间,中原上下,神州内外,黑白两道,佛道散魔,各路高手纷纷启程,奔赴九江郡。 此次决战为数十年来少有,又极可能是朝廷开始清算的标志,是以高手之多,之杂,之盛,简直如过江之鲫,正邪灰名,牛鬼蛇神,甚么玩意儿都有,简直乱成了一锅粥,明仇暗恨,刀光剑影,汇集一地,极是微妙,多有两人一见,一言不发,拔刀便砍,登时血肉横飞。 有好事者称,到九江三天后,任督只能躺着,先天多半趴着,入微才能站着。 只是这情形虽然乱哄哄的,城中却极少有普通百姓流血,六扇门四大名捕齐至,联合丐帮、宋家、万梅山庄、神水宫、移花宫等各家巡察内外,严禁扰民,镇压不法,更有一支三千人的军队驻营城外,控马引弦,时刻准备着。 领军者,正是朝廷新封镇国公:卫飞。 ------------ 第一百二十八章 昔日同门 近日里各路好汉汇集鄱阳,九江城中人满为患,用费飞涨,非但乐的各家客栈掌柜小贩商铺们喜笑颜开,连那许多百姓,因家里借住了不少外客,平白赚了好些银钱,也愈发热闹了,些许抱怨声夹在其中,很快逝去。 秋心静极思动,因无情言道陈远建了如此不世功业,帝位再无问题,便随六扇门等人到了九江,这城中住宿虽紧张,却也决计少不了她们的,无情忙于公事,无甚闲暇,便让葛蓝苗平日里陪她,二则也有陈远指派的宫廷高手暗中照应,也就不怎么拘她了。 葛蓝苗正是诸葛先生的外侄女,慧光湛然,拳法通神,明晓百家,为六扇门年轻一辈头一号人物,又经了一番天阶幻境历练,感悟世情,锤炼精神,一举臻升入微境界,半月前破关而出,遍阅卷宗后,对“成王世子”生出了极大的兴趣,公务之余,时常跟着无情在府上蹭吃蹭喝,目光猫儿一般,盯着秋心转来转去,总想瞅出点东西来,秋心喜她清脆爽快,有一种坚持,烦她纠缠磨人,偏又是个极聪明敏锐的,便告了一状,哪知无情敲打了她一番,仍是不改,也想让二人彼此磨砺,便随她去了,即便看破了甚么,自己也早有交待,秋心无奈,二人也就耗上了。 “呐,我闭关前已经认定了一个家伙,正想着一出关便戳穿他,偏偏不见了,世子怎么又成了你呢” 这日二人上了临风楼,刚在窗边坐下不久,葛蓝苗把玩着酒杯,随意望着湖光山色,又问上了。 她身为帝师之后,又与青公主要好,时常出入皇宫,早见惯了达官贵人,脸皮又厚,偏生生的极是聪明可人,笑兮兮的,又知轻重,让人拿她无法,此次又对秋心“世子”的身份视若不见。 秋心有些饿了,正专心用饭,一句话也不理她。 葛蓝苗也不指望有回答,饮了一杯,转首打量,目光转动间,已将楼上一众食客瞧了个通透,大多是江湖人物,也不甚在意。 此时正值炎夏永昼,热浪袭人,这临风楼正建在鄱阳湖边,甚是凉爽,又有个好样式,酒菜上好,食客颇多,葛蓝苗忽听楼梯一阵轻响,一会儿上来几人来,她猫儿般的眼睛一亮,从几人身形步伐间看出了件有趣的事情,当即传音道:“喂,洛公子,你看是谁来了” 只因秋心自己虽未明言改姓,却认下了成王世子的身份,是以葛蓝苗有时称呼她“洛公子”,有时“世子”,有次更是熟了,见她平日里有些女儿习气,便叫了声“洛丫”,秋心一言不发,只是默默拔出剑来,追着她打了一顿,于是这个称呼便没有了。 秋心正背向楼梯,听她说的郑重其事,以为是来了甚么厉害人物,转首一瞧,微微一怔,认出了其中三人。 当她还是秋心时,养在深闺中,不识甚么武林人物,这三人自是从陈远的记忆中翻出来的。 来人正是“她”在华山上的同门,一个颇为熟悉,唤做范朋,华山学艺近十年间,一直对“她”和李进有些奇怪的想法,时常为难,一个唤做刘寄,依稀是个先天,是范朋的靠山,年终大比时似乎因颜歌所赠沉水剑而生忿,唆使旁人阻路大比,一个是位少女,清秀新丽,绿裙荷钗,楚楚动人,是五峰六脉境界弟子大比时的最后对手,似乎是莲花峰弟子,唤做周萍,却不知如何和这两个坏蛋走在一起,她脸上那样古怪神色,又是甚么意思 余下几人却是不认识了,只是观其武功,八成也是华山同门。 因这记忆隔了一层,秋心正回忆时,那周萍先是一愣,站住不动,范朋已认出“陈远”来,一愣之后,便是一喜,附耳低语几句,那刘寄目光一亮,扫了一遍楼中人,见无甚惹眼人物,便点了点头,范朋于是直直走了过来,口中大笑道:“这不是陈远师弟嘛你下山一年,师兄甚是想念哪,今日咱们在此重逢,真是件大喜事啊” 此人口中说着,趁势拍向秋心肩膀,秋心正在考虑该如何对待这些同门,哪里容得此人拍下,挥了挥手,一股无形大力涌将过去,范朋便生生住了足,左手停在半空,满面通红,动弹不得,一双眼睛死死瞪过来,充满了不可置信的神气,他眼力也颇好,从这一招间已认出这正是先天真气,不禁脸色扭曲,又是妒忌,又是愤怒,又是吃惊。 那刘寄本不欲亲自对付这个“小角色”,见正追求的门中新秀周萍正盯着陈远,神色甚是奇异,似羞似恼,又有一种隐隐的喜悦颜色,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心中不由一沉,忽然瞧见这边动静,吃了一惊,身形连闪,无声无息滑了过来,按上范朋肩头,低声喝道:“竟对同门下此重手,陈远,你可知罪” 说话间,刘寄连连运气,却没能解开范朋被制经脉,心中惊异:“这陈远一年前还不曾通脉,怎地现在如此厉害,莫不是有高人暗中作鬼” 刘寄细细一察,只觉范朋经脉中那真气如梦如幻,飘渺孤高,如在云端,他拼命迫了几次,半分踪迹也没抓到,却似乎激怒了那真气,直直蔓延过来,化成一缕,轻轻一刺,刘寄真气登时溃散开来,右臂一麻,不由心中发毛,急忙收手,连退三步,一双眼睛瞪着秋心,看了半晌,又转到葛蓝苗身上,心中一惊,拱手道:“尊驾何人,如此为难我华山弟子” 葛蓝苗瞧得有趣极了,自己哪会跳出来,眼珠一转,急忙摆手:“不是俺不是俺不是俺”手忙脚乱的样子,浑身上下简直没有半点高手风范,刘寄登时呆了呆。 秋心暗暗啐了这小妮子一口,见周萍几人也围了过来,心中已有定议,当即站起,笑道:“许久不见,周师姐,恭喜你晋升先天,自此食气而寿,超脱凡俗。” 与陈远有些模糊的记忆相比,周萍对这个师弟的印象却是极深,她天资本来高明,又经华真真多年悉心教导,往次大比向来无敌手,前岁末已着手打通任督二脉,本以为这最后一次六脉比试和往常般无二,谁知突然跳出个陈远,只是小周天境界,一手莲花清静剑法却使得浑然如一,极尽妙处,逼得她连退数十步,数次反击均是无用,最终黯然下台,首尝失败滋味,随后更目睹陈远力战任督,行羽化飞升舍命一击,剑光化虹,血色经天,不由大为震撼,久久缓不过神来。 她受此刺激,很快便下定决心冲击任督,不料突然幻象丛生,走火入魔,若非华真真大耗真力救活,将她送入天阶幻境中,险些一命呜呼,却也因历此磨难,宿慧顿生,斩灭心魔,一路高歌猛进,内功连破任督先天两大关,剑法先是溶练如一,又逢奇遇,将那一招也化了去,晋入炉火纯青的无招之境,方才破幻而出。 周萍此番种种福祸甘苦,皆由陈远而起,印象如何会不深刻,记忆又如何不鲜明 连少女自己也不知是该更恨,还是该更感激,只是日夜回想,简直是刻骨铭心,是以她一眼便认出了陈远,不意找寻许久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措手不及处,仿佛又被当年那冰冷长剑指住咽喉,那一抹森然碧色,彻骨生寒。 只是周萍到底今非昔非,稍一怔间,已回过神来,瞧见“陈远”先天真气手段,虽觉与自己想象中的少年神韵有少少异样,却毕竟与陈远只有一战之缘,也以为是经历所致,一闪而过,心中情不自禁浮起一种复杂滋味,又惊讶,又佩服,又释然,还依稀有些自豪,听得贺语,忙收拾心神,轻声道:“陈师弟,上次一见,已一年半了,不想你也晋升先天,当是同喜才是,却不知师弟是何时突破的呢” 说话间,周萍明亮目光在秋心脸上滚来滚去,颇为奇异,葛蓝苗瞧见少女这等神色,心中一笑,暗暗记下,随时准备打趣世子一下。 范朋瞧见刘寄避退开来,周萍又是这种你好我也好的情景,心火上涌,险些吐出血来,大声喝道:“陈远,华师姐便在不远处,你还不快快解开我” 这临风楼上人来人往,颇为热闹,先前几人动静还不甚大,不曾引人注意,及至范朋此声大喝,楼中登时人人侧目,颇有几个交游广阔,眼皮活泛的人物,低低一说,立时楼中回响着“华山”、“六扇门”、“葛”“刘寄、”“范某某”之语,并充斥着询问之语。 刘寄登时脸色一变,瞧了瞧仍然一脸无辜的葛蓝苗,似笑非笑道:“陈师弟,你竟与朝廷中人来往如此密切,莫不是有投身之想,出卖了我华山神功待会华师姐来了,看你怎么交待” 须知前番二月二京城变动,无论朝中,江湖,民间,流传的都是草原、吐蕃与一众魔道高手布阵围京,引发雷电大火,死伤惨重之说,至于许多佛道高人牵涉其中的消息,却只在大宗师这世间最顶级层面中有所动静,偶有提点一二心腹弟子,也是含糊其词,并不分明,大多数宗师尚且不知,入微以下的普通江湖,就更是全然不晓得了。 只是朝廷大力搜罗世间各门武学之事,却是众所周知,并暗暗提防,刘寄此语却是以为打个正着,周萍见秋心毫不在乎的神气,脸色不由一白,也不知为何,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慌来,波光流转,望向葛蓝苗,一怔之间,剑意微鸣,已察觉出这笑兮兮的少女是位绝顶高手,悄悄咬着嘴唇,轻声问道:“在下华山周萍,可是六扇门葛姑娘当面” ------------ 第一百二十九章 试剑 “啊呀呀,”葛蓝苗挠了挠麻花辫,笑道:“我虽然姓葛,也认识这位陈远公子,可我们真的不熟呢” 刘寄踏前一步:“你帮他制住我华山弟子,还说甚么不熟” 啪 葛蓝苗忽然拍桌而起,神气一变,似笑非笑:“这位少侠,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制住他的” 刘寄只觉身上一沉,此人倒也硬气:“陈远下山不过一年半载,哪来这等功力” 周萍咬着嘴唇,环望一周,见众人注目,不由对秋心道:“陈师弟,大家终是同门,还是解了范师兄罢” “看在周师姐面上,这次就饶过你,若有再犯,休怪我不讲同门情面。”秋心略想了想,觉得这已差不多尽了陈远原本温和性格,便一挥衣袖,隔空解了真气禁制,范朋面色涨红,连退数步,经刘寄一托,方拿住桩子,脸上愤恨狰狞神情一闪而逝,不知在打些甚么主意。 “唉” 楼中众客见没能打起来,均是失了一望,大多不再关注,各用各食,周萍不禁松了口气,又担心起另一件事来,轻声问道:“陈师弟,你和这位葛姑娘” “我决计没有出卖华山武学。”秋心知她所想,极干脆地说道。 那刘寄又冷笑道:“谁知道你” “刘师兄。” 周萍不待他说完,便打断了,平静瞧着他,目光坚定明亮:“你一定要如此针对同门师弟么” 刘寄心中本不正,被师妹如此一盯,又愧又恼,却又知不是对手,站在这里又不住丢人,咬牙低喝道:“等华师姐来了,自有分晓,我们走” 说着,领着范朋几人在不远处一张空桌上坐下,原是早有订位。 秋心笑了笑,招呼周萍坐下:“周师姐,你是个好人,为何会和那二人走在一起” 周萍摇头道:“赤尊信决战李沉舟,师门极感兴趣,华师姐前来观战,携我随行,还有几位门中师兄师姐也来了。” 葛蓝苗也不再炸毛一般,早笑兮兮地坐下,两只手托着下巴:“不想华山竟出了周女侠这样一位高明女弟子”她先捧了一句,紧接着话风一转,露出真实目的,“你和陈远在华山上很要好么,他以前便是这种脾气么” 周萍望望秋心,摸不清二人关系,迟疑着问道:“师弟” “不用管她,”秋心摇摇头,又关心问道:“颜师姐可曾前来” “颜师姐入了一处天阶幻境,至今未出,倒没有过来。” 秋心不觉松了口气,这几人还容易哄过去,颜歌与李进二人与陈远自幼相熟,却是极难。 李进还好一些,大大咧咧,不拘细节,注意些也就是了,颜歌却是武功高明,早已凝练剑意,一手教出陈远坚实内外基础,对他的了解当世不作第四人想,再加上女孩独有的不讲道理的直觉,若是发作出来,恐怕不易瞒过,秋心虽想了一二对策,却也难保万全。 这些只在心中一闪,便瞧见对面葛蓝苗又在盯着自己,当即低低“哦”了一声,颇见失望。 便在这时,三人只觉一阵清风吹拂而过,眼前一花,座上已多了一人,轻声道:“陈远,你如今贵为成王世子,还将颜歌放在心上么” 这声音似在责问,仍是温柔可亲,春风一般温暖,十分好听,只在三人座上响起,一到七尺外,便自行消散,半分也没有传出去。 “华师姐” 周萍一喜站起,秋心二人却是一惊,但见一位少女,意态娴静,如弱柳扶风,闲花照水,明明坐在那儿,灵觉中却空无一物,似与天地合成一体,再细瞧时,这感觉却又不见了,只是如同一名先天级数的人一般。 秋心二人见惯高手,瞧此征兆,又听周萍呼声,早知来人乃是一位大宗师级数的高人,华山自风清扬以下第二位高手,与令狐冲不相上下,盗帅楚留香之红颜知己,曾力战蝙蝠公子原随云,逼平神水宫阴姬,击败移花宫怜星,与金钱帮上官小仙,楼观道鱼幼薇,古墓小龙女并称“秦时四明月”的华真真。 这却是说这四位武功既高,人亦极美,皆出自八百里秦川,故有此号。 这位大宗师坐在这儿,除了三人,旁人却似一无所见,连那刘寄也仍在频频张望窗外,半点不知华真真已来了。 “陈远见过华师姐。” 秋心当即也站起身来,长长一揖,执礼甚恭:“当日华山之上,小师姐曾对弟子讲解武学真我之道,弟子今日略有成就,多赖华此番师姐道理。” 秋心这话十分真诚,纯系出自一片真心,当日颜歌转述华真真那番“练武如种树”的武学道理,于陈远虽无半分力量上的增长,亦无一点境界上的感悟,却在重重迷雾中指出了方向,鞭辟入里,高屋建瓴,益处极大,陈远固均是极感激的,秋心辗转之下,也听过了这番道理,又加上她们对陈远的好处,自然更加领情。 “这倒没甚么,萍儿也听过这道理,所得却远不如你了,”华真真瞧着秋心,目光温柔明亮,颇有几分惊奇之色,“想不到你下山还不到两年,已入微凝罡,远超一众同门。颜歌此次所瞧,竟然没错。” 周萍猛吃了一惊,盯着秋心,却见“陈师弟”平静道:“弟子下山之后,机缘巧合,入了一处天阶幻境,方有此小成,实不足道。” 周萍这才觉得好受些,不那样令人难以接受。 华真真微笑摇头:“人不可骄傲自大,却也不可妄自菲薄,仅内功一项,你已不在年轻一辈精英之下。前年你剑法已然浑招,想来如今当更进一步。” 见秋心欲说,她又觉得不好意思,脸上竟一红,解释道:“本来个人进境不便对旁人言明,只是颜歌在山上对你极为关心,几次叮嘱我下山后,若是遇见你,一定要细细问明,说依你剑道天赋,练了独孤九剑,极易走上随心所欲的路子,前期自是威力极大,只是若养成性子,便易入了小径,不便证见明道。” 秋心一奇,自己见了许多高人,冰冷的,热烈的,阴险的,温和的,冷艳的,都曾有过,却从未见过脸红的大宗师,“这位华师姐也真是腼腆”又感于颜歌对陈远关心,虽有酸意,却自陈远记忆中得知,那位小师姐心中似乎早另有所属,对陈远只是当作弟弟一般,也就释然,又有意试上一试,华真真对陈远算不上熟悉,若是瞒不过,也就不用想过颜歌那关了,便微笑道:“还请师姐指点。” 言罢也不动用真气,缓缓一指点出,意之所至,一片片灰蒙蒙的微光,如凋零花瓣一般,蔓延了过去,美丽之极,又充满了凛冽肃杀之意,正是秋心揣摩良久,以自己葬花剑意催动的破意式。 周萍只觉心中一冷,剑意不住鸣颤,似是遇上了甚么天敌,竟仿佛在瑟瑟发抖,提醒她快逃,心神受此一激,不由脸上发白,直欲破窗而出,又知不对,勉强镇定下来,却未胆怯,压下心中不安,睁大了眼睛。 葛蓝苗早聚精会神,看秋心会出甚么招数,她有时纠的烦了,就会被打上一架,虽未当真,也没占过上风,对这“世子”的武功自是佩服的,此刻眼神大亮,瞬也不瞬,已瞧出了秋心剑式几分奥妙,于招式、真气二法全无涉及,竟纯乎针对武道意志而发,前所未见,玄之又玄,恨不得换做自己上去对轰一拳。 二人旁观,尚且如此,直面其锋的华真真,更是分明,她也曾练过独孤九剑,虽因不对她性子,只练了一遍就算,对其中脉络却也清楚的很,此刻见这一剑,在破招、破气之后,于千难万险处又升华了一步,心中不禁赞叹这少年才情天分,也是一指点出,似有微微清风吹过,似有似无,如羚羊挂角,将那一片片灰蒙蒙的花瓣轻轻刮了去,不留半分痕迹。 秋心也不以为奇,她对这招对无情施展了千百次,都是这种结果,早习惯了,只静立不动,待葛、周二人感悟后,方道:“华师姐以为这破意式如何” 华真真想了想,说道:“这剑式极妙,定法非法,自然天成,入了正途,只是有些不合独孤九剑有进无退,破尽天下武学之剑意,于破这一点上不够分明,隐隐有凄凉凋零之意,似乎叫葬意式更妥当些” 说着,脸上又是一红,明亮的目光瞧向了秋心。 ------------ 第一百三十章 帝踏 “果然厉害” 秋心暗赞,“无情曾说我这招妙虽妙矣,要瞒过大宗师却还差了些,一语中的”故此早有预备,并不慌张,平静道:“这也算是弟子尝试自己种一棵树罢” 华真真点点头,又摇摇头:“你如今成了朝廷成王世子,将来还会继承王位罢” 秋心既不推脱,也无拒绝之意:“这要看皇帝怎么想了。” “陈师弟”周萍听了许久,惊讶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已快麻木,听到此处,还是忍不住开口。 “周师姐,对不住了。”秋心歉意一笑,以手作剑,横挥而下,淡淡绯红之色一闪而过,已布下了一道无形气墙,将周萍隔离在外,再听不到半分声息,只余三人在内。 周萍一急,却见华真真摆了摆手,不由一呆。 “连内功心法也换了”华真真微微叹息,也不阻止,只是认真问道:“你决意不回华山了么” 秋心正色道:“昔日风师祖指点弟子武功时,曾提及正魔之别,言魔道随心所欲,而正道不逾矩。如今弟子斗胆问上一句:在京师围城中,令狐师兄本已答应过战,却被一封书信召回华山,师门究竟有否逾矩” 秋心回想起那夜与陈远、苏春水被黎星刻带到京城时所见凄惨景象,火光冲天,焦臭盈鼻,满城惨哭,军民奔走,心中一股怒气涌将上来,虽知不应对华真真所发,话语中却也隐隐有种凛然之气。 “唉”华真真摇摇头,却也没有否认:“这件事,我华山派确实有错。” 这其中却有一节故事,华真真一直不同意与魔合谋这计划,尤其强烈反对召回令狐冲,差点拔剑,仍是无用,如今面对质问,却也一应承担了。 秋心长长吸了口气,散去心中忿懑不平之气,长长一揖:“弟子一时激动,无礼了。” 论及门派大事,华真真终显出了大宗师的风骨,不再轻易脸红,瞧着秋心:“这事虽有错,也只是我们几人的过错,整个华山却未变,你仍然坚持不回去么” “师门对弟子有养育造化之恩,不敢稍忘,”秋心并不正面回答,说道:“如今朝廷武力大增,挥击北漠后,又准备清算中原佛道参与之派,权力帮首当其冲,正是朝廷立威之举。皇帝虽提出玄武聚会,并无决死之意,对各门却终有所大惩,又有重利诱之,大义名分,挑拨之下,各派势必难以一心,难免损失惨重,仅弟子所知条目,便有天阶神兵三柄,十年内三成产业收益,其余还有若干细则” 华真真微微变色,那产业还可勉强接受,三柄神兵却实是沉重,秋心仍在继续:“如此以威慑,以力镇,以义压,以利诱,以情分,弟子实不看好佛道二派,况且,还有个青公主。” “皇帝想因当年成王之事,十分内疚,对弟子极好,少有不允,弟子便趁机提出免除华山派重罚,皇帝不悦之极,”秋心望着华真真,徐徐道来:“却终是同意了。” 华真真沉默良久,苦笑道:“难怪皇帝派来华山的使者十分客气,半点不提惩罚之事,原来缘由在你这儿。” 因这些都是与陈远商议而来,秋心自然毫无半点居功之色,却也没有丝毫欺骗愧意,又道:“依弟子想来,皇帝此举,应只有一半是却不过弟子之请,另一半却似是分化之策。” “你能想到这点,大不容易,能说出来,更是难得。”华真真怅然一叹,沉默片刻,忽嫣然一笑,大见俏皮,“我是没脸劝你啦待到八月,让颜歌自去找你罢。” 听她话中似有去意,秋心忙问道:“敢问师姐,你说小师姐此次总算没看错人,是甚么意思莫非师姐曾看错过人,所以一直郁郁寡欢” 这却不是与陈远商量的话了,而是秋心自己问的,她深知二人往事,是以对颜歌感官颇为复杂,六分感激,三分吃昧,一分提防,总想多知道一些。 华真真面上掠过一丝阴翳:“颜歌既不曾对你说,我也不好多言,还是你自己去问她罢” 言罢,一阵清风吹来,这腼腆的大宗师又乘着风,绕着周萍一转,二人都不见了。 那厢刘寄忽见周萍不见了,正要冲过来,忽地顿住,似乎在听甚么传意,末了狠狠瞪来一眼,却也没动作了。 秋心自然不会理他,瞧着葛蓝苗,奇道:“你怎么这样安静” 葛蓝苗道:“我在想,你那位周萍师姐来了一次临风楼,却没吃上饭,会不会饿呢” 秋心一呆,没好气道:“你其实是想说华师姐罢” “我哪敢对大宗师不敬啦”葛蓝苗嬉嬉一笑,忽闪忽闪眼睛,娇声软语道:“对了,你那招剑法可真厉害,教教我嘛” “想的美”二人绊着嘴,结了帐,下楼去了。 无论是在炎炎烈日下,或是清凉湖风中,时光一直缓缓流逝,不为任何人所动,六月十五,决战之日,终是到了。 西山方将太阳藏起来,又很快拉来一张夜幕,于是东山挂上了一轮圆月,小老头儿似的袖着手,远远往那儿一蹲,黑乎乎的,越发显得月光下的鄱阳湖广袤辽阔,娇媚流波,只是却平添了道道皱纹,却是一艘艘大船,鱼儿一般,聚在一起,围了个数里的圈子,里面又有一些船儿,只是小了许多,也少了许多,不足百数,正是有资格,有能力通过赤尊权力二帮封锁的观战之人。 外围群情骚动,内围要静上一些,也是低低议论,不觉月至中天,更无一丝云彩,银子一般的月光洒在缎子似的湖面上,引得群鱼跃波,不住吸食月华,尉为壮观。 众人正不耐间,子时到了,正是天地间阴气最重之时,也是一阳复始之时,东西两面忽各有一道人影飞天而来,掠湖而过,落在湖心小岛上,相对而立。 东面一人,高大魁梧,身披黑袍,脸色深潭无波,腰间悬了件古怪兵刃,似轮似幡,似刀似剑,正是赤尊信。 西面一人,悄然卓立,双手空空,面容无奇,只一双眼睛里射出种奇异眼神,充斥着悲抑,自诮与空洞之意,却又偶有神光一闪,如雷霆一般,不是李沉舟,又是何人 “当日京城一战,未分胜负,当真是一场憾事。”二人注目良久,赤尊信当先开口道。 “呵呵,”李沉舟讥诮一笑,“当日只是阻你一阻,你还当真了么” “好大口气”赤尊信不以为怒,反哈哈一笑,徐徐取下兵刃,向前一引,“出手罢” 李沉舟摇摇头,一拳轰出,并无引起半分天地异象,只是凝出一道淡淡拳影,看似平常,内里却蕴着一种无与伦比的霸气,威凌千古,主宰天地。 “好拳法。”赤尊信赞叹一句,将兵刃一拉,竟成了柄单刀,随意劈下,正正挡住拳风,不意那拳头忽然伸开,三根指头轻轻一弹,撄向刀锋,间不容发间,刀光又转,结成一体,如一块大石,平平砸了下来,一时间,二人身形连闪,遍布岛上,也分不清是十个,还是二十个了。 这打斗的虽然激烈,一众围观者也看得呆了,却并非是因为太高明,而是太低级了。 在大多数人眼中,这决斗简直不像是凝练物象的大宗师交手那般引动各种天象变化,雷轰电闪,波起云涌,倒像是通脉任督弟子一般,只拼招式变化,不讲意志交锋,自然看呆一群人。 秋心自也在一船上,与葛蓝苗并肩站在无情身后,目光却并未看那决斗,而是穿过七百鄱阳,遥遥望向西方。 在目光尽头,湍流密林中,群山森立,当中一座山峰,云雾缭绕,超出群伦,负南明而望北斗,气势雄奇,皇皇万千,如上古天帝降临人间。 正是慈航静斋山门,帝踏峰。 小径曲折,幽深晦明,有个人正在上山,白衣白发,悠然踏石,翩然而上。 ------------ 第一百三十一章 原委 三五月色,静照松间,泉流石上,倒映星天,白衣人漫意观赏,上得峰来,只见雾气淡淡,不远处飞檐时隐时现,似是云中宫阙,山门前悄立一女,素袍长发,空如澄江,静如幽梅,意态详和,见人上来,喧声佛号:“师妃媗见过皇帝陛下。” “哦,师斋主已经料到朕会来么”陈远说道,随意走了几步,极目放望,但见远山如墨,连绵起伏,近江如练,明艳生光,令人心胸为之一阔:“这儿很好看哪” 师妃媗微微一笑,问道:“却不知陛下深夜驾临敝斋,所为何事” 陈远哂然道:“朕实在很好奇,慈航静斋一向为中原佛门领袖,为何会与魔同流,不顾满城性命,也要谋求五采气” 师妃媗沉默片刻,问道:“陛下可知敝斋创派祖师” “地尼一代大德,悟道色空,出入无碍,行将超脱,朕也是很佩服的。”陈远道。 师妃媗叹息一声:“祖师入灭前,催动毕生功力,妄图窥探天机,然天道无常,岂容轻窥反噬之下,仅留下一句话,便化虹而去了。” 陈远微笑道:“这话想来与朕有关,是说朕乃一代昏君,会祸乱天下,民不聊生” “如只算陛下登基前十六年,却也勉为明君,”师妃媗摇头道:“况且今年又惠民极多,立下如此武功,不让秦汉,又怎能说是昏君” “这倒奇了,”陈远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地尼究竟留下了甚么话” 此处虽近奇峰绝巅,却也后倚飞瀑,前临空渊,山风不大,只吹动淡淡飘渺云雾,拂过二人身侧,师妃媗盯着大正皇帝,缓缓道:“洛华三九,天地崩摧。五采神气,一线生机。” “三九还有十年么” 陈远一怔,想起自己寿数,又觉古怪,料不到竟是这种原因,颇有些不可思议,却也不觉得荒谬好笑,历代静斋传人皆是不世出之才,师妃媗尤为出众,笃信此语,想来有所原因,沉吟半晌,方问道:“据朕所知,所有的超脱天人都不曾如此说过,而地尼似乎并未至此境界,何以深信” 师妃媗淡淡道:“祖师独坐死关,迈出了最后一步,却已神枯气衰,自知命不久矣,便舍了修为,破燃了无寿相珠,强行窥探天机,方有此得,陛下请看。” 言罢,她伸出手来,托着一物,柔和缁袖轻轻滑下,露出一截光滑小臂,莹骨玉肌,曲线优美,越发显得柔荑饱满柔软,五指玲珑修长,纤浓合度,每一分,每一寸,都恰到好处,显出种自然之极的美丽来。 “若是秋心在这儿,想必会盯着她的手臂瞧个不停了”不知怎地,陈远脑中忽然闪过这个念头,不由莞尔,一眼看去,淡淡月光下,那好像是一块石头,闪烁着淡淡红光。 只是从未有过这样奇怪的石头,鸡卵大小,色泽腥红,如同血液凝成的瑰丽结晶,形状古怪,毫无规则,方圆无定,尖柔随分,这一处还是很平滑优美的弧线,下一处却尖牙突出,森然兀立,明明反差极大,且无半分过渡处,却偏偏令人觉得合该这样,天生如此。 哗 这石似乎感到了甚么气息,忽地红光暴涨,凝成一道血河,色却极正,无半分邪意,其气苍茫高古,浑如太初,铺天盖地一般,奔涌而来,不意陈远心神动间,五采光华一闪,升起种镇五行,断阴阳的混芒气息,浩浩荡荡,充塞天地,轻轻一拍,血河轰然中断,那奇异红光也缓缓收回石上,安静下来。 “果然有古怪” 陈远注目良久,仍摆脱不了那种奇异的天然之感,心中凛然:“这便是佛经传闻中可遍观过去未来的无寿相珠” “传说罢了,“师妃媗看了方才奇景,盯着陈远神色,问道:“此物早已残破,历来没有半点动静,却对五采气有了感应,陛下有神气护身,也认为此物生来如此么” 陈远坦然道:“此本为神物,被超脱天人完全激发,经天道反噬,朕确实看不出它本来面貌。” 师妃媗有些失望,又有些释然,收了残珠,叹气道:“也许只有青公主可能看透了。” 陈远这才明白为何那些佛道宗师会相信静斋所留预言,只是他还有一个问题:“你们有此物,为何先前不直接拿与朕来看” 师妃媗凝视着他,目光奇异:“依陛下年前心性,必不会相信妃媗。况且陛下将五采气视为唯一依靠,又岂会献出,置自己于危地” 陈远微笑道:“你们当真对朕极为了解。” “若是陛下早如出关后一般品性,我等又何必出此下策”师妃媗仰首望月,神色寂寥,长长叹息一声,“妃媗身为始作俑者,佛道大半因果落于一身,寿命大损,毕生再难寸进,死后也必将坠入阿鼻地狱,永世沉沦。” 空山佳人,望月长叹,凄清疏冷,陈远心中刹那涌起极大不忍,又转瞬灭去,抚掌笑道:“如果你们成功了呢,师斋主又会如何” 师妃媗沉思罢,并不遮掩,直言得失,缓缓道:“如是掌了五采气,侥幸想出补天之策,依此造化,妃媗或可臻升化生天人。” “斋主心为天下,坦承功过,倒颇令朕敬佩。”陈远说道,“只是有一处,如果按地尼所言,朕登基二十七年后,天地崩摧,而五采气又是唯一生机,为何朕并无一点感应” 师妃媗修持本极深,空明定寂,经此劫难,武道虽暗,佛法却更进一层,瞧着陈远满头如霜白发,忽然问道:“陛下强推神阵,不知还有几年寿命” “十年。”陈远极为爽快,像是丝毫不知皇帝寿命之事,关乎天下。 师妃媗一怔,合什赞叹:“陛下之仁爱功德,远非我等所及。五采玄妙,想来自有缘由。如今陛下既信妃媗所言,可否同心合力,为苍生黎民共挽此劫” “可以。” 师妃媗闻言心中喜悦,却又听陈远道:“只是要待玄武之聚后再议此事。尔等犯下过错,岂能无罚二则,这挽劫之事,要以朝廷为主。” 陈远一边说,一边心中寻思:“虽说这石颇为古怪,只是如真有此等大劫,我本非皇帝,无知无觉倒也罢了,青姊身为超脱天人,又与白玉京深有关联,怎也无一丝痕迹两下里一合,凭地奇异。师妃媗之言,事关重大,不可不信,却也决不可全信” 师妃媗沉思片刻,道:“妃媗虽很是赞成,却不能做全主,还需与各位同道商议后,才能给陛下答复。” “自然,”陈远微笑道:“若是说天下佛道高人全如斋主这般悲天悯人,朕是全然不信的。” 师妃媗似是有些无奈,道:“陛下所言甚是。敝斋也对有限几位前辈高人出示残珠,大多人还是只为五采神气。” 陈远左右看了看,忽然道:“师斋主早知朕要来,想必也有两手准备,万一事有不逮,便要趁此机会,强行将朕击杀罢” “陛下法眼如矩,镇国公卫飞正率三千铁骑在峰下,离此地却甚远,救援不及。”师妃媗坦坦荡荡,直承此事,“而陛下果有气魄孤身上山,妃媗万万不敢有所托大。” “还有谁,宁道奇,庞班,浪翻云,亦或石之轩”陈远背对师妃媗,负手而立,下临深渊,语气平淡:“说到底还是力强者胜,叫他们出来罢。” 话音方落,左右古松后各转出一人,喝道:“皇帝果然厉害” ------------ 第一百三十二章 星渊 左边一壮汉,衣衫破旧,身量颇高,腰间悬剑,塌鼻阔口,甚是丑陋,一双眼睛却比天上星辰更亮,瞳孔中隐有潮生潮灭之象,嵌在一张丑脸上,登时化腐朽为神奇,瞧起来舒服多了,正是怒蛟帮第一高手,覆雨剑浪翻云。 右边是个老道士,木冠青衣,高古拙奇,道骨仙风,白发如雪,一张清癯的脸上带着孩童般纯真的笑容,双手空空,单掌作稽:“楼观宁道奇,见过皇帝陛下。” 陈远一寸一寸转过身来,抚掌道:“三位本来是打算弑君,或是将朕生擒呢” “现在问这个,还有什么意义呢”浪翻云目视陈远,拍了拍腰间长剑,微微一笑,显出种极特别的丑陋魅力,洒然道:“反正你也同意了联手之议,我与宁散人出来,也不过是想和陛下过一招而已。” “两位是一起上呢,还是各试一手”陈远望了望天上星月,心中默算时刻,口中问道。 “陛下说笑了,”宁道奇当前一站,“就由老道士先来领教陛下五采神气罢” 浪翻云眉头一皱,没说甚么,轻巧后撤几步,与师妃媗并肩而立,退出了二人气场外。 夜风拂袖,山云披襟,宁道奇双手合抱,似圆非圆,方寸之间,清虚守静,气机流转,绵绵不绝,更无半分破绽。 反观陈远,赞叹一声:“降本流末,动静相得,好道士”言罢,周身五采光华轻轻闪烁,身形一动,已来到宁道奇面前,右掌竖起,纯青缭绕,平平刺出,正对那方寸间不住流转的奇妙一点。 宁道奇视如不见,只面上露出种开心之极的微笑,双手舞动,如鸟儿般互相啄击,此番一动,周身罡气汇集身前尺半处,笼作小小的一团,徐徐分成清浊二色,清气上升,浊气下沉,各至尽头处,又忽地回转,凝成一个小球,似黑似白,双手恰巧啄至,如戏明珠,三处合作一处,迎向青色掌锋。 啵 二气相击,既无狂风,亦无大震,只轻轻一声响,如小石投湖,青光闪处,一人倒飞而出,飘飘落地,两只袖子已是破破烂烂,条条缕缕的,不成形了。 “这就是五采气阵” 湖心岛上,李沉舟踉跄落地,右手捂心,嘴角逸出一丝鲜血,目中露出种复杂神情,诧异,狂热,不甘,不解,各色情绪混在一起,在眸子里熊熊燃烧,如周边火光一般,映出赤尊信身形。 赤尊信站在七丈外,中间是一个深深大坑,手中那奇怪兵刃歪歪扭扭,裂纹密布,轻轻一抖,竟哗啦一声,散架了,叮叮当当落在地上,掉进一个个深浅不一的洞里。 此时非但二人周身十丈,整个小岛上,皆是林折石崩,火光冲天,坑洞遍地。 湖上围观众人也有些惊的滞了,颇有一波三折之感,赤、李二人大战起始,尚如通脉任督过招,只动招式,随后一步步升级,赤尊信一支兵刃不住变化,忽刀忽剑,时枪时盾,样样皆精,般般皆明,如同都下了数十年苦功一般,罡气纵横,破石斫木,李沉舟只凭依手中霸拳,呼啸往来,阴阳清浊尽在一拳之中,霸气四溢,渐渐占了上风,连下杀招,迫得赤尊信连连回防,哪知李沉舟正窥出虚处,一招对轰间,赤尊信身上忽然青光一闪,生出种混芒气息来,博大充盈,刚正堂皇,只此一击,便将李沉舟抛飞数丈,击成内伤,转瞬翻盘。 “不错,这正是五采气阵。” 赤尊信心情颇为复杂,忽然狠狠咳了几声,忙调息一阵,压下胸中涌动气血,对视数眼,忽仰天大笑:“李沉舟,你还是败了” 这大笑中灌注了雄厚的内家真力,声震数里,远远近近一众大小船只中,众人轰地掀起一阵滔天声浪,议论纷纷。 “这计终是成了” 无情瞧见那青光,便知大事已定,赤尊信示弱之下,借得帝踏峰上陈远五采母源之力,加上自身稍逊功力,合势一击,终于是胜了。 只是虽然得胜,无情心中却并无多少喜悦,陈远推衍出众生真我阵,依五采气之效,聚众之力,神妙异常,足可越级制敌,只是有三个限制,一是要有五采气统御阵眼;二是要有阵卒,或是离五采母源一定距离,在皇帝御使五采之时,凭同源共鸣,借得那天下苍生之力,虽只一部分,也更胜一筹。 二人决斗,自不能带阵卒上场,只好劳动皇帝陛下来一遭,正好陈远要上帝踏峰一问,总要动手,宫廷几位高手便定下此计,只消算好时刻。 “李沉舟威风一世,号称君临天下,却败在计下” 无情叹息一声,也不去管赤尊帮如何侵吞权力帮,带了秋心、葛蓝苗,径自回了。 她们自然不知,陈远胆大之极,竟抛下卫飞所率三千精骑,孤身上山,对上了两位更强的大宗师。 “七年不见,不想陛下竟能抑制因果,出神入化,”宁道奇瞧瞧两只破烂衣袖,摇头苦笑,随即抛开,稽首道:“老道输了。” 陈远面色如常,含笑道:“得失之间,谁又能说得清呢” 宁道奇扫过陈远满头如霜白发,想到十年寿数,不知该作何感想,摇着头退下了。 浪翻云振衣而出,目射神光:“好剑法。” 陈远抚上腰间周天星斗剑,说道:“还未归真近道,怎能称好” 浪翻云凝视良久,忽地大笑,按剑道:“请接此剑。” “请。”陈远亦是按剑,心气冥一,凝神以对。 峰间顿时沉默下来,唯有夜风轻拂松涛,细细清吟,明月静照渊云,徐徐翻涌,亘古不变。 蓦然,浪翻云拔剑,剑光闪,闪成一湖,湖中生波涛,波涛横八百里,八百里傲啸风云,风云变色掩尽日月,日月微明生灭荡乾坤。 松石不见,云雾不见,山渊不见,人也不见了。 一剑挥出,陈远如坠八百里洞庭湖,浊浪倾天,乾坤苍茫不见,五采闪烁中,唯见一柄长剑不住飞弛,转瞬已至。 长啸声中,青光一闪,陈远拔剑,平刺。 叮 剑尖相击,发出一声悠长颤鸣,宛如龙吟,传彻百里,更有青灰剑光交缠,凝成一柱,直冲九霄,荡尽层云,又轰然散开,扫出好一大片纯净夜空,如同最为纯正的黑绸缎,无底深渊一般,望之神眩,只有一颗颗宝石似的星辰,正大放光芒,璀璨夺目,且与平日不同,绝无半分闪烁,直直射入大地,一时间星辉大盛,竟掩下了那轮明月,惹得方圆千里内,人人耸动,争相观看。 “那是甚么” 秋心三人方上得岸来,忽觉一亮,讶然回首,望见西方星渊奇景,不由目为之夺,问出声来。 无情凝望片刻,缓缓道:“那是两位绝代剑客倾力一击,剑光交织,上溯天际,击破苍穹,致使星光大盛,有此奇景。” 两个小丫头一时听的呆了,吃吃道:“大宗师一击,有这样的力量么” “虽然这样的剑客极少,但还是有的。”无情叹息着。 葛蓝苗反应过来,不禁问道:“为甚么无情姐肯定是剑客,拳法不成么” 无情道:“剑光最为凝练,才有此可能。拳力虽壮,却太厚,做不到的。” “无情姐见过这样的景象么”葛蓝苗大为丧气,又很快振作起来,好奇道。 “见过两三次,只是不在中原大地,所以六扇门没有记载。”无情皱起眉头,又望了片刻,才舒缓下来。 “无情前辈,其中一人,可是陛下”秋心是知道陈远上帝踏峰之事的,两厢里一合,只觉心神恍惚,如同跌入一个深沉的梦境里,拼尽全力,才挣扎出来,将这句话说的稍为平稳。 “他只是入微,会不会有事” 无情知她心意,安慰道:“无妨,我方才看了,其中一股青色剑光隐隐有五采之意,想来是陛下的,要更胜一筹,必然无事。” “陛下” 一颗心儿落回去,秋心方长长松了口气,葛蓝苗睁大眼睛,一连珠地问道:“我怎么看不到陛下在那儿做甚么陛下有这么厉害你们怎么都知道,是不是就瞒着我一个坏蛋” 二人都不理她,犹自吵吵闹闹中,一路望着夜空,回去了。 天上星光如钻,石土上也闪烁着点点亮光,如银沙一般,静静反射着月华星辉。 那是碎屑。 剑的碎屑。 二人相对而立,浪翻云面色惨白,掌中一柄覆雨剑止剩下了个剑柄,光秃秃的,握在手中。 方才倾力一击,剑气激荡,如雨打浮萍,二人真力全部回护已身,覆雨剑本是天阶神兵,从无断裂之危,不料陈远所使周天星斗剑本已是绝顶神品,又经五采气温养百多年,几乎超出了天阶范畴,对拼之下,覆雨剑轰然破碎,又是在此等狂暴乱流中,便从碎片成了碎屑。 对此,陈远并无半分愧意,浪翻云如不是使出那般极尽一剑,也不会有如此后果,只扫了三人一眼,平静道:“如何” 师妃媗长叹一声:“陛下理胜,义胜,势胜,力胜,我等必赴玄武之会。” “既如此,朕去了。” 陈远笑了笑,一步踏出,履入深渊,片息便消失在重重云雾中,不见了。 ------------ 第一进三十三章 突变 南国的秋是温婉的。 天穹呈现出一种微微的淡蓝色,纯净剔透,显得比其它时候要更高,更远,更苍茫,也更美一些,每当遥望天际那几缕飞絮似的流云,自在飘荡,秋心都忍不住去想,在那遥远的天空下,陌生的国度中,生活着甚么样的人,又在发生着甚么样的故事呢 或许是荡气回肠的,或许是激动人心的,或许是儿女情长的,或许是阴谋阳仇,夹杂着血雨腥风的,无论如何,都是自己所不知道的。 这情绪微妙而多变,有些感伤,有些忧郁,又有些享受。 秋风吹过,枯黄的叶子们瑟瑟发抖,无奈凋零,纷纷扬扬地飘荡下来,打着旋儿,落在深碧色的小湖中,贴在水面上,不肯下去,又显出清晰的脉络来,似乎又焕发出一丝生命力,莫非是在眷恋么 “小师姐,四季中,我还是最喜欢秋天。” 湖心小亭中,二人对坐,石桌木枰,香茶袅袅,秋心轻轻落下一枚黑子,轻声说道。 对面坐着个少女,白衣白剑,削肩直背,青丝飞袖,眉如黛墨,目隐流云,正是颜歌,应下一子,微笑赞叹道:“你在山上从未下过棋,这一年多来,不仅武功大进,连这棋道也这样厉害了。” 秋心又落一子,小飞入界,正色道:“若非小师姐多年教导,我决无这般进境。” “这一手好,有点儿独孤九剑的味道。”颜歌一挑眉毛,断子一击,摇头道:“自保与杀敌,要兼顾才是。我现在反而觉得九剑破杀太重,高手交战中,有些不足。” 这一子极妙,奇峰突出,远离厮杀中心,落在零星一片空白上,乍看无理,细算之后,却是趁秋心急于进攻,正隐隐卡在她大龙出气之地,有屠龙之势,秋心抚掌赞叹,同意道:“我也有此感觉,如今天下高人倍出,想来即使独孤前辈复生,也不可能招招有进无退,逼的人无法脱先反攻。” 秋心长考后,心中一动,拈起一枚晶莹棋子,啪地落下,笑道:“小师姐,这手怎样” 颜歌沉默良久,忽地长长叹息一声,瞧着秋心眼睛,认真问道:“前年大比,我传你羽化飞升诀,险些让你丧命,说实话,你恨我么” 白玉杯中,茶香淡淡,冉冉升起几缕雾气,化入肃杀秋意中,秋心敛了笑容,抬眼望去,发觉这位小师姐如画眉目中,透出种极认真的神情,别有一种沉重之美,她也用同样认真的语气回答:“不恨,如果我没能使出那一剑,击败任督师兄,风祖师决计不会传我武功。” 颜歌眉毛缓缓舒展开来,神色大见轻松,微笑叹息着:“我总算能放开啦” 秋心微笑看着这开心的少女,忽然问道:“小师姐是不是曾经看错一个人,酿成大祸,才如此试探于我” 颜歌怔了怔,眼神黯然,想了很久,说了两个字:“是的。” “那人是谁”秋心神色肃然,一字一字问道。 颜歌仰起头,长长吁气,似是下了决心,说道:“他本是福州林家子弟,小李探花的妻弟,拜入华山后,进展神速,我怜他天赋,惜他才情,没有禀明爹爹,便传了他三门神功,先天功,独孤九剑,清风十三式,全部是我华山不传之秘” 秋心默默听着,见颜歌神色不住变幻,眼神复杂,又甜蜜,又苦涩,又痛心,又后悔,“谁知他尽数学完后,忽然留书而别,言道自己本是魔门弟子,入华山本为道门真传而来,今蒙师姐赐下,不胜感激,不告而别,黯然,实非吾愿,然石师催之甚急,惟此而已。他日江湖相见之日,自当备酒以谢” “那姓林的不仅偷学了武功,”秋心低低说道,大见落寞之情,“还偷走了小师姐的心罢” 颜歌默然不语,轻轻点了点头。 “若是洛洛在这儿,听了这番话,想必有种悲愤沉郁之气充塞胸怀,不能自抑我该怎样表现出来呢真是的,自己不来” 秋心垂着首,正不住思索,突觉背后一阵颤栗,心中大叫不好,冰冷杀意已渗骨入髓,不及细思,玉足发力点地,向右前一扑,罡气流转,指间碧海青天之戒已然激发开来,形成一道碧色轻幕,笼住后背,忽地一滞,已被击中,碧幕深深凹陷下去,却终于没破,无暇庆幸,半空中转身拔剑,绯红光芒闪烁,一剑斜挥,斩向那如附骨之疽的杀意。 这一下变生不测,秋心措手不及间,突遭刺杀,前避,护身,反击,三下里几乎同时完成,目光扫处,颜歌正合身扑向自己背后,掌中剑已出鞘,白光激荡,入微纯化,正正刺向杀手,忽然脸色一变,冰冷小脸上现出种极大的惊讶来,挥出剑光也不由慢了一分,唇间似乎吐出一个字来:“林” 叮 红尘剑斩中杀手剑锋,一声轻吟,秋心只觉剑上传来一股巨力,冲击而上,身子不由斜斜抛飞出去,半空中已望见落叶林中一人电光般射来,正是陈远派来保护的宗师高手,心中电闪转念:“这杀手似乎也只是宗师,未达至境,合我三人之力,决计讨不了好” 担忧颜歌,秋心长剑横转,在小亭飞檐上轻轻一点,正借力回转,忽听亭中一声娇柔惨哼,充满了不可思议之意,心中大惊,剑气纵横,直扑而下,忽然一道黑影奔掠而出,面罩黑巾,只一双眸子精光四射,森然冷酷,不似人类,半空中一剑劈来,不避虚反击实,黑白二气不住流转,意图化死为生,再凭功力境界碾压,不意红光闪动间,秋心神色冰冷,剑锋横逸斜挥,灰气蒙蒙,如落叶凋零,似与湖上肃杀秋意合为一体,凛冽凝沉,葬意式破击而入,直指心田。 黑衣人目光一暗,瞬间又清醒过来,却是迟了,红尘剑冰冷剑锋已然刺在心口。 噗 一声闷响,如中破革,黑衣人竟未倒下,身形奇异地一扭,游鱼般借力转动,已掠湖而去。 剑上竟是无血,秋心脸色大为急切,瞪着黑衣人远去身影,跺了跺脚,闪入亭中一瞧,黑白棋子已散落一地,颜歌软软躺在地上,浑身鲜血,双目紧闭,生死不知。 ------------ 第一百三十四章 青梅 秋心一颗心不住向下沉,俯身一探,脉搏虽极其微弱,却始终未绝,不禁大大松了口气:“若是小师姐不幸去了,洛洛定然会发狂的。” “伤只一处,在胸腹之间” 秋心素手飞快连点,先止了血,又送出一缕真气,在颜歌体内游走一个周天,护住行将破碎的脏腑,左袖微动,滑出一个小小玉瓶,弹出一枚绿色丹药,真气上行,分开唇齿,送入腹中,待药力化开,将伤势稳定后,才站起身来,发出一股柔和罡气,将颜歌整个包住,轻轻浮起,漂在身前,一步步走入房中,缓缓放在床塌上,转过身来,房中正站着一人,面有愧色,拱手道:“张某不力,让那刺客逃掉了。” “张供奉,”秋心面容低沉,显是心情差极了,无心和这宗师客套,挥了挥手:“你速速入宫,禀明陛下,言明此事,就说我师姐遭受重创,昏迷不醒,还请陛下立刻派人来治” 张供奉一听完,身形连连闪动,施展轻功去了。 宫廷之中,事情传播最为迅速,不到三个时辰,成王世子遇刺的消息已摆上京城各家权贵的案上,据说皇帝闻知此事,大为震怒,当场传下旨意,封锁京师,出动城防司、御林军、锦衣卫、六扇门各路高手,全城戒严,挨寸搜捕,发下海捕文书,有提供刺客线索者,必有重赏,随后亲临世子府,召了一大堆太医过去,现下仍未出来。 现下已是九月初,京中已汇集了天下各派年轻一辈中的精英弟子,都领了信物青梅令,等待朝廷论武之会的召开,本就热闹之极,遇刺之事一出,皇帝又这般大动干戈,登时鼎沸起来。 “小师姐说了一个林字”陈远问着,掌中执定红尘剑,平平竖起,左手二指骈起,五采闪烁,自剑柄处一分分缓缓逼将上去,剑身上一丝黑白之气时隐时现,极淡极薄,变幻不定,映出陈远平静面容,看不出喜怒,只一双眸子深处燃烧着熊熊火焰,灼热无比,随时都有可能喷薄而出。 房中颇为安静,萦绕着淡淡的药香,床上躺着一人,地上站着两个,坐着一个。 秋心点点头:“那刺客突袭时,小师姐本与我一同出剑,似是认出了那人,大为惊讶,慢了三分。” 坐着的无情目光闪动,开口道:“可以认定,是林家林虚彦,小李探花的妻弟,石之轩的徒弟,宗师境界。” “不管是谁,都活不到明天。” 陈远白发如霜,目光凛然,心中杀机深藏,一字一句说道,左手剑指逼至尽处,轻轻一拍,生生将那缕黑白之气捏在了手中,指间五采闪烁,越来越快,渐渐与京城极高处那一团龙虎之气起了共鸣,忽然发出一声龙吟虎啸般的奇异吼声,恍如神灵,震人心魄。 这吼声瞬间传遍全城,常人却不闻,玄妙非常,只在先天之上的高手心中响起,顿时引起一阵骚动。 “找到了” 陈远目光一亮,抛还秋心红尘剑,身形一闪,已消失在屋中,只剩余音袅袅:“无情,传你师尊并三位师弟陆炳、黎星刻,随朕速去杨素府” 说到后面一句时,人似已到了世子府外,只听墙外响起两声呼啸,迅速随着皇帝远去。 “抓一个宗师而已,至于如此么”秋心还剑归鞘,心中一奇,忽地拍手道:“这是在针对石之轩的出现” “很可能,你这次遇同刺,多半就是此獠在背后筹划,想必还有更深的阴谋。只是杨府”无情皱了皱眉头,唤来数人,将命令传下,那几人飞快的去了。 “杨素”秋心歪着脑袋想了想,“是太垣堂五老那个杨素” “还能是哪个”无情叹了口气,喃喃道:“只希望不要闹的太大” “洛洛叫上这么多人,是打算围殴罢” 秋心笑道,正要替邪王默哀几句,腰间忽然发出一阵白光,绵绵密密,成青梅之形,迅速包住全身,急速闪烁,瞬息连成一片,眼见便要不见。 无情一惊,正要出手,忽地反应过来,这正是青梅令发动的迹象。 “青绫怎地这时发动青梅令不好” 方止了手,却见秋心神情焦急,正抬起手,指着床上大喊,却一丝声音也没传出来,无情蓦然想起: 颜歌身上也是有这令牌的 当下一拍扶手,轻盈一闪,人已到了床前,果见昏迷中的颜歌也被包裹在一片白光中,正飞快减弱,身形已变的微微有些透明,立刻一掌拍出,罡气一卷,将她腰间青梅令卷了过来,颜歌整个人登时重回人间,仍是静静地躺在床上。 无情再回头看时,秋心人已不见了。 这一串动作说来话长,实只发生在短短一息之间,当真是电光石火,间不容发,若非秋心反应迅速,又是无情这大宗师在场,只怕颜歌就要重伤昏迷着入那白玉京幻境了。 “真是的” 无情扶额而叹,站在床前瞧着丝毫不知的少女,大为庆幸:“还好赶上了,若是这孩子这样子进去,陛下只怕当真要发疯,去质问青绫了。” “莫非是青绫正全神为丽华护法,加速梦中证道,随意选了个时辰难道她当真是要”无情看了看手中青梅令,望向皇宫,突然想起这位密友所言,一时头痛了起来。 “呼还好赶上了” 月黑风高,一片密林中,秋心身形渐渐浮现,赶忙拍拍胸口,长长出了口气,方才她见颜歌身上青梅令发动,急得险些跳了起来,幸好无情反应够快,动作也够快,不愧四大名捕之首,只是她很快发现一件古怪的事情: “刚才无情最后好像是站在地上的” 秋心一边打量四周环境,一边揣测:“莫非是青绫治好的,为甚么不告诉我呢” 想不明白,秋心便记下此事,打算出去了再问,现在还是先看看青公主准备的这个青梅幻境是甚么样子,见四下里黑漆漆的,好在天上还有几点星光,也无甚不便,足下一点,飞身上了树尖,浮浮沉沉,极目望去,但见夜幕低垂,远山如卧,片无人迹,只北边低低伏着一座城池,也不跳下来,展开轻功,在林上轻点树梢,借风悠荡,飞掠而去。 “青梅,青梅,莫不是三国” 怀中令牌无甚动静,正猜测中,已奔出密林,渐近城池,夜风中隐隐传来一阵喊杀声,想必有战事发生,当下秋心身法更快了三分,片刻已至城前,忽见墙上一人正缘绳而下,跳下地来,摇摇晃晃的样子,甚是文弱,不似探子密使,倒像个逃兵,心中鄙夷,幽灵般绕到此人身前,低低喝道:“尔乃何人” 这人一个激灵,张口便答:“学生赵明诚。” ------------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大将 “赵明诚” 乍听此名,怀中令牌微微一热,秋心怔了怔,耳听城中喊杀声,突忆起红楼十年中所阅史书,一道灵光闪过,无暇去看青梅令,再问道:“尊妻李清照” 秋心有此问,实是想起那史书中所载一位两宋之交的千古才女,词坛大家,婉约宗师李清照,一向为她与黛玉极敬佩的,所嫁之人便名赵明诚,甚有才学,二人也算琴瑟相和,只是此人任江宁知府时,突遇武将叛乱,竟惊慌失措,抛下妻子,一人趁夜垂绳逃出城去,大为不堪,与眼下情景对照,当真是像极了。 “若真是李清照,岂非正在这城中”虽知她此夜无恙,秋心仍是心中一急,目光灼灼,盯着赵明诚,只见这人魂不附体,面上突现出愧色,嚅嚅道:“正是。” 秋心一喜,摇了摇头,抓住此人衣领,稍一提气,飞身而起,直上七丈,飘然落在墙头,见城中尽是杂乱灯火,人影晃动,东南方一处尤大,火光熊熊,隐隐照出一片厮杀人影,也不去管它,只道:“尊夫人何在,烦请指路。” 赵明诚哪见过如此本领,疑是鬼魅一流,惊的面色发白,哆嗦着伸出手来,指向正中,突觉身体一动,一高又骤然一低,紧接着四周房屋树木飞一般地向后退去,劲风刀子似的刮在脸上,骇的他不住挣扎,双眼紧闭,涕泪横流,心中疯狂大叫:“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好似过了一辈子,蓦然风声忽止,停了下来,赵明诚睁开眼一瞧,竟了到了自家府邸前,大门紧锁,灯火通明,墙头上趴着个家丁,正远远观望,忽地瞧见一道青影自天而降,却是个少年,自家老爷被提在手中,忙向内大喊了一句,院内一阵动静,慢慢开了门,但见院内四六家丁持棍,三五丫环握剪,虽人人面色吓的发青,却无甚慌张,只因众星围月中,站着位女子,身着绿罗裙,耳垂明月珰,婉眸约眉,其气清清,大有纤弱之态,却是神闲仪静,指挥若定,瞧见一名少年提着自家夫君走进来,眸中关怀之色一闪而过,沉着道:“多谢公子救回外子,妾身感激不尽,不知高姓大名” “大乱有静气,好个奇女子黛玉若知我能见到易安居士,定然十分羡慕” 秋心细细打量李清照,暗赞一句,轻轻放下赵明诚,一揖到地道:“小生陈远,素日仰慕清照姑娘词名,忽闻江宁将有贼人作乱,十分担忧,星夜来援,恰在城外巧遇赵大人,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城外” 李清照心中一沉,据仆人打探,在城中,乃是内乱,夫君怎会跑到了城外去微一打量,见他神色惶张,目光躲躲闪闪,满院通明灯火下,衣袖裤角上好几处磨损痕迹,尚有些许土灰沙粒,她本是再聪慧不过的女子,忽地明白过来,心中大震,像是被人用大铁锤狠狠敲了几下,眼前金星乱闪,连连退了几步,身子一软,几乎站立不住,丫环们急忙扶住,叫着:“夫人夫人” “明诚他身为一城之长,竟作了逃兵如此怯懦,上负君恩,下弃黎民,中离”迷迷糊糊中,忆及往日恩爱情形,李清照本极担心夫君安危,此刻更失望已极,只觉像是含了一枚黄连,又苦又涩,一直浸入心里。 但她终究是个不平凡的女子,很快回过神来,推开婢女,向着赵明诚道:“夫君此刻作何打算” 却说赵明诚为一城知府,前几日便有下属禀报御营武官王亦有所不轨,他却没放在心中,不料这夜例行巡视时,叛火忽起,杀声震天,大惊之下,忙命随从们前去召集部将,自己却寻了条绳索,偷偷垂下城去,跑掉了,哪知方离险境,便撞上秋心,又被提了回来,此刻面对妻子,又羞又愧,掩面道:“还能如何,等死罢了” 李清照闻言,虽更添一层灰心,却也激起她的勇气来,鼓励道:“贼人发动已久,现在喊杀未歇,仍是相持不下,想必人数不甚多,只占了先手之优,妾身愿与夫君同赴战场。夫君身为知府,如能现身,许以重赏,将士们必士气大振,区区宵小,必可一鼓而下” 秋心冷眼旁观,赵明诚怯懦无谋,实在不堪,摇了摇头,拱手道:“陈某既然来援,必不致清照姑娘有损,还请稍待,小生去去就回。” 言罢身形一闪,拔地平起,掠房而过,只片刻便到了东南叛乱中心,但见火光中处处惨嚎,刀光剑影中,血肉横飞,隐隐分为二部,一部占了十之七八,皆头缠白巾,正围住一队攻杀,却如何也攻不进去,秋心大奇,细细一看,那被围的一队兵马虽人数不多,却个个悍勇,武艺娴熟,更兼动静有度,驰骋分明,竟是一种颇为厉害的阵法,生生敌住了数倍敌军的攻击。 “这么厉害的叛军”秋心想了想,忽拍了拍脑袋,“缠白巾的想必才是叛军,因盔甲不分,怕误伤了,才有此标记。” 又见阵中心正有四人往来厮杀,却是一员玄甲大将,持一条烂银枪,明晃晃的,但见枪影重重,如河如山,大气凛然,透着一股赤子拳拳报国之意,精悍绝伦,锐不可挡,以一敌三,杀的对面白巾三将气喘吁吁,手软脚疲,眼见便要支持不住。 “好枪法好枪法看来不用我出手了。” 秋心目光一亮,观那大将虽只不过任督境界,真气粗疏,修炼似乎不得法,一手枪术却极为高明,纵横激荡,意志洞彻,坚定无比,若有明法,想必早已突破先天,凝练枪意了。 “也不知这人是谁,如此大才,值此家国危难之际,竟屈居江宁,任一小将,不得前线抗金,难怪南宋” 正遥望间,那玄甲大将忽然大喝一声:“王亦,还不投降,更待何时” 中间一员白巾将狂吼一声:“朝廷怯懦,有靖康大耻,怎敌大金该投降的是你,岳飞” ------------ 第一百三十六章 传法去 当当当 岳飞大怒,一枪横扫,格开三将兵刃,震的他们不住后退,枪尖疾掼,风声烈烈,口中喝道:“此君国大耻,正需我等将士来洗涮尔等竟妄图叛降胡虏,实在该杀” 这一枪含怒而发,去势如电,一贼大惊,情知躲不过去,狠一咬牙,双目赤红,竟不管不顾,任凭长枪贯胸而过,一刀砍来,甚是猛烈,与旁二贼刀枪合进而击,势要拼个同归于尽,岳飞猛一发力,枪竟不得动,只好用力向旁一弹,使个震枪势,暂撤手而退,忽地眼角闪过一道绯红光芒,极淡极浅,正吃惊间,对面三将骤然止步,像中了定身术一般动也不动,一个个怒目圆睁,瞪着自己身后。 岳飞见多识广,师传渊源,情知三人是经脉被制,气血遭定,只是这功夫自己也只在师父处见过,别处再无,定有高人到来,拔出枪来,藏势暗蓄,转身一瞧,只见三丈外站着个青衣少年,极是俊秀,正面带微笑,拱手道:“在下陈远,见过岳将军,情急出手,还望将军莫怪。” “公子好功夫”岳飞惊讶不已,纵是自己师父,也须贴身发力,才能制人经脉,不由赞叹一声,点头示意,环顾战场,提气大喝:“王亦已伏,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被围那一队兵马也纷纷趁势喊叫起来,叛军士气本不高,又经守军遏制,此刻主将伏法,登时慌乱起来,互相张望一阵,一个个扔下兵器,抱头蹲地,等待发落。 那守军们也不敢懈怠,尽数用绳索捆了,收拾尸体,打扫战场,忙碌起来,有一将前来请示,岳飞道:“夜已深了,不可扰民太甚,先关入大营,严加看守。明日禀明知府大人,再行处置。” 那人领命去了,岳飞向秋心道:“此番还需多谢公子援手之德,岳某代城中军民谢过了。” 秋心摆了摆手,笑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在下有个问题,可能有所冒犯,不知当不当问” 岳飞大笑:“公子但问无妨。” 秋心道:“我观将军枪术,颇得其妙,甚是高明,定有高人传授,然将军内功之心法,与之相较,却似大有不如,不知为何” 岳飞不以为意,笑道:“此枪术心法皆吾师周侗所传,他老人家讲,此二法皆是世间上品法门。岳某苦练多年,已至尽头,本以为世间少有敌手,然而今日一见公子,三丈外挥手制敌,才知往日狂妄。” 言语之中,磊落拓然,全然一片敬佩之意,可见心胸广大。 秋心暗赞,说道:“明日再见,当有一礼相赠,还望将军莫要推辞。” 言罢身形一闪,已不见了。 岳飞见此,又有下属来报,只得去了。 却说秋心回到赵府,拱手道:“清照姑娘勿忧,叛乱已被岳将军平定了。” 满府上下,闻听此言无不松了口气,赵明诚浑身一震,既庆幸,又羞愧,简直无地自容:“幸好满城百姓无恙,赵某临阵脱逃,无颜再任此职,明日自当上疏请辞。” 李清照微微叹息,亦是无可奈何,挥散一众家人,只留一二,款款向秋心道:“时辰已晚,公子不如在敝府歇息一晚,明早卑夫妇当设筵以谢。” 秋心躬身道:“小生欲借笔墨一用,不知可否” “自无不可,”李清照道:“红藕,去书房取四宝来,梧桐,领公子去客房。” 秋心拱手告辞,随丫环到了客房,待笔墨纸砚到后,写了许久,看过青梅令后,方才入定。 次日一大早,岳飞便来禀报,与赵明诚商议许久,近午才罢,方出书房,便见满庭花树下,步来个青衣少年,捧着两本小册,微笑道:“岳将军早。” 岳飞拱手道:“陈公子早,原来公子是赵大人府上客。” 秋心道:“这便是昨夜陈某所说礼物了,请岳将军收下罢。” 岳飞肃然道:“无功不受禄,请恕岳某难以从命。” “岳将军不听听这是甚么,就推辞么”秋心并不吃惊,仍是微笑道。 岳飞稍一沉默,道:“是内功心法罢。” “将军妙算。”秋心赞道。 岳飞面容端凝,再拱手道:“师父曾言,内功心法是世上最贵之法。陈公子所书,必是无上妙法,如此重礼,岳某万不能受,告辞” 言罢抬腿便走,秋心也不阻拦,只悠然道来:“其心法名曰混元功,无须上好资质,乃是动功导引,由外入内,生出虎豹大力,若大宋将士练之,必可以一当百,转进如风,侵略如火,驱除胡虏,光复河山,当在反掌之间。” 岳飞慢慢停住了,一字一句,沉凝问道:“此言当真” 秋心所言“驱除胡虏,光复河山”八字,实是他心中最大的愿望,如那心法真有如此神奇,个人操守,实不足言。 “自然属实。”秋心一步踏出,缩地成寸,转到岳飞面前,递出书册,正色道:“我为天下百姓赠此法,非为将军一人,何辞不受耶” 岳飞身子一震,缓缓接过,沉声道:“岳某为天下受此法” “将军稍待。”秋心露出个狡黠的微笑,道:“这书中有两门心法,一门便是陈某所言混元功,另一门为其进阶心法,名曰混元一气诀,玄妙异常,威力浩大,远在其之上,且有克制之效,非上佳之人不可修,特为将军而备,以防混元丢失之忧。” 岳飞一怔,苦笑道:“日后陈公子可有三命,凡不违家国大义者,岳某必无不从。” “真英雄也”秋心抚掌笑道:“干净利落,果决迅速,无负鹏举之名。” 岳飞小心将书册收入怀中,道:“岳某有一事不明,可烦公子为我解惑” “请问。” “公子何以认定,岳某能担起天下百姓存亡之重责” 秋心沉吟稍许,说道:“不瞒将军,陈某略通相术,昨夜一见将军,天满而地正,人中而得宁,翼有小痣,正是将星之容,主征战,诛无道,担人间正气,护山河乾坤,是以认定将军之责。” 其时易卜之道颇为风行,岳飞平日里虽不甚信,只是秋心武功实在太高,几近鬼神,不由信了几分,正容道:“承公子之言,岳某必不负所托。” 眼见如此英雄,忆及史书所言风波亭,秋心不禁喟然长叹,道:“将军此后十年,当攻必克,战必胜,只是物极而反,有小人当道,谗言莫须,致使自毁长城之憾,还望将军万万莫要束手就擒。” 岳飞慨然大笑:“大丈夫能得十年纵横,已是平生快事,何需太多” 秋心赞道:“临别之际,某有一言,将军若能谨记,或可避祸。” “请赐教。” “天无二日,功高震主。” 岳飞沉思良久,郑重道一声:“多谢公子”便大步去了。 秋心站在花树下,见芬芳凋零,残红逝去,正自感怀,角落脚步声起,转出一人,纤质弱态,气定神闲,正是李清照,敛衽道:“还请公子入宴。” ------------ 第一百三十七章 群英毕至 却说岳飞回营后,一小校禀道:“将军,上午营外来了好些武功高明之人,都说要投军,末将不敢擅专。” “好天下兴亡,果真那些奇人异士都出来了。”岳飞心中一动,抢出帐来,果见外面站着十数人,有僧有道,个个超凡脱俗,气度不凡,忙拱手道:“本将岳飞,敢问各位义士尊姓大名” 那几人也无倨傲之色,一个个揖首道来: “纯阳子” “韩哲” “张放州” “常乐” “王归、林秋池” “值此国家危难之际,我等奉师命下山,特来投奔将军,匡扶宋室” 岳飞大喜,携手而进,道:“众位都是世间高人,实是天下大幸”又命着设下军中筵席,款待诸人,不提。 且说秋心随李清照入了宴,三人稍稍谈了几句,默然用完,正用茶间,秋心方道:“陈某有一”忽有家人来报:“相公,外面有一女子求见,说是陈相公旧识。” 三人对视一眼,赵明诚忙道:“快请进来”秋心歉意一笑,随那人来到院中,果有一人,立于庭前缤纷花树下,青衣飞瀑,轻悬一剑,眉如远山微黛,目似晴水点漆,绰约如仙,飘渺难言,神情中又蕴着一丝淡淡的忧愁,凝结在眉目间,挥之不去,令人没来由的心中一痛。 “苏春水” 秋心一眼认出来人,心中掠过一丝难言滋味,这少女与陈远幼时本有婚约,奈何命途多舛,一人家族破灭,流落华山;一人一意求道,身入静斋,为清因果而入世,却卷入师门一件大图谋中,亲眼看见京城大火惨象,大异平日教导,心结难解,想明白前不愿再回师门,倒与陈远颇为相似 如此种种,飞絮般飘过,秋心欣赏了一会美人丽景,只觉实是上天恩赐,才能造出这般精灵毓秀的人儿来,上前轻声道:“苏姑娘,你怎么来这了” 苏春水道:“为还世子因果而来。” 秋心皱眉:“这青梅境历时三年,地域更是极大,苏姑娘打算一直跟着我么,你师门重罚又待如何” 苏春水微笑道:“此境名为青梅,又是青公主所开,我总觉着有些女儿气,观此中女主人李清照,气华质洁,才情绝世,盛有词名,曾作嗅青梅之语,想必有些玄机。” 秋心自不会说与她想到一处,问道:“那些个精英弟子们呢,都去投岳飞和韩世忠了” “青梅令上言道这二人乃是天降将星,挽世之才,与金国太子兀术正是此后十年的主角,自然引得大伙儿都去了。投岳飞的以武当纯阳子为首,投韩世忠的要以少林定慧为首,更因他有一位巾帼夫人梁红玉,颇受一众师姐师妹喜爱,其中便有神水宫曲水闻曲妹妹。” 苏春水轻声软语,一一道来,显出对当前形势清晰的认识,末了又道:“陛下与青公主言明,此会天下年轻一辈皆可参与,不论恩仇,金国兀术那边便也有连玉,无真,赫连平沙,丁仪等人。” 秋心摇摇头,不甚赞同:“依我来看,这幻境中武功水准算不上高明,若要二国尽快分出存亡胜负,最好是集结一众高手,突袭敌方首脑,将皇帝百官,统军大将尽数杀了,便可挥军直进,一举灭国了。” 苏春水点点头:“这也正是计划之一,只是但凡众人首脑,总有一些奇异气数,神通难敌,未尽之时,难以无故击杀,故此还是投入军中,借二龙相争之际,气数动荡,或许有几分机会。” “洛华帝就是这样被明癸喂下了天心震怒”秋心忽然想起此事,摇头道:“不是难敌天数,只是神通还不够强罢了,苏姑娘,你爱跟着就跟着罢。只是,因果之说,你不觉得是一种心障么” 苏春水道:“我修持尚浅,未能堪破,世子可否” 秋心见没能哄过她,暗道麻烦,干脆道:“我也不能。” 一阵风吹来,飘过过几片落花残瓣,苏春水嫣然一笑,容光柔和,露出春天般温暖的美丽风情,动人之极,秋心却觉说这几句话要比和那刺客打一架更累,又依依看了这美人笑容一眼,转身便走,到了正厅,对赵李二人揖道:“小生听闻二位极精金石刻录,收集了许多珍品,陈某亦略通此道,只恨长年居于山上,无暇及此,特请一阅珍藏,不知可否” 李清照不便作主,只望着赵明诚,他踟蹰再三,秋心又道:“陈某武功尚可,值此乱世,保一二人平安,自问绝无问题。” 此言一出,赵明诚忆及昨夜所见,与今日上午岳飞所说此人平乱事,再无犹豫,笑道:“若陈兄不嫌弃愚夫妇所藏简陋,贻笑于方家,尽阅无妨。” “如此,多谢了。”秋心大喜,现世皇家珍藏自然远胜二人所收,只是此间到底是幻境,稍有不同,况又经唐、北宋二朝,自是皇家所无了,如可一观,对武功剑术当有长进。 “陈公子,这位姑娘是”却是李清照看着秋心身后苏春水,赞其容颜,惜其风姿,不由问道。 苏春水盈盈一礼,微笑道:“小女子苏春水,本与陈公子有幼时婚约在身,只是后来我二人皆入山修道,断了来往,不想此番奉师命下山,又逢君子,心中喜悦,特来相见。” 秋心不料她如此厚脸皮,直承婚约,险些跳将起来,却又不能不承认,只好冷着脸道:“既已出红尘,何苦又提旧事” 李清照听了这话,又见二人站在一起,一个俊秀,一个美丽,风朗气清,如珠明玉华一般,翩翩然有出尘之姿,皆是世间少有的人品,当真是一对璧人,令人喜爱,有意成全一件美事,因笑道:“既如此,苏姑娘也请暂且住下罢。” 因是女子,又闻“修道”之言,想必这少女也是精通道法的,赵明诚自无反对,反起了讨教之心,忙请下人清扫房间,收拾床铺不提。 如此秋心边阅金石,边与苏李谈诗论词,道古述今,极是投契,不几日,岳飞因功升调汴梁,那一群高手们也随着去了,秋心只远远望了几眼,无甚兴趣,赵明诚也因临阵脱逃而被罢了职,“暂且思过”。 又十数日,传闻金太子兀术尽起国中精兵,号称百万,将分东、中、西三路蜂涌而来,誓要生擒高宗赵构,一举捣毁江南小朝廷,江宁岌岌可危,登时风声鹤唳,人心动荡,城中多有避走者,几人商议后,决定沿江西下,避难洪州,投奔赵明诚妹婿,云、苏自无不可,只要不是陷在大军重重包围中,她们自可保二人无恙。 于是赵李遣散一众仆人,多加馈赠,只留了二三亲信,起出十五箱金石刻书,画卷墨轴,衣具杂物,乘舟浮江,投南而来。 一路所见,随见离人,处闻哀歌,荒草枯冢,黄土白骨,鸦飞当空,鼠行大道,甚是凄凉,赵明诚本心中有愧,罢职逢动乱,离了水土,眼见此景,更添忧思,这日夜里,又受了些寒,三五下里一交攻,竟病倒了,昏迷不醒,乱说糊话,李清照困急交加,忙请二人,幸有秋心运以真气,春水施以针灸,又服下丹药,才略微好了几分,只是到底未能醒转,引得苏春水回舟后奇道:“以你我功力,这清净定元丹又最能驱秽去病,养元定神,为何如此” 秋心沉默片刻,叹道:“心病罢” 苏春水有所悟,忆起这些日来,赵李二人虽举案齐眉,却隐隐有些疏离之象,可见赵明诚始终因抛妻弃城一事困扰于心,神气淤塞,又逢外邪,始有此厄,也轻轻叹息:“爱生忧怖,孰能得脱” 李清照若不爱赵明诚,会如此失望么 赵明诚若不爱李清照,会如此愧疚么 流水脉脉,二人对坐无言,天大亮时,忽然自北方飞来一只鸽子,扑棱棱地落下来,苏春水从它腿下取下个竹管,喂了些饮食清水,又放它飞走了。 “谁将信鸽也带进来了”秋心不禁叹服。 苏春水倒出个小纸条,展开一瞧,皱眉道:“金兀术果然率大军南下,与伪齐东西合击,来势涌涌宋帝传下八道金牌,尽举江南物资,全力支援,并擢韩世忠为东线统领,梁红玉佐之,宗泽为西线统领,岳飞佐之,并言望诸将护民为国,戮力杀敌,尽驱金国胡虏,饮马长白松花卿若立不世之功,朕岂吝旷代之赏” “甚么” 听见这话,秋心大奇,甚感荒谬,据史书所载,是“高宗辗转江浙之间,忽南忽北,概莫能定,后放散百官,巡海八百里”以避兵锋,任由金兵肆虐,屠杀掠夺,直到韩世忠、宗泽、岳飞好不容易集起兵马,将金兀术打了回去,才回还陆地的,这八道金牌又是甚么情况 “怎么了,”苏春水听她语气,递过纸条,好奇道:“有甚么问题么” 秋心接过一瞧,果然不错,不由沉思良久,问道:“苏姑娘,冒味一问,你所历天阶幻境是何朝代” ------------ 第一百三十八章 江天之丽 “西汉武帝时,怎么了” 苏春水蹙起烟眉,眸光流波般盈盈一转,已有所悟:“莫非你历经的幻境在这宋朝之后” “正是,”秋心缓缓道:“这位宋高宗怯懦已极,一心偏安,又信小人,远贤臣,十分讨厌。我想着你们那么多高手,总有人历经后世朝代,知道这段历史,才不想掺合进去,哪知他这几道金牌竟是一意主战,收复失地” 秋日清晨,水上甚凉,又渐起了一阵雾气,飘来荡去,留恋在她们眉宇间,缱绻不去,遮尽青山流水,隐去舟楫悠悠,却掩不去彼此温和而明亮的眼神,苏春水娇躯一震:“如果有人历经后世,隐瞒不报,想必是意欲占先知优势,一举抢下头名” 她笑了笑,说道:“只是这也无可厚非,倒是这宋帝,为何会有这样大的转变” 二人对坐,虽看了这许多时日,秋心仍觉她容颜赏心悦目之极,百看不厌,更有一种明媚温暖的心灵风姿,柔韧坚强,爱煞旁人,不觉闪过一个念头:“我尚如此,若当真是洛洛在此,会不会早就沉醉了呢”自觉怪不到少女身上,心中便对陈远冷冷哼了一声,随即又觉有些好笑,如此种种,一逝而过,仍猜测道:“一是这是另一个幻境,事实与我所知不同;二是宋帝那儿出了问题。” 察觉到少年那纯粹欣赏的清澈目光,苏春水玉颜闪过一丝淡淡红晕,又转瞬鸿飞渺渺,疑是幻觉,道:“这两种都有可能,除宋帝异常外,其余诸事于你所知,差异如何” “相差不大,”秋心呼了呼这深秋清冷气息,目光一闪,说道:“所以我倾向皇帝有问题,要么是被调包了,要么是有人潜入深宫,控制了赵构不过嘛,反正这是好事,不定真能横扫金国,饮马北河呢” 秋心事不关已,既已大体明白,虽仍有些好奇,却抵不过这厢李清照,也就懒得动了,苏春水轻摇螓首,轻轻问道:“你不觉得这青梅境的时日有些久么一般此类幻世,至多一载而止,三年时光,几乎抵得上某些特殊的天阶幻境了。” 秋心隐隐有所猜测,却不便对她说明,只道:“也许青公主开辟的幻境,正好有些特殊呢” 说话之间,太阳渐渐升了起来,驱薄了些雾气,又有婢招呼用饭,二人过去,又为赵明诚诊治一番,渡了些真气,用了饭,略道了情形,继续南下,不二日到了乌江古城,人烟渐盛,乱相不显,赵明诚也大好了,便带了个仆人上岸走动散心,拜访朋友,打探消息,三人无意上去,泊在清静处,聚在一起,取出些金石古玩,稀罕拓书,一一品评,也算苦中作乐,颇为得趣。 正巧有一楚汉旧物,乃是卷拓书,讲的是垓下故事,美人自刎,乌骓沉江,眼见此地流水悠悠,西风瑟瑟,虽近午时,仍是一片萧萧冷意,李清照触动心怀,不禁口吟一绝,其曰: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二女抚掌赞叹,只秋心略微奇怪,这诗原名夏日绝句,现在却已是秋天,“或许真有此不同”一念未绝,忽与苏春水同时转首,只见赵明诚站在岸上,身后仆人牵着两匹马,脸色奇异,喜道:“我方才接到旨意,朝廷起任我为湖州知府,即日便要赴任。” 李清照忙迎了进来,细问详情,原来赵明诚有一好友于此地任职,前去拜会时,得知朝廷颁下御旨,加急传讯地方,大批起复贬黜官员,赵明诚也在列中,着他即刻前去云云。 赵明诚喜不自胜,决意立刻北返建康,过阙上殿,又因战况不明,携了这许多珍奇古玩,多为不便,还是由李清照带着暂居于此的好,待形势好转后,再会不迟。 又言已在城中某处租下了一处房舍,并托好友照顾,急令收拾行囊,李清照苦劝稍候几日,将养将养,再行不迟,不听,秋心春水又各赠他一瓶丹药,如有伤病,服下一枚,可暂保无虞。赵明诚谢过后,本想请秋心护送自己至建康,又见苏春水柔柔弱弱的,虽说修道,却没见施展甚大本事,不似个有力量的,两个弱女子总要有人保护,便熄了此念,命仆人拿了行李,舍舟上岸,葛衣蓝巾,目中神光烁烁,精神如虎,跃马望北,李清照扶着船舱,泪眼朦胧,悲声问道:“若是事情紧急,我该怎么办呢” “有陈公子保护,应无大碍,如实不得已,可先弃辎重,次衣被,次书册卷轴,次古玩,只有那幅我赵家祖传重器神妙图,还望能与夫人共存亡。”言罢,赵明诚大笑三声,豪迈雄壮,打马而去,踏起一路烟尘,片刻便成了一个小小黑点。 李清照倚舱痴痴望着,良久不动,直至西方云烧,才惊醒过来,拭去泪水,勉强笑道:“让二位见笑了。” 苏春水将她扶进舱去,温声道:“赵相公迎难而上,无畏无惧,夫人该高兴些才是。” 李清照缓缓坐下,泪痕依依,苏春水亲手倒了温水,轻轻替她擦去了,又悄悄渡了一丝细微真气过去,护住心脉,防她悲绪过甚。 “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 秋心默立船头,感此孤舟清冷,西风呜咽,衰草折伏,凄凄清清,叹息一声,极目远望,但见斜阳残晖,江天广袤,鸿逝云间,又萧瑟壮丽,美不胜收,不觉触动灵机,浑浑然,漠漠然,心意往来,精气交通,造化冥合中,皇宫珍藏,数月苦思,金石遗刻早溶成一片,渗入红尘真气,朦胧混沌,玄妙难言,纯然出神,便要孕育出甚么来 她这番气机变动,早惊动苏春水,轻轻嘘住李清照,步出舱来,见此情形,果然是武道突破的征兆,心中一喜,知道此关键时刻,决计打扰不得,悄悄叮咛李清照一番,又跃上岸来,扫视四周,看有无碍眼事物,忽地身形一闪,隐在一株大柳树后,望着西方古道尽处一片密林,神色肃然。 希律律 但听数声哀嘶,林中闪电般奔出两匹马来,尔后口吐白沫,又跑出四五丈,轰然倒地不起,立毙路旁。 马背上二人迅捷掠下,一眼不看,竟是丝毫不肯停留,展开轻功,直向江水而来。 苏春水一眼认出二人,暗呼不妙,回首一看,秋心仍在沉悟中,也不知还要多久,“虽不明这两个魔星所为何来,但必定认识成王世子,决计不会任他突破”叹息一声,示意李清照躲入舱中,转出树来,飘然迎上,半道止住,微笑道:“连玉道兄,丁仪道兄,二位行色勿勿,不知将往何处去” ------------ 第一百三十九章 春水秋雨 这两名骑士,一人银冠广袖,眉目疏朗,正是魔师宫连玉,另一人长身黑发,温玉静默,似是不常开口说话,乃是陨于洛青绫之手的圆月魔教丁鹏关门弟子,丁仪。 “自上次维扬长生幻境一别,年半有余,连玉道兄风采更盛往昔,可喜可贺。” 苏春水轻声慢语,一字一句缓缓道来,蕴藏着一丝细微剑意,如水之就下,沛然渺然。 墨云四起,风雨欲来,二人倏然止步,刹那间由急速掠行转为静止,不见丝毫烟火气,神色一凝,业已认出拦路者,皆同感受到这几句话中的丝丝剑意,如丝如雨,纤细难明,不由微微动容,连玉目光闪动,含笑道:“原来是静斋苏仙子,看来你们也得到了消息,不过仙子莫非武功大进,以为仅凭你一人,便可拦下我们” “消息”苏春水暗忖,“莫非有甚么我不知道的变化,须拖上一拖,待陈远突破后,便可放开手脚了”面上仍一片淡然,徐徐笑道:“你们一方只进幻境来的,不到十人罢,道兄不妨一猜,我们这边有多少人赶来呢” 丁仪在旁静静站着,突然开口:“废话,太多,有诈。” 语音未了,此人身形蓦然暴涨,如同一口出鞘神兵,一步掠出,到了苏春水面前,面无表情,半途已拔刀挥出,其势更胜,天地间突然一寒,恍如冬夜,幽幽升起了一轮弯月,清冷彻骨,冻人入髓。 叮叮咚咚 苏春水一声叹息,似是冬夜小溪,虽十分寒冷,已结了许多浮冰,阻在前面,仍在顽强流动,撞在冰块上,小石上,发出泊泊的流水声,叮咚撞击,非常好听,也令人觉得非常的冷。 好听的是声音,冷的是剑光。 声如冬溪,剑光亦然,道虽阻而长,仍是不屈地迎向前方那弯弯的弦月。 这一剑极巧,极妙,借敌人刀意之冷,更添我剑光之威,如何能挡 刀光微动,弦月一颤,瞬息化开,如流水般绵延,变形,恍惚间已成了一柄弯弯的,长长的,奇怪的,说不出形状的刀,斜斜割来,击之正中。 这弯刀模样虽然古怪,却并不是孤独的,在那弯而长的刀柄尽头,有一只手。 这只手掌宽厚而有力,指节悠长而分明,泛着如黄色玉石般的淡淡光泽,魔意流转,似在结印,犹如一枚心脏,正在不住跳动。 砰砰砰 每跳动一下,弯刀便快一分,三跳之后,更是像融化在了寒冷的冬夜间,一片黑漆漆的,甚么也看不见,只能在头皮发麻中,迎接那死亡的魔掌。 却是连玉,见同伴只发一言,拔刀便砍,不敌苏春水后,悍然出手合击,二人拳意刀意合在一处,魔威立时更上一层楼,在这方圆十数丈内,道心魔胎气机交缠,互相感应,当真同寒夜一般,应机而发,无所不在,无有不至。 “无论她躲到哪里去,都难逃这一击” 二人心中方升起这个念头,便见那小溪果然亦是轰然炸开,似是知道躲不过去一般,倏忽不住前后伸展,转瞬之间,竟已成了一条大河,如神龙一般,九曲十八弯,苍苍茫茫,浩浩荡荡,雄浑不可言,一意东流去。 “好硬碰硬,还怕了你不成” 二人忍不住一喜,齐齐更加三分力,合击而下。 轰 月刀大河猛然相撞,轰然大震,却似乎只响了一半,大河之中,浪涛滔天,迸出千万颗水滴,又尽数落在水中,其中却有一颗不住飞高,飞远,晶莹剔透,眨眼延展成了一泓春水,站在七丈外,面色苍白,唇角渗出一丝血迹,眸光却更明亮,微笑道:“两位道兄骤下狠手,莫非是要趁机将小妹清除出去” “好家伙,这都让她给逃过去了” 连玉、丁仪见苏春水虽被迫强行一击,不敌二人合力,受了内伤,却硬是凭借玄妙入微的剑术变化躲开了一半,不由对视一眼,各自动容。 二人皆是魔道年轻一代杰出高手,最为心高气傲不过,面对同辈中人,若是平时,决计不会如此骤然突袭不说,更联手强迫对手硬碰硬,纯以合伙功力压人,此番这般做了,若是一举将苏春水杀了,赶出青梅境还好,哪知非但没能重创敌人,还被人家一着变化,逃脱了出去,实在有些丢脸。 风渐起,吹动一旁枝林哗哗作响,半空中墨云四聚,联成一气,染黑了大半天空,连玉望了望天色,无奈一笑,缓缓举步,敛了一身魔威,温声说道:“苏仙子,我们合力一击,还让你逃了去,是输了一着,理应掉头就走。只是那物事对我们阵营虽然重要,对你们来说却只是个鸡肋,仙子孤身一人先行赶来,真要舍命强拦,为人作嫁衣么须知幻境三年,来日方长,你若是现在便被清了出去,寸功未立,静斋那重罚可如何是好洛华帝有了那阵法,武力大增,定然会强行逼迫你们交出去的。” 若以常情来说,这一番话说的在情在理,丝丝入扣,直中要害,对方若是个聪明人,就该暂时退去,等同伴来了,再行谋划才是。 在二人眼中,苏春水怎么看,都是个绝顶的聪明人。 只是连玉怎么也不会想到,苏春水只要拖延一些时间,便可以了。 “对他们重要,对我们却是鸡肋,会是甚么呢” 苏春水自然不会说自己并非“孤身一人赶来”,而是始终都在,心中不住思索,“这两个人累毙奔马,也要施展轻功赶路,又说我先行赶来,可知这消息双方都是知道的,纯阳子定慧他们多半也派了人来,却没飞鸽通知我青梅,青梅莫不是真和李清照有甚么干系” 淅沥沥沥 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退去的时候,天上忽然下起了雨,冷冷的雨丝随着风飘来飘去,落在几人发丝上,衣裳上,带着几分秋雨特有的忧郁,沁心成凉。 丁仪眉头皱起,冷冷道:“考虑,太久,有” 最后一个诈字还没吐出来,场中忽然响起一声叹息,低沉悦耳,带着几丝愁绪,几丝无奈,正如这秋雨一般: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梧桐更兼细雨,点点滴滴” 随着叹息而来的,是一道剑光。 ------------ 上架感言 昨天突然收到编辑通知,今日中午上架,惊异大于惊喜。 复更以来,如无意外,一向是早八点更新,不得已,通宵赶了两章,一章仍是八点,公众章节,另一章要到上架时间后,应该是收费章节了。 不知有几个人能看到这感言,如果觉得尚可入目,还请支持下,谢谢 ------------ 第一百四十章 梧桐愁上西楼 绯红色的剑光,极淡极浅,温婉而忧愁,悄无声息地,自然而然地溶入了这无边秋雨中,像是在清冷的雨夜,深闺女儿默默独坐纱窗下,一灯如豆,昏暗明灭中,只听得窗外细雨如愁,沙沙地打在梧桐叶子上,永无止境,不禁低低叹息: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低语浅浅,恋栈不去,萦绕在谁的耳边 眼见便要沉醉进去,跌入那忧愁的剑气中,二人所佩神兵不住铮鸣,不由霍然惊醒过来,丁仪狂吼,拔刀,冷光一闪,弯月重现,凄厉尖啸,霎时间将漫天秋雨冻成了一粒粒冰晶,愁绪眨眼成了沉重的悲哀,不复如丝飘荡,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跌入尘土,现出一个飘渺灵动的身影。 正是秋心,顿悟结束,一剑赶了来。 连玉神情肃然,五指幻影般不住捏印,罡气纵横,凝成小小的一片,如同莲花枯败,一瓣瓣落在腐烂的淤泥中,似道入魔,充斥着种堕落的罪恶,却又有一种奇异的优美,最终拢成一枚黄玉般的拳头,轰了过去。 秋心黯然目光微微一亮,似是有些惊讶于这烂臭的美丽,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面对二人合击,尚有余暇笑了笑,尔后绯红闪烁,剑光转动,一片孤寂,冷冷清清,凄凄惨惨中,似有一人,背影萧索,无言独上西楼,恰有月如钩,扰动心中思绪,便伸出手来,轻轻一摘,像小姑娘采莲花一般,轻轻易易地将那弯钩月采了下来,握在手中,似乎又有些冷,小姑娘皱着眉头,不满地嘟囔了一句,轻轻一挥,如钩弯月便呼啸着飞了出去,正正砸中那枚腐烂而优美的拳头。 砰 这一招变化之妙,出离神明,性灵纯化,如神来之笔,二人难以抵挡,刀光拳劲轰然交击,眼见便要伤在自己人手中,总算连玉丁仪已是入微高手,真气如意,见事不谐,忙各错开三分,没有完全正面相撞,饶是如此,也受了不大不小的内伤。 二人借势飘开,暂避锋芒,又均是心思透亮,心知不妙,敌人又来强手,剑法境界更高一筹,眼见那绯红浅光又有铺开之势,又有苏春水调息已毕,剑光荡漾,已合身掠来,再呆下去决计讨不了好,不由半空中对视一眼,计议已定,同时发出一声长啸,尖锐嘶磨,魔音贯耳,几有摧魂夺魄之能,险险将二女阻了一阻,足下发力狂奔,闪电般掠出,撕裂连绵秋雨,撞出两条十数丈长的空空甬道,片息间没入密林,不见了。 这一番交手极快,兔起鹘落,电光石火,由秋心一剑挥出,到二人反击,不敌受伤,长啸阻敌,借力遁走,苏春水仗剑掠来,双方决断均是快捷绝伦,只短短数息,地上还是一片干燥,雨水尚没来得及浸湿,战斗已结束了。 “苏姑娘,多谢护法之德,伤势如何” 穷寇入林,秋心自不会去追赶,只望了一眼,收了红尘剑,来到苏春水面前,关切问道。 “无甚大碍,大约七天工夫,便可好了。”苏春水白玉般的脸颊微微一红,幸有滴滴雨水滑落下来,贴湿了几缕发丝,掩去了几分娇媚颜色。 秋心目光微闪,已看到了,暗觉好笑,伸手撑起一道浅红气幕,径有丈许方圆,遮在二人头顶,挡去清冷雨丝,说道:“那就好,我们回去罢,莫要清照姑娘久等。” 苏春水定了定神,将与二人交手经过一一说出,已快到舟前,末了道:“或许真与李夫人有所关系说起来,陈兄为何一直叫清照姑娘,而不称夫人呢” 经此一战,又亲近几分,伊人清丽,雨中漫步,芬芳雅致,秋心欣之赏之,感其美,溶其意,一边想着该化入“风花观雪月,山水梦神人”哪路剑法中,一边微笑说道:“我有一位好友,风姿绝代,兼有不世才情,极为钦佩李清照的诗词成就,连带我也佩服不已。而夫人一称,未免有依附夫家之意,向来为我二人所不喜,易安又过于郑重,此次得见真容,便随心意呼为清照姑娘了。” 秋心此语,所指好友自是红楼中之林黛玉,哪知后来恢复女儿身份,陪伴陈远身边,惊才绝艳,远迈群伦,又不离不弃,苏春水自然以为“云秋心”才是那位“世子好友”,这一番“风姿绝代,兼有不世才情”云云,竟不觉成了自夸之语,等秋心发觉这误会,不由暗道几声惭愧,此为后事,暂且不提。 且说此时,苏春水听得“成王世子”如此夸赞那位好友,而用“风姿绝代”之语,多半是位女子,难免浮起几分女儿家的难言心思,又随即凝定神意,挥慧剑斩去,微微一笑:“陈兄真性情,无怪乎可以一朝顿悟,离形去智,出神入化。” 秋心再次郑重道:“还要多谢苏姑娘护法,不然下次机缘又不知要到何时。” 说话之间,泊舟已在眼前,秋心忽然想问一问这次佛道各派精英入境,有无破入宗师境界,或是武功入化的人物,忽又想起眼前佳人正困于心结之中,难以解脱,不然以她禀性资质,通明道心,想必也只差临门一脚了 苏春水聪慧无比,似是瞧破她心中所想,洒然说道:“此次正魔年轻一辈,入这青梅境前,无人突破阴阳宗师之境,剑法出神入化的,倒是有一位,陈兄见过的,不妨猜上一猜,究竟是谁” 这一番话娓娓道来,洒脱自在,显出一丝行将脱枷而出的超然意味,极是难得。 秋心暗赞一声,心中寻思,自己只看过各门精英弟子资料,真人却没见过几位,难以判断,如果是陈远的话,不算天阶幻境,唯一二人没在一起的时候,便是那次维扬长生幻境了,而牵涉其中之人 少林、峨眉、天龙寺、华山、全真各派年轻精英一一闪过,蓦然间灵光一闪,秋心忽然想起自己从红楼中归来时,自白玉京自家湖心岛中,本想回到现世,却因神兵花雾之召唤,直接跨入了行将崩裂的长生幻境中,所见景象便是陈远正被两个女子联手围攻,又有二女正从坡下执剑掠来,并驾齐驱,不相上下,事后倒听陈远说起四人身份,一位正是眼前苏春水,而另一位 “武当墨歌” ------------ 第一百四十一章 九字谢别 “一着中矣” 苏春水抚掌笑道,“那长生境中,陈兄一意否认世子身份,将我骗的好惨哪” 这话中虽稍有责怪,玉颜却是波光流转,盈盈一掬,秋心亦是女子,自然听懂了,不由又暗暗给陈远记上一账,现下只好微笑道:“那时一切未定,又与姑娘初见,自然不便直承,还望见谅。” “说起来,”苏春水只一提此事,并无为难之意,转言道:“连玉不是被你破了拳意么,如何又凝练了回来,反似更上一层境地,莫不是破而后立” “破而后立么” 秋心正沉吟间,李清照自舱中出来,撑了把伞,隔了半条江面,踮着脚,冲她们不住招手,二女忙挥了挥手,因苏春水受了内伤,不宜运气,秋心不得已,道一声得罪,素手轻拂,二人顶上绯红气幕应声落下,将苏春水轻轻裹住,曼然踏水,片息间掠过大半条江面,落在小舟上,连晃也不曾晃动一丝。 李清照又惊又奇,忙将她们迎回舱中,早备下温水并换洗衣物来,问了几句,听得苏春水受了伤,更是关怀备至,因平日里时常交谈,蒙二人指点,初涉炼气之道,也知这伤不与寻常病症一般,自己无甚办法,又因天色已晚,只好胡乱挨过这夜,待次日一大早,急令仆人丫环雇了车马,载了十数箱金石古玩,衣物杂件,寻到了赵明诚所租院舍。安顿下来,细细清扫后,生了炭火。让苏春水好好休息,自己亲自下厨,素手调羹,直忙到黄昏时分,作了一桌极可口的美食,令得她们胃口大开,赞不绝口。 又是一夜过去。苏春水行功毕,二人正在院中探讨连玉、丁仪究竟为何而来,以及连玉怎样破而后立。重凝拳意等疑,忽然天上飞来一只鸽子,落在石桌上,脚上正绑着个小小竹管。 二人看了看。苏春水取下竹管。倒出纸条一瞧,蹙起细眉,缓缓道:“竟然是和氏璧。” 秋心一奇,接过纸条,果然上面写着: 未知何所起,朝堂轰传,赵李之金石,隐匿传国玉玺和氏璧之线索。二国共知,魔道高手随时可寻踪而至。流落在外,久守必失,苏师妹若可寻出线索,自是上佳,如不可,还请速携金石东进,会合吾等,墨歌道友已南下接应 秋心看了一遍,暗道世事之奇,想了想,说道:“和氏璧自三国孙吴后,世间再无消息,也不知这流言是真是假” “就怕它是真的,如果是这传国玉玺,倒不可不慎”苏春水喂了鸽子,面上现出沉思之色。 秋心表示同意,这玉玺本是传国之宝,若是金国得了,自然有了几分“天意”味道,在民间变得名正言顺起来,如虎添翼;若是宋廷得了,多半是“上大喜,同庆之”,天命所归,举国上下士气一振,锦上添花,是一件我得之最佳,失之亦无妨,但决不能为敌所得的东西。 “不管是否真有线索,想来连玉他们必不甘失败,定会集齐人手,再举来袭,你我护住清照姑娘已是极限,想保住这十五箱金石,万无可能。” 秋心轻声道:“如能找出线索,寻得和氏璧,必是一大功,大占先机。” 眼下正道弟子们虽是一团和气,奈何有皇室重罚、重赏在后,有过的门派弟子想着争了头名,便可免除此罚,无过的为了重赏,想来也不会白白让出,各种暗流涌动,人情往来,简直一团乱麻。 这头名很简单,助宋灭胡,功大者胜。 这功非是某人所定,而是各人所作所为,自会感应所带青梅令,一一显示功劳大小。 苏春水自入境来,不愿与众人一起行动,一直跟着秋心晃荡,到现在寸功未立,青梅令上仍是一片空白。 这些规则秋心是知道的,先前她事不关已,只当进来闭关,瞧过便算,现下为苏春水打算起来,不由暗叹:“洛洛这家伙” 苏春水虽不满师门所为,却也不会无所作为,任由师门受那重罚,细细想过后,叹息道:“还请陈兄助我一臂之力。” “自无不可。” 秋心微笑起身,苏春水谢过,二人进屋,告知此事,李清照大吃一惊后,很快镇定下来,细思半晌,商议之后,先命人翻出十几个空箱子,填满石头,又去雇下七八辆马车,装上石箱,尔后三人一起动手,将三国之后的金石遗刻尽数收在一起,细阅之后,又将完全无关的舍去,恰好只剩满满一箱。 忙完时天色已晚,不及用饭,秋心趁夜色施展轻功,寻遍全城内外,找了三个极隐秘的所在,将其余九箱古玩分成三份,藏了进去,又装了一车真箱,命人驾着辆马车朝不同方向狂奔,出城各若干里后,弃车而逃,不可耽误云云,众家仆与车夫领了厚酬,欢喜不已,各驾马车出城,不提。 三人所乘马车便混在其中,带着那箱线索金石,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夜半时分,五道黑影突临乌江古城,放声长啸,惊起一城人来,尔后施展搜魂奇术,找到三人所居院落,早是空空荡荡,寂无片影了。 五人仔细搜索,遁迹寻出城来,见地上车痕深深,又转一圈,发现四面八方皆有痕迹,深浅不一,难以决断,忌惮对方武力,不敢分散,只好一齐行动,正要沿着一条车痕追下去时,一人忽然道:“慢着,假如这只是迷惑手段,而他们正藏在这城中呢” 几人止步,互相看看:“不错,这很有可能” “但也可能就在某一辆马车上” 简单争论几句,发现无解,不得已,五位魔道精英重返城中,合力施展一门奇术,听天视地大法,穷搜全城内外,并无发现任何先天高手,却在三处极隐僻的地方,发现了九个箱子,打开一瞧,里面除了许多金石古玩外,还各有一字,恰好联成一句: 陈、苏多谢诸道友相送未完待续。 ------------ 第一百四十二章 春秋清夜奔 这九个字清丽秀气,纤细婉然,显然出自女子之手,并没有先天高手才有的气机意韵,攻伐心神,但瞧的五人仍是脸上一阵发烧,心中无明火起。 这表明对方早预料到他们会穷搜全城,故意留下字条,狠狠嘲笑了一番。 深沉夜色中,冷风飚然,九个箱子垂头丧气蹲成一排,任由几人检阅,只那九张字幅仍在哗哗作响,神气活现,似在讥讽他们的愚蠢。 “这多半是那李清照所写,”连玉细思搜魂所得,很快平定情绪,沉吟着道:“从方才那院落痕迹来看,金石箱的数目当在十五左右,此处有九,与玉玺毫无关系,只是不知他们挑出的线索有几箱” “连兄多虑了,”一人笑道:“正道中人多伪善,即便是在这幻境中,定然也会为那李清照考虑,不会强迫。这么一大笔财物,又是她夫妇半生珍藏,能弃去大半已是极限,剩下六七箱多半随车带在身边了。我等一一比照车辙深浅,当可一击中的,抓住真身” 连玉目中红芒闪动,淡淡道:“不然,那李清照虽不会武功,却词名达世,是位奇女子,不可以寻常妇人视之。” 几人默然称是,又道:“从时间来看,他们应是花了一到两天来挑出线索,昨日傍晚才完成,可见颇费工夫,真正有价值的当在一二之间。” “如果他们故意带上全部箱子呢” “不会,带一只箱子要跑的更快。须知他们不仅要防我等,还要留心同道抢功,如此西、北两个方向可以去掉” “甚是。如此比照车辙,当可去掉大半疑兵” “速速行动,莫要让他们中途溜掉” 当下五人飘然出城,分头绕地一周,排除了六七条明显不对的路线,不再迟疑,抓住一条较浅的。飞马追去。 星垂平野,极是开阔,秋心驾着马车疾驰。夜风扑面,拂起长发飘扬,吹动两旁树木飞快向后逝去,她一想到车厢里两个人。一个是千古才女。一个是意中人未婚妻,三人被魔道穷追不舍,一起亡命而逃,所寻的又是传国至宝和氏璧,这经历实是少有,秋心虽然性子恬淡,也觉得刺激极了,有趣极了。 “白玉京幻境。竟能令人跨越时光,也不知是真是幻。真是神通广大” 秋心正想着,车厢中忽然传出苏春水声音:“陈兄,我们也该弃车了罢” “不错,”秋心估量下,已有数十里路,便轻勒缰绳,停下车来,笑道一声“得罪”,也不待二人下车,挥了挥手,发出三股绯红罡气,将苏春水、李清照连带那箱子全部包裹住,又一甩马鞭,凌空一下炸响,任那马儿拉着车子撒欢跑了。 李清照浮地半尺,起先还有些慌乱,很快便镇定下来,瞧来瞧去,露出好奇神色,伸手一摸,只觉那绯红气幕暖意融融,且极是柔韧,好似家中上好牛皮一般,予以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不由赞道:“好生神奇” 苏春水自是对罡气熟悉之极,离地飘浮,并无异色,致歉道:“麻烦陈兄了。” “不碍事的,清照姑娘,小心了。” 秋心笑了笑,提着二人一箱,毫不费力,疾掠而出,足下却松松垮垮,落地甚重,步间间距无一定数,一行脚印歪歪斜斜的,像个丝毫不会武功的粗野村夫。 虽有准备,仍料不到这样法,李清照不禁娇呼一声,方呼出声,已又越过十数丈距离,自己也听不到了。 “我们设下这许多疑兵,想来只能稍阻连玉他们一二,完全抛下是不可能的,魔门奇术实是众多,防不胜防。”苏春水一边运气调息,好快些恢复,一边说道。 “无妨,这和氏璧只是个臂助,却非决定主力。连玉来追我们,正道中人自会加紧猛攻,趁机击杀金兀术,一旦正面战场吃紧,他们自然会回去的。”秋心说着,掠上树梢,眺望看明路径,又下地疾行,不再故意留下脚印,顿时更快三分。 “那也未必,”苏春水缓缓道,“朝廷的重赏重罚可算不到他们身上,连玉几人并无一定要完成的目标,金兀术活着固然是好,万一他们恼羞成怒,舍弃金国不顾,一意追踪我们不放,也很头疼呢” 风声过耳,又被毫不留情地抛在身后,秋心看了一眼李清照,悄悄传音苏春水道:“你猜连玉他们的青梅令怎么来的” 苏春水微微摇头。 “一些是霍起、卫飞北征时故意遗落的的,另一些是皇帝特意命人送去各魔宫魔教的,并着重言明,若是魔道中人取胜,朝廷亦有重赏。” 苏春水沉默半晌,实在不明白皇帝想法,只低低叹息了一声。 李清照注意力大半放到飞速向后逝去的山川河流,树木猛兽身上,腾云驾雾一般,这是她从未经历过的奇妙景象,贪看不厌,啧啧称奇,倒没注意她们在说些甚么了。 秋心展开轻功连续掠行大半夜,直奔出数百里去,待到天光微明时,恰至一处水乡小镇,已有了些早起的行人,便施展出红尘颠倒的玄妙手段,隐去苏李绝色容貌,只作寻常颜色,找到镇上唯一一座客栈,扮作错过宿头的逃难之人,投了进去,半点也没引起注意。 红楼幻境中,秋心离开荣国府,远赴昆仑埋葬黛玉时,便曾用过这手段,将她的贴身婢女入画,由外表至内心,统统易成惜春模样,如今境界更高,用起来自是毫无问题。 “好精妙心法,好奇妙手段。”苏春水听秋心讲明效果,不由叹服。 “无甚大用,只能骗骗先天以下的人而已。”秋心谦虚几句,洗漱毕,用了些饮食,李清照因一夜未歇,十分困顿,支持不住,只好先去休息,云苏元神凝练,稍稍入定,便将那箱金书详加参阅,希冀找出一二可能存在的线索来。 “这毕竟只是个流言,也不知是真是假” 二女均极聪慧,又心细如发,仔细找遍,仍瞧不出甚么明显疑点,忍不住生出此种想法,这种不知真假,努力了又一无所获的感觉折磨最甚,正准备再看一遍时,恰好李清照醒来,加入进来,她本极是博学,才华绝代,对这箱物事也颇为熟悉,往日从没想过会与和氏璧有关也就罢了,此次有了方向,不住回想每件金书来历,谨慎推敲,终于,在拿起一张手稿时,目光一亮: “咦”未完待续。 ------------ 第一百四十三章 传神入梦 “怎么了,有甚么发现么” 二人见此,齐齐问道,苏春水凑过去一瞧,见是一篇小文,先前看过的,不足百字,精致可爱,却也看不出甚么来。 “这篇记承天寺夜游出自本朝苏东坡大学士之手,先父格非公年轻时曾在学士门下游学,有幸得了这篇原文手稿,传给了我。”李清照露出深思而不得的苦恼神情,递了过来,秋心一瞧,上书: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 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这纸张微微泛黄,书法极佳,苍劲古拙,骨肉分明,自出新意,不践古人,又情景交融,自然清新,秋心自是很喜欢的,只是问道:“这篇文章有甚么奇怪的地方么” “我记得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先父曾给我看过这文章,并且说过些奇怪的话”李清照烟眉深锁,苦苦思索,站起身来,来回走动,喃喃着,“究竟是甚么” 二女面面相觑,屏息宁声,一动不动,惟恐打扰半分,却见李清照怔怔半天后,颓然坐下,掩面低泣道:“我我想不起来了” 苏春水忙上前柔声安慰,目中波光轻盈流转,看向秋心。似无奈,又似在询问:“有甚么办法么” 秋心大皱眉头:“这事关人之记忆,我也没等等记忆”眼前一亮。忽然想到一门奇术,仔细推敲,大觉可行,轻声道:“莫急,我或许有办法。” “真的”李清照霍然抬头,美目中充满了希望之色。 苏春水亦是又惊又喜,她只是抱念一问。不意竟真有办法。 “这法子我也是初试,不大保险,且等我一等。”秋心说罢。起身出院,施展红尘真气隐去身形,遍搜全镇,寻了几个正在为非作歹的恶棍。一一试过后。不由吐了吐舌头,返回屋中,拍手道:“这下可以了。” 苏春水问道:“不知陈兄有何神妙法门” 秋心道:“有位高人曾言道,人之记忆,深藏于神府之中,自生至死,大小巨细,悉数皆备。无一疏漏,而人常有遗忘。并非没有记忆,只是时日太久,且元神衰弱,自己无力找到罢了。并传下一门奇术,名曰剑意传神术,可在二人之间传递记忆,端的奇妙。我方才寻思,若施此法,以我之神意,潜入清照姑娘的神府之中,助她一助,或许能寻回幼时记忆。只是此法于受术一方太过凶险,为保万全,我出去寻了几个恶人,试了试,现下可以说,即便找不出来,也决计不会对姑娘有所损害。” 苏春水虽常讶于秋心手段,颇有不可思议之感,却以此次最甚,那位高人的身份,她心中已有所猜测,只是现在不便发问,见李清照虽然惊奇,却和见到罡气化形一般神色,便知她虽聪慧,终究未曾入门,不明白这其中对人之形神的探索到了何等深邃的地步,简直是令人叹为观止。 李清照惊讶后,好奇问道:“这传神之术,还有别的甚么后果么” 秋心稍一沉默,坦然道:“潜神追寻中,清照姑娘就像在做一个梦,回忆一生往事,对我来说,几乎是一览无余。” 苏春水动容,正要说话,李清照摆了摆手,露出一种无畏神色,微笑道:“清照自信一生坦荡,公子乃至诚君子,必无阴刺之心。更何况,若能为天下百姓寻回玉玺,命尚可抛,往事礼防何足道哉还请施术罢” 此刻,这位千古才女,一洗平日婉约,大气豪迈,无畏无惧,二人肃然施礼,苏春水默默退开,按剑护法。 “得罪了” 秋心轻声罢,冥目静气,一指点出,正中佳人眉心,一缕微妙神意悄然渡去,潜入李清照神府,却是一道绯红浅光,飘渺转折,俄而化成一人,红衣红裙,眉目如画,正是秋心原本形容,因剑意化神,再瞒不过去,四下里一瞧,一片虚无,只一道道灰蒙蒙的雾气在来回飘荡,伸出手来,轻轻旋转着一握,附近数十道雾气似是受到无形引力,缓缓聚在一起,渐渐凝成一人,现出李清照容貌来。 “你是” 李清照只觉一个恍惚,便来到了一处奇异所在,混沌幽深,空空荡荡,上不见天,下不着地,只面前一位浅红衣裙的少女,冰清玉润,若飞若扬,艳如大日行天,神似月射寒江,造化钟其灵秀,太虚赠其清明,超出平生所见诸般人物,不由起了喜爱敬畏之心,轻声问道。 秋心盈盈敛衽一礼,致歉道:“我名云秋心,本为陈远师妹。因师兄早已羽化而去,终前不忍苏姑娘芳心空许,苦候年华,耗费青春,又恐直接告知,她伤心欲绝,心成死灰。故请我幻成他之形貌,下山与苏姑娘周旋一二,待时机一到,便现出真容,好点化于她,令其警醒红尘扰人,不可耽于情事,致使慧根蒙味,沉沦不得脱。因此不得已,也将姑娘瞒过,实非本意。如今施展传神之术,乃人之本性所化,幻术无用。故此,云秋心见过清照姑娘,还望姑娘醒来后,莫要揭破,徒费我师兄妹一片心意。” 这一番话说的秋心好不难受,却又不得不这样说,令得她又暗暗记了陈远一本,打算一起结算。 李清照怔然,叹息不已,复又道:“原来姑娘也是女儿身,真真是让人想不到还请放心,我不会告诉苏姑娘的,只是可怜她” 秋心松了口气,道:“事不宜迟,还望清照莫要生出抵御之意。” 李清照不愧奇女子,很快收拾情怀,点了点头。 秋心嫣然一笑,不可方物,令人目眩神迷,李清照渐觉如饮醇酒,直欲睡去,不知何时起,耳边又萦绕起一丝浅浅低语: 杯深琥珀浓,沉醉不知暖意融 这低语如情人呢喃,温柔之极,李清照终于身子一沉,缓缓跌入一个深沉的梦未完待续。 ------------ 第一百四十四章 承天昌寿 渐渐偏西的阳光照进窗来,为这秋日努力添上一层暖意,苏春水按剑静立,扫视四周,见李清照如坠梦中,现出安静颜色,忽然轻轻嘤咛一声,缓缓睁开眼来,眼神却是混混沌沌,一片迷惘,浑然不知身在何处,又见秋心指尖绯红浅光一闪而逝,口中低低吟道: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 低吟浅唱中,秋心左手轻挥,幻化万方,凝成一片凋零海棠花海,绿肥红瘦,其下一石,卧有一女,正徐徐起身,懒懒伸腰,露出美妙曲线,似从梦中醒来。 李清照娇躯微微一震,似找到了某个节点,眼神蓦然回转清明,彻底醒来,盯着秋心看了许久,又望向苏春水,神色奇异,可怜又可爱,又很快敛去,微笑道:“我想起来了,世传东坡先生做这篇游记时,正谪居黄州,那儿正有座承天寺。只是在我三岁大的时候,先父启我书法,曾出示这文章,并言东坡先生后半生中,时常对此文长长嗟叹,弟子询问,又一言不发,后来听闻是请教了佛印大师,密议良久,将此文传与先父,似是无意提到,文中所记承天寺并不在黄州,而是在崖州。” “有趣”苏春水见李清照神色如常,口齿清楚,已知无碍,松了口气,听闻此语,目光微亮:“崖州,是南海之滨的那崖州么” “正是,先生亦曾流放崖州。放牧地方数年,极得民心,也许有甚么发现。还有” 李清照侧身自箱中捡起一柄青铜短剑,长约三寸,宽无二指,平钝无锋,只如寻常饰品,却是斑驳沧桑,柄上刃上。都浅浅雕着古怪的花纹,似字非字,似图非图。二女虽博学,却也认不出来,只听李清照娓娓道来:“此剑本为三国孙吴故物,外子与我得于青州。都对这花纹极感兴趣。便花了许多工夫请教研究,终于明白,这是三国时吴国大都督周瑜自创的一种文字,本是聪明人的游戏之作,却被吴宫用作极秘密的传信工具,传世极少,而这小剑上,大约所说的便是吴国破灭时。某位孙姓子弟穷途南逃,终老于南海边的故事。我二人明白后。只作一故谈,也没再追究下去,不想今日两相印证,竟派上了大用场。” 说到后来,李清照眸中现出兴奋激动神采,恨不得胁生双翼,立时飞到崖州承天寺,找上一找,究竟有没有那传国玉玺 苏春水抚掌笑道:“既有这些端倪,大可一行,待我伤势痊愈后,立刻动身如何,陈兄” 却说秋心自收功后,一直有几分神游天外的样子,二人对话句句听在耳中,却有些心不在焉,此刻回过神来,点了点头,笑道:“甚好。” “我倒有些饿了,你们呢” 李清照知道秋心亦为女儿身后,且生的那样好看,自然更亲近几分,又因较二女为大,虽她们神通广大,却仍那样娇娇怯怯的,便隐隐将她们视作妹妹,不待二人回答,微笑起身,出院招呼饭菜了。 此时已近黄昏,夕阳斜照,西风苍苍,吹动庭院中低低枝木,长长的影子铺在一方半涸的池塘里,遮去了几分本无多少的阳光,冻得几株残荷瑟瑟发抖,激起一圈圈涟漪。 屋中顿时有些沉默,苏春水自察觉到了,轻声问道:“陈兄有甚么心事么方才你一直怪怪的。” 秋心想了想,决定说出来,一一屈指道:“一则,赵李金石藏有玉玺线索这流言,究竟从何而起,我们尚费了这许多周折,才有所得,还不能肯定。旁人怎知,是巧合还是阴谋二则,现世也有位苏轼,亦为大文豪,大词客,所作颇似此中东坡,却是两晋中人,二者有何关系三则,这儿传国玉玺可能藏在崖州承天寺,现世呢,和氏璧也失踪了,会不会也藏在同一个地方我便是一直在想这三个问题,却想不明白。” 苏春水沉默良久,赧然一笑,微微躬身道:“我困于心中所求,别无所见,竟对这三个问题一无所觉,实在惭愧,受教了。” 这笑容中几分害羞,几分惭愧,几分佩服,白玉飞红,衬着院中凄清景色,实在有种难以描述的美,秋心一下子看的怔住了,暗暗叹息,摇头道:“和氏璧于我无甚关系,才有心思胡乱想些别的,于苏姑娘却事关重大,你一意在此,无暇旁顾也是正常” 正说着,李清照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毛丫头,提着食盒,隐隐间香气扑鼻,不觉食指大动,三人自去用饭。 随后数日,三人隐居于此,见无人寻来,猜测连玉几人追踪无果之下,多半赶回了正面战场,却也没有大意,待苏春水痊愈后,便立时起身南下,二女依次以罡气裹浮李清照,坐卧无碍,安稳舒适,免她劳顿,有路时则乘马急奔,无路时便施展轻功翻山越岭,好在皆不短银钱,如此横冲直撞之下,数日之间,三人便穿过了整个江南水乡,来到了南海之滨,海角崖州。 李清照曾在少女时学过一些边地俚语,虽只是兴趣,也可勉强对话,哪知问了许多人后,竟无一人听闻承天寺之名,更别提知晓在甚么地方,无奈之下,三人潜入县衙,查阅地方志,推算苏轼任职时期,方在数十年前的记录里看到一句“余至昌寿寺,颇类黄州承天,感之念之,遂自改其名”才恍然大悟,又查昌寿寺,很快确定了方位,于是乘夜疾驰,到地头时,恰好月至中天,十分柔和,映出一片废旧古刹,门楣坍塌,墙垣剥落,青苔交横,间有几声鹳啼虫鸣外,寂无人息,冷冷清清,毫无和氏璧这等传国宝物所在之地该有的气象。 “我小时候看志异故事,每到关键时刻,总有坏人跳出来横加枝节,十分可恶,”见此景象,李清照笑道:“希望这次不会。” 秋心笑道:“有人干涉,多半是考虑的不够周密,或是行动不够迅速,走漏了消息,我们这次不会的。” 三人互相看了看,拾级而上,蓦然山道旁林间传来一声轻响: 咔嚓未完待续。 ------------ 第一百四十五章 玉玺现世夜入宫 “甚么” 李清照一个激灵,扭头看时,二人灵觉早已探明,不觉哑然,苏春水掩袖笑道:“是只灌灌,踩折了树枝。” “呼”李清照拍拍胸口,长长松了口气,见二人仍是那般镇定,举步前行,不由羞道:“让二位妹见笑了。” 张驰之间,她险些叫出“二位妹妹”来,还好及时反应过来,又是一阵紧张。 “夫人看不到,不知究竟,自然有些不安,”苏春水细语道:“不明所以的事物总让人害怕,我等不过是能看的远一些罢了” 说话之间,已至寺前,大门早不见了,阶损台破,藓蕨铺地,只左右两侧还残留着一副对联,字迹模糊,幸尚依稀可认: 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横额却无,只匾上“昌寿寺”三个字还有些清晰,颇有些不对景,这寺既不昌,无僧人驻锡,自然亦无寿数,令人唏嘘。 三人无暇细观,举步入寺,所见不过一片残垣断墙,罗汉倒地,菩萨蒙尘罢了,只是甚为广大,李清照左右看看,不由发愁道:“这样大的地方,怎样找呢,总不成雇人上来到处翻寻罢” “不用如此麻烦。” 二女笑了笑,各站一侧,运气凝神,冥目合一,先天灵觉悠然散开,上天入地,须臾间搜遍全寺上下,蓦然一震,睁开眼来。彼此一望,皆有喜色。 “找到了么”李清照又紧张,又期待。脱口问道。 “不知道是不是,但很有可能”苏春水说着,携了她,飞掠而起,与秋心并肩越过正殿,来到后院,停在一口破损的不成样子的大鼎前。 二女互看一眼。点了点头,秋心挥开破鼎,平平移出三尺。现出一片坚实地面,化掌成爪,绯红罡气闪过,无声无息间尘土裂开。深约五尺。现出一块青石板来,运爪掀开,底下正正摆着一个小盒,金光闪闪,灿烂夺目。 秋心挥出罡气,将金盒卷了出来,并不停手,又运罡气下挖半尺。赫然又是一个盒子,却是玉质的。便将二盒并列放在鼎上,反照月光,顿时映的这荒败寺院中,一片流光溢彩。 三人近前一看,金盒上银丝花纹密布,精细巧妙,皆成龙虎祥云之状,华贵神圣,挂着个小锁;另一个几乎不像个盒子,只一块洁白纯玉,并无片纹,只一片晶莹冰润,一丝缝隙也无,只正面一个扁平小孔,不足二指之宽,宛如剑形。 “只这两个盒子,便万金难求了。”秋心笑道:“若有人偶然挖出金盒,多半已欣喜若狂,却不知下面藏着真正的宝贝。” 说话之间,立手轻劈,红光一闪,如撕裂帛,金锁应声破开,弹开盒盖,整个寺院骤然一亮,却是满满一盒珠玉首饰,件件华美异常,巧夺天工,贵不可言。 三人看过便算,合上金盖,秋心素手轻轻抚过玉盒,凝神感应,笑道:“这里面没有机关,清照姑娘,你来罢” 苏春水亦是微笑点头,李清照望望二女,深深吸了口气,默祝一番,取出青铜小剑,插入小孔,轻轻一扭。 啪 一声轻响,一层玉石应手滑开,但见一道灼灼白光喷薄而出,排空飞宵,直射斗牛,贯通天地,瞬息掩下了明月光辉,一时间神州大地,关内塞外,皆可得见,一片讶然。 史载:八月十六夜,南国忽有白光,华采灼灼,直射斗牛之间,连天接地,举国可见后明,乃传国玉玺和氏璧,久离世间,出于李氏清照手,宝物乍现,其气不可遏,直冲天际 便在光柱连天之时,江南临安,北国中都,草原庭帐,各有人生出感应,遥遥南望,心头大动 约半柱香功夫,光柱如长鲸吸水般缩回玉盒,三人一看,里面正躺着块美玉,明明如月,浮着层盈盈光华,一角饰以黄金,上刻八个鸟形篆字: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如此盛景,玉玺无疑了。”李清照回过神来,笑道一句,拿起和氏璧,把玩片刻,递给二女,三人赏过后,赞叹不已,又看盒底,有一份帛书,展开一瞧,原是三国孙吴氏家谱,大略看过后,仍原样放好,带着两个盒子出了寺门。 “现在呢,将玉璧献给宋室么”振奋过后,秋心问道。 苏李都是点头,秋心自无不可,只是实在不愿再施展轻功奔波往返,一拍手,突发奇想道:“我们走海路罢” 刚一出口,她便越觉此法可行,兴奋道:“既能换换景色,也安全些,或许现在正有人南下堵截呢” 苏李互相看看,李清照迟疑道:“现在这季节,海上风向不对罢” “无妨,可用真气御舟,改变航向。”秋心懒性上来,一意坚持,二人只好依她,于是至城中歇了一夜,次日一早到海边,买了条极坚实的海舟,备齐粮米水食,衣被杂物,也不雇船夫,只凭秋心春水二人绵延不绝真气御使,快如飞鸟,沿海北上,一路欢歌笑语,极是开怀,不数日便到了明州,尔后西进入湖,登陆临安时,二人一身真气生生浑厚了数分,也算一得。 三女入得城来,但见三街六市,罗绮生香,五湖四海,货殖聚散,极是繁华,并无兵临城下之乱状,稍一打听,便听得在朝廷全力支持下,自秦淮自大散关一线,李纲、宗泽、岳飞、韩世忠、梁红玉等主战将相各引大军,纵横往来,互相支援,结成一体,布下一条牢固防线,多次击退金兵进犯,又有好些武林高人相助,城中居民大感安心,遂有此盛况。 三人早有商议,苏李暂投客栈,保护玉玺,由秋心夜入大内,瞧瞧宋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算上红楼皇城,现世禁宫,加上这次,秋心一共见过三座皇宫,且在现世住了许久,于此类建筑大略布置颇为熟悉,一一避过巡逻士兵,又捉了个小宫女,问过后,趁着夜色迷茫,幻隐身形,飞掠纵腾,很快到了宋帝居处,抬头一看,正是福宁殿。 因宋帝与史上所记变化极大,不知有何异常,秋心并未悍然直进,而是悄无声息穿窗而入,哪知方一落地,还未看清摆设,眼前一亮,便有三道凌厉光华突袭而来。 左右红光剑气纵横呼啸,冰冷刺骨,牵吸扯拽,摇摆不定,又如大河浑然奔涌,曲直方圆融于一式之中,更有当面一道雄浑拳意,高古苍苍,如神灵代天行罚,直击心灵。 竟是三位入微明神的绝顶高手未完待续。 ------------ 第一百四十六章 无明之厌 嗤 瞬息之间,三道凛冽杀机已至眼前,激起点点颤栗。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上眉头,却上心头” 猝不及防间,秋心不及反击,只将心神悠然沉入最深处,笼罩周身的一层浅浅绯红罡气蓦然炸开,水波一般轻轻荡漾,红光一闪,下一个刹那,三道杀机已轰然碾过。 眼见得中,三人却并无喜色,齐齐转身,瞧向殿中空旷处,那儿原本是一片黑暗,空无一物,现在却有一点淡淡红光闪烁不休,转瞬铺散开来,却是一柄浅红长剑,剑身色泽温润,流转不定,几如红尘万象,变化无休,剑柄作玄黄之色,苍茫沉凝,握在一只手中,转折轻挥,罡气激荡,纵掠而来,但闻一声低叱:“来而不往非礼也,接我一剑” 浅啸声中,冰冷刺骨,绯红闪烁,恍如神鸟尖鸣,剑意浑然,几似昆仑雪山,轰隆压下 三人当中一名少女蓝衣麻辫,小脸精致可爱,带着一丝狡黠的微笑,内里深处一片宁静,先前瞧见那独特绯红罡气便有所怀疑,此刻听见声音,又有这招“昆山玉碎凤凰叫”,当即再无疑虑,不由吐了吐舌头,也不防御,挥手止住两名同伴,小脸上一片喜色,轻声叫道:“陈世子,你忍心伤我” 红光潮水般呼啸而来,轰至她小脸前三寸,生生凝住不发,扬起她一双乌黑麻花长辫,又落回双肩。徐徐散去,黑暗中发出一声无奈叹息,走出秋心来。不满道:“葛姑娘,你们合力一招险些将我杀了,我连还一剑都不成” 这麻花长辫少女不是旁人,正是葛蓝苗,身旁亦是两个姑娘,一个红衣红裙,冷若冰霜。掌中执双剑,一个白衣赤足,似笑非笑。武器却是一对纯白丝带,此刻盯着秋心,瞬也不瞬,惊讶又觉有趣。不知在想些甚么。 葛蓝苗小猫似的轻快跑过来。几乎要甩尾巴了,睁大双眼瞧着秋心,一片纯净无暇的样子,嘟嘟道:“你还说呢你深更半夜闯进皇帝寝宫来,还藏的那样严实,谁知道是你呀我们还以为是哪个魔道中人来行刺,还紧张了半天呢” 她这样说,秋心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半点紧张模样来。反倒是许多兴奋,如此恶人先告状的行径。却又娇俏可爱,叫人生不起气来,秋心总算得出一个结论,只要自己还是“陈远”一天,面对这又聪明又厚脸皮的恶丫头,只怕是毫无办法。 不过秋心与葛蓝苗多日相处,有个心得,那就是不接她的话,于是便不理她,看向身后二女,含笑问道:“在下陈远,可是时绮、叶红霜二位姑娘” 那红裙姑娘正是叶红霜,得公孙大娘剑器真传,看清秋心样子,稍怔了怔,已记起白玉京危崖一战,正是这少年以一手无招剑法击败了她,见他平淡扫过,询问虽有礼,却无甚起伏,显然毫无印象,不由咬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只冷冷“哼”了一声。 赤足白裙的时绮听得伴侣冷哼,目光一闪,绽颜一笑,巧笑倩兮,妩媚启唇:“世子好武功,好眼力,真令小女子敬佩不已” “时姑娘,”时绮也很美,几不在苏春水之下,且另有一种幽夜空灵之质,此刻甜声软语,更带着一丝魅惑意味,眼波流转,酥媚入骨,秋心却没来由的一阵厌恶,不由心中一奇:“她人很美,声音也美,为甚么我会这么讨厌,莫非是她试图迷惑我的缘故” 却没斩断这奇异念头,不断回味,冷冷打断了她,毫不客气道:“若论天魔惑心,你离婠婠前辈的境界还差得远,还是不要轻易卖弄的好” 殿中登时一静,十分诡异。 三人同时一呆,这位世子先前还好好的,挨了三人一击也没有生气,温文有礼,哪知时绮一开口,却突然变冷,丝毫不加以辞色,竟至恶语相向。 葛蓝苗从未见过秋心这般冷颜,面上虽还在笑,却大为不解:“我捉弄他那么多次,也没见他生过气,这次时绮不过施展了下惑心术,他这是怎么了” 叶红霜也一时怔住了,她从未见过哪个少年如此训斥时绮,连想都没想过。 时绮脸色僵住,盯着秋心,微笑慢慢不见,一字一句道:“你说甚么” 秋心认真瞧着她,亦一字一句,仔细道来:“听好了,我说:你能不卖弄么” 啪啪啪 时绮面无表情,只一下一下慢慢鼓着掌,淡淡道:“好一个华山高足好一个成王世子小女子今天总算见识到了,好威风好煞气不知世子殿下面对陛下时,是不是也这样威风呢” “华山高足、成王世子、陛下”等语一入耳,忽一道灵光闪过,秋心恍然大悟:“是了我之所以厌恶她,是因若非我扮演了世子身份,此刻站在这儿的应该是洛洛这时绮施展天魔惑心术,如果勾引的是我云秋心,我会欣赏这难得的美,只是她勾引的是世子陈远,所以我生气了” 一念既清,秋心只觉心中明彻,对我心的洞察更上一层,再无奇异之惑,同时脸上不由一阵发烧,若非花雾神兵幻气易神,轻易不露主人情绪,想必三人便可看到这少年突然脸上飞红,一阵莫名其妙了。 “与苏春水葛蓝苗相处时,不会这样讨厌,反渐有喜悦之情,” 秋心深深吸气,运气周天,慢慢平静下来,又理清一念,“是因她们并无恶意,美丽天成,而时绮却是想要勾引玩弄” 而在葛蓝苗三人看来,却是少年忽然一阵沉默,尔后摇摇头,露出个笑容,竟然抛下时绮不管,向葛蓝苗问道:“宋室皇帝是哪个” “你” 时绮身为赤尊帮少主,又经皇后武曌传授武学多年,聪颖灵慧,身份尊贵,几与公主无异,所过之处,无不是一片赞美,何曾受过人这般戏弄轻视,雪白赤足踏前一步,目中冷意大盛,袖中倏尔滑出一双纯白丝带,如龙蛇一般盘旋不定,便要立刻出手。 叶红霜与她气息勾连,融成一体,轻轻叹息一声,也上前一步,双剑在手,铮然而鸣,清越激扬,成合击之势。 秋心昂然不惧,不语按剑,指间一缕绯红浅光萦绕,殿中骤然一冷,如至寒冬。 葛蓝苗站在一旁,一双黑水晶似的眸子滴溜溜乱转,瞧瞧秋心,再瞧瞧时绮二人,大觉头痛,正要出手阻止,忽然大殿深处黑暗中传出一道平和轻音,娇嫩柔润: “时师姐,你的心乱了。”未完待续。 ------------ 第一百四十七章 宋皇 这声音如凤凰清鸣,十分好听,兼有种绵延不尽的淡然韵味,三人一听之下,登时退开,齐声道:“公主,你怎么出来了” “听起来有些熟悉,只是怎地如此沧桑” 秋心转身一看,殿中走出一位美丽少女,着一身青衣,一双瞳孔中明光湛然,似乎蕴藏着无穷的智慧光辉,眉眼神情像极了洛青绫,吓了秋心一跳,细看时,又不是,要较小一些,方及笄之龄,苗条纤细,尚未完全长成,只是不经意间透露出的成熟风姿,却又似看透世间沧桑,了悟红尘百态,其睿智动人处,难以言述万一。 这种稚嫩与成熟共存的奇异状态,秋心是见过的。 她刚从红楼幻境中出来时,对镜自览,便是这样,身体只过了短短数十天,灵魂神意却已经历了百倍千倍的光阴,冲涮洗礼之下,致有如此矛盾。 只是这少女的矛盾,要更加清晰的多,非常多。 秋心看不出来她的灵魂经历了多少时光,却认出了这个人,也认出了这种法门。 梦中证道 “九公主,”秋心叹息着,“原来宋皇是你。” 这位宋室皇帝,正是现世大正九公主,洛青绫之妹,洛丽华,秋心离开皇宫,与她分别时,还是个六七岁大的美人胚子,玉雪可爱,一团淘气,现在已绽放出了一丝绝世颜色,动人之极。 洛丽华微笑道:“见过王兄。王兄深夜驾临大内皇宫,不知所为何来” 秋心扫了一眼。见无论是聪慧厚颜的葛蓝苗,还是冷若冰霜的叶红霜,或是怒极出手的时绮。在洛丽华现身后,都安静下来,一言不发,透露出一种绝对的信任,心中不由一跳,沉下气来,平静道:“我与人一起寻到了和氏璧。前来献玺。” 三人一惊,洛丽华挑了挑眉毛,举袖掩唇含笑道:“是静斋的苏姑娘罢。不想王兄竟是位多情种子呢” 秋心皱了皱眉,她印象中的洛丽华还只是个小孩子,虽然有十二分的聪明智慧,却从未露出这种少女的美丽风情。这丫头明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还调戏于她,秋心有些牙痒痒的,瞪着她:“你不要” “要我自然是要的”洛丽华眨眨眼,问清了苏李投宿客栈,跑过去拉着葛蓝苗三人道:“葛姐姐,时姐姐,叶姐姐,这事就拜托你们操办啦” 葛蓝苗颇觉这位九公主和成王世子间有些奇怪。相互间语气也与旁人有些不同,眼珠一转。已记在心里,微笑道:“交给我们好了,一定办的热热闹闹,天下皆知。” 叶红霜无甚异议,只看向时绮。 时绮自听得那句“心乱”之后,早已平静下来,妙目横了秋心一眼,似怨似嗔,娇羞非常,点了点头。 贼心不死 秋心冷着脸,面无表情。 洛丽华看了秋心一眼,认真道:“时师姐,你记住一件事。” “甚么”时绮少见她这般郑重,奇道。 洛丽华道:“你以后千万莫要再勾引我这位王兄,不然我也救不了你。” 时绮一呆,正要问,却听洛丽华又道:“三位姐姐先出去罢,我有些话要和王兄谈谈。”只好按下心思,哼了一声,拉上叶红霜,出去了。 葛蓝苗临走前深深望了秋心一眼,眼神奇特,意味悠长。 更鼓悠悠,一轮弯月渐渐转过朱阁,低低照进大殿黑暗中,晦明不定,拉出几盏宫灯影子,幽幽静静的,像是几只大号的萤火虫,几分可爱,几分诡异。 呼 洛丽华挥了挥手,殿中登时烛火通明,扫去幽森气象,映出一片富丽堂皇,跑上来拉着秋心,嘟着嘴,摇来摇去,撒娇道:“云姊姊,快撤了花雾,我不要看父皇这张脸,我要看你” 秋心无奈,抬起手抚了下青玉簪,雾光闪过,现了原本容颜,伸指点了点她白皙如玉的额头,训道:“都和我一样高了,还撒娇,羞不羞” 洛丽华刮刮脸,伸着舌头:“人家才七岁大,怎么不能” 秋心没好气道:“别闹,你梦中证道,怎么长的这样大” 洛丽华几乎挂在秋心身上,晃来晃去,鼓着张脸:“七姊把我丢进一个天阶幻境,过了好几年,就这样大了,我有甚么法子” 秋心想了想,说道:“看来青公主想让你继承皇位,皇后也同意了” “还没,不过也快了。” 洛丽华瞧着秋心,长长叹息着:“云姊真美我见过西子王嫱,玉蝉杨环,都比不上你,真是便宜我那王兄了” “她们不仅因容而美,更因左右了天下大势,我比不了。”秋心摇摇头,说道:“你以后超过武曌,成为第一位女帝,一定比所有人都美。” 洛丽华依在她怀里,幽幽道:“不会的,左右大势可以很美,掌握大势却绝对不会,我在历史中见过好多好多这样的事情。” 这语气透出一种洞明的淡然,秋心却是心中一疼,想到她孤零零一个小女孩,不知历经多少艰险黑暗,踽踽独行,身边没一个亲人,究竟有多少次嚎啕大哭,又重复了多少次失望与绝望不禁贴着她的小脸,摸摸头,轻声道:“一定很累罢,青公主为甚么一定要让你用梦中证道这法门呢” “是我自己要用的”洛丽华仰起精致小脸,笑了笑,“不说这个了,云姊姊,这个青梅境还有近三年,你留在宫里,陪陪我,好么” 心一软,秋心几乎就要答应下来,忽然浑身一冷,心中荡起一阵奇异的颤栗,却是花雾剧烈铮鸣神府,似在不住示警,秋心一惊,这柄神剑得自白玉京,乃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幻神兵,种种奇异,必有道理,此间只有二人,它却不用平时明示,而是神意暗传,分明只我一人有危,奇怪,有甚么是会害我而不会害小丽华的 一面思索,秋心缓缓道:“我用甚么身份留在皇宫呢,宫女,还是嫔妃时常见面,葛姑娘她们一定会察觉的,我看方才她就已经起疑了。最关键的是,我曾答应苏姑娘,助她取得头名,势必要常上前线的我答应你,经常进宫来看你,好不好” 洛丽华看了秋心好一会,低低道:“好罢” 二人又说了好一会子话,秋心才离宫而去,洛丽华倚在殿门边,遥望着她消失在夜色中,良久良久,才幽幽叹息一声,回荡在空旷大殿中,绕梁不绝未完待续。 ------------ 第一百四十八章 光阴游世辞 次日,临安城中便很快流传开一个消息,说道前几日夜里那道白光是传国玉玺和氏璧出世的迹象,为义士所得,并已携宝北上,欲要献给皇帝。 这消息便如一块大石,砸下惊涛骇浪,到处都见形形色色的人们在窃窃私语,都是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既兴奋,又好奇。 和氏璧自战国春秋时,由楚国玉匠卞和献和楚王起,便是一件传奇宝物,价值连城、完璧归赵、金镶玉等词皆由此物而来,不知引发了多少动荡故事,尤其千古一帝秦始皇得到之后,宰相李斯命人在上面刻了“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更成为了一件代表无上皇权正统之神器,几乎与上古传说中黄帝所佩轩辕剑、五帝崆峒印一般名声。 只是自三国孙吴后,此宝便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绝了消息,此后诸朝开国皇帝只好自行铸造玺印来代替,未免有几分美中不足。 时隔数百年之后,又要出世了么 如今中原正统被掳去二帝,生生刻下了靖康之耻,皇室仓皇南渡,几乎要重演南晋后五胡乱华的悲剧,这般危急时刻,和氏璧重新出世,莫不是天意庇佑,相扶大宋 如此种种流言,小道消息,在一股强大力量的推动下,十数日间已传遍了大江南北,举国上下民心士气为之一振,士林沸腾,军民无不翘首以待 便在这样万众一心下,这日一大早。皇宫便出动了大批士兵,戒严全城,打扫街道。洒以清水,铺以黄土,竖以黄旗,宰相李纲亲率百官迎出城去,早有一群甲士簇拥着辆七乘马车缓缓驶来,走下两位绝色丽人,云翠堆鬓。长裙曵地,容光四射,捧了一个玉盒。在朝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不可逼视,看呆了黑压压一地军民。 百官神色严肃,大礼参见后。拥着二女进得城来。一路钟鼓悠扬,香花行前,入了皇城勤政殿,宋皇早等候在内,见之大喜,赐万金,封一品夫人,赏免死铁券。各种赏赐不可胜数,朝会后以玉玺供太庙七七四十九日。以告祖宗,并立刻宣示天下,中原神器正统 秋心并没有现身,以免分去功劳,只在暗中保护,诸事毕后,苏春水青梅令上出现七点红梅印记,暂居诸人第一。 又有赵明诚送来消息,于是李清照泪别二女,前往湖州团聚去了。 此后洛丽华统御南国,运转乾坤,亲贤臣,远小人,赏罚分明,政令通达,全力主战,又有岳飞、韩世忠等一众忠良猛将,君臣一心,再无芥蒂,于第二年春发动北伐,两国会战,杀声震天,骨肉横飞,血流成海,金兵正渐渐不支时,武当墨歌一剑在手,纵横无双,连闯八道防线,于万军之中生生击杀了金兀术,金心立时涣散,大败而逃,宋军追杀七百里,杀胡无算,取了前所未有的大胜。 墨歌亦凭此功,一举超越苏春水,位列第一。 苏春水虽已破除心结,出神入化,却还是晚了一步,于是此年八月里,四路宋军包围金国都城中都时,一直默默修炼的秋心再次出手,二人夜入皇宫,剑气激荡,击毙多名魔道高手,一路杀至金帝面前,遇见了严阵以待的连玉、无真、赫连平沙、丁仪四人。 “陈世子,苏姑娘,你们好武功,好胆色” 这期间因连番与正道中人大战,数次险死还生,连玉拳法终于更上层楼,余下三人亦积蓄已满,只差临门一脚,自忖敌人虽然厉害,己方绝对可以一搏,因此连玉见二女杀进金帝寝宫,只负手一笑,说不尽的自信风流。 四人身后是一个中年大汉,华衣贵服,本威严霸道,此刻却缩在龙椅上,瑟瑟发抖,瞧见苏春水丽色,欲念大炽,面上充血,哆嗦着伸出手来,嚎道:“四位国师,务必生擒这女子,朕重重有赏” 听闻此语,四人眉头皆是一皱,厌恶不已,警戒心神难免稍有松懈,便在这瞬间,忽一声剑吟,苍凉悲凄,一道红光蔓延过来,伴着低低轻歌: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这绯红浅光如潮起潮落,妙化自然,铺天盖地一般,却并无一丝杀意,因此极快,呼啸而至。 “不好” 四人大惊,各展身法后掠,却已迟了。 红光如歌咏一般,萦绕在四人周围,不愿散去,上下一片茫茫,不辩方向,四人狂啸,齐齐出手,刀光剑影,拳意炎劲,合力击出,真力到处,只听轻嘶不绝,如割丝帛,红光缓缓散开,四人纵跃而出,却空无一人,只金帝仰面倒在地上,双眼大睁,喉间一抹血痕,半点气息也无,竟是崩掉了。 连玉沉下脸,抢出殿来,但见夜空中两道身影携手飞驰,迅速远去,已追不上了。 “连兄,”丁仪缓步跟出,遥望二人背影,皱眉道:“你一向见多识广,可知这成王世子究竟使的是甚么武功” 连玉深深吐出口气,心中泛起久违的挫败感来,自上次维长生境那惊艳少年以来,许久未曾见此等敌人,剑意千变万化,不可捉摸,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直击心灵深处,几乎叫人生不出抵抗之意来,他虽破而后立,重凝拳意,却也不免。 “不知道”连玉沉默良久,方低低说道。 夜风徐徐,冷月弯弯,一片美景,却掩不了中都城下轰天喊杀,箭雨纷飞,滚石热油,云梯冲锤,万军蚁附,忘死攻守,血肉转瞬成齑粉,间有十数道身影高来高去,各色光芒闪烁纵横,生人勿近,扫开一片片空地,令得宋军大占上风,正振奋间,忽听城中响起冲天哭声,间夹着“陛下崩了”的大喊,守城金兵不由一顿,又有十几个将校死在刀芒剑气中,大为震怖,但见一员宋军银甲小将勇悍绝伦,冲上城头,狂吼一声,手中双锤抡将开来,转瞬杀出好大一片地来,身后兵士潮水般跟上去,片息便淹没了整片城墙 “破了” “城破了” “城破了” 一阵震天欢呼后,城门洞开,大军登时冲了进去。 “这青梅境算是定了” 离城墙远处,苏春水叹息着,殊无喜色,对秋心道:“此番我能取头功,多谢陈兄了。” 秋心默然,举头望月,冷月无言 此后更无大事,秋心孤身一人,乘一叶扁舟,担风袖月,远游八荒,览山川之壮丽,渺沧海之一粟,观日月之盈缩,俯仰之间,不觉光阴飞逝,至第三年末上,青梅令光芒闪过,辞世而去了。未完待续。 ------------ 第一百四十九章 秋湖论道 “究天人之际,通阴阳之变,成一家之武” 从满树樱花飘落中,回到现世屋间,有淡淡药香扑鼻,秋心反复思索这句宗师之言,长叹一声,举步床前,睡美人颜歌依旧在沉睡,小小脸蛋埋在如瀑青丝间,越发显得柔柔弱弱,双眼紧闭,长长睫毛微微闪动,似在做一个长长的梦,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真是我见犹怜哪” 秋心嘟囔一句,俯身探过脉息,虽仍十分虚弱,幸喜尚还平稳,见四下里无人,偷偷摸了下颜歌小脸,出得屋来,便见一位青衣女子坐在湖边,正在翻着甚么。 秋心眼珠转了转,直直走了过去,问道:“无情,我离开了多久,青公主是不是快飞升了” 无情头也不回,仍旧翻书,淡淡道:“一个月,怎么了” 秋心道:“她治好了你的先天顽疾,守护九公主梦中证道,开辟青梅境,又为她幻形易容,出手这么多次,还能压制尘世排斥多久” 湖风甚凉,水绿深碧,一条小鱼儿浮上来吐出个泡泡,又甩着尾巴潜了下去,无情怔怔望着,过了许久,才说道:“陈远悟了那五采众生真我阵后,青绫在与不在,关系都不大了。” “那阵法除了皇帝本人,旁人使来麻烦的紧,耗费也大,是在动用国运,还是少用的好。” 秋心与洛青绫、洛丽华是最先听陈远提及这阵法的,对此知之甚详。 无情道:“凡物盛极而衰。适当耗去些,方可不致亢龙之悔。” 周易乾卦有云: 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上九:亢龙。有悔。 龙飞的太高了,便会后悔,这话自是知道的,秋心目光一闪,摇头笑道:“我倒未曾想过此着,看来还是差了一层。” 无情不理她,慢慢翻书。秋心环视四周,见与离去前无甚不同,仍是一片落叶寂静。碧湖小亭,见她一直翻书,不由好奇问道:“你在看甚么” “唉” 无情抚额叹息,与葛蓝苗相处久了。知道不将这种好奇宝宝应付过去。休想安生,无奈合上书,拍了拍,瞧着她原本容貌,道:“这是玄武之议的章程,各派重罚明细,以及随后要成立的江湖各派联盟的结构组成,职务公干。权责大略等等杂务,你要看么” “这一点儿也不美。我才不看呢” 如果是一个月前的秋心,一定会这样说。 只是自从她在青梅境中见了连玉那一招莲花败落淤泥,清雅腐臭奇异一体后,又思庄子“道在蝼蚁瓦砾”之语,细加参悟,大有所得,渐渐要突破一种旧有窠臼,不拘泥于求美求全,反而更美,着实玄妙,落在世事上,便隐隐有一种洞明练达,因此笑道:“拿来我看。” “咦” 无情终于露出惊讶神色,仔细看着秋心神色,奇道:“你在青梅境中究竟有甚么历练,竟能从云端落下来,着实不易。观你神气,有几分要突破宗师之境的意思了。” “还不到时候呢,”秋心接过厚厚一册来,翻开细瞧,口中道:“现在看着是向下落,实则仍在往上飘,大概要到一种至美,才是时候。” “清升浊降,这已经是大宗师的功夫了,你想一举功成,怕是有点儿难呢”无情皱着眉,不甚赞同的样子。 秋心道:“清升浊降也好,阳极阴生也好,盛极而衰也好,都差不多罢” 无情一怔,摇头笑道:“看来这青梅境真真成就了你,果然不愧元君之质。” 秋心笑了笑,既无自得,也无谦虚,只将这一册看完,微微皱眉:“有千年的世家,而无千年的王朝,赠五采气以享联盟,这法子将江湖各派气数与大正国运联在一起,派小而国大,共荣时固然好,一旦大正运尽,牵连之下,这些个门派道统只怕十有也要断了,他们会答应么” 无情道:“加入江湖武林这股力量,与士大夫、皇权互相牵制,或许有千年之运呢” 秋心合上书,踱步沉思良久,叹息道:“也有可能尾大不掉,互相消弱,或者一黑俱黑,全入泥潭未可种种,谁也说不好,多半要看人君如何了。” 无情含笑道:“你在境中看过丽华罢,她怎么样” “时光洗练,阴阳一心,通明练达,过我多矣”秋心回道,“她是绝无问题的,但后来者呢明君少而平庸多,一治一乱,孰能得脱朝廷现在重农种以产余粮,开海贸以聚外财,办乡学以启民智,虽可延续一些运数,却没有一种根本性的权力均平之制度” “这是千古难题,你的陈远说天子之使命便是让世间再无天子,恰与你相合。”无情竖起食指,微笑道:“只是指望一时全部解决掉,绝无可能,我们总要作出尝试。” 秋心想了想,抛还书册,笑道:“果然好麻烦,这路虽然能走,却不适合我,反正有你们这么多聪明人操心,我就不想啦” 无情接了过来,道:“陈远那性子原本也不适合的,想必他传位后,定然不会再管朝廷之事了。” 凉风凄凄,白云苍狗,有孤雁哀鸣,想到陈远如霜白发,秋心忽然沉默下来,许久不动,挥手召来枚扁扁石子,弯着腰,用力甩了出去。 石子在清澈碧绿湖面上弹跳不已,激起一路水花,最后一下漂起,却不下沉,直直撞上湖心小亭,绯红浅光一闪而过,无声无息间,整个亭子崩塌掉,随后消失不见,只留下了一地碎石。 秋心长长出了口气,淡淡道:“洛洛为了悟出五采阵,只剩下不到十年可活了,你还想怎样” 无情望着湖心空荡一片,默然不语。 “无情,对不住,”秋心只觉心中一酸,忙仰首遥望天际流云,低低道:“我不该对你生气的。” 无情摆摆手,示意无妨,说道:“有一个法子,或许可延他寿命。” “我知道的。” 秋心平静道:“他服过群玉之泪,药石无用。如果能在十年间晋升化生超脱之境,或许可以恢复正常。” 无情沉吟着,似乎有一件极为难的事情横在心里,最终还是缓缓道:“要想在这样短的时间里,连跨三境,几乎不可能。除非有极特别的际遇” “有的,白玉京之战。” 秋心回眸一笑,轻轻道:“我云秋心,会帮陈远胜出。”未完待续。 ps:  感谢dltk、时幻时梦二位的月票另外,书评区冷冷清清,有人去写点甚么嘛无论好坏,最怕一点回应也无。 ------------ 第一百五十章 不问恩仇 “谈何容易”无情叹息道:“白玉京之战大约百年一次,自古以降,不知几战,却只有四门神级心法出世,其艰难可见一斑,非大智慧,大勇气,大定力,大气运者,焉能得见大光明” 秋心笑了笑,抛下这问题,问道:“重伤颜歌那刺客死了罢,石之轩有没有出现” 无情道:“你想听简单的,还是复杂的” 秋心上下瞧瞧她,来了兴趣,道:“我要听复杂的。” 无情道:“那日皇帝纠集了近十名大宗师合围杨素府,风云变色,几乎神鬼辟易,石之轩虽然厉害,却也不会跳出来自寻死路。穷搜之下,那林虚彦不过宗师境界,还受了伤,如何能敌,轻轻易易就被捉了出来,皇帝正要亲自出手杀人,忽然小李探花出现了。” “李寻欢”秋心道:“素闻李探花是个极深情的,与夫人林诗音极为恩爱,那林虚彦又是她的弟弟,莫不是她请李探花来斡旋” 无情道:“正是。李探花言道,林虚彦固然罪大恶极,却是林家唯一男丁,香火所承,幸好世子无碍,还请皇帝看在林家一直奉公守法,数代单传的份上,只废除他一身武功,开恩饶他一命。李、林两家愿倾尽家财来做善事,以偿罪孽。” 秋心不禁摇头:“李探花嫉恶如仇,为武林三公子之首,前番为查侠客岛灭门一事,与好友奔波数月。足见侠义之心,若依他本意,怎会为林虚彦求请。如今却困于夫妻之情,大违本性,足见累人。” 无情道:“李夫人也是个聪明的,挑了个好时机。那时情势非常微妙,李探花交游广阔,侠名远播,恩泽广大。隐为一批名侠之首,江湖中知有多少人受过他们的好处,加上各自门人弟子。亲朋好友,潜势力决不容小觑,对接下来的玄武之议颇有影响。若是正常情况,皇帝顾忌之下。为保大局。你这位世子又无大碍,受伤的只是个华山弟子,很有可能依他夫妻所求,饶过那林虚彦。” 秋心道:“可惜皇帝才是陈世子,受颜歌传艺之恩说实话,我从未见过洛洛那样发怒过,只怕不会放过罢” “嗯,那日皇帝听了李探花一番话。冷冷盯着他,说道:若是此例一开。那将来有人行刺于朕,甚至谋逆造反,决崩黄河,无论犯下何等大罪,都可以用一句没能成功,罪不至死轻轻饶过,只需散尽家财,偿还罪责的话,人人不忌犯罪,长此以往,王法何用,国将何国李探花无话可说,皇帝正要出手之时,竟又出来一人阻拦。” 秋心诧异了,奇道:“又是谁” 无情道:“盗帅楚留香。” 秋心沉默了,叹息道:“楚香帅曾于洛洛有救命之恩,洛洛一定很为难” “不错,楚留香言道自己于成王世子微有薄德,愿亲自来见你一面,拜托你饶过林虚彦,没了苦主,又碍于两位名侠,想必皇帝会答应的。”无情淡淡道,“陈远沉默了很久,又有陆小凤跳出来,愿将一身武功尽数传你,只请你放人一马。” “一个林虚彦,竟将三公子全引了出来”秋心只觉世事奇妙之极,不禁摇头,“那时我早已进了青梅境,他们再是神通广大,也见不着我。” “正是,”无情道:“三公子亦知此事,他们一个接一个出来,成功固然好,若是不能,亦想拖些时日,再寻转机。毕竟事发突然,姓林的刺杀你不到半日,陈远便杀了上门去,谁也料不到皇帝竟能通过五采气,寻人气息,三公子为全夫妻之情,朋友之义,还有许多人情手段,来不及使出来呢” “大宗师求情也这样麻烦,难道他们不觉得这有逼宫之嫌么”秋心道。 “这背后还有一层文章,”无情道:“试探朝廷的态度,是怀柔,还是强硬。一成大宗师,便是世间顶尖战力,除非远避红尘外,不然总有纠葛缠身,即便大宗师理阴阳,分清浊,也不能免俗。少年初心,有几人能持呢” 秋心不禁摇头。 “你猜林虚彦最后如何”无情笑吟吟的,浑不似方才一般,嫌她麻烦,只想尽快打发了事。 秋心爽快道:“死了。” “哦你就这么肯定陈远会不顾大局,杀掉他”无情问道。 秋心道:“朝廷实力最强,就是大局,再以洛洛心性,必杀无疑。即便皇帝杀了人,难道玄武之议就开不成,各派联盟就成立不了么不会的,杀人之前是皇帝要顾全大局,杀人后便轮到三公子了。” 无情看着她,抚掌笑道:“你猜对了,皇帝沉默许久后,说了一句:不问恩仇,朕为国法诛此獠。尔后出手,一招杀了林虚彦,三公子摇头叹息而退。” “奇怪”秋心沉吟着,说道:“你那么一说,朝廷道理、大义、武力全者占了上风,又有五采气这等重宝为诱,联盟成立应该已是滔滔大势,无人可挡,即便有人作祟,也于事无补,怎地还没开始,便有这些麻烦呢” “你说的没错,”无情肯定道:“玄武之议、江湖联盟确是大势所趋,除非皇帝忽然后悔赠出五采气,否则一定会进行下去,无人可挡。这些麻烦始终也只能是麻烦,上不得台面。皇帝多次召集我们这些大宗师,反复商量过,玄武之议只需三天便可定下全部章程,决不会出问题,之后只是具体实施过程了” 无情所说不错,这事关国家气运,江湖兴衰,天下绝多数大宗师参与的玄武之议,确实只用了三天,便结束了。 十一月廿三,冬至,大雪纷飞。 这年冬天的雪异乎寻常的大,数日不停,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瑞玉匝地,冰琼挂树,出金陵北七十里,便是玄武湖,此刻早结了厚厚的冰,又铺了一层雪,别无一丝杂色,几乎成了琉璃世界,呵气成晶,秋心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又别有一种静谧,仰首望去,天空整个成了铅灰沉色,昏昏茫茫,像是要掉下来似的,一片片鹅毛大的雪花飘落下来,密密麻麻,几乎要挤成一团,争先恐后贴在头发上,凉丝丝的。 “苏姑娘,你在静斋的那些年里,见过这样大的雪么”秋心转首问道。未完待续。 ------------ 第一百五十一章 有情无情 “这样大的雪,倒未曾见过,只略有几场相近的。” 身旁一人,眉如远山微黛,目似晴水点漆,正是苏春水,因取了青梅第一,助师门免了重罚,眉宇舒展,不复那时忧丝结愁,颜色更盛几分。 “说起来,我那时远游极北之地,倒见过比这更大的” 二人立在冰上,随意说着话,远远望向湖中心,那儿一团星也似的黑点,正是参与玄武之议的各位大宗师们,不知正在讨论些甚么。 湖东边一片芦蓬,皆是各派年轻弟子,随门中长辈前来增进见识,交流同道来着,一时熙熙攘攘,论朋结侣,也算是少有的盛会。 秋心无意凑合,只来看个热闹,她二人孤零零站在外面,离群索居,颇为显眼。尤其是苏春水,与武当墨歌齐名,于青梅境中俱有杰出表现,压下一众同辈,隐隐各为佛道年轻一代领袖人物,武功又高,人又生得极美,引得一众少侠频频张望,见她与个少年站在一起,言笑晏晏,颇为亲密,吃味者极多,却也多知世子身份,极受皇帝隆宠,前番遇刺,更是一波三折,惹出偌多大高手,倒也无人不长眼,上来寻衅。 雪未止,展眼一日过去,各位大宗师飞天的飞天,步行的步行,领了自家弟子们,各散了。 正要去问无情有何进展,忽有一人踏雪而来,缁衣青丝,幽美安详。翩然徐然,气清而静,倒与身旁苏春水有几分相像。秋心一眼认出来人,心中一动,脑海飞快闪过此人性情资料,所为何来,又该如何应对,瞬间已有决议,当先施礼道:“后学末进陈远。见过师斋主。” 苏春水垂首,沉默着。 师妃媗颔首微笑,仔细瞧过二人。道:“好孩子,难为你啦” “师父” 苏春水猛然扑入师妃媗怀中,香肩不住耸动,低低抽泣。哽咽着:“那大劫当初值得您那样做么” 师妃媗轻轻拍着她后背。温和道:“一城地狱,一世地狱,终成一人地狱,世间玄妙,谁能尽知呢” 听了这话,苏春水似乎慢慢平静下来,轻轻离开师父怀抱,玉脸染晕道:“让陈兄见笑了。” 秋心道:“师徒交心。真情流露,至纯至率。有何可笑” 师妃媗目中闪过一丝异色,道:“世子见障无碍,倒比我这痴徒儿更近佛法真意,当真难能可贵。” 秋心微笑道:“晚辈只是未曾见障,怎敢称无碍前辈所说佛法真意,更是不敢当。” 此言一出,师妃媗一怔,看了看自家徒儿,长叹一声:“世子原是无情人我欲将我这徒儿暂托于世子,以全你二人幼时因果,可好” 苏春水脸上飞起红云,却也未作小女儿之态,只将一双眼睛望向秋心,眸中情思百转,醉人醉心。 秋心微笑不变,道:“入情情绝,得心心死,枯荣寂定,空定悉地师斋主欲效你旧路,借我之,而助苏姑娘彻悟么” 师妃媗盯着秋心,喧声佛号,道:“世子答应么” 秋心语气淡淡,道:“暂托不敢当,只是不久后我有一件事,或许要借苏姑娘之力,只要她助我成功,因果自当两清。届时我有一桩秘密相告,悟道与否,要看苏姑娘自己。” 此语凛冽如冰雪,毫无情谊可言。 苏春水慢慢垂下头去,谁也看不到她此刻神情,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甚么。 师妃媗本拟“暂托”之语一出,这少年世子纵然话中无情,心中却必对徒儿有所牵挂,年少色艾,定会同意无疑,却不料被一语道破目的不说,竟还能当着苏春水说出如此绝情绝义的话来,似乎纯粹在谈一场交易: 她帮我做事,我助她了断因果 如此赤裸直白,毫不在乎苏春水怎么想,似乎她不是一位倾城倾国的绝代佳人,而是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此刻就是脚下块深寒冰雪,恐怕也要比这位世子暖和一些。 师妃媗自知余寿不过十余载,所牵挂者除那大劫外,只此一个徒儿,此番为她谋划,不防一开始便被秋心一剑刺中要害,全然不按情理来,幸终修持深定,灵性圆明,缓缓道:“世” 苏春水缓缓抬起头来,面上一片平静,道:“师父,此事请允徒儿与陈兄商议如何” 师妃媗凝视着她晶莹如玉,隐隐透明的小脸,又深深看了秋心一眼,道一声:“也罢”踏雪而去,转瞬消失在茫茫冰雪中。 “陈” 苏春水一语方出,便见秋心脸色白的可怕,忽然轻轻一跺,绯红闪处,脚下现出一个整整齐齐的冰洞来,尔后扑通一声,整个人掉进了湖里。 苏春水一呆,完全不明所以,尔后各种念头纷杂闪过,深深吸气,终于从秋心绝情话语中醒过神来,恢复灵明,知必有因:“凭他功力,又是自己主动跳下去的,足可支持数天只是只是他脸色那样白,莫不是与师父对谈话耗神太过唉” 忽然想起维扬长生境时少年那扯谎不眨眼的样子,苏春水长长叹息,轻轻跺足,也掉了进去。 微光一闪,罡气早遍布周身,转为内呼吸,凝神一探,发现人正在七丈下方,便潜了下去,发现他双眼紧闭,脸色虽极苍白,周身却散发出一股热力,炙热无比,沸动湖水不住升温,冒出极密集的细小气泡,尔后咕咚咕咚地上升,炸开,片刻间已有沸腾之势。 见此情景,苏春水反放下心来,知他是因莫名其妙大耗心神真力,又竭力维持不变,使得虚热过脉,真气未能及时走通所致,只需将这股热力发散出来,便可无事了。 苏春水也不上去,静静守在一旁,不住思索,眸光流转,忽然一亮 秋心早知苏春水举动,心中无奈,终将热毒尽数散出,睁开眼来,挥了挥手,齐齐上浮,跃上冰来,一揖到地:“苏姑娘,方才实在对不住。师斋主境界太高,我与她言语心神交锋,为掩去真正情绪,不得不故作无情,说出那般绝情之语,若伤了姑娘之心,实非我本意。” “哦”苏春水微笑道:“那你本意是无情,还是有情呢”未完待续。 ------------ 第一百五十二章 春光正好杀人 “道是无情却有情唉有谁能完全理解自己的心呢”秋心叹息一声,回避了这个问题。 苏春水也并没有继续追究下去,只是问道:“你说有一件事,可能需要我的帮助,是甚么事” 秋心盯着她,认真道:“白玉京之战。” 苏春水讶然:“传闻每次白玉京之战的形式都不一样,参与者全三缄其口,对个中情形一字不提,况且我们不一定能有资格的。” 秋心道:“白玉京每次所选之人,全在三十岁以下,皆是当代年轻一辈最为杰出的人物。依我看来,你和墨歌,以及扶桑那位楚音公主,必定可以入选。若非洛青绫行将飞升,亦不需此战,必定是她胜出。” 苏春水美目生光,微笑道:“好,一旦你我皆入选,且有立场可言,我一定全力助你取胜。” 秋心长长舒了口气,诚恳道:“多谢” “谁让我欠你那么多呢”苏春水说道,眼波流转,似嗔似恼,拉着秋心一同去了。 当天夜晚,秋心从无情处得知,这一天议定的当初参与京师惨变的佛道门派的责罚,经过一群大宗师长久高效的争论,终于定了下来,包括楼观、峨眉、怒蛟帮、金钱帮、恒山等共近二十家门派,各交出一至三件不等的天阶神兵,并产业若干,银钱若干,于各自地地盘内开办公塾若干等等条款,至于散人大宗师。另有安排。 第二天,定了了联盟的成立,名称取为“天心盟”。并议定了架构、职责、权力、利益等,决定设一位盟主,两位副盟主,长老团,四象部主,二十八星宿等领导层,有直谏御书房之权。由各派弟子充为骨干,不日起开始召收江湖各路豪杰,绿林好汉、少年英杰、独行客皆可加入。享有不同特权的同时,亦负责肃整江湖不法,严禁干预军民之案朝廷采取有限干涉,并握有最关键的五采神气。成为天心盟这令人头晕目眩的庞然大物得以成立的最重要缘由。并使它不成长为一个怪胎的终极保障: 皇帝本人修为若不在入微纯化之下,御使五采众生真我阵法至巅峰,又有周天星斗剑在手,便几乎相当于半个超脱天人,联合诸位宫廷大宗师,武力足以镇压一切险恶局面,更可收回所赠五采气。 至于其内部盟主副盟长老之权力,更是详细。秋心只听了一遍就算。 自此,江湖天心盟作为一股新的政治力量。自幕后走出,正式登上了舞台。 第三天,祭天盟誓,赠气,使运数相连。 所参与的大宗师们大多目光深远,行事果决,当断则断,双方虽有磕碰,却终于达成了一个都可以接受的结果,江湖不用担心算旧账,朝廷亦免了京师大火那样的惊变,只是权力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一定限制。 这却也是陈远几人用意所在。 一场乱哄哄,又极有秩序的聚议,就此落下帷幕,江湖,朝廷的局势却悄然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 逝者如斯,时光依然向前流淌,大政之后,朝廷镇之以静,平平稳稳中,展眼间春风又将江南染绿,勾起身在天涯的离人思念之情。 这样美丽的季节里,陈远决定去杀一个人。 琳宫垂柳,桂殿环芝,处处处穿梭着容颜姣好的少女,蝴蝶儿一般,又轻又快,洋溢着青春的活力,简直要翩翩舞动起来,或为贵妃取香,或为宠嫔采露,或为浣衣忙,或为折桃李 或随皇帝行。 一身绿裙的碧落亦步亦随跟在皇帝身后,望着前面那白发如霜背影,不知怎地,心底忽然泛起一种再也见不到的感觉。 “一定是我糊涂了,陛下怎么会不见呢”她这样对自己说。 “姑射辉月诀练的如何了”皇帝忽然问道,声音平淡,丝毫听不出情绪。 碧落忙答道:“婢子愚钝,止练到第三层,大娘指点了几处关窍,婢子却迟迟未能领悟。” “哦大娘境界高过朕,她既不行,朕就不说甚么了” 说话之间,二人来到一座宫殿前,绮萝藤翠,红香绿玉,流水溶溶,曲折萦迂,淡雅忧华,早迎出一名丽人来,云鬓倚素钗,纤腰拢青发,静气幽幽,领了二三宫女,盈盈拜倒,轻启樱唇:“臣妾恭迎陛下。” “静妃起来罢”陈远平静扫过去,竟看不出一点身怀武功的痕迹,暗叹大悲赋果然厉害,进殿后屏退一众宫人,静妃亲手捧上香茶,弯腰之间,不经意间露出一片峰峦起伏,粉光致致,引人入胜,软语轻嗔道:“陛下今日竟有空到臣妾这秋水宫来,真是罕事呢” 皇帝微笑伸手,抚过静妃脸庞,沿着柔和弧度滑下,直有静玉生香之感,轻轻捏住丽人下巴,状似,却是淡淡说道: “朕来杀人。” 静妃俯身不动,仍保持着上茶的姿势,柔软腰肢弯成一道优美曲线,面上尚含着淡淡笑意,温柔凝视陈远双眼,二人口鼻间呼出气息交缠不休,温温热热,忽呵了一口气,馥如幽兰,吐息微吟道:“不知陛下来杀谁呢” 陈远直直盯着她,道:“自然是杀你。” “唉” 静妃幽幽叹息,向前软倒,顺势将一个温热柔软的身子瘫入皇帝怀中,倚在胸前,小鸟一般,嗔怒道:“臣妾犯了何等大错,竟令陛下亲自杀我” 陈远左手抚过静妃缎子似的长发,低头对视美人,举起的右掌指间五采轻微闪烁,映入静妃瞳孔,却是一片冰冷:“成王案。” 静妃身子瞬间一僵,又放软下来,眸子深处冷光幽幽,修长玉手按着陈远胸膛,轻轻划着圆圈,忽然感觉到这躯体中完全属于年轻人的活力气息,脸色骤变,指尖黑光一闪,立刻按了下去。 五采之色淡淡闪过,黑光转瞬烟消云散,静妃借力弹起,整个身子已彩云般飞起,掠至宫门前,殿外暖意融融,草地上还有宫女嬉戏,欢声笑语,阳光洒在她们美好的笑脸上,生机只在方寸外: “所有人都被骗了洛华帝竟是假的只要能逃出宫,将这消息散出去” 陈远静坐不动,掌间青气缭绕,摇摇一抓未完待续。 ------------ 第一百五十三章 传位 背后蓦然传来一股恐怖吸力,汹涌澎湃,万难挣脱,无法再进一步,静妃身上清浊二色一闪而过,陡然由直行变为转动,整个成了只急速转动的陀螺,长发飞舞,裙裾飘扬,露出白皙而修长的双腿,春光乍泄,恍如天魔妙舞。 嘶 一声轻响,静妃身上骤然激射出一道灰蒙蒙的光,疾如闪电,急打陈远面门。 仔细看去,这灰光却是静妃发际素钗,雕镂空花,精巧可爱,此刻萦绕着一层混沌不明的暗光,黑白流转合一,妙态万化,转瞬间呼啸而至。 如果避让,必有空隙,静妃便可趁机脱出。 面对一位一心逃跑的大宗师,怎么办 “天子” 陈远目光沉静,伸出的右掌平平转了半圈,恍惚间闪过一丝瑰丽紫色,望之如亿万钧太山,沉重之极,却又飘渺灵动,轰然合啸,凝成一个半尺大小的漩涡,闪烁着点点青紫光华,恍如星云,徐徐转动,那素钗所化灰光疾穿而过后,竟成一片空空,甚么也没有了。 嗖 星云漩涡所发吸力似乎不甚大,却几乎凝成实质,化成一道道透明的光丝,牵在静妃身上,轻轻一拉,静妃身上淡淡青光一闪,身不由己地飘飞起来,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陈远面前。 青光如水,似情人眼眸,不住流转,片息间已成了一面网,向内一印。没入静妃体内,沉寂了下去。 “原来陛下所赐五采气,竟还有这等用处” 静妃垂首叹息。心意闪动,片息之间,阴阳交征、移气换脉、飞雪动天十数种大悲赋上所载秘术不要本钱一般使将出来,最后甚至红光一闪,悍然摧动了天地同归的博命之法,仍是无一用处,体内那青网虽疏疏朗朗。却无一漏处,将她一身经脉尽数制住,零散截断成数百段。气不得通,丹田深处更是一团盈盈青光,包裹住了大宗师凝练清浊而成的混沌气漩,堵塞了这不竭力量之源泉。 “你可以死了。” 陈远一声道罢。徐出一指。点向静妃眉心。 直到这时,静妃面上仍不见半点讶色,望着那缓缓点来的死亡一指,竟微微一笑:“陛下才是那位成王世子罢您杀了臣妾,成王一府数百余条冤魂真相,此世间,便再无人知了。” “我不在乎。” 陈远亦是微笑以对,指尖又近七寸。 面对这铁了心。毫不好奇,只要杀人的死神。静妃还有甚么武器 有的。 这美人低低叹息,举起手来,掌尖对着胸前衣襟,奋起最后一丝余力,微微幽光闪过,轻割而下。 呲 粉衣骤裂,罗裙半解,露出一片雪玉似的肌肤,入口即化,隐隐间峰峦起伏,饱满坚挺,其上一点嫣红,如玫瑰胭脂,轻轻颤摇,似晨曦初明之时,娇嫩花瓣上一滴清露折射出七色微光,又似在弹奏这世上最美妙动人的音符,引人不禁住足,探幽一寻。 滋 掌尖深入半分,划破玉肌,渗出滴滴殷红鲜血,如白雪上点点凌寒红梅,暗香浮动,渐渐流成一线,自颈至腹,隐入萋萋芳草涧,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引人发狂 罗襦半解,若隐若现,美人如玉,正是桃源,乐土归处。 “陛下英雄年少,血气方刚,整日面对这宫中大大小小如玉美人,又怕露了身份,想必忍的很辛苦罢”静妃凛然昂首,踏前一步迎上来,展现出无畏风情,却又踮起脚,樱口微启,含住死亡指尖,轻轻吮吸,嗬嗬有声,侧首凝望,媚眼如丝,醉人风韵几乎要滴将出来,淡呻轻吟,“臣妾修至大宗师,帝王妃子,此世间最强大,最高贵的女人,临死之前,愿与陛下春风一度,可好” “呃” 淡淡青光一闪,杀气四溢,美人凝住不动,凝视陈远双眼,眸子回返原本幽静,唇间微微叹息一声,哀怨叹婉: “世子果真英雄,可惜楚琨早生” 一语未毕,双眸一合,缓缓垂下首来,气息消弥,自此香消玉陨。 春风阑珊,桂宫兰殿,美人卧地如眠,陈远凝视许久,直面死亡如此无畏无惧,实是世间英杰,心性凝练,风情动人胜过所有瑰玉珍宝,然而 “楚琨,她原来不是柳家人么” 长长叹息一声,陈远将她抱到床塌上,盖上绣被,大步出宫。 次日,宫中传出消息,秋水宫静妃突发暴疾,猝卒,皇帝叹惜,命葬之以贵妃礼。 帝妃暴毙,引得一众权贵议论纷纷,又传静妃之兄西南大将柳生灭北望恸哭,皇帝降喻着其回京与礼。 此事一直沸沸扬扬,近月不绝,然而三月初,皇帝降下一道旨来,欲传位于九公主洛丽华,一众朝臣登时炸了开锅,奏折雪花般片片飞来,几乎将御书房淹没,许多老臣长跪太和殿前,数日不眠不食,以死直谏,更有京中国子监一群年轻太学生们,联名上书,血泪斑斑,句句话语几乎要从万言书上跳出来,声嘶力竭。 秦王上书,请立燕王;燕王上书,请立秦王。 然而皇帝无动于衷,将一众老臣尽数关入诏狱,焚烧如山奏折,撕碎万言血书,显出一种如铁决心。 第七天,群臣罢朝,逼迫皇帝收回成命。 皇帝立刻起命各部精干小吏,运转政事,那此小官小吏平日拼命钻营,求进而不得,此番一步登天,哪有不欢喜雀的,有谁去管千古未有之女帝呢 皇帝命洛丽华监国,自退幕后。 第十五日,秦燕二王同反,引兵南来,洛丽华命霍起、卫飞两位国公夹击,二将立时应命,权贵哗然。 四方对峙太行山下,举国注目中,洛丽华驾临,亲自指挥三军,行如风,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如如山,用兵如神,未动用五采神阵,费时七日,尽破叛军,将二王一举成擒,亲手废除武功,贬为庶人,幽禁终生。 又有元蒙胡王率三十万大军,乘机南下,烧杀抢掠,洛丽华收整军队,率九万轻骑迎击,会战于阴山之下,血战三日三夜,转进纵横,凭借出神入化的指挥,分合无方,以无厚入有间,精微玄妙,游刃有余,五采激荡,斩杀十万余,待后方大军急行赶到,胡王无奈而退,大正军亦疲,无力掩杀,缀敌出境。 此战后,洛丽华威名加于人心,又有洛华帝破胡无上威望,强行推进之下,一众异议尽皆无用,渐渐散去。 五月初五日,洛华帝降旨退位,传神器正统于九公主洛丽华,千古以降,第一位女帝终于出现。 洛丽华登基,欲尊洛华为太上皇,不受,云隐而去,自此以后,世间再无人见过洛华皇帝。 史载:华帝在位一十七年,重农扬商,尊武敬文,破胡逐北,指江划湖,立盟规权,建未有之度,延至今之寿,谓之明君,孰人可疑未完待续。 ------------ 第一百五十四章 飞升 大日当头盖,清风拂面来,裹着湖面上丝丝凉凉的水汽,吹在脸上,实在是种不错的享受。 如果没有那剑光的话。 陈远坐在草地上,靠着树干,斜斜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懒洋洋的,身边放着一张弓,一柄剑,半眯着眼,一边看秋心练剑,一边沉入神府深处,七色闪耀,化为一柄柄细微光剑,飞天而上,对抗那如乌云压顶般的黑色箭雨。 那不是别的,正是众生因果。 作了一年皇帝,虽自忖对得起天下百姓了,不料退位后五采气虽带去了一大部分因果黑云,却还剩下了一小半,滞留不去,如附骨之疽一般,盘旋在神府上空,日夜化箭雨攻伐,欲要侵入元神,将整个人勾回万丈红尘中,永世沉沦。 现在却没有五采气挡在前面,幸亏陈远治理天下,明悟了许多修行道理,若论对五采气了解之深,天下无人可出其右,又将道家至宝长生诀练至了某种极限,养化元神,凭七色拟五采,以攻对攻,可暂时敌住因果箭雨,并能极缓慢地消去一丝半点,若耗费水磨功夫,磨上个数十年的话,自可将黑云尽数消去,内功剑法也必将晋入新一层天地。 问题是,没有时间了。 五采神阵一出,天下披靡,岂是等闲为悟通此等神阵,陈远数月间白头,只有不到十年寿命了。 他也不大将这放在心上,只望着秋心练剑。 湖光荡漾。山色染晕,交相辉映,如一副山水画。秋心站在那儿,淡衣青裙,就像为这画点出了一双眼睛,空灵飘渺,顿时这山,这湖,这天地。都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灵性,变得更加鲜活起来。 只是,有一点非常别扭。 她的剑光。 人固然美极了。剑光却丑极了。 非常丑。 丑的恶心。 恶心极了。 秋心刚开始在湖边练剑,水里的鱼儿便纷纷甩动尾巴,划出一道道水纹,像是有人投毒似的。逃向大湖深处。又练了一会儿,脚下泥土里钻出一条条蚯蚓,疯狂一拱一拱的,拼命向远处爬。 练着练着,天上飞来一只火红羽毛的鸟儿,不经意低下小脑袋,瞧见了那剑光,登时小眼翻白。啪地掉在了草丛里,昏了过去。 陈远顿时来了精神。啪啪鼓掌叫好:“好今儿个第一只啦比往日更快一点,有望超过七只的数目” 秋心理都不理他,自顾自继续练剑。 陈远笑笑,挥出一丝剑气,将那小鸟卷来一检查,只是昏了过去,并无摔伤,便放在了身边草地上,一会儿那鸟儿醒了过来,叽叽喳喳尖叫着,仿佛受了极大的惊骇,死命跳来跳去,扑棱一下飞走了,像有老鹰在后面抓它似的。 如此美人练丑剑,观之无碍,时不时大声叫好,直到西山将红时,陈远起身入草芦,生了灶火,入山细细采了些菌果芝兰,抓了只獐子,在一汪咕咚冒水的泉眼中打了一大盆清冽冽的冷水,倒锅里一些,架上火上,丢入一颗玉露丸,又捉了几条鱼,尔后十指连点,剑气纵横,使出出神入化的剑术来,切菜剖鱼,洗菌择兰,除尘去杂,又运功催发火焰,调控温度,使出百般治国手段,待到暮色微合,天边现出一二小星时,刚好烹了一锅小鲜,两碗白饭,三盘小菜,样式平平,无甚色泽,连香气也是淡淡的。 将晚饭一一端出,摆在石台上,陈远洗了手,安静坐着,仰首望星,不一会儿秋心入山沐浴毕,自林中走过来,坐在对面,望着满桌平淡饭菜,鼻翼微微抽动,现出欣喜神色:“洛洛你又大费工夫了。” 陈远笑道:“没甚么,我将所悟融入饭中,只希望云儿你早些渡过这关,你现在剑法实在是太丑了。” “美到极处,成了丑,我有甚么办法” 秋心悄悄吐了吐舌头,举著便吃,方一入口,饭菜几乎要化开一般,一股奇妙香味在口齿间荡漾开来,一层又一层,几乎无穷无尽,平淡有之,鲜美有之,回环往复,滋味不绝,实是无上妙品。 用毕饭,陈远洗了碗筷,摆齐放好,出得草芦,正是凉风微起时,蛙声一片里,繁星点点,一道璀璨星河横贯天际,茫茫无涯,二人拉着手,沿湖漫步,随意观览,轻声低语,偶尔相对一笑,知心明意,便有道不尽的缱绻温柔。 步回草芦,二人按剑蓄势,正要开打,忽然齐齐住手,望向夜空。 只见天际一点青光破空飞来,落在湖边,闪烁不休,俄尔化成一人,一步踏出,来到二人面前,身躯微微透明,瑰丽绚烂,如神似仙,微笑道:“小远,云儿,你们好自在。” 陈远笑道:“青姊竟能使出这般神妙手段,是要飞升了么” 洛青绫点头:“不错,愈近飞升,神通愈大,我将于今夜离去,才能如此分神化身,跨越千里来见你们。” “恭喜青姊一朝超脱,得离凡尘。”二人齐齐躬身贺道。 洛青绫道:“我这次来,除道别外,另有几件事,需对你们一一道明。” “青姊请讲。”陈远道。 “头一件,这化身消失前,我会出手帮小远你消除众生因果。” 二人互相看了看,陈远笑道:“如此,多谢青姊了。” 洛青绫点头道:“第二件,白玉京之战将于三日后开启。” 二人吃了一惊:“这样快” 洛青绫道:“具体形式我亦不知,但可以确定,此次大战人选由白玉京直接显现在参与者战碑之上,你们两个,丽华,扶桑楚音公主位列其中。” 陈远道:“只有参与者得见,外人不知” “不错,丽华决意取胜,请我出手三次,做了三样事物,”洛青绫看着他们,平静道:“其中一件,是专门针对你们的。” 听闻此话,秋心脑袋一晕,只觉浑身无力,临近飞升的超脱天人手段,该如何是好 陈远反而笑吟吟的,拉着秋心,摇头叹道:“看来我还不放在丽华心上” 洛青绫道:“倒非如此,这其中自有一些道理,只是我时间不多了,你确定要听么” “具体是甚么事物毒,神兵,秘术,或是青姊封印的一道剑气”陈远问道。 洛青绫摇头:“不可说。但我出手封印了丽华关于云儿的记忆,白玉京战后方会解封。” 陈远沉吟着,思考其中利害,笑道:“双方各打一板,也算公平还有甚么” 洛青绫道:“你们二人,可各自问我一个问题,能答则尽言。” 陈远陷入沉思,秋心直视青公主双眼,平静问道:“青姊的周易衍天剑法,自何而来” 洛青绫微笑道:“我历经战国天阶幻境,在里面参加了白玉京之战,取胜而得。”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二人一时怔住了,幻境中也可以参与神级心法之战,那与现世有何差别 陈远思考毕,缓缓道:“白玉京,究竟是甚么” 洛青绫仰首遥望夜空,叹息道:“白玉京秘密重重,我虽行将超脱,可干涉一二,却亦参不透其中奥秘。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以我当下境界,可以看到的物质底层来说,无论是我们现世,或是诸多天阶幻境,虽非同一处天地,但每个世界都是真实的,并非虚妄。” 陈远展颜笑道:“如此足矣青姊还有甚么指点么” 洛青绫看着他们两个,微微摇头:“你们服了群玉之泪,无惧世间绝大多数毒物,只是终究没有晋升大宗师之境,是以还要小心三种:天心震怒,群星陨落,万古长夜,这天地人三神品的伴生奇毒,除群星陨落相生相克,止有小损外,其余两种者是可以杀死你们的。” 二人躬身以谢。 青光一闪,洛青绫身形更透明几分,感应天时,叹道:“没时间啦你们看好,我要出手了。” 秋心凝神细视,但见洛青绫一指点出,乍看蕴有千般道理,万种玄妙,再看却又平平无奇,只是无锋一指,但次深思时,竟又诸道归于一身;反差之大,更胜秋心之美与剑光之丑,却又和谐优美,合成一处,浑然无外。 秋心看到后来,竟是分不出这是相互矛盾的一招,还是优美之极的一招了 陈远只觉洛青绫一指点来,正中自己眉心,尔后青光微闪,没入神府,化为一片无涯之海,怒涛咆哮,只轻轻一荡,便将漫天黑云洗去,再一卷,飞速退出,扬天一抛,点点黑光四射而去,半途经风一吹,归于天地了。 二人郑重谢过,此刻子时转眼便至,洛青绫身形几乎完全透明,对他们温柔一笑,挥了挥手,消失不见: “道法自然,唯心超之。前路漫漫,望君珍重” 二人急忙南望,但见京师方向一道青光冲天而起,辉星掩月,盈盈湛湛,良久方散。 天下大宗师尽皆遥望,见此异象,均知那位惊艳绝世的青公主,飞升了。 “超脱天人” 二人久久怔立,方回过神来,秋心嗟叹一声,陈远内视周身,因果尽去,如弃重负,行气再无滞碍,神意圆融,轻松之极,知自青公主那一剑起,自己终可完全抛去天子这一身份了。 牵手互感,秋心似知他心意,对视一笑,只觉前路再是漫漫艰难,彼此陪伴,却无半点惧意: “少年何所畏,自是真儿郎。少年何所惧,自当战八方” 本卷终未完待续。 ------------ 第一章 九人争神 湖心一岛,岛上有亭,亭内一碑,碑上九名: 楚音 洛丽华 陈远 墨歌 云秋心 苏春水 连玉 定慧 葛蓝苗 九个名字下面是一排大字: 白玉京争神之战,自按其名,可入殿。 字迹上一层淡淡光晕流转不休,照在碑前一枚晶莹玉匙上,剔透玲珑。 亭内二人。 陈远有些奇怪:“这是按实力排名么参战九人,葛蓝苗似乎还差了一点,我本以为会是王归或是花辞树的。” 秋心道:“莫非是青姊所改葛姑娘一定是帮丽华的。” “不大像,”陈远摇摇头,道:“除非事先能确定大战内容,否则不值得一次出手,多半是她另有进境倒是墨歌与苏春水一向齐名,在这白玉京判定里,她竟在你之上。” 秋心道:“她们毕竟自小修行,非我能比。若非苏姑娘困于心结,天阶幻境浪费了许多时光,多半也在我之上。从你我差距来看,墨歌与我们相差都不算大,离宗师一步之遥。只是想不到,丽华已经先一步突破了。” “梦中证道,非同小可,倒也正常,这钥匙又是甚么”陈远绕到碑后,将小亭细察不遍,不见有锁样物事,伸手一招,那玉匙纹丝不动。 陈远来了兴趣,以他此时功力,百斤大石也是招之既来。这小小钥匙竟如此顽强,不由俯身一探,却在离三寸近时。感到一股莫大的阻力,柔和无形,无法再进。 七色荡漾,运气于掌,强行一刺,那钥匙上有花光雾色一闪而过,一股强悍真力反震回来。侵入经脉,陈远霍然收手,稍一调息。化解掉异力,盯着这钥匙,目光闪动:“这光与你那花雾很像莫非这钥匙是白玉京给你的” 秋心安静旁观,也觉那光华与花雾发动像极了。便轻轻一招。那钥匙立时便飞进了手中来。 二人互相看了看,陈远沉吟着,缓缓道:“先有花雾,后有这钥匙,看来对这白玉京来说,晨儿是个很特别的人” 话未了,碑上几个名字闪烁几下,然后消失掉。光晕流转更快几分,像在打招呼。又像在催促。 “有人同意进殿了,我们也去罢,瞧瞧此次真身前来,能有甚么场面”陈远笑道:“只是看这情形,似乎九个人要先会合一般,还是幻下形容罢,我这头发也太显眼了些。” 秋心取下花雾青玉簪,左手抚过,一分为二,递过雾非雾,叮嘱道:“我们现在将近宗师境界,单用一半也可以瞒过大宗师,只是不要离那位楚音公主太近,可能会被看穿还有,不要和苏姑娘说太多话,以免露出马脚。” 陈远接过,道:“这样一来,我就不能在她面前出手了,不知会是甚么情况,以防立刻开始,我们直接幻容罢” 秋心笑吟吟地瞧着他,饶有兴趣的样子,道:“我重新变成成王世子倒是没甚么洛洛你呢,要变成我的样子么” 陈远脸一红,摇头道:“丽华记忆被封,她们七人对云秋心此人武功来历,性情身份便一无所知,至多知道前礼部尚书之女是这个名字,但也有可能是别人。不如彻底成为一个陌生人,更神秘点才好。” 秋心点头轻笑,花色微闪处,幻为“成王世子陈远”样子,陈远亦是催动雾非雾,一阵雾光朦胧,已成了个青衣少女,清清秀秀,旁无异处。 秋心瞧了又瞧,几乎笑出声来,好容易忍住,深深吸气,平静下来,摆手道:“云儿,咱们走罢” 陈远摇摇头,齐齐按上自己名字,身形一闪,二人都不见了。 “云秋心,我记得前故礼部尚书之长女就叫这个名字,是位绝代美人,曾见过一次,只是自幼体弱,不宜练武,前年又失踪了,应是让贼人掳了去” 一处黑暗大殿内,无半点装饰,只立着九座大鼎,火把熊熊,照零当中一片区域,光明中零散站着六个人,相距颇远,只两个人站在一起,一位正是葛蓝苗,看着面前巨碑上的九个名字,正对身旁洛丽华低声解释着,忽然上面有两个名字一起亮起,转身一瞧,走进成王世子来,身后跟着名清秀少女,面色平静,陌生之极。 葛蓝苗笑嘻嘻迎上去,道:“世子也来啦陛下在等着你呢这位” 又看向“云秋心”,眼珠一转,笑道:“这位云姊姊好生眼熟,似是在哪儿见过的一位故人,是世子的朋友么” 最后一句,却是问的秋心。 二人进来后,一眼望见殿中巨碑,其上字迹烁烁,正标示其人到来与否,不由庆幸先前变幻形容后是一起进来的,不然陈远名字一亮,进来的却是个少女,岂不被当场拆穿 葛蓝苗问完,却见那陌生少女“云秋心”一言不发,径直走入鼎下暗处,静立不动,竟是闭目调息去了。 秋心拉住她,参见过洛丽华,道:“陛下,久违了。” 洛丽华望着眼前这位王兄世子,总觉得有甚么东西忘记了,感觉怪怪的,当即想起自己被洛青绫封印记忆一事,心中一动,笑道:“白玉京中,不论君臣,王兄如此呼我,莫非要助我取胜” 秋心道:“我有一个不得不胜的理由,却是不能了。” 葛蓝苗摇摇头,正要说话,洛丽华道:“也好。还不知争夺形式,或是各自分开,也未可知” 正说着,巨碑上最后一个名字一闪,进来了连玉,瞧见满殿中人,面无表情,站在一旁。 九人已到齐,殿中轰隆一声大响,那巨碑发出一阵混混沌沌的幽光,一阵闪烁,化为三个丈许漩涡,一黑,一白,一灰,悬浮着,离地半尺,旋转不休,面前各升起一道石柱,挂了个玉锁,似在等人来选。 无人知道形式,全都怔怔看着这神奇变化,正惊叹间,一人身上发出道道光芒,尔后怀中飞出一物,停在空中。 众人注目,那人是成王世子陈远,那物,是一枚玉质钥匙。 众皆讶然,纷纷猜测这钥匙为何会在这世子身上,却无一人催促。 秋心摘下钥匙,来到石柱前,望着三个幽暗不见底的漩涡,深深吸了口气。未完待续。 ps:  这一章写的好难受。 ------------ 第二章 极西之地 “白玉京啊白玉京,如果对你来说,我真是一个特别的存在,那么就请你明示,这三处漩涡中,哪一个能将洛洛完全恢复罢” 秋心垂下首来,闭目默祝,良久良久,忽觉心中花非花铮鸣不已,指向左手,急睁眼来看,左侧那漩涡幽深不见底,闪烁着种极致的黑暗色泽,仿佛藏有这世间一切丑恶,如一大片腐烂不堪的无底沼泽,不见天日,污秽肮脏,恶臭逼人,内里群魔乱舞,荡魄激魂,稍一凝神,便感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目光情不自禁地深陷进去,耳边不知何时起,低低萦绕着种模糊的呓语,似乞求,似暴怒,似贪婪,似憎恶,似妒忌 秋心一怔,再看中间那灰色漩涡,一片混混沌沌,看不分明,右侧那白色漩涡,一片灿烂光明,天人起舞,无论哪个,卖相都要比左侧黑漩好上太多。 “光明无用,混沌无用,只有这黑暗可以么” 众人注目中,秋心无声笑了笑,左跨一步,插入玉匙,轻轻一扭。 嗡 一阵奇异波动荡漾开来,灰白两个不见,只那黑色漩涡蓦然扩散开来,将九人尽数裹住,闪烁片息,不见了 陈远一阵恍惚,回过神来时,发现正在一处奇异的光晕通道中,片无实地,只自己一人,似正在急速穿行,外面光暗交织,星河旋转,数之不尽,望之无穷。令人目眩神迷,不辨何地。 “这便是时空穿越么” 陈远一阵惊奇后,发现动弹不得后。已察觉这多半是白玉京纵横时光的神妙手段,“只是以往不论现世光影,或是天阶幻境,都是一闪之后,便到了地方,丝毫看不分明。此次却现出这通道来,得以一窥玄妙。莫非对神秘的白玉京来说,争神之战也非同小可,需得耗上一番功夫么” 正思索间。不知从何处起,一片淡淡星光蔓延过来,凝成一片光幕,立在面前。上面写着: 一、此战名曰圣杯战争。为期三十日。 二、圣杯,万能许愿器,传说可实现任何愿望,最后夺之者胜。 三、参战者可凭借圣遗物召唤过去未来任一英杰,以灵体之质降临,谛结契约,助已夺胜。 四、圣遗物为英杰相关物品,兵器、佩饰、造物等皆可。 五、英灵实力由其生前境界。平生成就,流传于世之神话传说三部分决定。可取三法,大宗师至半步天人不等,悟本参源。 六、赐真言法印五道,一黑,用于召唤英灵;一白,参战者自行催发,可随时退回现世,英灵死亡;三红,约束英灵,或强化某种行为。 七、三日内未成功召唤英灵者,失败退场。 八、参战后,不可离开战场,英灵死亡六名以上,圣杯出现。 九、胜者可得一神级心法。 待陈远读完,那光幕化作五份,没入双手中,一黑,一白,三红。 “圣杯任何愿望英灵这都是甚么玩意儿” 陈远怔然许久,方接受这神奇的战争规则,在脑海中飞快琢磨,发现有许多模糊的地方,譬如那“可取三法”、“悟本参源”是甚么含义,催发白色真印后,返回现世又需时多久,英灵不够六人如何 最根本的是,“英灵实力至少大宗师的话,参战者本身便退后了一步,胜负大半由英灵决定,如此一来,楚音的优势便大大削弱了” “圣遗物,我有甚么可以用来召唤的么” “真言法印,听起来有点像佛门之物啊” “这战场,又是甚么地方,空无一人,或是繁华城镇” 夜,无月,淡星,微风,小巷。 一个醉汉正扶着墙,东倒西歪地挪着路,前方忽然闪过一阵光,出现一个纤细苗条的身影,朦朦胧胧的。 “瞧瞧我发现了甚么一个一个女人嘿嘿,嘿嘿嘿” 醉汉双眼一红,口中发干,撑着墙,竭力扑了过去。 “有趣,这儿竟有黄发褐目的人,话语丝毫不通,身材倒是挺高的,看来力气也要大些,气息薄弱,不通修炼” 这少女自是陈远,四下打量,一眼望去,将这醉汉里里外外瞧了个通透,一指点中此人眉心,发动大搜魂术,寻遍神府,以神感之,眼神慢慢亮了起来: “不列颠英伦战争统一亚瑟王圆桌骑士,斗气梅林,魔法教廷,神术有趣有趣当真有趣竟有这种修炼体系,不知有何玄妙,又能到甚么地步可惜此人所知不多,只能学些话了” 这儿竟是一片中原从未涉足过的地域,只某些秘本中隐隐有所记载,在极西之地,名为欧罗巴,小国林立,战争不断,这英伦不列颠虽是个孤悬海外的大岛,却也不免乱火丛生,只是近年有位王者横空出世,率领麾下圆桌骑士团南征北战,削平动荡,统一了全境,不过是这两三年的事,而此地正是这王国都城,卡梅洛。 乍遇前所未见的事物,陈远兴奋不已,反向催动剑意传神术,将这醉汉脑中语言、风俗、见闻等记忆强行一股脑“拿”了过来,运转元神,揣摩一会,已有所得,翻了翻这人衣袋,只一些铜板,毫不客气全部拿走,忽然心有所感,抬头一望,但见天上极高处隐隐一点金光,功聚双目,顿时稍稍清了一些,那似乎是一支金色的杯子,洋溢着种神秘尊贵的气息,一瞬间又模糊了下去,再也看不分明。 “是圣杯么现在就出现了” 正遥望间,远处忽有一道白光冲天而起,径直飞向金杯,忙细观之,却是个白袍长胡子的老者,周身似乎笼着一股流风,手里握了柄长长的奇怪杖子,想必就是所谓的法杖了。 “飞天而行,至少相当于大宗师了,只有一个么” 陈远想着,“这等人物忽然出动,可见那金杯早先应该是不在那儿的难道真是圣杯,等着我们九人去争” 念未了,那老人已到了金杯所在,稍一停留,上下盘旋一阵,又飞了下来。 金光依然。 “暂时收不走么”未完待续。 ------------ 第三章 三英灵 “这法师已相当于一名顶尖大宗师,那些圆桌骑士实力又如何,最后的亚瑟王呢还是看召出的英灵是甚么境界罢,若是天人还好,若是大宗师,只怕要小心借势了” 陈远步出小巷,四下无人,随处生长着不知名的花草,在风中摇曳不休,城中建筑也都是些奇奇怪怪的样子,门窗还稍好一些,尚可认出形状,只是屋顶甚是奇葩,方的,圆的,尖的,十字的,比比皆是,充满了美妙的异国风情,瞧见甚么都是新鲜的。 “我总算知道历届白玉京之战最后的胜利者为甚么那么少了,如果都像这样,身处异国他乡,在闻所未闻的奇异规则下作战,本土势力又十分强横,还有退路可选若是三天后召不齐六位英灵,所有人直接打道回府,那才真叫可笑” 悄然催动雾非雾,一阵颤动后,北方传来一股同源共鸣,陈远敛息宁形,隐在暗中,穿行而去。 “梅林,那是甚么” 且说那位白裪法师回到高塔上时,早有人在里面等着,个子矮小,体形单薄,穿着一套淡蓝色的全身盔甲,连脸上也戴了个铁面具,森冷可畏,只露出一双湖水般清澈的湛蓝眼睛,此刻望着天上那一点金光,询问他的首席师。 白袍的梅林拄着法杖,抚着长长的胡子,脸上现出凝重神色,缓缓道:“我的亚瑟王。那很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圣杯,但它上面有一层神秘而强大的结界笼罩着,我没有办法将它取下来。” “传说能实现任何愿望的圣杯” 亚瑟王身子一震。问道:“与之前出现的那股强大的能量波动有关么” 梅林道:“应该有关。相信我们的老朋友都灵斯大主教也有所察觉,可能很快就要派人来了。” 亚瑟王走了几步,甲叶叮当轻响,沉思着,道:“梅林,传魔法飞讯,召回所有的圆桌骑士。” “如你所愿。吾王。” 淡星渐残,白露横河,陈远穿过迷雾。四下里看了看,感应一番,掠入前面一处宅院,迎出秋心来。道:“洛洛。我想要现在就召唤,怎样” 陈远随她入屋,见一男一女卧在床上,陷入沉睡,道:“应有此理,九人中唯独你有钥匙,太注目了,很可能有人铤而走险。来强行探个究竟只是你打算用甚么当圣遗物” 秋心道:“我身上碧海青天戒主人云兮娥尚不敌曹雨,自不能选;花雾来自白玉京。并无主人,总不能是将白玉京召来罢;只这柄红尘纤陌剑,三百年前为云水上人所有,青姊说她提红尘剑,斩宿业罪,出入无碍,臻至半步超脱之境,如果运气好,或许能召出位天人来呢” 陈远道:“这位云水上人生前修为虽高,却是寂寂无名,很难再升一步。况且规则中那可取三法非常模糊,我怀疑有可能是将英灵平生成就,譬如大禹之治水,秦始皇之一扫,南华之逍遥,孔子之周游列国等事迹化为招式妙法,用以对敌,如果为真,这位上人可能要失掉这优势了。不如用这柄弓,传为三国时西蜀赵云所有,秘藏宫中,我离京前顺手拿来参悟一门箭法,不想此时竟派上了用场。” 秋心摇摇头:“那你用甚么呢总不能是用那柄青岚剑罢,更没甚么来历。” 陈远还是递过弓,道:“赵云亦为绝顶大宗师,护卫本领更是天下无双,有他保护你,我才安心一些。” 秋心皱眉:“我不觉得赵云会认一个小姑娘为主公,即便勉强了,实力也无法保证。况且红尘剑我用的很舒服,或许云水上人出来后,与我一见投契呢” 言罢不待陈远再说,催动真言法印,左手背上飞出一道黑光,化作一枚虚幻轮盘,分为六道,上刻天人神鬼修罗之貌,徐徐旋转,幽深无底,正要将剑投进去,左臂内侧忽然一热,秋心大奇,挽袖一看,却见那株美人一般的绛珠草正泛起微微青光,不住闪烁,仿佛在低语着甚么。 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惊奇颜色,秋心举起手来,试探着道:“可是林姐姐,你想让我用你来召唤么” 青光瞬间一盛,似在表示同意。 “灵性非凡,前所未见,大可一试。”陈远叹道。 秋心点点头,将手臂伸到那虚幻轮船前,道:“去罢” 那绛珠草应声脱落下来,自行没入天人道中,蓦然间荡开一股奇异波动,屋中一应家具,房顶,泥土登时褪去鲜明色彩,变作一般黑白,若有若无,飘荡摇摆,耳边不住回响着低吟呓语: “时轮悬转,空轨易脉,魂不可居于东,龙神兮归来 宇塔倒倾,宙鼎洞开,魂不可居于南,鸾凤兮归来 维弦更张,宏膜衍太,魂不可居于西,白华兮归来 食蜜之青,饮愁之黛,魂不可居于北,玄灵兮归来 命岂注定,运非天裁,六道兮轮回,芳魂兮归来” 这吟唱声神秘而悠远,仿佛从远古时代传来,回响在这间斗室之内,蕴有无限苍凉,渐渐低落下来,冥冥中传出一阵轻歌声: “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清歌声中,虚无中出现一位纤纤美人,素颜青衣,风流袅娜,不胜妍态,走下地来,含笑道:“四妹妹,许久不见了。” 秋心惊奇道:“林姐姐,真的是你,能认出我来” “是” 那美人方说了一个字,忽然脸色微变,轻摆长袖,挥出一团淡淡青光,笼住三人,秋心正诧异间,一道明晃晃的光柱不知从何而来,射入这小屋,所照之处,纤尘毕现,扫过三人时,却径直穿透青光而过,仿佛那儿原本就空无一物。 似是搜索不得,片息后,那明光倏然收去,不见了。 “林姐姐,这是谁在寻我们”秋心很快镇定下来,问道。 “这儿不安全了,”美人收了青光,携了二人飘然出屋,郑重道:“有人很快要来,极难对付,咱们先换个地方罢。我知道你有许多疑问,我也只能回答一点儿,四妹妹勿怪” 东方微明时,骤起烈风,一处民宅内,葛蓝苗盯着桌上一盏形式高雅的古灯,抚过上面七星印记,转首道:“丽华,三天之内还是很安全的,越晚召唤,英灵底细就越好保密,真的现在开始么” 洛丽华半边身子隐在黑暗中,看不清脸上表情,道:“此战重在知已知彼,七姊临走前虽未明言,却特意让你从诸葛先生那儿取出这七星灯,如所料不差,召唤的英灵应该是那位智者孔明。智者布局,越早越好,相比之下,保密倒不甚要紧了。” “好罢” 葛蓝苗默运心神,催动那真言印记,虚轮出现,七星灯一投进去,异象纷呈,呓语吟唱: “时轮悬转,空轨易脉,魂不可居于东,龙神兮归来 七星夜照,九宫重排,魂不可居于北,玄灵兮归来 命岂注定,运非天裁,六道兮轮回,魂魄兮归来” 然而咏毕之后,一切重回现实,那枚轮盘又化作黑光,没入葛蓝苗手背,那七星灯“啪”地落到桌子上,一切都和原来一模一样,甚么都没有多出来。 “这” 葛蓝苗怔住,看过左手,又拿起七星灯,翻来覆去地瞧,蓦然眼前一亮:“三顾” “三顾茅庐”洛丽华同时反应过来,异口同声道。 “莫非我们要学刘玄德,连请三次才成” “恐怕是了。” 葛蓝苗吐了吐舌头,只得重新召唤,终于第三次黑白虚幻回转鲜明现实时,冥冥中传来一阵歌声: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歌声中走下来一位青年,身长八尺,容貌甚伟,羽扇纶巾,拱手微笑道:“不才诸葛亮,字孔明,敢问姑娘可是亮之主公” 葛蓝苗抚额叹息道:“是的,孔明先生,本姑娘便是你的主公。但你知道现下的情况么” 孔明挥扇笑道:“命约定矣白玉京争神之圣杯战争,横贯命运长河,亮安能不知” “这便是所谓的悟本参源”洛丽华忽然问道。 “然也,”孔明道:“吾等英灵现世之时,平生往事,需知事项,尽明无遗。还请二位稍候,趁此天光未白,待亮施展观星之术,一探详情。” 言罢,孔明出了正屋,站在院中,仰首望天,大袖飘飘,不住掐指推算,不多时天光大亮,星子尽数隐去,孔明转身道:“已有两位英灵现世,修为极高,且交手一合。我本欲更察一步,却各被一团明光,一团青光遮掩住了。 二人互相看了看,葛蓝苗上前道:“此战先生有何教我” 孔明瞧过二人,问道:“知已知彼方可言战。两位姑娘意欲联盟,不知另一位英灵打算召唤何人” 洛丽华取出一个小小金人来,轻声道:“这一位。” 孔明抚掌笑道:“既如此,事可定半矣”未完待续。 ------------ 第四章 原形 “林姐姐,你究竟是甚么来历,为甚么会化成绛珠草,又死而复生,还知道我在参与这争神之战,让我唤你前来,这白玉京又是甚么神奇造物” 那美人身法极灵动飘渺,翩若惊鸿,骄如游龙,不多时带二人来到一处僻静处,住了足,秋心终于问道。 “四妹妹,这些问题我能回答的很少,”美人无奈一笑,想了想,道:“我本名绛珠,因一桩缘由,下世历劫,转世投胎成了黛玉,历经十数载偿尽因果后,了悟诸天,复归本原。因向日多蒙妹妹照顾,故将前身化作绛珠草,附于你身,也好在危急时救你一救。这一日忽然心灵萌动,原是灵草感知到六道气息,惊动了我,一算方知你入了这争神之战,且是最莫测的圣杯样式,姐姐自忖尚有几分力量,便闪动一番,提醒妹妹,化身前来。” 这一席话揭示出许多秘密,譬如下世历劫、转世投胎、了悟诸天、六道气息二人几乎听的呆了,发觉这世上秘密实在太多,颇觉以往所见不过井底之蛙,绛珠见此,笑道:“世如囚笼,他人无甚助益,只有自身臻至化生之境,方可得脱,且勿行好高骛远之事。” “不错,如今最重要的是赢得胜利”二人沉静下来,看了看,依然秋心问道:“林姐姐现下是甚么境界” “拘于此中规则,仅有天人,因身为灵体。可随意聚散。”绛珠说着,青光缭绕,身形渐渐散去。出现在数十丈外,又一闪,回到了原地。 秋心记下,道:“天人越近飞升,神通越强,姐姐如何” 绛珠道:“若是有一位以上的天人,便要相对而论。择最强者为限。方才那道明光主人,厉害非常,若说他有飞升前一日的实力。我仅有飞升前三月的程度。若我二人交手,一百回合内尚可持平,此后便落于下风,三百招后必败。” “那人是谁”秋心一惊。“林姐姐真身已了悟诸天。想必已远超化生之境,那人是谁,竟如此厉害” “那不是人。” “是神,”绛珠叹道:“扶桑有位传说中的创世之神,名为天照,方才那英灵便是天照神亲弟,唤做须佐之男,持有三神器。那明光便是其中八咫镜所发,有洞明烛照。鉴微显影之能,随心所向,无有不至,更有一剑一玉,各有玄妙,若也一并随身显化了,那他多半是此战中最强英灵了。” “定是扶桑楚音公主所召” 二人定了定神,陈远忽然问道:“林姑娘可能认出在下本来面目” 绛珠看了看,摇头道:“你们这幻形手段虽然巧妙,却瞒不过天人。” 陈远二话不说,取下雾非雾,现出原形,递给秋心:“云儿变作我方才样子,做回云秋心,有林姑娘遮掩,想来可以瞒过,关键时刻当有大用。若是届时集齐众人一起讨伐须佐之男时,让楚音给当场拆穿了,必引人怀疑我们联手。” 秋心毫不扭捏,接过来合二为一,又是枚青玉簪,一抚而过,幻作那清清秀秀的少女,看向绛珠,问道:“如何” “还差些,”绛珠平平伸出手来,纤细春葱间拈着枚水滴似的物事,青翠欲滴,又晶莹剔透,发出一道青光,没入簪中,一阵雾光荡漾后,秋心原来那通身的超逸之气登时淡去许多,当真平平无奇起来。 绛珠又仔细瞧了瞧,道:“这下可以了,我这还泪珠儿勉强可算得上神器,妹妹这件幻宝亦十分珍稀,纵是八咫镜,也决计看不穿了。” 秋心点点头,道:“洛洛所言极是,楚音本已是大宗师,又召唤出了那样强大的英灵,若不集合众人围攻,所有人都无甚胜算”稍一顿,又道:“只是在青梅境中我曾以成王世子身份多次出手,露了武功路数,在讨伐成功前,洛洛你尽量不要出手,实在不得已,最好只用破意式一招制胜,这招我曾用过的,倒是无妨。” “我知道了,”陈远摸了摸一头白发,笑道:“现在是我持有那枚玉匙,想必三日后便有许多人来寻,正好一一说明那须佐之强横。只是若楚音避而不出,怕无人相信。” 绛珠道:“方才那镜光来照时,有人以卜易占星之法暗中窥探” “此地本土势力也不容小视” 三人又商量一番,议定对策,随即分开,二女隐没不见,陈远现了形迹,沿河漫行,转入一条大街,直往王宫而去,随意观赏这异域风光,不时抚掌赞叹。 此时天色已明,路上早有行人南来,马车北往,他一头白发,又是此地人从未见过的东方面孔,如此明目张胆,当街横行,既好看,又神秘,自然引得一路惊呼注目,却也无人退避,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嘻笑无忌,十分大胆。 “若是中原闹市突然出现个黄发褐眼之人,必定唬的人人退避,如见恶鬼” 陈远不以为意,感慨一番,脚步不停,遍观此地中人容貌打扮,多阔腰宽背,隆鼻深目,肤色甚白,眼珠、毛皮色彩纷呈,男女皆有,似是无甚忌讳,大部分行人一身粗布麻衣,多黑白灰三色,样式甚是简单朴素,少有丝衣,偶有马车驰过,帷幕荡起,内中人物穿着样式多类同,不过戴帽披蓬,细麻羊毛而已。 正行间,依昨夜所学,心中一一对照行人话语,口中念念有词,忽然一辆精美马车停住,跳下马夫来,脱帽弯腰:“这位先生,不知您从哪儿来我家小姐请您到家中作客,如果您能同意,实在是爱因温德伦家的荣幸。” “这几句话仅能听懂七八成,有些不妙”陈远脑中急速转动,有意一练本地话语,尤其是与贵族交谈,当即笑道:“甚好,烦请带路。” 那马夫引道:“先生请上车,我家小姐正在等您。” “贵族竟如此不设礼防么”虽自那醉汉脑中得知此地民风开放,陈远还是暗中摇头,举步登车,一阵浓郁香气扑鼻而来,一位英气勃勃的姑娘半起身,优雅地伸出手来,用一双漂亮的红色眼睛盯着他,显出好奇神色,款款说道:“很荣幸见到您,先生,一位来自东方的贤者,我是依莉丝菲尔冯爱因温德伦,您可以叫我依莉丝。” 这位正值二八年轻的少女,竟也是白发及腰,如霜如雪。未完待续。 ------------ 第五章 见王 “尊贵的小姐,我是陈远,自东方远游而来,领略异国风情,能见到像您这样美丽的姑娘,也是我的荣幸。” 陈远俯身,吻上依莉丝手背,微微一震,只觉她身上流转着一种奇异的力量,虚无飘渺,不可捉摸,比真气更为变幻莫测,有质而有形,几乎便是“元神显化”而来,不由暗道:“这便是魔法的力量么” 依莉丝收回手,眸中异采涟涟,直接问道:“陈,您的力量真是奇异,如同海洋一般宽广,又像彩虹一样美丽,如此强大而优雅,这就是东方神秘的修行么” “这少女气正神清,非是邪人,只谈些玄虚道理,无甚大碍” 陈远决断极快,已决定自依莉丝处探明些魔法的底细,当即食指伸出,指尖一点七色微光闪烁不已,已运上了剑意传神之术,微笑道:“天地一人体,人身小天地,借经脉炼天地之气,还神而返虚,天人合一,是为东方修行。” “真是神奇啊” 依莉丝盯着那点微光,惊叹道:“我是第一次听到经脉、炼气、还神、返虚这样的词语,竟然能够毫不费力地理解它们,真是奇妙的理解,精巧的构思,博大的境界,有些像是结合了魔法冥想和骑士练身修炼斗气的方法” 二人很快陷入忘我的讨论中,陈远剑意传神之术全力发动,在这小小马车之内,微光笼罩之中。双方当真是言至意达。毫无滞碍。东西方修行思想激烈碰撞,渐渐擦出智慧的火花 “陈,我原来只是看见你全是白色的头发,与我们爱因温德尔家一模一样,好奇之下,才请你上来,没想到竟有这样的收获。陈,我现在要去梅林师的高塔参与一次会议。你愿意先去我们家么我让约翰送你回去,会议完后我可以自己飞回去的。” 快到王宫时,依莉丝自思想的大海中回过神来,平复了兴奋之极的心情,撩起黑色窗纱,望了望那座高耸的白塔,转首说道。 陈远摇头道:“依莉丝,我是来拜访亚瑟王的,恐怕不能去你家了。” “亚瑟王虽然是位好国王,却不是那样容易见到的。”依莉丝取出一枚圆形纹章,上面刻着片六角形的雪花。小巧精致,递过来道:“这是爱因温德尔家徽,你拿它给王宫卫士看,亚瑟王一定会见你的。” “依莉丝,你不怕我是去刺杀亚瑟王的么” “陈,我相信你是个好人。”依莉丝弯眉一笑,将家徽递到面前,看着他。 “多谢依莉丝。”陈远沉吟片刻,接手徽章,拱手谢到,飘然下车,摆手道:“我日后定会拜访尊府,归还此物。” 依莉丝笑了笑,马车继续前行,驶向前方远处那高塔。 “梅林地位崇高,轻易不动,这次召集法师开会,是因为圣杯么”陈远一边想着,一边上了山城,来到如同军事要塞般的王宫前,并未出示那家徽,只对守卫道:“贫道遥远的东方而来,有一桩大富贵献与亚瑟王,烦请通禀。” 守卫见来人甚为奇异,不敢耽搁,立刻入报:“陛下,宫外来了个白发人,自称是从遥远的东方而来,有天大的财富要献与陛下。” “兰斯洛特卿,你替我迎进来。”亚瑟王对身边一人说道。 “是,吾王。”那名兰斯洛特的骑士站起来,容貌如同太阳一般英俊,大步出宫,扫视陈远,沉声问道:“阁下便是从东方来的贤者” “这人力量好强” 陈远灵觉感知中,似是有颗正熊熊燃烧的太阳朝自己走来,其气息雄浑处,竟丝毫不在中原几位顶尖大宗师之下,较之那浪翻云也是半分不差,远胜此刻没有五采气在身的自己,当即稽首道:“贫道确从东方而来,却不敢妄称贤者。” “随我来。”兰斯洛特当先引路,过前门,步中庭,直入大殿,道:“东方贤者来了。” 陈远看过去,见殿中摆了一张极大的圆桌,约莫可坐百五十人,此刻只零散坐了七八人,个个气息张扬,不容小视。正中一人,铁甲铁面,只露出一双深碧色的眸子,熠熠生辉,如湖水一般清澈,又深不见底,凝坐不动,其气息却如风一般灵动,绵延不绝,看似不如几名骑士强大,实则蕴藏着不可测度的沉凝力量,身上更有两道强悍气息波动,一道锋利,锐气森森,一道深沉,生机勃勃,正是亚瑟王,凝视着陈远,缓缓开口道:“来自东方的贤者啊,请坐罢,你来到不列颠的王宫,有甚么事” “为圣杯而来。”陈远一眼扫过诸人,揖首道。 “甚么” 此言一出,登时站起数人来,身上盔甲响成一片,神色郑重,一齐盯了过来。 “诸卿肃静。”亚瑟王摆了摆手,道:“不知贤者何名” “未敢称贤,贫道陈远。”陈远道。 “我是亚瑟潘多拉贡,陈,圣杯与你有关么”亚瑟王目光沉静如湖,问道。 “陛下,我可以相信你么”陈远直视国王双眸,并无丝毫畏色。 “你来到王宫,就已经相信了我。”亚瑟王站起身来,走下台阶,来到陈远面前,虽矮了大半个头,仍像是在平视他:“我以不列颠之王的名义起誓,你,来自东方的贤者,陈远,若言明圣杯之事,我必不负你” 冥冥中似有轰隆一声响,只是除了少数几位实力最为高超的骑士隐隐有所感应外,仅有陈远神意圆明,亦可得闻,当即长笑一声:“好一位亚瑟王贫道若再扭扭捏捏,就实在是太小家子气了。” 亚瑟王似乎笑了笑,一丝奇异感觉一掠而过,却并非信任问题,似乎眼前这位王者哪里有些怪异,陈远暂且记下,道:“除贫道外,此刻城中还有八位东方来客,我们都是因为圣杯,才来到不列颠国。它召唤我们前来,赋予我们召唤英灵的力量,令我们互相残杀,待死去六位英灵后,圣杯会出现在大地上,那时才可以抢夺。” 众骑士面面相觑,亚瑟王极镇定,眸中湖光泊泊,缓缓问道:“我如何相信你” “陛下请看。”陈远微微一笑,催动黑色真言法印,六道轮现,大殿、圆桌、地面、石柱等一切光华所触之处,尽皆失去色彩,变为虚幻飘摇的黑白色,低吟声起,将那张弓投入进去,虚空中登时响起一声大喝: “某乃常山赵子龙何人敢来一战“未完待续。 ------------ 第六章 决斗饮食 希律律 健马长嘶中,虚无中跃出一员银甲大将,白马长枪,八尺英豪,容貌雄伟,滚下马来,单膝点地道:“末将赵云,字子龙,敢问阁下可是云之主公” 陈远急忙扶起:“子龙请起,吾之命为汝之运,正是陈某。” 子龙低首道:“末将参见主公”言罢挥手散去白马,站在陈远身侧,目光烔烔如神,打量四周。 “这远远超出了魔法召唤术” 一众圆桌骑士尽皆神情耸动。 亚瑟王道:“这位便是圣杯英灵不知来自何方” “同贫道一般,来自遥远东方,也是一位强大的骑士英雄。陛下可还有疑”陈远道。 亚瑟王盯着赵云,目光一亮:“阁下也是一位骑士么” 陈远刚要翻译,不意赵云自行用此地语言答到:“云虽不才,亦可当之一二。” 陈远奇异不已,心中响起赵云声音:“因主公通晓夷语,云亦无碍。” “凡我所学,子龙皆知么”陈远忙问道。 “这倒不曾,只限些常识而已。主公武学招式,云不知。” 一位圆桌骑士站起:“吾王,我想挑战这位英灵骑士,可以么” 亚瑟王看向二人。 陈远笑道:“子龙可自决。” 赵云踏前一步:“固所愿,不敢辞” “好”亚瑟王道:“此殿太小,我们换过决斗场去。” 一行人出殿后行,来到一片平坦大校场上,早有人牵过马来,赵云不用,唤出那白马来。通身洁白,无一丝杂色,上马驶中,横枪立定,大喝道:“某乃常山赵子龙,不斩无名之将。来人报上名来” 那圆桌骑士亦竖枪以礼,喝道:“我是莫德雷德潘多拉贡,圆桌骑士” “双方通名,决斗开始”亚瑟王亲自宣布道。 二将直视,跨下俊马同时起步奔行,四蹄如飞,眨眼已近,子龙轻喝一声,一枪刺出。呜呜风起,如梨花盛开,千点万点,那莫德雷德眼花缭乱,几莫能视,提枪横挡,舞成一团,泼水不入。却只听“叮”一响,早被子龙刺中胸前。巨力涌处,跌下马来,滚了几滚,跳起身来,脸色赤红,几欲滴下血来。羞愧道:“是我输了”言罢,回归本阵,站在后面。 一众骑士大惊,莫德雷德虽不是团中最强一批,却也是二流中顶尖人物。竟不是这东方骑士一合之敌,当即不服心起,好几人纷纷出列:“王,我等请战” 亚瑟王问道:“赵,可能再战” “可” 当下又有三人连续出战,无一人敌得子龙一枪,纷纷被刺下马来,却是丝毫无伤,圆桌骑士们终于认识到,这位东方骑士虽是应召唤而来,实力却强大之极,似乎并不在团中最强者之下。 无人再上,场中唯子龙横枪立马,气势无双。终于,二人同时出列道: “吾王,兰斯洛特请战” “吾王,高文请战” 亚瑟王看过二卿,又望过子龙,道:“赵连战四场,体力难免有损。兰斯洛特卿,高文卿,明日再战,陈,你看如何” “贫道无异议。” 于是留宿王宫,陈远与亚瑟王谈论许久,一宿无事,次日一早,有女仆服侍二人洗漱毕,又请与亚瑟王一道用早膳。 陈远本以为异国王邦,尊贵王宫内,必有不同一般的佳肴珍馐,哪知方一入口,便脸色一变,几乎难以下咽,暗道:“昨日子龙决斗锋锐过甚,亚瑟王还罢了,心胸宽广,只怕有些圆桌骑士气盛不过,今日我便来调和调和” 于是开口笑道:“果是异邦口味陛下,我东方中原亦有许多不同美味佳肴,别有风味,我欲请诸位骑士品上一品,如何” 亚瑟王用饭之时,仍戴着那个冷铁面具,只下半部分流水般滑开,显然是一件魔法物品,露出异乎精致的半边小脸,闻言目光大亮,波光盈盈,如雨中碧湖一般不住荡漾:“真的陈,你愿意做一些东方的美味食物么” “莫非亚瑟王是个饕餮客”陈远不禁腹诽,笑道:“陛下待我甚盛,我自当有所回复。只是恐怕需要动用许多食材,也不知宫中有没有” “没问题”亚瑟王手一挥,道:“陈写下单子来,纵然宫中没有,诸位卿家中想来足以补全,实在没有,可向全城收购。” 陈远抚掌笑延:“既如此,我就请陛下一尝我东方美食” 勉强用完,陈远写下许多食材名目来,指挥宫中厨师,上下奔忙,虽人数不少,但他是曾为皇治国的人,自是毫无问题,使出一些手段来,剑气纵横,出神入化,近午时,已做出了三十六道大菜,既有淳熬、淳母、炮貅、捣珍、肝网油等这样的周代宫廷古肴,亦有巨胜奴、婆罗轻高面、贵妃红、汉宫棋、长生粥、甜雪、单笼金乳酥等此般近朝饭点,还有通花软牛肠、光明虾炙、白龙曜、小天酥、箸头春、过门香种种鲜味羹汤,布在殿内,香气四溢,满宫皆闻,甚至渐渐飘下山坡,散入全城,引得城中许多人纷纷询问。 一众圆桌骑士听闻东方贤者要亲自设宴,早赶了过来,比昨日更多,近二三十位,见得陈远以气御厨的精妙手段,均是赞叹不已,待到一道道前所未见的菜品陆续出锅时,色香俱全,早食指大动,在亚瑟王一通感谢后,正要拿起刀叉,却发现桌上只摆了两根细长木条,纷纷拿眼望去。 “诸位,”陈远站起来,举箸示意道:“品东方美食,还需用东方餐具,此名为箸,如此这般使用,柔而不割,和而不锐,正是东方天人合一之道。” 除少数几位高手外,众骑士只听明个大概,似懂非懂,却也觉得好厉害的样子,幸好宴中各人都是武道达者,稍一琢磨,便可使用无碍,当即纷纷下箸,一经入口,千滋百味,绵延无穷,一个个吃的赞不绝口,尤其是亚瑟王本人,两只眼睛几乎要放出光来,陈远暗中注意到这位王者几乎悄悄偷吃掉了近一成的食物,简直匪夷所思。 饭毕后,决斗开始,大校场上,西风萧萧,尘土不扬。 “无毁湖光,兰斯洛特加隆省,圆桌骑士,请赐教” “虎威将军,常山赵子龙,西蜀一将,请赐教” “双方通名,决斗开始”未完待续。 ------------ 第七章 始战 一人银甲握枪,一人绿甲持剑,双方都未乘马,三丈而立。 此等高手作战,马儿已跟不上主人速度,非但无助,反是拖累。 子龙拖枪缓行,一步步迫了过去,既无蓄势,亦无锐气,只是一个人,一杆枪。 兰斯洛特深深吸气,默计步数,蓦然身上微光一闪,踏前一步,刚好踩在子龙步伐漏点上,剑上绿芒大盛,如湖如泊,汹涌澎湃,直直当头盖下。 白光闪处,一点寒芒先到,倏忽炸开,迸成一只奇特的鸟儿,白羽如雪,纯净无暇,一根长长的尾翼却漆黑如墨,一声清脆轻鸣,那鸟儿睁开眼睛来,火红似血,展翅轻飞,不闪不避,正正撞上那无边绿湖。 第一合,双方都无意闪避,选择正面交锋,以定绝对力量的强弱。 嘶 一声轻响,绿湖蒸去,白鸟亦小了大半,复又振羽鸣叫,稍一盘旋,直刺心口而来,兰斯洛特急回剑格挡,一时枪来剑往,斗在一处,枪芒纵横,绿光激荡,煞是好看。 “不妙,兰斯洛特力量不及” “还看武技如何,兰斯洛特号称无毁之湖光,一手剑术极是精妙,为我等之首” 一众圆桌骑士惊讶过后,低语不休,尚抱有一份希望,陈远摇头暗思:“相较真气而言,此间斗气刚猛有余,柔和不足。子龙力既过之,变化更是长处,怎会输” 果然斗到五十回合上,子龙百鸟朝凤枪法使得兴起,一声长啸,挥臂纵送。枪芒四散,绽开万道霞光,光辉灿烂,如孔雀开屏一般,绿光急闪,左支右挡。蓦然万道枪芒收至一点,流星似的飞驰而去,“铮”一声响,扫开大剑,刺在兰斯洛特喉前三寸处,凝住不发。 “兰斯兄,承让了。”赵云收枪道。 兰斯洛特亦十分爽快,收了大剑,摇头笑道:“赵。你是位真正的骑士。我没让你,是真的打不过。” 赵云道:“我身为英灵,有传说实力加成,若是真身前来,当与兰斯兄相差无几。” “真是神奇的召唤术”兰斯洛特赞叹一声,回阵道:“吾王,赵力量强大,武技精巧。看来只有你才能胜出了。” 亚瑟王道:“这只是为了衡量实力,并非生死之战。我动用斩铁剑,胜了又如何况且,莫非圆桌骑士只能靠人多来取胜么” 兰斯洛特脸色一红,退在一旁。 陈远上前道:“陛下,子龙如此实力,在此次召来英灵中。未必能入前三。” “甚么” 一众骑士大惊不已,如此一来,岂不是至少有三位英灵可以横扫圆桌骑士团所有高手 “王国内能胜过兰斯洛特卿的人,只有我和梅林”亚瑟王亦是十分惊讶,郑重问道:“陈。你们是要在卡梅尔城内战斗么” “正是,我们无法离开圣杯太远。” “如此高手相斗,城中人民”亚瑟王心中忧虑,碧绿色的眸子凝视着陈远:“陈,如果有英灵伤害城中无辜人民,你愿意帮我们优先铲除么” 陈远道:“我愿意。” 亚瑟王道:“依你来看,你们九人所召英灵,会有多少邪恶之徒” “墨歌、苏春水、定慧为佛道弟子;葛蓝苗亦产公正在心,只是丽华有帝王之心,难以测度,虽依她之聪慧,不会随意杀戮,引起本土势力反感,但终归情势难定;连玉倒极有可能,楚音那位神明英灵,多半不会将凡人放在心中”这些陈远早已想过,现下子龙实力已得到圆桌骑士们尊重,说话已有不同分量,便猜测道:“我等九人均非愚蠢之辈,至多有四名英灵,无忌杀戮。但应该也不会随意杀害王城百姓,以免引得陛下震怒,对争夺圣杯有害无利。” “这样么”亚瑟王放下心来,道:“陈,依照约定,圣杯出现前,我们一直是盟友,你打算怎么办” 陈远道:“陛下,此战中,有一位英灵异常强悍,乃是东方某大岛神话传说中一位创世神之亲弟,神通广大,更有三件神器在手,如虎添翼。若此人不除,即便陛下率领圆桌骑士团亲自出战,圣杯也决无希望” 亚瑟王南征北战,统一英伦,自也是位军事大家,闻言道:“陈,你想联合所有人,先将这位神明除去” “不错” 密谋声飘入微风,散开不见,三日时光转瞬即过,极处高处那座圣杯消失不见,只漂浮着一点淡淡的五采之气,浮浮沉沉,冥冥中与大地上的亚瑟王共鸣着。 “我并没有消失掉,看来至少是集齐了六位英灵,战斗开始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颇为繁华,各色商铺、酒馆、粮米杂店、金银器店时刻有人进进出出,可见兴盛陈远骑着匹灰色马儿,左边是白马银甲的子龙,右边是白马绿甲的兰斯洛特,身后还跟了七八位圆桌骑士,一行人马招摇过市,横行正中,披甲持枪,又尽皆英俊不凡,惹眼之极,若非亚瑟王下一了条“远离东方人”的严令,传遍全城,多半会有少女扑上来献花了。 “陈,你认为这座城市怎么样”兰斯洛特自前日输掉后,心中佩服,时常讨教,赵云亦十分大方,毫无吝色,只言“相互学习”,于是乎除一些压箱底牌外,双方各述已道,热烈交流,均有收获,渐渐相熟,他便主动承担了护卫联络之责。 “民可安居,商可通达,这是一座开放的城市,充满了年轻活力,必将成为王冠上最灿烂的一颗明珠。只有贤明的国王,才有开明的城市。”陈远诚恳道。 兰斯洛特大笑道:“陈,你说的都对,只是你和吾王相处还不久,没有听过一句话。” “哦甚么话” 兰斯洛特道:“亚瑟王不懂人心。” 陈远暗中皱眉,果然一旁子龙先道:“兰斯兄,臣不言君过,身为臣子不去诛灭源头,反而宣之于众,是何道理” 兰斯洛特耸了耸肩,道:“赵,这并不是过错,只是事实,吾王也承认,自己只懂拯救臣民,而不会引导。而他认为自己身为王的使命,便是为这个国家寻找一位更加贤明的王。” “这样的一位王者”陈远心中叹息,一行人马不停蹄,到了一座豪宅前,护卫守门,兰斯洛特上前道:“请通告依莉丝小姐,兰斯洛特与两位东方贤者前来拜访。” 那护卫急入报,不多时迎出白发的依莉丝来,惊喜道:“白马的骑士,你这次总算是带来了讨喜的客人” 兰斯洛特微笑,众人入府分座,上了葡酒果点,说得几句后,几位圆桌骑士自有人招待下去,陈远道谢,还过那枚家徽,几人品了会酒,谈了会道,依莉丝又引三人参观一番,留了晚餐,待出得府时,已是星月初上时。 夜风清冷,路无行人,众骑士行过长街闹市,步入僻静处时,忽然前面冲过来一道金光,暴风一般迅猛狂烈,掀起泥土树木四处纷飞,瞬间已到面前,直直撞向陈远。 “何方狂徒” “尔敢” 喝声中,陈远已看清那是个金人,面目栩栩如生,却森然冷酷,不似活人。子龙出枪,兰斯洛特出剑,白光绿芒疾闪,齐齐刺去,不意那金人不闪不避,双臂竖起,硬受两记猛击,浑若无事,只将头一低,如一头狂暴金牛,狠狠撞来。 “这是谁金人有这样的英灵么,这样发动猛攻,必有后手,正常情况下,我会如何反应,敌方会如何攻击”种种念头风暴一般闪过头脑,陈远镇定如常,一拍马背,凌空跃起七八丈,居高扫视四周,果然又是一道金光划破天际,灿然生辉,流星般射向胸膛。 这是一支金箭。 “第二个金人”这箭虽快,却还在反应之内,陈远拔剑往箭上轻飘飘一搭,加速坠下。 此时地上已是一片血泥,那是陈远坐骑,被那金人一撞之下,整匹马儿碎成一丝丝的肉末,四面崩飞,那七八名骑士早得到命令,并不上前,反退散下去,各拿出一枚烟花火炮,齐齐拉响,各色彩光直上夜空,久悬不散,颇为好看。 叮叮当当 子龙二人早跃下马来,合力与那金人战成一团,白光绿芒纵横往来,金铁交响如雨,片息间不知击中了多少次,那金人却只是表面陷下许多密密麻麻的小坑,整个仍是活蹦乱跳,一拳一脚,大开大合,毫无滞碍,瞧见陈远即将落下,眼中金光闪动,张开嘴巴,无声狂吼,又将头一低,无视二人攻击,轰然撞向落地之处。 与此同时,周遭平空泛起四股涟漪,又是四具金人,出现后无声狂吼,化光撞来,形如五瓣梅花,正将陈远挤在中间。 “六个金人”眼见落势已定,脚尖却还差了半寸才能落地,无从借力,梅花瓣已将合拢,陈远摇摇头,反手按上胸膛,红光一闪,整个人消失掉,出现在子龙身侧。 “梅林布下这魔法短距传送之术,当真好用之极”陈远一念未绝,那五道金光已撞在一起,一声震天大响,泥土四飞,五具金人已全不见了。 “子龙可感知到英灵气息”陈远问道。 “在东方不远处,有三道。”赵云答到。 “甚好,不枉我以身作铒,头一夜就来了三位”陈远笑道:“兰斯洛特,可敢前去一观” 兰斯洛特大笑,将剑一横:“还不快走”未完待续。 ------------ 第八章 七进七出 东出王城不远,便是荒野密林,三人奔入林中,便听得前方林木毁折倒地之声不绝于耳,偶有道道金光散逸而出,急行近百丈,只见一大片空地中,七具金人正在围攻一名僧人,金光纵横,劲风激荡,所到之处,崩石碎木,好不骇人。 “这和尚好厉害” 陈远不由赞道,虽说方才赵云二人只是诱敌,并未使出全力,但那金人连中数十击,恍然无事,兼又力大无穷,敏捷如风,无视痛楚,全无弱点,几乎便相当于一位大宗师,只差不绝真气,但其坚固耐揍处,又胜出大宗师多矣,极难对付。 只见那僧人赤足蓑衣,宝相庄严,空明圆净,在金人围攻中倏忽来去,转进飘折,丝毫无损,明明极快,偏又予人一种大地般深广浑厚的奇异之感,似乎那枯瘦身躯中蕴有无穷秘藏,一拳一脚看似平凡,却莫不蕴含佛理法度,发人深省,只凭一双肉掌,硬撼金铁。所击之处,或虚或实,正是金人战阵微不足道的空隙处,一招发出,七具金人便迟滞一分,十数合过去,金人们身形拳脚渐有散乱之相,破绽更大,愈发不能合围,那僧人趁势一拳轰出,金光凝然,几成一片,恍如罗汉下凡,震慑外道,金刚临尘,降服邪魔,将金人尽数包裹在内,但听一声大震,光芒散去,七具金人醉汉似的东倒西歪,眼看无法再战。 那僧人面色平和,双手缓缓合什,望向不远处树梢,喧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祖龙陛下十二金人不全,大阵有亏,老衲厚颜破之。实在有愧。” “哼” 风中传来一声冷哼,三人借星光望去,但见树梢上立着位玄服青年,面相天圆地方,浑厚饱满,威严霸道。莫可直视,令人望之而知何谓皇帝,仿佛所到之处,皆是他的王土,所见之人,全是他的臣子,此刻俯视地上众生,负手淡然道:“你这小儿,倒也有几分本事。勉强配得上尊者名号了。” “唉”但闻一声低低叹息,树后转出一人,青衣如瀑,微笑道:“始皇陛下,你虽是祖龙,但将中原禅宗之祖达摩尊者呼为小儿,却着实过了些。” “朕乃千古一帝,天下人皆为小儿辈。有何不可”那黑衣青年,正是始皇帝嬴政。冷哼道。 那人不置可否,又向陈远摇摇招了招手,笑道:“王兄好本事,这么快便得了亚瑟王欢心,又有苏春水暗中相助,想必是胜券在握了。只是”洛丽华目光一转。瞧着陈远白发,好奇道:“为何三日不见,王兄竟白了头,看起来倒和父皇一个样子了” “达摩想必是定慧所召史传秦始皇霸道之外,更有阴毒。龙蛇合一,这英灵当真如此狂傲,全不将他人放在眼里么,须试上一试” 心中猜测,陈远摇头叹息着:“还不是那钥匙的事九人独独我有,必惹的你们纷纷探究,一想到自己成了众矢之的,如何能不头疼这不才从你那些金人手中逃得性命嘛,你我亲人尚且如此,何况他人倒是丽华你,召唤出这位始皇帝来,霸道无双,目无余子,就不怕被群起而攻么” “小子大胆” 嬴政暴喝,手一挥,那无形涟漪又现,树下落出三具金人,张弓搭箭,连珠射来,几乎连成三道金线,闪闪夺目,照亮林中黑暗,眨眼已至。 陈远静立不动,身旁早跃出子龙来,猿臂轻挥涯角长枪,舞成一团白光,叮叮当当,将箭矢尽数拦下,无一遗漏,落在面前,积成小小的一堆,陈远招手摄来一支,笔直光滑,甚是沉重,轻轻一敲,附耳聆听,嗡嗡不绝,不由赞叹道:“始皇陛下果真富有四海,这箭支竟是纯金打造” 一语未了,手中地上金质箭矢全部由实转虚,化光不见,陈远怔然,摸了摸耳朵,苦笑道:“看来是没法收藏了。” “小儿,你很好,成功将朕惹怒了。”嬴政忽然平静下来,冷冷拍了拍手,两道金光落下,又出现两具金人,加上之前,正合十二元辰之数。 “十二金人,镇国平天下” 始皇一声令下,一道无形波动散开,那七具金人立刻生龙活虎起来,奔走纵跃,与其余五具迅速结成一阵,错落有致,不知是何阵法,阵阵杀气冲天而起,有若实质,搅动风云变幻,遮去星月,渐渐形成一支巨大无匹的黑云漏斗,旋转不休,连天接地,低低笼在上空,压的密林古树纷纷折腰,不时传来咔嚓声响,却是有树木禁不住狂风暴烈蹂躏,生生折断了。 轰轰轰 金人缓缓逼近,越来越快,震动林间大响不绝,地面颤动不已,几如天威地动,掀起烈烈暴风,白发飞舞中,陈远望着此番天象变化,转道低语问道:“兰斯洛特,亚瑟王能敌此阵否” 兰斯洛特面色凝重:“可以。” 陈远点点头,令道:“子龙,请冲此阵。” “末将领命” 赵云凌然应道,挥手召出坐骑,横枪掠上,轻勒缰绳,那白马人立而起,一声长嘶,开始小跑起来,渐渐加速,数息间便几乎成了一道白色闪电,直直贯入金人大阵,竟似没有丝毫停留,穿阵而过,十二金人滞了一滞,那白色闪电没有丝毫停留,又从后方冲来,再次贯阵而过,阵法又是一滞,不到十息间已被反复贯通七次,霍然而顿,十二金人呆立不动,那恍如垂天之翼般的漏斗涡云也渐渐散去,露出一片夜空,星星点点,平静无波,美丽详和。 达摩尊者一直静观,此刻忽然叹道:“七进七出,果子龙将军也” 嬴政似也怔住,仿佛不信镇国之阵被人如此轻易破去,正欲震怒,听得此语,竟平了怒气,降尊问道:“你便是西蜀赵云朕也曾听得你的名声,今日一见,真乃三军之将。然汝主刘备尚为朕之后辈小龙,汝为一将,安可反君” 赵云方要大喝,林外传来一阵长歌之声: “一曲上天梯,可当飞空锡。欲证长生果,冲举乘仙鹤” 长歌未已,场中出现了个道士,哈哈大笑道:“姓嬴的,你莫非脑壳坏掉了,搞不清这是甚么地方啦”未完待续。 ------------ 第九章 各筹谋 这道士丰姿魁伟,大耳圆目,一衲一蓑,拓落洒然,言语无忌,丝毫不将始皇帝放在眼里,看遍场中诸人,只向达摩一揖首,笑道:“尊者一向可好老道总算见到你啦” 不知怎地,这道士那般不客气,嬴政却出乎意料的,并未大怒,只哼了一声,挥手收了金人,立在树梢,浮浮沉沉,不知在想些甚么。 “方才道友所歌上天梯”达摩亦双掌合什道:“道友莫不是三丰真人” “哈哈,我叫你尊者,你呼我真人,凭地没趣”张三丰摇头不已,弃了达摩,向陈远道:“你这小娃娃费了许多力气,将我们引了出来,有甚要事” 陈远稽首见礼,道:“不知真人见了几位英灵” 张三丰笑道:“不多不少,刚好六人。小娃娃想说甚么” 陈远道:“晚辈之前被某位英灵窥探过,用的似乎是件镜类神器,实力异乎强大,子龙曾言百回合内必会死于对方之手。我想问,诸位有此实力么” 一阵沉默后,张三丰道:“老道做不到。小娃娃是想先合力杀了那人” “正是。”陈远道:“张真人,小子厚颜一问,那六英灵各是何人所召” 张三丰笑道:“你小子脸皮确实厚,也罢,早晚的事只是老道我实在记不得那么多人,乖徒孙,还是你来说罢” 话音落地,林外进来一位道士少女,慧剑飘逸,眸光明亮如天上星,正是武当墨歌,开口道:“葛蓝苗。苏春水,连玉。” 陈远道:“这几位与我等都互知底细,张真人既照过面,想必彼此实力相差不大。唯那扶桑楚音与云秋心二人神秘莫测,窥探在下那位,多半便是其中之一了。” “小娃娃。你想法不错,”张三丰大摇其头,道:“然而你们是来抢东西的,大家都是对手,怎么联手况且你说的那个强大到可怕的英灵如果一直不出手,你能怎么办” “不,此夜之前,那人或许会坐视我等厮杀,此夜之后。他一定会出手。”陈远一一看过始皇帝,达摩,张三丰,平静道:“因为他最强。” 最强之人,将圣杯视为已有。陈远已道明他的存在,如果人人警惕,防备之下,英灵们即便动起手来。也决不会使出全力,想要杀死对方。自然千难万难。如此拖足一月,大家打道回府,全都一场空,其他人自知实力不足也就罢了,最强者如何容许 场中全是聪明人,一听之下。便已明白,那人不动则已,一旦动手,必有英灵丧命。 张三丰笑道:“娃娃说的不错,若是那人一击之后。继续隐遁不出,将奈若何” 陈远道:“若如此,在下确实无能为力。只是各位皆为一代高人,当有良法。” “哼” 嬴政冷冷道:“朕倒不信,世上有如此人物,能一招将朕杀了” 言罢身形渐渐隐去,洛丽华微笑摆手,缓缓没入黑暗中。 “罢罢老道本想寻尊者好好打上一架,只是如此一来,却未免对不住我这好徒孙,还是暂先走休” 张三丰说着,与墨歌一道出了密林。 “居士宿根灵慧,不可操之过急。”达摩道得一声,亦是一闪,不见了。 霎时间人去林空,只余三人,冷风嗖嗖,陈远笑了笑,并无失望之色,“若想一夜成盟,只是笑谈倒是这三位,不是帝王,便是本门祖师,虽是英灵,丽华她们也都要好生尊重,这圣杯之争究竟以谁为主呢,当真有趣” 一面想着,一面出了林,回到王宫中,见了亚瑟王,问道:“依莉丝家无事么” 亚瑟王道:“梅林一直注视着,宫中魔法标记也一直很平静,并没有人去袭击。” “是我想多了,还是大家都很稳重呢”原本陈远特意大张旗鼓去拜访依莉丝,亦是一铒,看会不会有人以为二人有甚么关系,趁机突袭捉走她来对付自己,哪知百般小心,并无人上钩,摇摇头,对亚瑟王尽述前情,末了道:“依实力而论,那三位英灵应与子龙相差不大,陛下心中有数即可。” 又商量了会,自去歇息,陈远回房不久,窗外飞入一道淡淡青光,展成一行,只两个名字: 诸葛亮、铁木真。 “是这两位么孔明当是葛蓝苗所召,与丽华一道,”陈远暗思道:“成吉思汗,想必是连玉了秋心和苏春水暗中互相照应;达摩三丰不会自大,又各为佛道大派开山祖师,辉映千古,纵是对手,想必亦会坐而论道,以备暗中强敌;我又在亚瑟王宫中,如此一来,只连玉一人落了单。若我是楚音,该如何做除掉这位扶桑公主后,丽华一方有孔明始皇,智霸双全,当成为明面上最强组可惜二人亲密,无法分化,看来要先设法请卧龙出局,他那三法会是甚么呢,火烧东风借箭空城观星石阵禳命子龙你认为呢” “那陈远想必已知亮之存在,正在谋划如何除去在下。”一处大宅侧屋中,孔明轻摇羽扇,微笑道。 “哦先生如此肯定,不知有何妙策,好将计就计”葛蓝苗行功毕,看了一眼静坐的洛丽华,问道。 孔明摇头道:“无甚妙计。他唤了子龙来,所取三法中必有单骑救主、七进七出,后者可在金人阵中出入无碍,以亮观之,此法几可无视天下诸般阵法,二者合一,无论那陈远身陷何种危局,子龙都能救他出去,故欲除此人,必去子龙。而亮与其共事多年,知之甚深,子龙有勇有谋,忠心耿耿,品行无缺,若是活人,还易对付些,现下成了英灵,只能用绝对力量碾压了。” 葛蓝苗眨眨眼睛,好奇道:“赵云真这样厉害” 孔明道:“余者不论,作为护卫,可当一句天下无双。” 这麻花辫少女眼珠滴溜一转,道:“先生与他同殿为臣,不能劝说一二么” 孔明问道:“异世成英灵,各为其主,如何劝说” “二位皆是汉室忠臣,想来最大愿望一样,正是光复汉室,如果我们将圣杯许愿权力让出,先生以为可劝否”未完待续。 ------------ 第十章 凭谁计 “大胆” 孔明尚未答,屋中光芒一闪,现出嬴政来,冷面斥道:“尔等擅自决定,可曾问过朕” “祖龙还请暂收雷霆,”孔明轻挥羽扇,笑道:“莫非一世、二世乃至万世之愿,祖龙已自承无力实现,唯有指望那杯子么” 嬴政哼了一声,道:“任你孔明智比天高,不还是六出无果,难奈天数,命陨五丈原” 孔明面色不变,平静道:“亮一生无悔,敢问祖龙如何” 清风凄然,嬴政忽然转过身去,负手望月,良久方道:“朕生前何人敢动只叹后人无能罢了” 烛影摇曳,洛丽华行功毕,睁开眼来,道:“赵云一生忠诚,换作新主也是一样,是劝降不了的,此计无需再想。始皇帝,孔明先生,关于家姊飞升时封印我的那些记忆,你们有法子解封么” 孔明摇头:“令姊于飞升前霎那动手,已是人间无上手笔,玄妙莫测,亮实无法。” 嬴政忽然叹息一声:“当年青绫横空出世,助我一统六国,朕本欲立她为后,她却忽然避世不见。朕穷搜天下而不得,直至今日才知,她本非我那世上之人,如今竟已飞升了” 这番话低沉感怀,丝毫没有密林中那种目无余子,霸道无双之态,洛丽华目光闪动,咬着嘴唇,道:“七姊醉心武道,矢志追逐无上天道,世间情爱于她只是过眼云烟,始皇帝回归时若能将那五采神阵凝练之法带回本世。或能打破樊笼。斩去众生因果。超脱而去,届时或可再遇只是这封印解不开,我心中总是不安。” 嬴政不语,孔明道:“洛姑娘可是担心那云秋心” “不错,”洛丽华道:“其余六人都有来历,唯独云秋心此人,事先丝毫不闻,却忽然跳了出来。所召英灵亦是神秘飘渺,连先生观星之术也瞧不破底细,委实叫人担心。” 孔明沉默一会,忽然道:“亮初到此世,施展观星术时,有两位高手暗中交手一合,随即立刻隐去,此后再寻不到形迹。今夜被那陈远道破镜类神器,亮据此线索,方才一直神观天象。已窥破了其中一人身份,正是扶桑神明须佐之男。” “神明” 三人都是一惊。又听孔明遍言所知,葛蓝苗喃喃道:“难怪陈远说赵云敌不过百招” 洛丽华却问道:“谁与神明交手一合,不分上下,赵云能否先生当日言道是一团明光,一团青光,那明光想必是镜光,那青光呢赵云可有此手段” 孔明道:“子龙数十回合内未必会落了下风,况又是隔空遥击。至于青光,他所使涯角枪乃是银白之色,但相关传说中有一柄青釭剑,不知有没有随他一并现世。” 风吹落叶归根,洛丽华站起身来,在院中缓缓踱步,沉吟着,道:“至此,六人六英灵身份皆已明了,楚音连玉俱为外邦;墨歌定慧各为道佛;苏春水与我那王兄一向亲密,想必已结了盟;云秋心神秘莫测,游离不定先生以为,在看穿云秋心英灵底细前,是否应该同意围攻楚音” 孔明道:“楚音实力最强,若云秋心并无暗中与人勾连,第二便是我等,再次是陈苏,余下三人相差无几。八人联手,神明亦可杀得,只是要折损数人,若谋划得当,或能多除去几位” “先生,你一力扶起蜀汉,无疑是位伟大的智者。”洛丽华望着孔明,摇头笑道:“然力者恃力,智者恃智,难免多多少少有些小觑别人。先生自思此中英灵,达摩、张三丰、铁木真、赵云、苏轼,哪位不是人杰,哪位不是聪明人还有那六人,境界虽低,却也无一个笨蛋。况且此战并非国战,只在一城之间,数人之中,无甚纵深可言,那些精巧细密,环环相扣的计谋,先生认为可行” “亮受教。”孔明起身一揖,道:“亮另有一法,须佐为神,祖龙为君” 月偏乌沉,星露凝霜,依莉丝宅外,连玉隐在暗处,面色冷峻,道:“大汗,是时候了,请将那白发女子擒来。” 身后转出个昂藏大汉,披大氅,挂金刀,雄伟壮阔,道:“不错,不错世上男子最乐事,便是压服敌人,夺其所有,见其亲人流泪,纳其妻女。连玉,你也快能体会到了,哈哈” 连玉笑了笑,铁木真正要跨步出手,忽然转身,望着一处沉声喝道:“何方鼠辈,藏头露尾,鬼鬼祟祟给本汗滚出来” 说话之间,一刀劈出,一股门板似的金芒狂袭而去,途中迅速化成一龙,全须全尾,活灵活现,低低怒吼,一爪探去,“噗”一声响,没入一团明晃晃的光中,那金龙哀鸣一声,身不由已地投了进去。 “倒有几分本事”铁木真大笑,喝道:“天下凡有青草之处,皆是” “大汗且住。”那团明光中传来一声娇语,随后走出一位女子来,温婉可亲,落落大方,如明珠,如美玉,如樱花,缤纷落英,笑道:“大汗可知,你一出手,便会引出亚瑟王来” “好美人”铁木真大摇其头:“就是蠢了些,也将别人看的蠢了些” 连玉上前一步,道:“楚音公主,我岂不知这依莉丝是铒,等到此时出手,自有我的道理。倒是公主你,贸然出现,莫非是要现在开战” 楚音摆了摆手,道:“于那七人来说,我们两个全是外道,自行先打上一场,岂不是让那几位见笑” “那公主阻我出手,是何用意莫非”连玉目中红芒闪动,上下打量楚音美丽而强大的娇躯,似乎要钻到她宽松衣裳里面去,低低笑道:“是来寻我结盟” 楚音静静站着,任凭连玉目光在自己身体上一寸寸游移,道:“不错,连公子以为如何” 连玉抚掌笑道:“公主寻上门来,不知有何诚意” 月光渐渐西沉,依旧柔和,水银般照在楚音美丽容颜上,不见无一丝表情,引手道:“诚意在城外,连公子可敢前去一观” 连玉大笑:“如何不敢,公主请”未完待续。 ------------ 第十一章 公主诚意 薄雾珠露,寂林寥草,残虫哀鸣,楚音当先停住,转过身来,俏生生立在那儿,道:“连公子,这就是我的诚意。” 连玉面上色昏,心中警惕,举目四顾,道:“恕连某眼拙,看不出来。” 楚音道:“我站此不动,你若能伤我,我便以法印起誓,全力助你取胜;你若伤不了我,须全力助我。如何,连公子,你敢是不敢” 连玉心中冷笑不已,与铁木真沟通几句,当即笑道:“公主既有此豪气,连玉虽不才,亦愿一试。” “请。” 铁木真一步跨出,举刀大喝:“天下凡有青草之处,皆是我的牧场” 烈风骤起,荡起一圈圈翠绿光辉,片息间扩散开来,淹没一切,方才还是月夜林地,眨眼间已成了片一望无际的青青草原,蓝天白云,风吹草低,却无牛羊,只有马儿。 一匹匹战马,一名名骑士,负弓挎刀,密密麻麻,望不到头,一直绵延到天的尽头,似乎和草原上的草一样多。 “无疆帝国,无尽勇士儿郎们哪,我们将看见一切,征服一切,摧毁一切,建立一切去罢,将看到的所有敌人撕成碎片” 金刀挥下,骑兵们立刻怒吼着发动冲锋,箭雨纷飞,惊天动地,海浪一般一波接着一波,毫无停歇,冲击着那团亮晶晶的明光。 明光如礁石,坚定无畏,如高崖。壁立千仞。任由浪潮一狂涌而来。狠狠冲涮 天边最后一批勇士涌过,与草原上的草儿一般多的骑兵,终于全部冲锋完了。 明光散去,现出楚音娇柔身躯来,清爽的风儿吹动长裙轻舞,勾勒出一道美丽起伏曲线,这美人儿举手拂过长发,平静问道:“连公子。大汗,可还有手段” “你你召唤的是甚么英灵”连玉面色苍白,连退数步,举起手来,咬牙道:“以真言法印之名,射她” 一道真印不见,化作红光一闪,附在身上,铁木真摇摇头,跨上匹乌黑神驹。伸出手来,凭空握出张一人多高的大弓。暴风般发动冲锋,恰恰最快时,张弓如满月,搭箭似流星,红光荡漾,映的天地一片血浆也似的粘稠,脚下一直绵延到天边的绿草刹那间尽数枯黄,化作一团团绿光,纷纷飞来,附在弓箭上,更显诡异。 铮 一声脆响,一道血色长虹划破长空,瞬息已至。 楚音微弹指,面前出现一人,手握一镜,正正迎上,那镜面如湖水般泛起一阵涟漪,血虹长箭一寸寸投了进去,连个响儿也没打,便不见了。 “撤” 连玉一声令下,铁木真一言不发,伸手抓住他一步退出,已消失在草原上。 楚音摇摇头,持镜人收了镜子,凭空握出一柄剑来,横空挥出一道白色剑光,充盈天地,只一割,枯黄草原,蓝天白云,全如破布般一片片裂将开,风吹散去,现出薄雾珠露,寂林寥草来,百丈外二人正飞奔着迅速远去,眼看便要没入城中。 一团明光闪过,裹着楚音横跨百丈,拦在二人面前,微笑问道:“连公子,哪里去” 铁木真停下步来,长叹一声,放下连玉,道:“若是当真大军交战,我怎会败的这样惨” 楚音稍一躬身道:“大汗征战一生,指挥若神,无有败绩,着实了得。只可惜此间战场别有不同,帝王善御人而已无力,量逾而质亏,再多骑兵也无法击破镜圈防御大汗应还有一鞭,为何不用” 铁木真摇头道:“名虽盛而无实承,破不了你那镜子,无甚用处。” “那大汗为何要逃,妄负一世英雄之名”楚音问道。 “哈哈,这儿我甚么都不熟,打甚么仗自然一切交由连玉决断。”铁木真大笑着,拍了拍连玉肩膀,半点愧色也无。 楚音眸中波光微横,瞧向连玉:“哦连公子明明答应了,为何食言而逃,是不打算起誓了么” 打也打不过,逃又逃不了,连玉心中一冷,数息间转过成百上千个念头,渐渐镇定下来,道:“公主本已是大宗师,又召了位这样厉害的英灵,连某思来想去,这圣杯之战是全无胜算,不如避开诸位,研究下此地修炼体系也好,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或许能启迪一二。若是起了誓,怕是要作炮灰,连这一点收获也没有了。” 楚音淡淡道:“不起誓,连公子现在便可以死回去了;若是起了誓,中原那几位已打算联手围攻于我,连公子好生谋划,或许还有等到我们两败俱伤的可能,届时便是机会。” 连玉决断也速,爽快以真言起了誓,问道:“不知公主作何打算” “主动操于我手,何必心急” 楚音俏声微笑,挥手采下一小团明光,化作一镜,交与连玉,飘然而去:“若有行动,自会通知公子” 连玉盯着那镜子瞧了半晌,跺了跺脚,亦没入城中黑暗里去 自第一夜纷纷扰扰过去,九人九英灵全部奇异地平静了下来,一方诸人互相依存以防强敌,时刻准备围攻;一方主动在手暗中等待,熬鹰般耗着双方耐心,任凭白驹飞逝,大有一拍两散,大家谁也别想胜出之势。 这一日阳光正好,陈远上了眺望台,极目远望,尽是开阔平原,忽见一大队人马直向王宫而来,旗帜鲜明,盔甲生光,整行有序,尘土不扬,显然训练有肃,又见亚瑟王率了数十位圆桌骑士,亲自迎出宫去,双方在宫外列开阵势,谈了半天,似是不欢而散,那队人马驶下山坡,驻入了城中。 陈远下了高台,入厨房做了几色小菜,命人端着寻了亚瑟王,一一摆上,问道:“陛下,方才是教廷来人么” 又见不同美食,亚瑟王双眸放光,尽量克制着一气吃完的,道:“是的,都灵思大主教带了一批圣殿骑士,前来索要圣杯,他可真有耐心,忍了这么久才来” 陈远静待亚瑟王享用完,陶醉一番,又问道:“这大半月来,有不少古怪人物袭击梅林大法师高塔,现在教廷又姗姗来迟,我怀疑这其中或有联系。” “陈,你是说这一切都和东方来客有关” 亚瑟王眸色如深碧湖光,晶莹温润,问道:“是有人试探梅林实力,勾结教廷”未完待续。 ------------ 第十二章 战起了 “恐怕是的。” 陈远道:“此地骑士手段与我东方相去尚不算太远,种种魔法却极是奇妙,防不胜防。如今我既与陛下合作,那几位自然要试探出梅林师的实力来,知已知彼,以定对策。至于教廷,多半是牵制圆桌骑士团与法师团之用,如此一来,陛下能用于争夺圣杯的力量便大为不足了。” 暖日微融,午后风吹,亚瑟王仍是全身甲胄,冷铁罩面,只露出眼与唇,饶有兴趣问道:“陈,依你看来,是谁做的” 陈远道:“袭击法师高塔那人,任何人都有嫌疑,我也没法子确定;而教廷,七成可能是楚音,因她掌握主动,大战何时开打,全由她定。陛下,教廷那队人马实力如何” “很强大,兰斯洛特与梅林恐怕要全神警惕他们,能完全抽出手的,只我一人。”亚瑟王摇摇头,举手合上魔法面具,道:“陈,如果你所料不差,那位扶桑公主应该很快便会动手了,你害怕么” 陈远笑道:“我能与陛下合作,别人自也可搭上教廷,惟战而已,有何可怕” 亚瑟王大笑而去,低沉沙哑嗓音中,又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纤细悦耳,如明溪,如碧湖,如冷月 冷月如钩,拣遍三清秋,漫勾心忧;繁星参斗,舀尽一江酒,畅饮离愁。 “原来异国他乡,不单单有圆月,也有这般弦月哪”陈远站在王宫最高处,遥望夜空极高处那一点五采微光。目光掠过远处起伏山脉。越过宽阔平原。收回至一片安静的卡梅尔城中,对身旁亚瑟王道:“陛下,你将这国家治理的很好,百姓安居,商旅通达,全境不足五百万人,只凭民心向聚,竟能将五采气凝成实质。着实了不起。只是你会用它么” “五采气你是说那一点儿彩云么” 亚瑟王仰首望去,沉思着,道:“那是在我登上王位不久后出现的,梅林曾试着飞上去看看,却怎么也到不了,好像它会自己长高一般。倒是我经常能感知到它,似乎很亲密,里面像是藏着甚么,只是我用不出” 话未说完,亚瑟王忽然转首西望。瞧见城外西郊隐隐闪过一点绿光,又转瞬消失掉。立刻摧动斗气,周身燃起一层淡蓝光晕,流转不定,拔地而起,飞掠而去: “有人动手了,力量很强” “子龙” “末将在” 赵云平空出现,浑身白光闪耀,拉起陈远,紧随亚瑟王后,破空飞去 “天下凡有青草之处,皆是我的牧场” 喝声中绿光闪烁,草原重现,无尽骑士嘶鸣,狂吼着发动冲锋,杀向中间那如春水般的少女。 “有劳东坡先生了。”苏春水镇定如常,招了招手,身边出现一人,长髯斑鬓,竹杖芒鞋,洒脱自在,踏着一蓑烟雨而来,纵声长吟道:“大江东去,浪淘尽” 长吟声中,一条大江奔涌而出,浊浪滔天,横在二人面前,白茫茫一片,前不见首,后不见尾,几无际涯,隔岸之间,不辨牛马。 “我有无穷勇士,跳下去,阻断大江” 一众骑兵马不停蹄,下饺子似的,扑通扑通地纷纷冲进水里,挣扎着沉下去,打个漩儿便不见了,却无人退缩,一个个投江不停,像一只只蚂蚁,前赴后继,竟真的慢慢填出了一条人马尸路,小草一般,顽强爬向对岸,虽缓慢,却不断蔓延着,一寸,一尺,一丈 东坡早复吟道:“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立刻,江涛咆哮震天,无情冲过,席卷一般,登时将铺出不远的尸路无情斩断,拍向下游,密密麻麻的人马尸体泡沫般淹没在滔滔江水中,不见了。 “给我填给我填给我填” 怒吼声中,无尽骑兵蜂涌而上,不竭江涛奔流直下,人如雪花,马似泡沫,不断交织着,缠斗着 陈远落在亚瑟王身边时,只见林间湖边半空中二色交缠,一团绿光,一团水光,此消彼长,拉锯般你来我往,起伏不定,地上远远近近亦落下来七八人,连人带英灵,除了楚音秋心不见外,竟似已到全了。 来的三人是洛丽华、葛蓝苗与墨歌,四英灵是秦皇孔明,达摩三丰,只不见少林定慧,不知身藏何处。 “这样看来,里面是苏姑娘与连玉了”陈远方断定,心中响起赵云声音:“主公,观其气息,里面二英灵正在全力交手。” “铁木真一生征战,和水决计扯不上甚么关系,而苏轼平生所作多咏江湖子龙,你能击破那绿光么”陈远迅速问道。 “末将全力一击,应该可以。” “动手罢” “领命” 赵云猿臂纵展,挥动涯角长枪,其上一点白芒闪爆,光辉四射,映林如昼,又长鲸吸水般涌回,敛成一点,似乎将周遭光线尽数吸纳了进去,四下里漆黑如墨,只那一点光明不绝,望空平平一刺,白芒脱枪而出,化作一只五彩神鸟,龙文龟背,燕颌鱼尾,煌煌然,华华然,五色备举,正是凤凰,振翼疾扑,凌空清鸣声中,转瞬凝成一道璀璨白线,匹练似的,激射而去,精准无比地贯穿了那团绿光。 呲啦 绿光应声荡破,落下一匹乌黑神驹,上乘二人,闪电般踏湖而去,似乎早有准备一般。 “奇怪” 陈远一怔,忽觉背后一冷,透入骨髓,不禁毛发直立,不及多想,身形急转,拉出道道残像,却已迟了。 一道明晃晃的白光喷涌而出,如潮如怒,霎那之间,已临近方寸。 “休伤我主” 赵云狂吼,横枪欲救,奈何方使了全身解数,终归是慢了数分,跨下又无坐骑,“单骑救主”之法竟用不出来,不由目眦欲裂,却听一声轻喝: “大胆” 喝声方至,光却早起,是一道蓝光,起自一旁亚瑟王剑上,如湖如渊,汹涌斩至,如风如歌,轻灵切入,于分毫间拦在白光前,正要横挥击破,却见那白光恍如天成般一折,轻轻巧巧转过一个美妙角度,直奔一人而去。未完待续。 ------------ 第十三章 一镜纵横 那明光倏忽隐入空中,横越数十丈,闪在洛丽华身侧,当头轰下,嬴政冷哼,平空出现一段古城墙,色作玄黄,浑朴沧桑,立在面前,明光无声照将上去,又毫不费力反射转过,直指葛蓝苗。 这两次出手竟全是虚招,气机却已暴露出来,孔明目中神光烁烁,叫声“秦皇”,羽扇挥处,百步外乍起阵阵东风,狂暴烈扬,搅出一人来,魁梧雄壮,须发满面,手中持一宝镜,发出明晃晃的光柱,正直直照来。 “须佐之男在此,诸位还不动手,更待何时”孔明大叫道,达摩三丰早衣襟当风,踏虚而至,一拳一掌遥遥击出,金刚怒目,玄武嘶吼,无匹真力凝成一股,毫无泄露,连半分风声也无,只冷冷印了上去。 这两位俱是佛道开派祖师,法理通神,联手一击岂是小可须佐之男亦不免为之动容,将镜一转,未等照上嬴政新唤古城墙,明光已破空涌回,聚成鸡子般的混沌一团,硬吃二人真力轰击,陡然一阵剧烈震荡后,原地消失了。 “嗯” 二位高人惊疑,方才交手一合,三方气机早相互锁定,万难得脱,想不到敌人竟能无视常理,生生不见,不觉灵念散开,全力搜索,却是半点痕迹也无。 “二位小心那八咫镜有穿梭虚空隐匿之能,脱战即走,决计不会很远,当在百丈左右,随时可能出现,切莫被偷”孔明原地站立不动。观星默算。须臾间已有所得。高声提醒着,哪知叫声未歇,毫无预兆地,明光一闪,裹着须佐之男,出现在墨歌身旁,一拳击出,神威浩荡。几如太古神山当头砸下。 拳风烈烈,扬起衣袂长发,墨歌小脸上却一片平静,一双亮如星辰的眼睛眨也不眨,早有准备般拔剑画圆,轻飘飘的不着一丝力,气成一漩,初时尚不分明,朦朦胧胧,转眼间已是黑白分明。双鱼咬尾,成了一幅太极图。形神俱备,阴阳妙理尽归其中矣。 她竟借这一拳之威,突破了宗师之境 明光缭绕,沙钵大的拳头轰了下去,登时太极图碎,阴阳理破,墨歌如一片落叶般吐血抛飞,重咳不止,须佐之男又是一指点出,趁势追杀,突闻一声暴喝: “鼠辈” 横将里杀出一员大将,银甲长枪,英姿勃发,正是赵云飞身赶到,拦在中间,将枪一抖,化作一线白光,疾刺而至,正对上那一指。 叮 颤音清脆,如金铁交响,子龙竟是敌不住,后撤一步,方将巨力卸去,知是力量不及,却也不惧,涯角长枪舞成一团,身随枪走,轻灵万妙,如游龙,如飞凤,绕着须佐之男不停,一时间枪芒万道,几乎连成一个白晃晃的圈子,像是成百上千人同时出招一般。 无声无息地,白芒尽数刺入那团罩身明光中,赵云只觉枪尖传来一股莫大吸力,似乎要将枪上力量全部吸去,心中一动,幸一身真力凝练纯粹,收发由心,当即轻巧收回涯角,对已赶到的达摩三丰道:“这镜子会吸人力量,二位小心” 两位点头,三人齐齐一击,果然那明光又是一阵震荡后,带着须佐之男消失了。 三人静立,形神机圆,灵念散开,将墨歌护将起来,赵云问道:“军师,你能不能破掉那面镜子” 孔明一挥羽扇,百余丈内尽起狂风,盘旋许久,却甚么也没刮出来,只得收法无奈道:“八咫镜乃是神器,玄妙莫测,他一意隐藏,绝不出手,亮亦无法。” 此时场中诸人分为三团,洛丽华、葛蓝苗与嬴政孔明一起,陈远、亚瑟王、苏春水与苏轼一起,墨歌与赵云、达摩三丰一起,站成三角,相距数十丈,六位英灵全神穷搜,却只能感到方圆百丈内均笼着一层飘渺气机,似有似无,正是敌人尚在的证据,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出来。 “孔明先生,楚音当离此不远,你能寻到她么”陈远与苏春水打过眼色,问道。 “她如出手,便可确定。”孔明观星无获,目光闪动,高声道:“若是那位云秋心云姑娘出来,她那神秘英灵亦有件无上神器,或可破此困境。” 冷月幽照,群星闪烁,夜风阵阵,寂林无言,唯有虫鸣,绝无人语,似乎别无人在。 亚瑟王眨眨眼,一句也听不懂,低声问道:“陈,你们在说甚么,找不出来那人么” 陈远轻声回道:“敌人那面镜子很厉害,能隐身,穿梭虚空,吸收攻击,没有神器,我们找不出来。” 亚瑟王遍视四周,不再低声说话,而是用跟陈远学来的传音之术道:“你知道的,我有两件宝贝,一柄斩铁剑,一件阿瓦隆剑鞘,是湖中仙女送我的,能不能成” 陈远面色不动,随意向亚瑟王走了几步,以防为人所察,全神传音道:“不,这些位英灵非常精明。用传你的敛息术藏好了,千万别暴露出来。” “知道了,陈,你作主。”亚瑟王亦是英明君主,自己并不熟悉情况,交由信任之人最好。 冷月渐渐明了一些,敌人徘徊不去,众人无一不耐,耳边忽传来一声轻语:“准备了。”尔后那人曼声长吟道: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长吟声中,夜空中月光忽盛,洒下一蓬,照在百余丈内,通亮如昼,登时三十丈外显出一团明光来,盈盈如月,与天上那轮交相辉映,内中一人,正是须佐之男,乍然现出身来,目光如电,杀意森冷,盯向苏轼。 “十二金人,镇国平天下” 赵云三人立刻扑上,一闪而至,却没快过嬴政暴喝声,当先涌出一群金人,落地时已结成大阵,围住须佐之男,合力掩杀。 金气交织中,明光剧烈震荡,似乎又想消失,奈何空中月光不绝,照将下来,无处可隐,只得穿空一遁,出现在墨歌身后,又是一拳轰下。 亚瑟王早已迎上,越过墨歌,拔剑出鞘,蓝色剑光汹涌轻灵,毫无惧色,正面硬撼 嗡 明蓝二色交织中,似有淡淡青光一闪而逝,如泪如雾。未完待续。 ------------ 第十四章 诡敌 嗡 三色狂飚,震声如黄钟大吕,传彻全城,青蓝大盛,尔后明光凝聚如丸,闪出百丈外,再两三次,不见了。 须佐之男竟是退了。 余光中渐渐出现一女,风流袅娜,正是绛珠,指间青光未熄,幽幽冷冷,环视一周,启唇道:“八咫镜已损,未可多用,诸位尚需小心。” 言罢飘然而去,自始至终,秋心都没现身。 众人心下迅速盘算,互相看了看,孔明轻摇羽扇道:“这位姑娘很强,远出我等,有她相助,必诛须佐之男。” 三丰道:“听她之言,那镜子还能用上几次。下次再出现时,东坡先生要小心了。” 苏轼笑道:“还请各位多多留意。” 赵云心中微动,问道:“诸位,须佐之男此次出手目的何在仅在试探实力么,那铁木真是否与他联手了” 孔明道:“联手无疑。目的倒不甚清楚,他数次出手,无一针对我等英灵,看来是打算避强击弱了。子龙,只你与他过了一合,如何” 赵云郑重道:“非常强,云不敌百招。” 孔明道:“那我等确要时时提防了,敌人暴起一击,这些年轻人怕是无一能免。” 几人又说了几句,无人提议聚在一起以拒敌,一怕须佐之男再不出现,二则毕竟全是人杰英豪,无意如此,于是洛葛四人先走一步,达摩随后,墨歌向陈远道谢后。也跟着三丰走了。 方才众人齐至。唯有赵云出手相助。明显有密,事已至此,也无需隐瞒,于是赵云东坡隐去,暗中警戒,陈远、苏春水、亚瑟王三人缓步而回,途中传音交谈: “三神器只有八咫镜一并现世了么” “未必,可能只是没用。隐藏了实力。” “须佐之男究竟想除掉谁,是墨歌么独对她出手了两次。” “要看谁的威胁最大三丰、达摩、子龙三人相去不远,我想不出三丰真人有甚么特别的地方。倒是最后那位英灵一击破了神镜,亦有神器在手,威胁要更大些,只是她一直隐藏的很好,须佐之男闹这一番,应不会只为引她出来。” “那就是我喽东坡先生破了神镜隐匿之法,想必已成了他眼中钉” 缺月微明,清风更冷。城中居民醒了又眠,点点灯火亮了又熄。陈远遥望满城灯火,细细回忆须佐之男每次出手情形,沉思良久,思绪纷飞,隐隐有点光芒在前方,却又似有似无,一团乱麻,无论如何也追寻不到,只得摇摇头,道:“目前看来是你,只是我总觉着哪里不对” 苏春水笑道:“陈兄这次言语举止也与之前有所不同,莫不是我错觉” 陈远心中一跳,道:“我在琢磨宗师之道,入了迷,故有些异样。” “这样啊”苏春水感慨道:“墨歌道友真是大胆,直面那一拳,临战突破,很了不起呢之前陈兄排名尚在她之前,想来也快晋升了罢” 陈远道:“她本就只差一步,这次唤了开山祖师出来,时时请益,重压之下突破,也在情理之中。至于我,还少了些灵机,还需再看机缘,不过也没甚么倒是陛下,你与神明交手,感觉如何” 亚瑟王眸光闪闪,道:“如果没有剑与鞘,我绝不是对手。” “这样么”陈远问道:“以陛下看来,敌人再次出手会是甚么时候” “这我可不”话未说完,亚瑟王霍然转身,望向西南方,那儿黑白光华一闪而逝,脱口道:“是现在,快走” 话音未落,周身燃起淡蓝色光,破空而去,赵云苏轼亦同时现身,携了二人,立刻跟了上去。 “那是墨歌走的方向” 陈远半空遥望,登时记起,不由大奇:“莫非张三丰真有某些奇异之处亦或又是惑敌” 幸三人走得慢,相距未远,当先赶到,林中二人正斗成一团,明光频闪,跳跃不定,玄武长嘶,太极流转,正是须佐之男与张三丰,十余丈外墨歌按剑旁观,镇定非常,蓦然然身形一闪,掠向亚瑟王所在,同时拔剑后刺,黑白光华升起,挑向背后一道破空袭来明光。 “无耻” 亚瑟王眸光冰冷,登时更快三分,斩铁剑出鞘,蓝光奔涌,绕向墨歌身后,却扑了个空,心道不好,抬头看时,已是迟了。 却说三丰真人亦飞步来救,忽见那明光转瞬折回,附在一只拳头上,闪电般印将下来,虽在意料之中,也不敢怠慢,双掌虚合,如抱一球,负阴怀阳,意成太极,空明静虚,磨旋而上。 与敌人交手数十招,早明劲力强弱,虽超出颇多,却还未出太极柔转范畴,而援兵又至,当可无 一念未绝,明光忽盛,几如大日横空,傲然独世,砸了下来,内中更有一道血色长箭骤然射出,森冷狂嚎,当先触及。 啵 血箭先至,击中太极一眼,不由一缓,却几乎在同时,拳头轰下,正中其尾,登时血色燃尽,化作一线白虹,贯穿而下,太极图应光而破,张三丰神意立受重创,心志仍清明,侧步横转,勉强移过要害,却终未能完全躲过,右胸一冷,已被白虹刺透,现出个婴儿拳头大的血洞,鲜血横流,一时竟站立不稳,身形踉跄。 这还未完,须佐之男目光冷酷,面上绝无一丝表情,拳头上裹着层明光,轰击而下,已贴近了破旧蓑衣。 张三丰咳血不止,眼神却似孩童般澄澈,无甚惊乱,提掌横斜,如封似闭,云雾缭绕,不意那拳头上明光竟又是一盛 “这破镜子虽了得,却还能应付,若非他娘的那支血箭,老道士怎会如此窝囊”张三丰心中苦笑,有心变招,奈何一身精气神意尽遭重创,心有余而力不足,不由叹息:“此番又为人所救,怎生是好” 张三丰这般叹息,却是看到亚瑟王已到了。 蓝光灿然,如潮,又如风,咆哮而至,须佐之男下一瞬间便可击毙一敌,却要生生承受亚瑟王手中斩铁剑全力一击,大谋未成之前,决计不可,于是明光闪处,强行遁出。 现在轮到张三丰面对这汹涌剑光了。未完待续。 ------------ 第十五章 围杀变故 亚瑟王一抖腕,蓝光轻绕,将张三丰兜回身后,赵云业已赶至,横枪护住墨歌,苏轼随后,竹杖顿地,三人紧盯着场中,严阵以待。 须佐之男静静站在那儿,周身罩着一团明光,双手空空,仰首望天,面色冷漠,似讥讽,似不屑,又不乘胜动手,像在等着甚么。 不多时,风声杳然,枝叶微动,达摩先至,尔后嬴政、孔明携洛葛落下,目光扫过张三丰,俱是暗惊,五位英灵互相看过后,迅速传音,片息间便定下决议,赵云传音唤出亚瑟王来,诸人隐依八卦方位,徐徐散开。 须佐之男依然仰首望天,静立不动,任由他们行动。须臾间,达摩站了西南坤位,为地,又属大块土,显地藏之像;赵云站了正西兑位,为泽属金,成白虎,;苏轼站了正北坎位,为水属水,成玄武;嬴政站了正东震位,为雷属木,成青龙;孔明站了正南离位,为火属火,为朱雀,站定后羽扇轻摇,挥出五道光华,红青黑白黄,附在五人身上,气息勾连,结成了一座古怪阵法,五行俱全,站的却是后天八卦方位,偏又不全,生生少了乾、艮、巽三卦,似正似奇,似定似动,蕴着种圆缺意韵,阴晴不定,悠远流转,沧桑浑拙,仿佛在叹息着天道亦有撼,五人气机几如太山,压将过去,牢牢锁定了敌人。 “可惜张三丰重伤,不然他站了北位,正合玄武真意。更有把握” 见阵法顺利结成。孔明心中大定。羽扇一挥,五人各施神通,枪芒拳印,龙气水色连带通天火光,尽数攻了上去,威势赫赫,神意煌煌,于是便觉不足。此念方生,他霍然一惊:“不对不对我这八卦江石盈缺阵正是五行全而八卦缺,以象天道有损生机遁去之理,结成后可不拘阵眼,依理穿行,况又合苏东坡月有阴晴圆缺妙法,我为何会觉不足,生出求全之意” 一念尚未思明,但见须佐之男举起右手,周身明光骤然大盛。冷冷吐出一词来: “八歧” 轰轰轰 刹那间震声如雷,恍如天崩地裂一般。沙石激飞,尘土暴扬,又地下骨朵朵冒出来一团团黑气,护成一圈,五人神通轰将上去,竟是无声没了进去,不闻一响,心中惊叹,不禁各守方位,严依阵法。 俄尔沙尘平息,黑气涌回,原地现出一条小山似的黑色巨蛇来,八头一尾,盘成蛇阵,鳞甲森森,目似灯笼,口如水缸,尖牙暴突,长剑般闪闪发光,流淌着丝丝毒液,漆黑烂臭,闻之欲倒,八首交汇颈子处站着一人,手持一镜,隐有裂纹,正是须佐之男,居高临下,傲然俯视,弹指挥袖,座下巨蛇八首咆哮不已,闪电般嘶咬过来。 “这是” “八歧大蛇” “朕乃祖龙,小小一蛇,有何惧哉” “那镜要坏了” “怎么杀” “传功始皇,以龙屠蛇” “也好。” 五人借阵之功气成一体,纵横格闪,敌蛇虽狠,众人却也全是高手,一时无碍,只是枪拳轰击上去,力道竟是穿透不过,只在鳞甲上留下浅浅一道白印,无甚伤害。彼此一阵激烈交流,片刻便定下对策,严防之余,各提真力,通行阵道而聚于嬴政,顿时始皇帝周身青光升腾,浓烈激昂,眨眼间凝成一条神龙,云雾缭绕,趁着不备一爪探去,砰地一声,生生抓爆了一颗蛇头,顿时污血四溅,腥臭不堪。 那大蛇一声哀嘶,舍了四人,七颗头全来狂咬,伸缩如电,与五龙爪斗在一起,立刻鲜血纷飞,鳞片乱迸,倒也难分难解。 众人正兴,忽见那掉了头的颈子上渐渐冒出团团黑气,不多时一阵变化,竟成了一颗硕大蛇头,完好无损,只鳞甲略显嫩些,皱巴巴的,也不上前,只缩在后面,片刻后变得漆黑发亮,昂起向天一阵咆哮,冲龙头咬了上去。 “竟能重生” “这下麻烦了” “姑且疲之,难道我等合力,还拼不过一条畜生” “只得如此了。” 一龙一蛇爪来牙往,翻翻滚滚拆了数百合,终还是五人合力占了上风,祖龙更胜出一筹,尽破八首,迫得全数重生了一次,越到后来,那黑气凝聚越慢,几人发现这点,更加抖擞精神,又过近百合,复碎六头,孔明挥扇大喝:“破敌当在此时,诸位全力一击” 陈远几人早准备在侧,齐齐举手,各燃了一枚真言法印,顿时殷红汇聚,映得林中一片血色,除洛丽华那枚直附嬴政外,余下四枚经由各自英灵亦流入始皇体内,集在右手,忽成一剑,其上一片勃然紫意,那神龙格开蛇头咬合,威严长吟不绝,一头扎进剑中,紫光更盛,如沸如燃,几乎成了一支熊熊火把,通天彻地,嬴政高举长歌: “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 激昂长歌声中,无匹紫光疾挥而下,一时天地同色,如怒潮般将那大蛇全部淹没,边缘中不知无意有意,连带赵云、苏轼、达摩三人亦裹了进去,茫茫一片中,核心忽腾起一道怪异光华,红白交加,轻灵如羽,电般切向孔明。 “空城” 来势快极,不及躲避,孔明只得挥扇轻喝,周身立起一城,空无一士,隐有琴声悠悠,不意那光毫不在乎,狂袭侵入,转瞬破城,剖心而过 啪 羽扇落地,孔明眼神空洞又复清明,忽大叫一声: “未” 只及一字,孔明化光而散,再无下文。 “君夺神权” 几乎在同时,紫光亦消,最中心处空无一物,大蛇也好,须佐之男也好,八咫镜也好,甚么都没了,在嬴政伸手虚握,肆意狂吼中,只滚出赵云三人,甲衣破碎,吐血不止,神色萎顿,满是愤怒。 众人一时看的呆了,忽又有一人身上泛出光来,定睛看去,却是葛蓝苗,此刻为一团白光笼罩,不住闪烁,她怔然后,反应过来,虚化消失前只笑着挥了挥手,留下一句:“诸位,我先回去啦” 此刻场中,须佐之男死,孔明死,赵云、苏轼、达摩、三丰尽皆重伤,唯嬴政一人,非但无损,一身气息反更强盛,澎湃激荡,莫可逼视,狼视鹰顾,只一地伤残,狞笑道:“统统去死罢,秦兵马俑”未完待续。 ------------ 第十六章 未死 大地龟裂开来,涌出一个个灰白色的兵俑,持枪负矛,人般大小,通体皆为石质,了无生气,泛着冷光,源源不绝,片息间已汇成一支大军,步骑弓盾俱全,危整肃立,将众人围在了中间。小說, 呼 蓝光一闪,亚瑟王挥剑划圈,立起了个大大的淡蓝光球,护住一众伤残,湖碧色眼眸中怒火熊熊,喝斥道:“攻击盟友,你还算是一名战士么” “蛮夷野人,也配言德” 嬴政冷声一笑,高高举起右臂,掌中现出一剑,上书“太阿”二字铭文,厉声道:“挥军席卷,奄有四海。称皇为帝,九鼎召来” 砰砰砰 风云变色中,连着九声大动,九座大鼎自天而降,轰然砸中淡蓝光球,亚瑟王身子一震,连退数步,哇地喷出血来,光球立刻不支,鸡蛋似的碎掉,九鼎如山般压了下去,分应赵云、苏轼、达摩、张三丰四位英灵,陈远、苏春水、墨歌三人,余下二鼎却是齐齐对准了亚瑟王。 鼎尚未至,强风已压的地面寸寸裂开,陈远提起全身真力,拼命想要跃出,却是丝毫动弹不得,心中念头急转,全力对苏春水喝道:“快走” 苏春水一怔,对他歉意一笑,周身燃起白光,转瞬虚化不见,与旁边墨歌一起,回去了。 鼎风呼啸,离头仅有半尺,只闻当当两声大响,蓝光一闪而至,拉起陈远掠了出去。却是亚瑟王格开重鼎赶来。救了他一命。 此刻这位王者淡蓝色盔甲上正萦绕着一层浅浅绿意。生机盎然,隐隐显出一柄剑鞘之形,华丽堂皇,分外好看,却怎么也遮不住眸中那冲天怒火。 轰 青光微闪,一声大震,九鼎尽数落下,白光血气沸腾。仅有三人逃出生天,站在一处,却多了一人。 一击五杀,嬴政殊无喜色,皱起眉头,盯着赵云身边那女子,口中问道:“尔等早有同谋” 绛珠放开赵云,晃指收起还泪珠,敛去青光,抚掌赞叹道:“阁下行事果决。即厚且黑,果然不负始皇帝之名。” 语音婉转轻柔。似赞实讽,嬴政冷冷道:“尔一妇人,安敢妄议皇帝” 说话之间,忽然右手一剑挥出,辉煌灿烂,荡开浮云,直击绛珠,左手遥遥虚握,地上九座大鼎猛地跳起,合碾过去,劲压挤迫之下,空气炮仗似的爆鸣不已,生生拉出了九道白色气浪,尾巴似的长长拖在鼎后,真个如流星一般。 “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曼吟声中,青光疾闪,剑光划过,九鼎亦转瞬砸下,尘土俱落后,四人全都不见了。 嬴政冷哼一声,挥手号令兵俑九鼎,持剑北望,便要杀向王宫。 “秦皇且住,”洛丽华忽道,“依你现今实力,若赵云伤势痊愈,能否击杀二人” 嬴政止步道:“朕既夺神权,已近神明,应足够了。何况赵云为祖龙剑气所伤,不死已是大幸,谈何痊愈” “不然,”洛丽华小脸上现出深思神情,摇头道:“那女子神秘之极,不知有何手段。这且不算,我好奇的是,他们怎么会联起手来苏春水倒也罢了,与陈远极为亲密,不足为奇,那云秋心又是甚么缘故” 她喃喃着,话音越来越低:“莫非,与七姊封我那记忆有关若是如此,倒不得不防” 洛丽华目光渐渐亮起,忽转问道:“须佐之男临死前使的是甚么手段,为甚么偏偏对孔明而发孔明最后那个未字情绪奇异,明显有重大发现,说的又是甚么此间疑点重重,还是不要轻动为好,以免为人所乘。” 听了这一席话,嬴政亦沉吟着,道:“朕那祖龙剑气已使到了极处,又加持了足足五道真言法印,须佐之男那白光仍能冲破,非同小可”说到此处,他摇了摇头,又肯定道,“不是非同小可,而是非常可怕,而此前他只用了一面镜子,从不见使白光手段。如此处心积虑,倾力一击,又燃了法印,足见其对孔明决杀之意,这里面确实有问题。” 洛丽华道:“孔明对他有很大威胁,大到非杀不可,而他去前应该是察觉到了,可惜没能说完奇怪,人都死了,再大的威胁又有甚么关系呢” 疑点重重,趁势全部击杀是不能了,嬴政挥手散了九鼎兵俑,只挎了太阿剑,问道:“那甚么楚音,朕全然不知,依你看,她为人如何” 洛丽华沉默了会,道:“此女为扶桑公主,极精音律,以此入道,未足二十而成大宗师,仅在七姊之下。七姊评她歌尽风流,藏心造化,随世而迁,概莫可定。” “这般了得” 嬴政有些惊讶,又皱眉道:“既如此,何不早说” 冷月西沉,更显清冷,洛丽华望了望,并不回答,冥目沉思,良久不动,忽然眼开眼来,轻轻道:“未死。” 嬴政奇道:“甚么谁” “须佐之男未死。” 王宫秘殿内,陈远断然道。 赵云已昏了过去,气息薄弱,绛珠正察看间,忽闻此语,转首讶道:“你说甚么” 他们说的是汉话,一旁亚瑟王全然不懂,也问道:“陈,你说甚么” 陈远换过语言,道:“须佐之男是诈死,他不对,应该是她,是楚音。八咫镜可随意察看情形,她知自己实力最强,第一夜必定窥视了我们联手之议,故定下诈死之策,她自己从未出现过,只让英灵露面,大闹一场后故意被杀,便可完全脱离,暗中等我们厮杀,关键时刻现身一击。须佐之男临死前那一道白光非常可怕,而之前却全不见用,且燃了真言法印,只为确保击杀孔明,想必是因他有某种手段,能察觉这计策。” “有个问题。”绛珠顿了顿,问道:“他为甚么最后才用上那白光,这太过处心积虑,未免惹人怀疑。” 陈远道:“他若先用过,杀不了孔明那样的智者。况且,这计可算作是阳谋,事实也正如楚音所料,须佐之男一死,嬴政便杀了三位英灵,再也聚不起力量围杀第二次了。” 殿中一阵沉默,绛珠道:“这若依此来看,楚音之所以拖了二十多日,离结束前三天才动手,是为了让人急于争夺,无暇察觉” 陈远叹道:“恐怕是的。”未完待续。 ------------ 第十七章 井蛙 一语未了,殿门推开,进来了秋心,问道:“何法诈死?” 三人都无异色,陈远向她点了点头,道:“我猜那白光是天丛云剑所,这样也许三神器全随须佐之男现世了,诈死之法或是八咫镱造一幻影,或是八尺琼勾玉之效,或是三器合力妙用,无法确定。 `c om但有一法可证真死假死,去寻连玉与铁木真,若找不到,多半已楚音被杀了,以替存活四英灵之数。” 诸人暗思,陈远问道:“子龙伤势如何,可有救法?” 绛珠已细察过赵云伤势,伸出手来,青光升腾,俄尔凝成一枚奇果,桃子大小,异香扑鼻,道:“此乃离恨天灌愁海畔所生蜜青果,日月精华所聚,若为真品,自可驱除祖龙剑气,只是这枚为我象法所取,尚需陛下那剑鞘相助。” 亚瑟王盯着那果子,眸光闪闪,似是吞了吞口水,终点了点头,甲叶叮当轻响,一层绿光荡漾,身上渐渐显出剑鞘之形,亦将手伸出来,按在赵云胸口,绿光生机蔓延飞快过去,没入体内,绛珠挥袖拂开子龙牙关,放进果子,入口即化,流进腹中。 不多时一道紫金剑气便被驱了出来,直射殿堂而去,迅捷如电,幸绛珠早有准备,轻轻伸过手去,一把捉住,指间青光微闪,细细探察。 再看赵云,脸色复转红润,睁开眼来,看了一看,面有愧色,霍然翻身而起,单膝跪地道:“云无能,护主不力,还望主公重罚!” 陈远忙扶起,挽臂道:“此非子龙之过,实是我思虑不足,未能识破嬴政手段之故,怎能怪你?” 赵云又要说话,陈远道:“若是罚来罚去。`岂不费了绛珠姑娘与陛下一番苦功?此时当以圣杯为重才是。”又俱告须佐之男未死之事,赵云自然称是,道:“嬴政那剑气极是厉害,有种端坐诸天。生死予夺之意,不全似人间手段。” 陈远想了想,问道:“击杀须佐之男时,嬴政可是叫了句甚么话?当时剑气太烈,我没听清。” 赵云道:“确有一句话。是‘君夺神权’。” “君夺神权?” 陈远踱步沉思,思量毕,猜测道:“古有受命于天、君权神授之说,皆是由上赐下,从未闻有下强夺之法,此乃逆天之道……莫非是孔明借嬴政祖龙身份推算出来的法子?” “十有**是了,”绛珠捏着那道紫金剑气,灵蛇似的,不住挣扎,却禁不过她指间青光。不得脱出,抬头道:“这剑气中有一丝神性,与嬴政祖龙之气相合,已是半人半神之境了。” 几人一惊,秋心问道:“与姐姐相比如何?” 绛珠道:“我所修非人道,非神道,乃是仙法,体系上不可比,若论实力,我当略占上风。 `” “人道?神道?仙法?” 陈远大奇。正要问,绛珠已摇头道:“陈公子,你想问的,四妹妹已问过了。我没法子回答,你们想要的,只有通过这圣杯之战才能得到。” 陈远一呆,望向秋心,见她点头不语,只好按下心中重重疑惑。转问道:“嬴政既夺了神权,须佐之男实力可有受损?” 绛珠思量许久,道:“若论二人本身,当相去不算太远。” 陈远问道:“若加上九鼎、太阿剑、兵俑与三神器呢?” 绛珠道:“不管须佐之男如何诈死,我当时看的分明,可以断定,八咫镱是彻底坏了,绝无法再用,天丛云剑亦有小损,只八尺琼勾玉无法猜测。至于嬴政,那兵俑无法用于高手相斗,只能用作召唤九鼎之用,九鼎亦可算作神器,而太阿剑还差了点。算上这许多,我应能击败任意一人,但无法击杀。若二人联了手,我只能逃了。” “加上子龙与陛下呢?” 绛珠望了赵云一眼,道:“赵将军可与一人缠斗一百七十合左右,此后便不可敌了;而亚瑟陛下……”她看着亚瑟王,目中隐现怜意,道,“陛下本身实力可算作大宗师巅峰,若算上一剑一鞘,攻防俱备,可挡过两百招。” 亚瑟王忽然道:“如果我与赵联手呢?” 绛珠摇头道:“不成的,此等境界相争,并非简单相加,你们两个于根本上有所欠缺,算上一起,不足二百三十合,还是要败。” 赵云虽脸色胀红,仍道:“是因为我们未能晋升天人么?” 绛珠道:“是的,境界不到,质上有差,便无法胜出,除非……”她欲言又止,秋心追问道:“林姐姐,除非甚么?” “除非有某种限的绝对力量,无视境界,强行碾压过去。”说到此处,绛珠摇了摇头,“但这太难了。” “限绝对力量?” 秋心想了想,问道:“比如甚么?” “比如一件先天之宝,或是某种道则,或是某种造物,”绛珠道:“只是这些要么比神器还要珍贵,要么完全是另一个体系的物事,据我观之,咱们是一概没有的。” 二人互相看了看,全是前所未闻之物,顿生坐井观天之感,又是丧气,又觉奇妙,陈远心中忽然一动,问道:“我曾悟一法……” 一语未了,忽然远处传来阵阵隆隆声响,地动山摇一般,震的桌椅不住剧烈晃动,几人抢出殿来,居高望去,俱是一惊。 此刻天光早明,城外原野一览无遗,不知何时,一支兵俑大军已将整座王城围了起来,严严实实,不漏一点缝隙,像是给这座城套了个又厚又密的圈子,近百丈宽,也不知有多少数目。 殿外远处飞快掠来一人,正是兰斯洛特,神色镇静,近前报道:“陛下,有支军队围了城,那将领请你阵前说话。” 亚瑟王深深吸了口气,命:“集合圆桌骑士团,传梅林魔法塔,随我出阵。” “是!”兰斯洛特迅去了。 陈远遥望片刻,收回目光,道:“陛下,此恐为嬴政之计,请允我们一同出阵。” 亚瑟王凝视着他,道:“好!” 绛珠忽然道:“我暂且隐去,暗中戒备。” 不多时,一行人出了宫,引了数千兵马,东出王城,来得阵前,果见洛丽华、嬴政策马而立,平静道:“赵云,立刻自裁,不然休怪朕屠城。”(未完待续。) ... ------------ 第十八章 愁城 “厉害!” 一众骑士哗然,群情激愤,却也无人轻动,陈远目光一凝,知道洛丽华二人还是攻击到自己软肋了。 ` 他引了亚瑟王为助,本是妙笔,却终被窥出破绽来。 这破绽不是别的,正是王者的责任。 嬴政此语以全城为质,却不对亚瑟王说,那样势必引起骑士团强烈反抗,于最终取胜目的不利,而现下则是直指赵云,逼迫他作出选择,却是要看陈远这主公是否只顾圣杯,不管全城百姓性命? 若如此,亚瑟王绝不会同意,与陈远联盟自然当场告破,虽不至于反目成仇,也决计无法同道为谋了。 且说赵云听了,脸色剧变,犹疑再三,不能自决,只得在心中问道:“主公?” 陈远沉默,嬴政见此,面色不变,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件事实,“朕麾下十万大军,不死不灭,尔等区区数千兵马,且不可自误,白白坏了全城性命。” 这话平平道来,既不厉色,也无高声,威胁却更盛。 亚瑟王紧咬嘴唇,几乎要破出血来,身子微微颤抖,甲叶作响,五指紧紧握着剑柄,心中天人交战,一边是治下子民,一边是骑士荣誉,像两个小人正在打架,鲜血横飞,渐渐的,终于一边占了上风,艰难开口:“陈……” “陛下且慢。`”陈远长长叹了口气,抬手示意,又对嬴政道:“祖龙可暂允我片刻,与亚瑟王说上几句话?” 嬴政挥手:“可。” 二人来到一侧远处,亚瑟王眸光黯淡,几乎溢出晶莹泪珠,唇破滴血,却坚持直视陈远,低声道:“陈,如果是我个人性命,我宁愿死。也不会背弃同伴的。只是……只是,我是他们的王!” “我知道的,陛下,”陈远望了望几无尽头的兵俑大军。对亚瑟王笑了笑,“我也曾身为皇者,明白一位帝王的责任。若换作我是你,也决计不会拿一城性命冒险的。说不定会做的比你更要狠,直接杀了盟友。也未可知。” 亚瑟王讶然:“陈也曾为王?” “是的,所以陛下大不必如此愧疚,”陈远温和笑道:“这是任何一名合格的王者都会做的。嬴政目的不在屠城,只在破坏我们的联盟,陛下只要不再助我,他自然不会作此无用功。不过有一点,请陛下恕我自私了。 `” 亚瑟王眼眶一红:“是甚么?” “呆会回去我们便宣布决裂,只是嬴政为人阴毒,又有丽华在后,见此次威胁有效。绝对会威胁第二次,说不定会在迫使陛下杀了我,那必定是最为关键的时刻,若如此,我必败无疑。”说到此处,陈远微顿了顿,语调更低数分,“我请陛下那时杀了他。” 亚瑟王急道:“可是我杀不了他啊!” “我有一法,应在绛珠所言限之列,当可杀之。”陈远伸出一指,其上一点七色微光闪烁不已,“只要此法极其玄微,非言语可传。需以神意会之,陛下如信得过我,可否取下面具?” 二人此前相谈,因文化不同,许多意象无法说清,多用此剑意传神之术。亚瑟王亦曾问过,颇晓其妙,知道平时谈话尚可,只需以此术笼罩,便可懂得,但要传一些复杂精微之意时,双方不可有甚阻碍,自己这面具是件魔法物品,戴着是万万不成的,迟疑再三,终下定决心,走了几步,让陈远遮住自己,抬起手来,轻声道:“陈,请你不要告诉别人。” 陈远听语气如此认真,虽不大明白,亦郑重道:“好,我答应你,绝不会对这世上第二个人说。” 亚瑟王盯着他,摇摇头,又似乎笑了笑,深深吸气,手指轻轻按了下去,蓝光一闪,面具流水般滑开,缩入颈后,露出一张脸来。 “陛下,你……” 大惊之下,陈远险些心神失守,指尖微光一阵急闪,几乎不曾灭掉,还好他总算镇定过人,立刻平静下来,摇头叹息,低声道:“陛下境界高明,还请不要抗拒。” 言罢一指点中亚瑟王眉心,真意流转,传神入府,尽述五采气法,片刻后收指笑道:“陛下最好尽快领悟,若过了三日,我只好打道回府啦!” 亚瑟王稍一恍惚,回过神来,已有所领悟,心中赞叹,抚过后颈,又戴上面具,仍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湖碧色眼眸,望了望天,露出坚定神色:“这五采气因我而凝,我一定会在三日内学会!” 陈远大笑回阵,对嬴政道:“你赢了,我绝不会再借亚瑟王之力。” 嬴政道:“朕信不过你,让亚瑟来说。” 洛丽华笑吟吟的,也不说话,陈远也不以为意,飞身上马,扬鞭回城:“子龙,咱们走!” 二人回去见了秋心绛珠,大致言明,稍事收拾,离了王宫,隐去身形,随意找了一家,施术惑了主人,安顿下来,陈远又一一细说,末了问:“林姑娘,依你来看,亚瑟王御使五采神气,能否杀了嬴政?” 绛珠称奇不已,推敲良久,摇头道:“我不确定。” “这还算不上限力量么?”陈远有些失望。 绛珠道:“算,又不算,只因这地方人太少啦!” 陈远默然,一直静听的秋心忽然问道:“林姐姐,那圣杯当真能实现一切愿望?” “我也不大清楚,因所我所知,圣杯争神战中还不曾有人胜出过,”绛珠轻轻按上她的小手,安慰道:“别怕,若是胜了,必得一门神阶心法,内中别有奥秘,恢复陈远寿命绝非难事。” 秋心勉强笑了笑,反过来握住,“我干嘛要怕,有姐姐在,我们还算是最强的一组,希望还是最大的……” 这笑容勉强之极,并非怕输,只恐不能胜! 不胜则死。 绛珠心中叹息,默默拥住她,抚过青丝垂瀑,聆听彼此心跳,一时屋中静了下来,只壁炉中木柴噼啪轻响,燃起暗红火光,映出一片昏昏微明,驱散深秋彻骨寒气,带来一丝温暖,照在陈远满头如霜白上,却又是几分凄凉景色。 他坐在那儿,闭着眼,一动不动,只胸膛安静起伏,像是睡着了。(未完待续。) ... ------------ 第十九章 时至 秋夜冷月残星。 枯草寒虫哀鸣。 幽露凝霜剑影。 恰似浮萍, 无根花逐波倾。 三日前大战痕迹清晰可见,陈远站在湖边,遥望那夜连玉二人乘马踏水而去的方向,摇头道:“哪儿都找不到,果然是被杀了。” 秋心仰首望天,默默算过时刻,低声道:“只有不到一个时辰了。” “莫急,静下心来。”陈远笑了笑,握住她冰凉小手,凝视她清澈双眸,“一定会有事情发生的,那就是机会。” 湖中波浪起伏,哗哗地冲涮着沙滩,对世间悲欢毫不关心,秋心咬着唇,轻轻踢着石子,道:“干系到你的性命,我没法子。” 陈远叹了口气,牵着她,凌波缓行,踏湖漫步,不多时到了湖心处,放眼四顾,一片昏昏茫茫,别处皆不见,唯有天上群星悄悄闪烁,水中倒影不住摇曳,只闻涛声微微,却在水天尽皆蒙昧中,显得更加安静了。 一瞬间,红尘远去,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个,还有这片美景。 身边是爱的人,眼前是美的景,似乎只一刹那,又仿如永恒,秋心奇异地安静了下来。 侧耳倾听,是两颗一齐跳动的心,抬眼细看,是一张温暖柔和的脸。 此情此景,她忽然想起了一招剑法。 不是风花观雪月,不是山水梦神人,不是吹雪。不是孤独,不是慑魂,不是太极。不是覆雨,不是十日 不是任何一门她学过的上乘剑法。 只是一招华山寻常剑招式。 花开见我。 何谓我 秋心低下头,便看见了她。 湖中的少女,美丽的少女,似乎在对她招手,微笑。 从未见过的我,从未见过的美。 原来我一直寻找的。只是我而已。 她缓缓沉了下去,沉入湖中。 她缓缓浮了上来,浮出水面。 沉浮之间。真我已见。 “云儿更进一步,可喜可贺。”陈远微笑着,满心欢喜,替她欢喜。 似是感到了他那纯粹喜悦。秋心摇摇头。道:“还是没用的。” 一语未了,东方远处忽然划过一道惊天长虹,色作金黄,灿烂之极,似亡者悲歌,又如英雄礼赞,恢宏浩瀚,几乎不曾将夜空击破。高高悬挂,须臾方散去。 “亚瑟王动手了。林姐姐” 绛珠应声而出,挥手带起二人,飞天而起,破空掠去,一边问:“怎样” “在王宫前,亚瑟王一剑重创了嬴政,须佐之男现身突袭,子龙已和他斗上了”陈远叫问道:“圣杯最后会出现在哪儿” “最后英灵死亡之处。” 绛珠回着,全力施为之下,不多时便到了王宫前,远远望见子龙正和须佐之男战成一团,一道枪芒,如梨花盛开,一道剑光,似大雪纷飞,尽是纯白之色,若非一边大些,一边小些,几乎分不出来,旁边亚瑟王双手拄着剑,垂首跪在地上,兰斯洛特持刃牢牢护住,不远处嬴政形状颇惨,鲜血流了一地,正被扶着挣扎起来,十二金人环卫,洛丽华站在一侧,按剑静立,似在防备着甚么。 “自己小心” 绛珠将二人抛出,登时更快数分,指间燃起一团青光,转瞬已至,流星般凌空击下,灵动缥缈,直如仙子临尘,招招如愁,概莫能躲,片刻便将须佐之男压制了下来。 二人携手飘然降下,落在亚瑟王不远处,却没有接近,亦是齐齐按剑防备。 防备大宗师楚音。 忽然洛丽华身子一震,盯住秋心,神色奇异,似乎惊讶极了,又扫过陈远,却是恍然,瞧过场中战团,眸中光芒闪动,似是火光。 “不妙” 陈远这才发现,秋心现在正是原本容貌,并非那清秀少女形容,却是方才沉悟,又来得急了,竟没来得及换过去。 场中三人激斗不休,一点青光流转,几乎成了一团水球,晶莹剔透,任森白剑气不住切割,无甚大损,只一点点蔓延过去,却似乎来不及了。 三十日毕,时辰将至。 “子龙回来,先将嬴政除了”陈远心中命道。 “末将领命”赵云使个解数,闪过剑气,脱身而出,召马横枪,直冲嬴政杀去。 不料当一声响,平空落下一座鼎来,生生挡在面前,却是嬴政业已站了起来,摇摇晃晃,握剑挥鼎,虽口中喷血不止,仍连连施为,布下九座大鼎,将他与洛丽华围在中间,气象森然,浑厚无疆,子龙一时竟冲不进去。 “时间好像不够了呢,父皇” 蓦然一阵柔音传进耳中,陈远一震,抬首望去,洛丽华正在鼎阵中朝自己吐舌微笑,还招了招手,继续道:“我道亚瑟王怎突然用出了五采神阵,原是王兄在此。哼七姊封印了我关于云姊记忆也就罢了,却将你的也一并封了些,害的我好苦” 陈远心中念头急转,传音问道:“小丽华,你待怎样” “父皇于天下有大功,现下全望神阶心法续命,我也不愿看到王兄十年后横死,眼下这般拖着,时间一到,谁也得不到,可我也很想瞧一瞧原本的神阶心法是甚么样子,不如咱们一起杀了须佐之男,你我共分” “不要卖乖,老实说你想干甚么罢” “嘻嘻,果然唬不了你呢”洛丽华忽然左右一阵绕行,站在鼎阵边缘,微笑道:“请王兄上前,我要暗算你一下,不会致命,不管中与不中,都助你杀了须佐之男。” “好”陈远当即立断,与秋心说了几句,走上前去,同时心中暗道:“子龙,随时准备单骑救我。” 洛丽华歪着脑袋,瞧着陈远近前三丈,微微一笑,只拍了拍手,说道:“好啦” 陈远却甚么也没瞧见,一阵茫然,回神时只见洛丽华挥了挥手,手背上一道法印燃起,红光飞出,嬴政虽满脸怒色,仍将太阿剑举起,九鼎登时炸裂成一道道玄黄气流,飞快化入剑中,疾挥而下,只一点光飞驰而出,转瞬已近。 红光汇集于身,绛珠早知,弹指间青光粉碎,二色相融,如一朵朵凄艳落花,围着须佐之男上下翻飞,缤纷似蝶,困了个结实。 “凡人的智慧” 须佐之男亦是周身腾起红光,冷笑一声,运力一劈,掌中天丛云剑寸寸消失,白光瞬间大盛,如电飞出,一击将层层花蝶撞破了大洞,纵身跃出,弹丸般连连跳动,不见了。 冥冥中第一声大响,却是时辰已至。未完待续。 ------------ 第二十章 得法 “林姐姐”秋心方呼出口,洛丽华已冷冷燃了最后一道真言法印: “嬴政,立刻自裁” 红光瞬息而至,嬴政双眼充血,目眦欲裂,几乎要爆炸开来,却根本无法反抗,转手一抹,横剑自刎,化光而去了。 洛丽华招手冲他们笑了笑,亦不见了。 嗡 第二声响,天空极高处洒下来一道白光,一团金光缓缓降了下来,直到离地三尺,漂浮着,旋转着,顷刻光芒散去,露出一只杯子来,纯如赤金,线条柔和,泛着微光,完美无暇。 几乎所有人看到它后,心中都泛起同一个念头: 神圣。 不可侵犯的神圣。 远处传来一阵喧哗,随之气息震荡,不住起伏,陈远望过去,是教廷人马想要冲过来,却被梅林带了一众骑士拦住,已交上了手。 “蜜青果。” 绛珠象法凝出递过,秋心托着抬手送入他口中,关切问道:“有没有甚么异常” “暂且没有。”陈远皱了下眉头,又舒展开来,拉着秋心左手,一起按向圣杯。 秋心急忙要挣开,讶道:“洛洛,你” “我得了神阶心法,必可超脱而去,你呢”陈远按住她手,看着她,“我怎么可能弃你不顾,一人飞升” 秋心定定瞧着他,忽露笑颜,不再抗拒,一齐按了上去。 一阵奇异金光闪过。二人已置身于一处空旷到不可思议的大殿里,别无一物,只面前耸立着一道高大玉璧。光滑温润,如镜子般照出二人身形来,显出一行行字迹: 圣杯争神之战胜者已出,陈远、云秋心,因并非一人,若同授神阶心法,将引发不可测后果。可愿接受 “甚么不可测后果” 陈远大声问道,他真的很想知道这代表白玉京的玉璧究竟会不会回答,若是回应了。那还真是与这神秘所在的第一次相对交流,便可据此作出一些猜测了。 微光流转,玉璧沉默不语。 二人看了看,这次由秋心问道:“甚么不可测后果” 嗡 秋心问出后。玉璧忽然发出一阵轻微响动。尔后放出点点明光,如龙蛇般凝出字来: 二人同授,玄机散半,大干天数,当渡劫难。 白玉京将发出全境通缉,若能于一世中击杀或擒拿汝二人,可夺取心法。 陈远看看玉璧,再看看秋心。忍不住摸了摸耳朵,叹息道:“云儿。你当真十分特殊。” 他倒不是惊于玉璧上的字,而是他问话时毫无反应,她问时却爽快回答,且用上了“汝二人”这种几乎可以算作对话的用词,从未见过,加上秋心独一无二的先天元君之体,思及绛珠“先天之宝”之语,无论怎么看,都非同一般。 秋心也是一阵诧异,随即按下此事,又问道:“玄机是甚么散半后可以恢复洛洛寿命么” 玉璧当真又显字道: 玄机乃超脱之种,妙用无穷,半分后只可活人生机,全命完性,余效多散逸。 “余效是甚么”秋心问的很快。 这次玉璧却没动静,不再回答了。 “三个问题么” 秋心想了想,沉吟着,“看来白玉京也依三三之理,洛洛,你怎么看” 陈远干脆道:“我只看出白玉京多半是个人造之物,背后或有一个或多个神通广大的人物,说不定就是哪些天尊神佛。” “且不管那么远,”秋心摇摇头,“你和许多大宗师打过交道,依你来猜,这通缉令会引多少人出手” 陈远道:“这倒不怕,你已晋升了宗师,我也随时可以突破,以你我实力,算上神阶心法、花雾,可战可藏,出去后立刻远走海外,谁能寻到待咱们全部成就大宗师,便更不用怕了。” 秋心亦默默计算,点了点头,二人同时道: “我愿意。” “我愿意。” 话方了,玉璧便大放光明,散尽后,已多了一篇奇妙文字: 逍遥游 夫鲲鹏者,神鸟也,抟扶摇羊角而上,水击三千里,绝云气,负青天,垂翼振北而图南,世因吾书,皆谓之逍遥,此已入歧途矣。余深切切,故传此真文,述道传 玉璧此次所现文字更与前番不同,散淡飘逸,恍如不系之舟,且内里更有一种玄妙,二人一路通读下去,如痴如醉,似闻圣真讲道,冥冥漠漠,无悲无喜,又如百情从生,滋味难言,待醒来后,两双眸子中俱是神光乍现,又渐渐隐去,和光同尘,与道同真了。 刹那间光辉四散,回过神来后,二人仍是站在圣杯前,两只手按在上面,似乎方才只是幻觉,只稍一回想,神府中便浮现出那门神阶心法来,明澈无误,相视一笑,秋心欢喜不已,伸手抚过他头发,几乎雀跃道: “洛洛,你头发全变黑啦” “是么”陈远扯过一瞧,果然不错,凝神默感,只觉神完气足,命性丝毫无损,不禁长长出了口气。 绛珠守候在一旁,瞧过二人神气,亦喜道:“四妹妹得了神书,此后只需苦修,超脱有望,吾等姊妹当可真身相会,实是一件大喜事。” “承林姐姐吉言啦”秋心笑道,又问:“姐姐知道这圣杯怎样许愿么” “我来瞧瞧” “你们快些,下面还在打呢”陈远说了一声,望过亚瑟王一眼,先来到赵云面前,诚挚道:“子龙,多谢你了。” 赵云苦笑摇头:“云几乎不曾出力,实不敢承主公之谢” 一语未了,忽然整个人变得虚幻起来,随后化光不见,陈远急回头看时,绛珠亦在一团青光中虚化不见,只有秋心呆呆站在原处,那圣杯泛着金光,不住飞高,飞高,渐渐墨水般化开,成了一个黑漆漆的大洞,旋转着,内里深不见底,边缘幽光森森,和那日殿中那团黑色旋涡极像,望之如魔,忽然一阵颤抖,流出一股股黑水,瀑布般倾泻而下。 陈远大惊,飞身扑上一推,哪知秋心却似被定在那儿一般,纹丝不动,再急发力时,黑水已当空浇下,淋了两人满头满脸,触动手上真言后,暗光荡漾,裹着二人消失了 秋心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却见已是回到了现世湖边小屋中,正是二人进入白玉京前的位置,忙问道:“洛洛,你怎样了” 陈远怔怔望着她,忽然开口问道: “你是谁”未完待续。 ------------ 第二十一章 万古长夜 秋心耸然倒吸一口凉气,头皮瞬间发麻,死死盯住他,缓缓道:“我是云秋心,你是陈远,有印象么” 陈远一怔,有些好笑,伸手摸上她额头,道:“云儿莫不是病了,如何这样说” 这番话陈远说来,毫无神色波动,似乎方才那句“你是谁“绝非出自己口。 感受着他温暖手心,秋心只觉冥冥中袭来一阵大恐怖,垂下眼帘,深深呼了口气,平静下来,举袖牵下修长手掌,凝视着他一双眼睛,一丝一毫细微变化也不肯放过,一字一句道:“你方才问,我是谁。” “甚么” 陈远霍然变色,脑海念头如电疾转,忽然想起一事,急问:“那时丽华说要暗算我,你看见了甚么” “我看见她笑了笑,拍了拍手,然后直接命嬴政进攻了,你呢”秋心说着,心中发沉,默默渡了一道真气过去,在陈远体内流转数个周天,感受到一种融洽气息,水乳交融,正是二人同服群玉之泪,神气一体之象。 陈远并未抗拒,只是脸色很难看,缓缓道:“我没看到她笑,也也没看到她拍手。” 二人对视,脑海中齐齐电光一闪,脱口而出: “万古长夜” 秋心眼前一黑,十指不觉用力,骨节几乎发白,身子发软,如同置身于狂暴大海的雨夜中,怒浪啸天,当头盖来,唯有死死捏住陈远双手,方不致于倒下去,心中只一个念头翻来滚去,反复呼啸: “她怎么能这样狠” 万古长夜。天地人三神品中,人之神品“百世芬芳”伴生奇毒,名从何来 天不生孔丘,万古如长夜。 长夜昏昧,毫无光明。 于一人而言,最重要的光明是甚么 记忆与智慧。 “不要慌。”陈远脸色发白,近乎透明,握住秋心,“我现在只是会时常遗忘,尚不妨事据宫中秘册所载,史上唯一中此毒的王莽,九日后方丧失全部记忆,又九日神智不清,又九日行如婴儿。我服了蜜青果。又得传逍遥游,当能多撑些日子,先出海再” 一语未了,他忽然停住,眼珠木轮似的一滞,尔后触电似的放开手,倒退几步,拱手歉意道:“姑娘。方才不知何故,但确是在下孟浪了。敢问姑娘芳名。此间又是何地若能告知,实是感激不尽。” 秋心擦了擦眼睛,瞧着他,轻声说道:“我是云秋心,你是陈远,我是你的妻子。” 陈远一怔。忽然大笑:“得闻云儿此语,平生足矣” 秋心眼眶泛红,上前牵住了,道:“咱们从哪个方向出海” “东下入海,乘舟北上如何” “好。先待我入白玉京一观。” 秋心匆匆出神入观,湖心亭碑上空无一字,瞧不见通缉令的影子,随即出来说了,分拆了花雾,二人幻过容貌,携手出了小屋,正是个晴朗秋夜,满天繁星,明明灭灭,银河如带,横贯中天,良辰美景,却非赏时,方要起身,忽见南边不远处高速掠来三道身影,片息已至,当先一人银铃般笑道:“星夜当前,陈世子将欲何往” 二人先一惊,后立刻认出,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葛蓝苗、时绮、叶红霜,稍稍松了口气,陈远也不掩饰,只问道:“你要拦我” 葛蓝苗见了二人容貌,满是惊奇,上下打量着,拍手笑道:“虽听丽陛下提起世子有一件幻神兵,神奇之极,可令人随意变幻形容,我总是不大信,现在见了,实在是不可思议。这位姑娘是谁,莫不是世子的红颜知己陛下命我请陈兄二位往皇宫一行,不要让我为难哦” 陈远听了,目光闪动,问道:“她甚么时候下的令” 葛蓝苗笑道:“早在七公主飞升之前,陛下便命我们三个守在湖南,只待一结束,就请你们入宫。我可是等了三天呢” “青姊飞升之前么,”陈远思索着,“那时洛丽华记忆尚在,知晓我和云儿身份关系,倒也说的通只是,她那时便已预料到现下情形不大可能,多半只是以防万一看葛蓝苗神色,不似知道白玉京通缉令的样子,莫非还未下来还是她不今夜曾入不管怎样,洛丽华已在路上” 因不知何时又要失忆,时间紧迫,立刻又问:“入宫为何” “这我倒不知道。”葛蓝苗睁大眼睛,“陈兄莫非不愿么” “哪来这许多话” 旁边时绮冷冷道:“莫非你敢抗旨” 陈远神色一滞,又转迷茫,秋心已次早有准备,轻甩开手,突进拔剑,红尘危楼迷梦罡气奔涌而出,如美人海棠春睡,落英缤纷,似真似幻,不可方物,瞬息间将三人尽数笼罩在内。 “你” 三人一惊,尤其是葛蓝苗,瞧见这熟悉罡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出拳稍微迟了数分,忽见漫天红光一敛,随后身子一紧,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秋心收了剑,奔回来轻声问道:“洛洛” 陈远已回过神来,长叹一声,握了她手,二人展开身法,点尘不扬,片刻间远去了 “呃” 一声呻吟,葛蓝苗悠悠醒来,瞧见洛丽华正站在一旁,周围还有数人,黎星刻、公孙大娘、赤尊信,甚至皇太后武曌、白衣婠婠亦在,身后一人,却是无情,收掌道:“她留手了,蓝蓝并无大碍。” 葛蓝苗跳起来,转首一看,时绮与叶红霜尚昏迷着,公孙大娘与婠婠正在渡气,当即问道:“她们怎样” “要比你重一些。” 无情淡淡说着,对洛丽华道:“她破了阴阳,成就宗师,剑法已返璞归真,大宗师以下无人可敌。” 洛丽华神色微变,负手道:“各位怎么看” 黎星刻皱眉道:“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了” “瞧不出来。” 无情语气淡漠,“有一件神兵绝了气息,追寻不得。” “哈哈,那还是要靠人多,可传榜州府郡县,命天心盟并各地衙门兵马留意可疑人物,若有发现,即刻上报。”赤尊信大笑着,一双眼中冷意森森,甚是骇人。 “那就这样罢”洛丽华摆了摆手,“各位可依计行事了。” 不多时诸人散尽,只留下黎星刻与公孙大娘,洛丽华仰首长望星空,淡淡道:“大娘,烦你去一遭神水宫,带两个弟子过来,一个叫曲水闻,一个叫云淡霜。”未完待续。 ------------ 第二十二章 闻风而动 公孙大娘应声去了,葛蓝苗心中早憋了许多问题,连珠般问道:“陛下,成王世子到底是哪个,陈远还是那女子她又是谁,为甚么要召他们进宫,还带了这许多大宗师前来赤帮主所言又是怎么回事” 洛丽华先对黎星刻传音说了几句,黎星刻一言不发,点了点头,携着碎星刃,展开身法,迅速东去了。小說, “蓝蓝,”洛丽华瞥过冷漠的无情,道:“你先进白玉京看一下。” 葛蓝苗凝神出定,入内一瞧,但见战碑上写着: 今有陈远、云秋心,共分神心,大违天数。若有于一世中同时击杀或擒拿二人者,可来领取神阶心法逍遥游。 “云秋心”这名字一入眼,又忆起所见幻容神兵,葛蓝苗一阵恍惚,颇有不可置信之感,出来问道:“云秋心才是我见的那位世子她与陈远是甚么关系” 洛丽华道:“她本是前礼部尚书云铮之长女,为陈远至爱,因某个缘由幻容成他的模样,假扮成王世子,便是和你熟识的那位。我因被七姊封印了记忆,神战结束前才想起来,却已晚了。” 葛蓝苗沉默良久,方问:“你凭算将他们怎么办” “蓝蓝,只一句,”洛丽华看着她,平静道:“我一定要得到逍遥游。” 星河如带,横穿天中,不辨南北,夜风徐徐,游荡寒林,由西而东,葛蓝苗点点头。又摇摇头。叹息着。“她武功那样高,我是没甚么用啦” 洛丽华瞧了她好一会,方道:“也好,你先回京师,辅佐诸葛先生管着些事,白玉通缉一出,这会子人心正纷乱,好生替朕理清了。”一面说。一面抛过一枚纯赤金牌,命:“若有不法,可便宜行事。” “臣,遵旨。” 葛蓝苗垂着首,双手捧过,低低承旨,尾音不绝,长长飘入风中,不知散向何方,而她整个人。也随着风南去了。 只剩下二人,也不知过了几时。无情冷冷道:“你不该对他用万古长夜的。” “哦” 无情盯着她,道:“你为甚么不敢对蓝蓝说,陈远就是洛华帝” 洛丽华挑了挑眉毛,微不可察,道:“因为没必要。” 无情摇摇着,叹息道:“青绫给了你长夜药,不是让你用来害陈远的,这会毁了他的。” “七姊既给了我,就不会管我用在哪儿。”洛丽华平静说道:“而且,无情你不奇怪么,为甚么长夜药会对他有效果为天心震怒与群星陨落所害者零星见诸史料,总各有二三人,唯独万古长夜,只王莽一人,何以今儿又有陈远” 无情沉默一会儿,道:“他们都是得国不正之人” 王莽篡汉得国,立新朝,实新政,速死。 陈远情形更为诡秘,直接替代了原本皇帝,号令天下。 “不大像。” 洛华丽走了几步,道:“七姊飞升前为陈远斩断了作皇帝时的众生因果,他如何得国不正,亦已是过去,绝计影响不到。更何况,胡亥、曹丕、司马炎、孙吴,哪个不歪,也没见中过。” “或是当时没有这毒呢” 洛丽华摇头道:“绝计不是。天心莲华升于浮云之巅,群玉之泪藏于大块之中,此皆有记,百世芬芳却不见言明,你可知它产自哪儿” 无情道:“一天,一地,一人” 洛丽华道:“它产于和氏璧中,我自青梅境中带出这枚玉玺,给七姊看了,她出手采药,却因这玺本非现世之宝,只得了万古长夜。若是真品,只需大宗师出手,便可得药,如何会没有须知那几人在时,玉玺也在的。” 无情道:“所以” 洛丽华道:“所以王莽与陈远一定有某种共通之处。” 无情冷冷道:“这和你下毒有甚么关系” “没关系,只是我试了试,成功了。”洛丽华霍然转身,眼睛闪闪发亮,更甚天上群星,“无论如何,我要逍遥游。” “神阶心法,逍遥游” 此夜,不拘中原大地,塞外南北,正邪外魔,甚么来路,何方高手,尽被白玉京通缉令搅动了心思。以往白玉京争神之战隐秘之极,只在各大门大派中流传,江湖中只隐隐有种种离奇传闻,从未证实过。今次一现真身,各路豪杰纷纷骚动起来,四处打探,期望分上一杯羹,然而,没多少人有所进展。 只因对江湖中各路好汉而言,二人名声实在算不上响亮,陈远还好些,因青梅境前成王世子遇刺一案,引动了许多目光,有些名声,而云秋心之名,当真是无人知晓,像是直接从石中跳出来一般。又兼二人行踪一向低调,好汉们没头苍蝇似的一通乱忙,只毫无头绪。 然有一个庞然大物,几乎纠结了整个中原江湖四成的势力,虽成立未久,却早盘根错节,各施神通,消息联通之下,没多久便查明了陈远华山弟子身份,一路顺藤摸瓜,线索不知为何,竟从未断过,直找到了二人隐居湖边,又寻迹东进,追了下去。 “真是世事难料哪我一力建立起的天心盟,竟成了搜捕咱们的主力” 陈远搜魂完毕,转身便走,任背后大汉摔在地上,出了角落,与秋心上了小舟,装作打鱼样子,慢慢划着出了海,离开了这座充满了疯狂江湖人的渔镇,直到看不见别的船只时,才一齐发力,催动小舟劈波斩浪,一路向北。 沿途所见,唯一比人多的,只有海水了,二人不敢太过偏离海岸线,只在若即若离之间,不住北进,陈远景况时好时坏,常常忽然迷茫,诸事皆忘,只一句话奇异非常,渐渐在脑海中鲜明起来,始终不去,甚至在失忆之时。 “云儿,你还记不记得青姊和咱们说的最后一句话” 海风自耳边呼啸而过,陈远坐在船尾,忽然又一阵失忆过后,神色回转,遥望无边的蔚蓝色大海,开口问道。 秋心掩去忧愁,想了想,道:“道法自然,唯心超之。前路漫漫,望君珍重,怎么啦” “道法自然,唯心超之这八个字,方才”陈远沉思着,考虑着,道:“很奇怪,别事全然不记得了,它们忽然跳了出来” 一语未了,二人齐齐南望,但见远处水面上,一道黑影狂奔突进,使的竟是乘风蹈海的无上轻功,真个如迅雷疾电一般,片刻已近,低啸一声,魔音尖刺似的贯入耳中: “无知小辈,留下心法罢”未完待续。 ------------ 第二十三章 退敌试法 “玉罗刹,西方大光明境罗刹魔教之主,擅剑拳掌指爪,结血河之象。” 陈远早认出来人,低声说道,起身按剑,垂下首来,凝神以待。 秋心应了声,足下发力,将小舟横转过来,侧面对敌,二人一站船头,一站船尾,气息融成一体,蓄而不发。 “哼” 见两个小辈竟还要抵抗,笼在黑袍中的玉罗刹冷哼一声,已近舟前,一掌平平推出,既不弄风,亦未起浪,了无威势,只跃出一道血河,深红幽暗,白骨飘流,咆哮而来。 陈远霍然抬头,神态萧索,自生一种悲壮之气,掌中青剑挥出,七色微芒闪烁,凝成一道纯白毫光,几似白虹,连半分变化也无,直斩血河,恍如贯日一破。 “布衣一怒,伏尸二人,血流五步” 与之同时,秋心曼吟低啸,沉愤凄厉,红尘纤陌应机而发,红光激荡,仿一美人,纤喉高歌,渐细渐隐,直至九转凌云之高,又轰然下击,恰似天外彗星,遥袭明月。 二人气息一体,心意圆融,一道白虹,一道慧尾,几如一式,齐齐没入血河之中。 嗡 血河顿时激扬,殷浪狂潮,白骨粉碎,一阵剧烈颤抖后,凭空蒸发掉了,只剩一个黑袍客立在海面上,随波沉浮,目中精芒四射,盯着二人,也不动手,颇有几分惊疑不定。 玉罗刹方才话虽狂,手中却毫无留力,已使出了大宗师独步天下的清浊物象,本拟一招之下,必可将这两个小辈轰杀至渣,抢在所有人前头。独获神阶心法,焉能料到二人竟一击破了血河之象 陈远弹剑作龙吟,激越清扬,微笑道:“玉教主叫人好生意外,竟头一个赶到。虽不知阁下是怎样追了上来,但想来决非你一人。若是此时执意一竟全功,多半可击杀我二人,只是也很有可能白白替别人作了嫁衣。此刻风云聚会,群英毕至,形势复杂之极,教主现下已占了先机,未若谋定而行,觑定破绽,为后发渔翁。想来更易得手,还请三思。” 玉罗刹听了,沉默不语,双手笼在袖内,垂在身侧,不住起伏,屈指连弹,细微之极。全对二人破绽而发,陈远微笑不动。只秋心掌中长剑随之变化,悠然如意,分毫不差,将他千般变化尽数毁去,不见一分迟滞,剑法高明之至。绝不在他之下。 二人一静立,一流剑,动静之间,一者徐清徐清,一者徐动徐浊。气机融融洽洽,明明是两个人,却似一人一般,一派冥冥漠漠中,竟隐隐有了几分大宗师气象。 玉罗刹试探半晌,也没能破去秋心剑意,心中杀机更盛,一片冰冷,却毫无动作,既不离去,也不动手,只瞧着二人。 “玉教主,下次见了。“陈远哈哈一笑,运气发力,小舟登时滑开,利箭般西驶而去。 小舟一动,二人合击之势便起了变化,玉罗刹几次想要动手,秋心倏然后退,陈远一步踏前,气机交错又合,竟一直在平衡交融之中,半分也没给出机会。 不多时,玉罗刹已成了一个小小黑点,却始终没能甩脱,二人收剑坐下,真气交通,心意往来,元神互传,交流当真快极: “奇怪,咱们明明已用花雾遮了气息,一丝线索也没留下,为何有人这样快就追了上来,还偏偏是玉罗刹这个魔教教主,而不是天心盟与皇宫高手” “要么此人追踪之术高明之极,要么是有人告诉了他,以他方才反应来看,显有顾虑,当是后者居多。” “七成是洛丽华,不知她是凭追踪术,还是在我身上留下了甚么物事” 秋心沉默了刹那。 “以咱们此时境界,甚么香气铒料能躲过,况还有花雾遮掩” “有的万古长夜。” “这是最坏的情况了”秋心长长呼了口气,似要一吐胸中块垒,摇头道:“不可大意,试过才知。对了,你说道法自然,唯心超之这八个字一直出现可还有甚么” 陈远道:“还一篇逍遥游,再无别的了。似乎青姊在说句话时,用上了某种天人妙法,深刻在了最本真之处。” 秋心冥神内感良久,片无反应,道:“不成,我没有。看来只传了你。” “未必,或许她早料到了万古长夜,咱们两个谁中了这毒,才会发现。我下次失忆时,你对我说下试” 话未了,陈远神色已转迷茫,四顾一周,全是海水,一惊之下,真气勃发,长身按剑,低喝道:“姑娘何人,在下为何会在此处” 秋心盯着他,缓缓道:“道法自然,唯心超之。这句话你可还记得” 陈远一呆,本能觉得这少女极为亲近,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摇头道:“你是谁怎会知道这” 说到一半,他神情复转清明,欢喜道:“果然有用,你一说,我便觉亲近。” “当真”秋心亦为之振奋不已,总算是个难得的好消息,欢喜一阵,复又平静下来,心中默算:“这次洛洛失忆约有九息,更长了三息” 一路西行,渐近海岸,弃舟登陆,沿道入城,二人鱼儿般随入熙攘人流中,闪入一宅,幻容易服,匆匆用了些食物,补过干粮,施术惑过一人,着他上街雇了马车,望西北而去,果将玉罗刹甩掉,次日又至一小郭,暗中看遍全县,只作寻常夫妻,隐入人家,一面同修逍遥游,一面默默观察。 第三日,城中骤然多了好些江湖人士,将城中大小客栈搜了个遍,闹的鸡飞狗跳,一无所得。 第四日,县令发榜:有江洋大盗藏匿本城,为本县父老计,穷搜各户。于是捕快在前,好汉在后,挨家挨户破门寻遍,二人情知又被定位,大宗师随时可至,于是换过一身寻常衣服,混入商队,险险离城而走,转道东南,疾行山水,不二日到了燕京,复藏人家,决意于此地确定,究竟是追踪之术,还是万古长夜,再定行止。 果然数日之间,燕京城便塞满了各路形色英豪,三五成群,日夜奔走,瞧见哪个可疑,便一拥而上,刀剑相向,无时有休,整座城池像是要沸腾起来一般。 第四日,天心盟主寇仲,三公子等一众名侠,万梅山庄西门吹雪并东方不败,丐帮萧峰、郭靖前后二十多位大宗师赶至。 第五日,当朝天子,第一位女帝,洛丽华驾临。未完待续。 ------------ 第二十四章 一路向北 女帝拥军而来,戒严四门,搜捕全城,更集合多位大宗师联手施术,玄妙通微,定位满城先天以上人物,又一一探明身份,一时间天人感应,肃杀之气大盛,生生摧落深秋,几乎迫进了寒冬。 北风瑟瑟,枫叶如火,凋零枝头,像一只只红蝶在轻盈飞舞后,终于沉重地坠落在泥土里,陈远又一次自深沉而冰冷的黑海底部浮上来,怔然许久,方忆起现下情形。 明明是昨天才发生的事,却像是十多年前的悠远过往,鲜明褪去,如同一幅被潮气浸透的山水画,笔墨晕染开来,湿糊糊一大片,朦朦胧胧,看不分明,只能勉强辨出个大概来。 陈远坐在树下,坐在秋心身边,坐在石凳上,石桌前。 青灰色的石桌,光滑而冰凉,摆着早已冷掉的香茶,零散堆着几片枫叶,陈远拈起一叶,旋转着,端详着它美丽而透明的脉络,放在鼻下嗅了嗅,上面似还残存着几分对生的眷恋,低低道:“可以确定,是万古长夜了,洛丽华有法子凭它追踪到我,只差准确定位。只要我还在,追击就不会停止。” 秋心不说话,只伸出手来,秀秀气气,泛着玉脂般的光泽,比深秋更美,握住他手掌,柔软而温暖,陈远抬起头来,笑了笑,道:“那三剑练的如何了” “我会了。” “不坏,不坏,当真不坏。”陈远笑道:“我推演了许久,想来想去,后两剑到了宗师境界才能练成,却自忖也要个把月,不想云儿不到十日便成了。” 秋心摇摇头,道:“你若非中了这毒。用不着十日。” 陈远沉默一会,叹息道:“我要不行了那个极北冰原大岛部落的所在,你可记住了” “嗯,我记住了。青梅境中我远游八荒,曾到过极北之处,一定能找到的。” 陈远忽然问道:“争神战最后。云儿可曾许了愿” 秋心默然片刻,道:“我愿咱们两个都能飞升。” “哈哈”陈远笑道:“以后可要辛苦云儿了。这是我最后一段记忆,你且收好。”说着,抬起手来,指尖一点七色微闪,轻轻点中秋心眉心,传神而入,片刻方回,问:“如何” 秋心冥目许久。平平伸出右手,红光升腾,俄而凝成一球,径逾三寸,在她手上漂浮着,徐徐旋转着,内里森罗万象,场景变幻不休。时有幼儿扭打,时有奇峰突出。时有小林镜湖,时有雪中练剑,时有少年对战 “洛洛的全部记忆已在这里面了。”秋心低低说着,反掌将红球按入自己光洁额头,瞧着他,“只要我还活着。就永远都在。” 陈远笑笑,抱着她,垂下首,在她冰凉而柔软的唇上吻了吻,又甜蜜。又苦涩,良久方分开,附耳轻语一句:“云儿,你” 言罢,神情又要转迷茫,却早在那之前,双目一闭,沉沉睡去了。 秋心身子颤抖着,许久许久,睁开眼来,擦了擦眼睛,取下二人玉簪,双掌一合,花色雾光闪过,合成一体,正是幻神兵花雾,其上词曰: 花非花,雾非雾, 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几多时, 去似朝云无觅处。 凝视片刻,秋心气凝二指,缓缓抚过,又作两支青玉簪,插回发间,叫来此间主人,问:“西园可准备妥了”听答是,又命:“汝弟重病垂死,须至城西化生寺祈愿,速备车马。” 主人唯唯称是,急传马车,并一队丫鬟仆人陪从,秋心抱了陈远,登车向西,至城门处,行人众多,官兵罗列,逐一检查,到这厢时,管家上前哈腰说了,几人掀起垂帘,但见里面躺了个年轻公子,脸色深青,双目紧闭,气若游丝,一女子正伏着低泣,听见响声,抬起头来,也只寻常,连叫晦气,放下垂帘,挥手放行。 此刻城楼上二人并肩而立,全是女子,一彩衣如云,乃是公孙大娘,一红衣似火,正是东方不败,尽皆姿容高华,艳光盈盈,凝神细感出城诸人,扫过马车,气息平平,毫无所觉,公孙大娘忽道:“西门夫人,依你看来,能捉住他们么” 东方不败掩唇笑道:“大娘何有此问,咱们这许多大宗师难不成是摆设么” 公孙大娘道:“人虽多,心法却只一份。” 东方不败道:“那也要先找到人再说罢” 交谈声中,马车早出了城门,行出数里,秋心抱了人,闪出车来,没入林中,一众人恍然不觉,仍沿大道前行。 不多时,出林见一庄园,早有人牵了两匹骏马候在门前,只觉一阵风吹来,缰绳一松,马儿齐声长嘶,已泼喇喇奔跑起来,唬的这人连滚带爬跌进门里,大叫见鬼。 沿驿道一路北行,轮番换乘,片刻不曾停息,奔入塞外草原时,千金骏马亦不堪累毙,幸喜前方出现一处小部落,秋心又抢了两匹,扬鞭疾行,日夜无休,奔出草原,直驶入冰原,朔气金铁,呵气成晶,鹅毛雪飘,夜空下白茫茫一片,马儿早不能行,遂弃马轻身,施展轻功,掠行数十里,忽闻狼啸,大喜前视,果雪狼群。 狼群约有近百头,毛发纯白,体长近丈,当中一头狼王更逾丈长,高过一人,凛然威武,看见人来,群起厉啸,冷光幽幽,围上前来。 秋心亦撮唇微啸,高低起伏,似在低语,狼群一愣,扭首聚视,狼王抖毛上前,目露凶光,弓腰呲牙,伸爪疾扑。秋心一指点中它额头,红光一闪,狼王吃痛,嘶吼不已,绕了几圈,背后复扑,猛吃一按,整只头被按进雪里,拼命挣扎,不得脱,十数息后支持不住,温顺地趴了下来,呜呜低鸣,以示顺从。 揪毛立起,抱人跃上,秋心又低啸数语,乘狼北去,辨峰参星,越湖渡川,任黑白轮转,月缺又圆,终至北冥之滨,鲲鹏生处,放归狼王,驱冰浮海,登一大岛,稍一搜寻,果有一族,五角宽面,矮小粗壮,雪屋陷地,狗鹿奔行,当中一处冰峰,形如金字,与陈远在宫中所读一般无二。 正欢喜时,忽有所感,回首望去,风雪茫茫,不见人影,只闻啸声,浩荡澎湃,撕裂层云。未完待续。 ------------ 第二十五章 玄冰玉生九窍 “追上来了呢” 夜幕昏暗,狂风吹遍,别无它物,只冷月忙着落下去,秋心低哼一句,乘风踏雪,掠至冰峰前,见一大洞,点晕守卫,奔入洞中,行有数十丈,眼前一亮,骤然开阔起来。 但见一处极高极大的冰雪大厅,上下纯白,无一丝杂色,四周壁上静静燃着九支火把,照出缤纷五彩,瑰丽荡漾,如梦如幻,正中一座五丈高台,供着块一人多高的玄冰,前有一人,拄杖而立,白袍白发,听见响动,转过身来,却是一位连胡子都雪白了的老人,清癯枯瘦,瞧见秋心,立刻伏地拜道:“皇天圣女,您终于来了。” 这老人说的,竟是中原汉话,字正腔圆,清晰分明。 秋心一惊,默感老人气息,只觉浩瀚博大,不在大宗师之下,又有几分诡秘,暗中警戒,越阶而上,按剑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老人顿首道:“时辰无多,无暇细说。还请圣女先以群星陨落将这位大人封入九窍玄冰玉,养亲归宰,再论后事。” 秋心更奇,摇头道:“我不信你。若你真拿我当甚么圣女,可否先行下去” “是。”那老人拾了杖,站起身,垂首退后,一步步下了高台,道:“还望圣女速速动手,迟则生变” 秋心松了口气,看过眼前这块玄冰,高大宽厚,通体晶莹如玉,分有九窍,隐有雾蔼升腾,拔剑聚气全力一击,连一丝痕迹也没能留下,心中一喜。将陈远放下,取过雾非雾,附在自己玉簪上,轻轻拍过,附耳柔声道:“道法自然,唯心超之洛洛。醒来了。” 只见陈远伸个懒腰,揉揉眼,睁开来,骨碌碌滚一圈,爬起来,晃了晃,瞧了瞧,好奇道:“漂亮姊姊,这是哪。你是谁,要干嘛啊” 稚气纯真,恰似幼童,秋心大恸,忍痛取出个小小玉瓶,拔开塞子,在他眼前摇了摇,倒出一滴泪水似的水珠儿。色作混沌,微椭而圆。漂在半空,哄道:“咱们来玩个游戏,洛洛握住这水滴,要是能走到那玉里面,停一会,姊姊就给你买甜甜的糖人儿吃。好不好” “我不要糖人”陈远跺着脚,嘟着嘴,“我要练武,姊姊你教我,我就玩” “好好。姊姊教你练武,快去罢。不能停,也不能往后看喔,一看就输啦”秋心说着,侧耳倾听,通道中已响起了大批衣袂掠风之声。 “嗯”陈远重重点头,伸手握住,群星陨落登时散开,裹住全身,他不管不顾,摸上那冰,软乎乎的,双手用力往两旁一分,一步步走了进去。 “哪里走” 突一声断喝,一道身影飞身而上,迅捷无伦,挺剑下击,划出一片冰天雪地,尽是森森灭绝之意,向陈远奔涌而去,蓦然眼前红光大盛,敛成一虹,横贯而过,冰雪立碎,那人惊呼一声,倒飞而回,重重落下地来,踉跄倒退数步,抬头望去,又惊又怒,喝道:“兀那妖女,你使的甚么剑法” 秋心收剑而立,站在高台旁,冷冷一望,大厅内已涌进了二十多人,围在台前,与那老人对峙着,洛丽华、武曌、婠婠、无情、黎星刻、公孙大娘、赤尊信、寇仲、徐子陵、西门吹雪、东方不败、阴姬、邀月怜星、灭绝师太、花满楼、三公子、少林僧、武当道 一一数过,共计二十七人。 二十七位大宗师。 “诸位不远万里,一意跟来,辛苦了。”秋心立在冰阶正前方,一字一句,缓缓说道。 众人望去,但见一人站在高处,灯火辉映中,神采飘逸,秀色夺人,造化钟灵,日月愧明,又兼那一种无畏凛然气度,既纤细柔弱,又坚韧不拔,心中不由齐齐喝彩,更有几人生出喜爱之意,东方不败抢先越众而出,举步登阶,笑道:“小妹妹,你拜我为师,我保你和你那小情郞完好无事,可好” “安敢无礼” 秋心方要开口,那老人已是大怒,持杖横扫,烈烈罡风之中冰山沉浮,熔岩喷薄,淹没过去,忽升起一轮大日,明正堂皇,只一砸,冰山熔岩尽皆不见,老人吐血激飞,半空中已昏死过去,啪一声落在冰面上,一动也不动了。 “你” 秋心深深吸气,垂下眼帘,道:“东方教主,你可能解万古长夜” “甚么”东方不败霍然止步,惊讶问道:“你那小情郎中了万古长夜” 秋心不说话,只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东方不败摇头道:“没法子,只能等死了。”说着,又跨上一阶,“不过护你一人,还是可以的。” “东方且住。”一人轻身上前,彩衣缤纷,含笑道:“你这样咄咄逼人,会吓到小姑娘的。” 东方不败眉毛竖起,也不转身,只道:“大娘,你要拦我” 公孙大娘道:“让她自己选,如何” 秋心回头一看,陈远已整个没入玄冰玉深处,停住不动,凝在了里面,微弹指发出一缕剑气,刺在上面,叮咚而散,片痕也无,放下心来,望着台下,平静道:“谁能挡我三剑,我就将逍遥游送他。” 众人皱眉,东方不败长笑而上,负手道:“小妹妹,你出剑罢” 秋心点了点头,拔剑一击,海棠春睡,东方挥掌平推,大日当空。 海棠忽敛,敛成一虹,唯精唯微,贯日而过。 光明散去,东方不败皱眉,“这是甚么剑法” “庶人之剑。” 秋心轻轻咳了下,无悲无喜,俯眉道: “下一个是谁” 东方不败摇头转下,公孙大娘飘身而上,笑道:“那夜你没对霜儿下杀手,我很承你的情。” 秋心道:“她尚不至死,接剑罢” 红光又起,美人扑蝶,宜嗔宜喜,香汗微微。 公孙大娘起舞,彩袖双卷,西河起狂沙,浑脱遥袭月。 美人俄然化蝶,四翼合虹,灿然辉照,西河沙落,浑脱月坠。 “这还是庶人之剑” 秋心又咳,点点头,公孙大娘叹息而退。 秋心俯眉问:“下一个是谁”未完待续。 ------------ 第二十六章 朝云无觅 “好生轻狂” 众位大宗师皱眉,有几人不耐,正要喝止,却有无情出阵,缓步登上,瞧着她,又欣慰,又难过,终道:“无情前来领教。” 秋心定定望了会,道:“请。” 无情挥袖,挥出一片湛湛青天,一碧如洗,寂兮漠兮,静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不殆,正是一篇太上华章。 秋心拔剑,红光乍盛又敛,仍是一道白虹,独步天下,其心自洁,逆行上伐,无畏无惧。 青天碎裂,玄德跌落,无情飘然而退:“我败了。” 这下登时群情耸动,退一退二或为偶然,接二连三却绝非等闲,东方、公孙、无情三人连续败下阵来,已为这事敲定了砖脚,不得不依着秋心定下的规矩来,老老实实接她三剑,想要再一涌而上,几乎不可能。 一则身份面子摆在那儿,全是大宗师前辈,围殴一个小辈,传出去差不多也脸皮丢尽,不用作人了;二则三人已按着规矩做了,败了也爽快承认,若是乱来,未免大大得罪她们,换作旁人也就算了,偏偏还是三位女人,强大的女人。 在场只有两个人可以强行下令围攻,洛丽华自然是的,寇仲身为天心盟首位盟主,勉强也成。 但这二位不知为何,无一表示,像是默认了。 稍一沉默,阴姬登阶上前,叹息道:“淡霜已很美了,不想你出落的更好看。我很是后悔,当初没连你一块带走。” 秋心微微躬身,道:“多谢阴宫主收留小妹,免她受那颠沛流离之苦。” “她和水闻全是我得意徒儿,将来要传衣钵的。你且放心。出招罢”阴姬意似另有所指,摆了摆手,微笑道。 秋心也无二话,挺剑便刺,如虹如星,贯日袭月。任阴姬所化神水凤凰物象如何灵动,如何变化,如何针对,如何强横,仍被一击而破,凤去台空,冰雪依旧。 阴姬皱了皱眉,又舒展开来,摇头大笑而退:“后生可畏。不得了,真不得了” “下一个,是谁” 秋心脸色一瞬发白,虽转眼便过,但台下全是甚么人物,瞧在眼里,均是若有所思,灭绝师太被当众一剑劈下台。愤忿不过,盘算已久。自忖料定秋心全部变化,趁机登上来,右剑左掌齐施,哪知秋心一剑挥出,看上去虽还是白虹慧星之属,内里变化却全然不同。与方才四剑没半点相似,不得已,又吃一败,狼狈退下。 这下众位大宗师终于确定,秋心这“庶人之剑”看似只是一招。实则说是千剑万剑也不为过,内核神意森罗万象,便如千千万万平凡众生,绝无类同,外壳只作虹星,秉其敢换日月,不服天地拘束之理,象法取道,返璞归真,既作大破灭,又为大开辟,竟是将阴阳之道催御到了一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惊人地步,生灭之间,破日毁月,似是对大宗师清浊物象有极强的克制之效。 寻常高明剑法,讲究一个神意不变,形式随心,以一意化万招,此剑却是大大不同,神意纷纷,外壳单一,效用还出奇地一致,偏偏内里并不真的一样,就好比任何一人穿上这件衣服,立刻便有战天斗地,敢叫日月换新天的意志,却绝非同一人,前番观察许久算定的破法派不上半点用处。 庶人虽微,却是众生根基,匹夫一怒,伏尸二人,血溅五步,天下缟素。 自然,作为帝王的物象倒地了,行刺的匹夫剑意也没能活下去。 “她出了四剑,破了四种物象,便是舍了四种剑意” 众人赞叹之余,又复心惊,一是惊叹秋心凝练剑意之多,决竟之狠;二则现下她还只是个宗师,碍于境界不足,仅能拼个鱼死网破,暂且毁去物象而已,若是给她更进一步,悟通清浊,弑君而可脱已,岂非能够一意不耗,杀大宗师如屠狗 这活生生便是一名化生天人,还不必担心飞升,驻世无碍,出手全无顾忌,想杀哪个就杀哪个,届时一众原本横行天下的大宗师求自保而不得,那还了得 想通此节,少些高手望向秋心的眼神就变了,不复先前欣赏赞叹,转生不安忌惮,目光闪动,正要有所动作,忽一人出列,白衣冷冽如雪,长剑孤傲如星。 正是西门吹雪。 这绝世剑客一步步上了冰台,平和问道:“你这剑法看是一招,实是三招,一而众,众而一,阴阳生灭,判断万象,乃是人道之法,不知何名” 秋心心中赞叹,也不遮掩,道:“此三招名曰:庶人之剑,天子之剑,破象式。” “庶人,天子,破象式” 西门吹雪抚掌笑道:“好名字,好剑法。这剑法你使的虽好,仍有不妥处,尚未敛成一点,非你所创,敢问传自何人” 秋心走了几步,来到玄冰玉前,伸手抚过,暗中剑气勃发,感其又复先前坚固,心下大定,指着里面道:“这三剑全是洛洛创出来的。” “可惜可惜” 西门吹雪似是看不出她的小动作,扼腕叹息,以指为剑,徐划而过,似玄非妙,目视秋心:“此时欺你,胜之不武。你若能过此劫,修至大宗师,可随时来万梅山庄寻我。” 言罢下台,携了东方不败,竟飘然去了。 一众人看了看,洛丽华终于上前,平平道:“我来领教,云姊请出招。” “你有五采气在身,我打你不过。”秋心摇摇头,盯着她,眸光沉静,毫无怒色,也不动手,只是低低问道:“你为何要对他下此毒手” 洛丽华亦平静答:“我要心法,仅此而已。” 秋心垂首沉默片刻,长长叹息,道:“青姊与你三宝,一件想必是万古长夜了,另两件是甚么” “一件始皇金人,你们见过的,”洛丽华目光越过她,望着玄冰玉中的陈远,道:“另一件尚未到用时,却不可说了,还望云姊见谅。此种情况,云姊无想来已无处可去,可以降了么” “丽华,你知道花雾可以幻形易貌,”秋心抬手抚着发间青玉簪,淡淡道:“可它还有一桩用处,我却没对你说过” 洛丽华目光一闪,指间紫气催发,一拳轰去,却是迟了。 “花非花,雾非雾,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隐隐清歌声中,花光雾色闪过,秋心整个人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本卷终未完待续。 ------------ 第一章 十年 黄梁春晓,烂柯秋山恼,从来时光易抛,轻摧少年老。小說, 暮色迢迢,昆仑雪听涛,瑶池未遣青鸟,风割英雄刀。 古镇,长街。 秋风,飞沙。 平荒走进客栈,抖了抖衣服,掉下一地土来,扫视店内,烛火摇曳,零散坐了七八人,各自为饮,偶有交谈,也淹没在外面呼呼风声中,也不多言,看了徒弟一眼,来到柜前,递上一块铜牌,低低传音道:“九月十五,昆仑火枣。” 柜后那老人接了牌,听了话,翻着一双浊眼,看了人,有气无力叫着:“阿根,有客两位。开上房,烧热水,上好酒菜小兔崽子,死哪去了,还不快滚过来” “来啦” 随话声,大柜后面脚步声响,转出个少年来,眼光明亮,满是灵动,笑容满面,步伐轻快,奔上来打揖问讯道:“客官,您二位是要先进房歇息,还是要先用些饭”一面说,一面眨了眨眼,似在问好。 平荒道:“不忙歇,倒是饿的紧了,先用些饭罢” “好咧您稍等”阿根说着,唤出一人,牵过二人马匹,转过后堂,自去照料,他跟着,待平荒接过牌,来到角落坐下,低声笑问:“平大侠,您来的还是这般早,这位师兄不曾见过,面生的紧。今年可还是照样菜式” 平荒亦点头笑道:“小兄弟好记性,这是我三徒弟高平。平儿,还不快见过阿根兄弟” 二人见罢礼,阿根笑嘻嘻地去了,一会儿便端上酒菜来,一面布。一面低低道:“平大侠,闽东天姥客昨儿已来了,您小心些儿为好。”平荒听了,拱手谢过。 高平神色一紧,待阿根下去后,忙道:“师父。那天姥客本十分厉害,传闻又得了刹那刀夏雫真传,更上了一层,打遍闽州无一敌手,此番前来,多半不怀好意,定然会趁机挑战于您,怎生是好” “无妨,”平荒摆摆手。饮了杯酒,笑道:“夏雫尚败于我手,天姥客何足道哉平儿,为师向日里怎么说的,我辈练武之人,招式心法虽然重要,却绝非全部,能入门。不落于人便好。要紧处还在于胸怀气度,每逢大事有静气。泰山崩而色不变,麋鹿兴而目不瞬,如此方可处乱不惊,从容应对。你心性还是差了几节,回去后给为师抄三百遍华阳经,打五千套荒岳拳。” “是。师父” 高平惭愧不已,替平荒倒了酒,又不解问道:“那阿根是甚么人物,以师父您今日在江湖上的名声,为何要对他那样客气” 平荒举起筷子。点了点,道:“练百家拳,行万里路,武学之理不仅只在练拳对敌中,也在人情世故里。看人,也是一种修炼,若是能将一人看准了,看透了,他就绝不是你的对手。平儿,你回想一下,阿根的眼神,举动,步伐,岂是一个普通小二所能有的你再想想,这昆仑陆吾镇乃是朝廷与天心盟每年派发朱枣之处,是何等要地镇上大小九家客栈,近水楼台,哪家背后不是盘根错节,关碍重重,能在这儿安稳做成伙计的,焉能是个庸人” 高平细细思之,不觉冷汗澿澿而下,连连点头。 平荒心中叹息,回想去年来时,偶然兴起,瞧阿根顺眼,便传了式拳法,被他半时学会之事,远超门下诸多弟子,只这个三徒弟,愚中见智,可堪一比。眼见徒弟如此,打击火候已足,便温言道:“平儿休要气馁。传闻华山养吾剑客李进李大侠年少时也有些迟钝,远逊一众师兄弟,但他厚积薄发,勤练不缀,终明武道,日进千里,到得后来,只用了一套养吾剑法,便击败诸多同门,越过了净莲女侠周萍,成为华山弟子第一人,许为下代掌门,当为英雄,平儿应学之。” “多谢师父教诲” 高平感激称是,下定决心定要效仿前辈,为师父争光,抬头一看,却见师父停杯不饮,望向一处,面有疑惑,顺着一看,远远的坐着个青衣年轻人,侧面以对,只看得见半边脸,有些清秀,正自斟自饮,气度洒然,还算好看,桌边放了一柄长剑,随随便便,似是感到已方注视,转首望来,面无表情,只是一冷。 高平急忙低下头,吃了几口饭,才听师父郑重低声道:“平儿,那人是位高手,不在我之下,莫要轻易惹他。” “甚么”高平抬起头望着他,惊讶不已,自家师父自前年晋升入微境后,已是江湖上数得着的绝顶高手,那年轻人才多大,望之不过十岁,尚不及头上两位师兄年纪,如何就与师父一般厉害了心痒难耐,十分想要再转头看看,却又不敢,只是悄声问:“师父,您怎么注意到他了” 平荒摇摇头,想起方才自己说话时,明明已隔绝了自己这一桌内外消息,那年轻人却似乎瞥了一眼,又好像没有,叫人捉摸不定,当是同阶高手,才会有此异象,心中感慨,有意又道:“自七年前火枣现世以来,江湖上当真是高手辈出,更盛往昔。朝廷与天心盟真是心胸广阔,令人佩服。” 一面说,一面余光小心瞟去,此次那年轻人似乎不觉,只慢慢饮着酒,望着店内烛火照映不到的深沉黑暗处,怔怔出神,若有所思。 平荒放下心来,又听高平问道:“师父,火枣助人修炼,甚有奇效,当是世间难得的宝物,朝廷与天心盟为甚么舍得拿出来,分享江湖呢会不会有甚么问题” “不会的。”平荒笑道:“朝廷各部与天心盟各大派内里年轻高手也都有服食,极是普遍,若有问题,那些大宗师们岂会如此自坏根基不过火枣只对入微之下有奇效,境界越低,效用越好,再往高深处就没多大用了,万不可视为倚仗。” “弟子谨记。”高平应道,只是神色有些不满,嘀咕着:“我们江湖正道用也就算了,为甚么还要分给邪魔外道呢” 平荒敲了敲他脑袋,笑道:“抱怨甚么莫不是对为师没信心,觉得我夺不了多少” 高平连道不敢,师徒二人谈论间用完酒菜,回屋洗漱罢,各自歇了。 次日一大早,天色刚亮,高平方起,便听得外面一声长啸: “平荒,速速出来领死”未完待续。 ------------ 第二章 日斗夜会 高平大怒,几步抢出店来,只见客栈前已远远近近地围了一些人,而自家师父不知何时已下得楼来,负手站在前面,正对着个青年刀客,语气平淡道:“天姥客谢烟涛,你要替夏雫报仇” 那谢烟涛长身玉立,蜂腰猿背,黑衣单刀,生的倒也八分好看,闻言长笑一声,道:“报仇何须谢某出手八荒拳平荒平大侠,我今日前来挑战,实因有人出了大价钱,请在下狙击你来着,还望勿怪。nn,” 听得此语,四周围观之人顿时窃窃私语起来,高平倒也没笨到家,看到师父负在身后那只手摆了摆,醒悟过来,忙退到一旁,免得对方进招时波及自己,捏着拳,睁着眼,忽然一抬头,瞧见昨夜那青衣年轻人正站在二楼左侧窗边,遥望远方,似对下面即将发生的决斗毫无兴趣,不由撇了撇嘴,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场中自家师父,又是兴奋,又是紧张。 “阁下倒也爽快,直来直去,不负刀客之名。”平荒稍稍沉吟,双手自然松弛身侧,足下不丁不八,立个不动解数,道:“请。” 谢烟涛微微一笑,右手按刀,大步走来,越来越快,片息间便近了身,倏然顿住,刀光一闪,蓝光悠悠,荡出一片瑰丽云霞来,明灭不定,涌将过来。 “好一招烟霞明灭,好一套天姥刀法”旁观者有人低声叫好,引得一片赞同之声。 平荒静气凝神,错步进身。一拳击出。罡气激荡。骤生出来五座大山,险峻雄奇,浑厚轻灵,不一而足,恍如五岳形容,硬生生镇压而下,似要将漫天烟云尽数强行驱散。 “传闻这五岳八荒拳乃是平大侠自创而出,象山法地。真意远垂,好生了得”又有人不尽赞叹。 赞叹方出,蓝色刀光一转,不住拔升,烟霞蒸腾中,突跃出一座奇峰,似有万丈之高,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摧掩赤城。忽喇喇倒将下来,宛如天倾一般。甚是骇人。 平荒目光一凝,足下不动,二色相近之时,拳法再变,五岳忽地自行崩塌下来,沉降为大块,不住延伸开来,转瞬间似已有千里,万里之遥,铺将开来,真个如浑厚大地一般,无边无际,与之相比,原本高不可攀的天姥山蓦然渺小,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山虽高,却终还是要立在大地上。 便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好个谢烟涛,将身一侧,刀光再生变化,蓝色烟云似湖水般起伏荡漾,不住缩小,急剧敛成一团明月,艳艳生光,波动不休,照出一个淡淡影子来,印在山间,朦朦胧胧,看不分明,似在攀登高峰,又轻又快,转眼便在二色将触未触之时,已到了半壁,恍惚间回首一望,深蓝明月摇身一变,竟变作一轮海日,只是尚有些虚幻,跃出海平面来,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由阴转阳,日月轮转这已是宗师手段,他如何能使得出来,怪哉怪哉”平荒虽吃了一惊,却也不惧,未再生出甚么变化,只是又催一分力,大地荒原尽头忽多出一根天柱,恍如天极,定鼎一方,不闪不避,正正迎了上去。 轰 但听一声訇然大响,二气相击,沙尘四崩,一众围观者也无甚弱者,各施手段,或闪或挡,望定场中,只见二人丈向而立,目中俱是精芒四射,紧盯对方,身上也都不见伤痕,似是不分上下,忽地齐齐一动,猱身而上,刀光暴涨,拳锋浑敛,蓝光罡气交织激荡,又斗在一处,熊咆龙吟,粟深林惊,青冥浩荡,四极八荒,辉光灿烂,又是好看,又是危险。 却说高平初时尚瞧得大气不敢出,一颗心乱跳乱蹦,手心沁出汗来,随后不觉沉浸进去,专注盯着自家师父一拳一脚,印照所学,若有所悟,往日里诸多不解处纷纷豁然而明,心中欢喜,忍不住手足舞蹈起来,正至妙处,忽觉有人在自己背上拍了拍,猛地一惊,回头一瞧,却是那阿根正站在身后,笑嘻嘻地,努嘴道:“都打完啦,你还兴奋个甚么劲哪” 高平忙转首看去,果然场中打斗已歇,二人对站,隔了两三丈远,身上都是灰朴朴的,满是尘土,却无伤口血痕,也不见气喘吁吁,瞧了半晌,平荒抱拳正色道:“天姥客果非虚名,在下佩服,佩服” 谢烟涛长笑一声,亦收刀拱手:“八荒拳盛名实符,谢某深感,深感” 平荒道:“你我交手七十,不分上下,算作平手,如何” 谢烟涛点点头,又摇摇头,叹息道:“只可惜那佣金,谢某是拿不到啦”言罢扬长而去,消失在长街尽头。 “平儿,随我进来。”平荒四顾一周,唤了徒儿,亦回店了,一众围观者唏嘘而散,尚议论纷纷: “不想八荒拳击败刹那刀后,又有如此进境,着实厉害” “是啊,那谢烟涛救下夏雫,尽窥扶桑刀法之妙,又得了天姥刀法这等神功绝学,横行闽地,竟还是拿不下他” 二楼那青衣年轻人面无表情,依然遥望远处巍巍昆仑雪山,只似乎冷冷哼了一声 此时离九月十五正事尚早,人尚未齐,无甚大事,转眼日落星起,已是夜深人静,客栈二楼忽然掠出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到了镇外僻静林中,口中低低呼哨,树上飞下一人,笑道:“平兄何以来迟” 微微星光下,这不是别人,正是白日里相斗的平、谢二人,原来竟是旧相识,只听平荒道:“店中有个硬点子,颇为了得,我等他歇了才好出来。” “哦这样厉害” 谢烟涛目光一闪,道:“不如你我再次联手,象对付夏雫那般,做了他” 平荒道:“这须得细细合计,暂且不忙。倒是谢兄自哪儿学了那天姥刀法,着实精妙非常,小弟白日里好几次险些便要挡不住了。” “此事说来甚奇,自我从那傻女人处哄出扶桑刀法精义,传与你后,便在闽东一意精修,不曾出山。数月之前偶游至一处隐僻山壁,忽发现上面刻着九幅图形,极旧极古,小弟一见出神,细考之下,竟自出中悟出了一套刀法,玄微通神,远超半生所学,心喜不已,仗之横行全境,竟无一敌手。知兄将赴昆仑,便万里赶来,以相传授。” 谢烟涛一面说,一面环视四下,低声问:“平兄,周围可有别人” 平荒侧听倾听,静悄悄的无一丝声儿,因笑道:“无人,无人,承蒙谢兄如此记挂,小弟没齿难忘。”未完待续。 ------------ 第三章 地底熔湖 ps.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2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谢烟涛听了,放下心来,自怀中取出一个灰蓝布包,方方正正,递与平荒,叮咛道:“这是九图拓本,平兄小心收藏,小弟已将山壁原文毁去了。” “自然,自然,晓得,晓得。”平荒双目发亮,将布包小心收了,压低笑道:“今年小弟所夺火枣中四成,归兄所有,不成敬意,哈哈” “这倒不用,还是两成罢”谢烟涛摆了摆手,又道:“小弟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不当讲” 平荒道:“以你我交情,有何当不当讲谢兄直言无妨。” 虽明知四下里无人,谢烟涛仍施展轻功在附近迅速转了一遭,回来后道:“历年九月十五夺宝会后,前十名可各带一人,前往昆仑山深处,采摘火枣。这枣冰核炎肉,皮鲜若血,水火均平,想必是长在在个阴阳交汇的上好宝地,白日里交手时,平兄想必亦知,小弟那天姥刀法中有一招由月转日,阴极阳生的厉害招数,唤做半壁海日,碍于境界,小弟使得十分不得法,故此想着到那宝地瞧上一瞧,感其气机,或许会有所助益。” 一面说,一面深深唱个大诺,“平兄若能带小弟前往,实是感谢不尽。” 平荒忙伸手扶起,笑道:“我道何故此事容易,我原本带了那不成器的徒儿,以备此用,今次谢兄既有此请,小弟怎能不帮。不过顺手罢了,无甚不便。倒是那地方颇为奇异,也不知合不合谢兄之意。” “哦怎么个奇异法”谢烟涛忙问道。 “这却不可说了,”平荒沉吟半晌,摇头道:“天心盟颁下严令,严禁道出地渊情形。倒也不是甚么重要事,故也无人乱说。前年曾有淮南江载兄酒后失言,不慎说了数言半句,次日盟中便派了三位堂主过来,追回了江兄门中历年所得火枣,并革除了三年资格,严厉非常,小弟也不敢轻犯。左右谢兄很快便可亲身一见,也不必急于一时罢” “不急不急。”谢烟涛笑道:“江载那事原是这个缘故,他凭空损了这么大一笔银子,想必懊恼的紧。” “谢兄慎言” 平荒左右看了看,仍是寒林枯枝,清清冷冷,只闻风声,舒了口气道:“虽说各门派私下卖出火枣已不是甚么秘密,但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免得天心盟脸上不好看,倘若一怒之下断了供应。岂不大坏谢兄此后人前断不可如此说了,切记切记。” 谢烟涛亦笑道:“我岂是那等口风不紧之人,只现下只你我二人,随口一说罢了,人前自不会如此不设防。如此说定了,天一亮我便前去拜访平兄。探讨武学,作个一见如故的模样,传出去,也算是个不打不相识的佳话,哈哈” “甚好” 二人又说了几句。各自散了,唯余冷风凄凄,摇动枯枝,瑟瑟发抖,像一只只苍白的手掌,倔强桀骜,伸向茫茫星空,不屈抗争,似是欲要将苍穹戳破几个窟窿,岂不知只是徒费功夫罢了,上天根本不在乎。 蓦然黑影一闪,立定不动,却是平荒去而复返,左右环顾,仍不见一人,方彻底放下心来,展开轻功急急回了客栈,一阅神功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林中深沉黑暗里慢慢走出一人,正是那青衣年轻人,面色淡淡,负剑静立,望过平、谢消失方向,忽发出一声轻轻叹息,“夏雫,我这也算是为你报仇了” 这叹息声娇柔婉转,动听之极,只无人听,很快消散在了冷风中 天色刚亮,谢烟涛便前来拜会,平荒迎出,二人一笑泯恩仇,把臂而谈,相交与游,惊掉一地眼珠,数日间这场“不打不相识”之事便传为美谈,众人称颂不已,俱赞叹二人心胸广大,气度恢宏,至于夏雫,不过一蛮邦夷人,又算得甚么 且说那天姥九图果如谢烟涛所言,玄微通神,平荒天资本有几分不俗,沉迷浸入,不过七八日里,便自中彻悟了好些武学道理,化入所学,内功拳法俱大有进益,待到九月十五这日,连施手段,虽藏了些锋芒,至晚间时,仍轻轻易易地夺了第五名,唤上谢烟涛,与前十中人连带同伴共二十人,随了七位天心盟高手,进了昆仑山。 其时明月巡天,白雪盖地,上下几乎一色,浑然瑰丽,众人无心赏景,各展轻功,踏雪而行,转折奔出近百里,至一山谷,忽涌出数十位天心盟星衣弟子,彼此监督,将二十七人一一查过,方挥手放行,至谷中深处,悬壁当道,眼看无路,当先三人拔开草丛,合力揭开一块大青石板,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穴来,众人鱼贯而入,举了火把,一路蜿蜒向下,两旁不时有盟中弟子跃出,喝问口令,也不知行了多久,更不知多深,只觉四下里渐渐炎热起来,以诸人至少先天功力,不少人额头见汗,既而竟湿透重衣,正觉熬不住时,转过一角,眼前一亮,豁然开朗,抢出一看,赞叹不已。 这是一处空空旷旷的地下洞穴,极高极大,前方数十丈外,竟是一片岩浆湖,红通通的,翻腾不休,内里不时有一个个岩浆泡泡升腾炸裂开来,骨骨嘟嘟,哔啵有声,迸出灼热熔浆,无尽火光,照亮了整个洞穴,岸边零星布了十数间石屋,错落有致,仿佛依某种法理而布,当中一座尤为大上一些。 行近一看,那是一所祠堂,铜鼎细瓶,香火缭绕,供的却不是神佛天尊,而只是“天地”二字。 堂前地上坐着一人,身旁放了一柄奇形长刀,鞘上碎星点点,背对众人,领路七人齐齐躬身道:“见过黎大统领。” 余人也忙见礼,那人也不站起,更无转身,只轻轻挥了挥手,淡淡道:“照旧罢” “是”七人退下,领了众人来到湖边,便有一种奇香扑鼻,又见一人站在那儿,黑衣负手,黑巾罩面,对众人参礼视若不见,毫不理会,只盯着眼前翻腾岩浆,似要瞧出花来。 那儿确实有花。 火红色的花,开在火红色的藤蔓上。 火红色的藤,长在火红色的岩浆里。 火藤如林,红花似雨,沿岸而生,密密麻麻,高不过尺,近百丈方圆,零星散布着点点深色,蜜枣大小,鲜艳似血,触目惊心。 “这就是火枣了,各位依已份额,速速动手罢” 七人抛过许多烷布小袋,喝毕退下,远远盯着。 众人接了,早有一些历年熟人,立刻散开,施展出剑气刀芒,延伸切割,叮当作响,不住采摘。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2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未完待续。 ------------ 第五章 梦剑 沉沉地睡着了,再不会醒来了。 便是死了。 张无忌倒地刹那,七人已联手轰至,神意交织,物象呼啸,几乎将十数丈内空气凝成铁石般的实质,地面寸寸龟裂,飞快延伸开来,像一张蛛网,要捕获猎物。 可惜的是,虽然这网恢恢,疏而不漏,已能网住这世间几乎全部事物,却还是捉不住梦。 这世上也没有任何一张网,可以捉住人的梦。 红光一闪,秋心梦一般溜掉了,下一瞬间再出现时,已是在花无缺身后,面无表情,挥剑横斩。 “小心” 余人急叫道,又攻了过来,花无缺亦知此刻已是生死关头,一颗千锤百炼的心灵霎那沉静下来,一尘不染,明镜般映照出剑光来路,身形陀螺般滴溜溜旋转开来,十指明光闪耀,连连点击,或拦,或截,或封,可格,或切实,或斩虚,瞬息间已轰出了近百招,幻影重重,整个如同一株花树,正灿烂盛开,缤纷鲜美。 然而这一切,统统没用。 红光仍是像梦般蔓延过来,凋零枯寂,无情埋葬了他。 花树终谢,无缺不再。 江小鱼眼睛立刻红了,却没有怒吼,只列死盯住了。 又一闪,躲开众人攻击,秋心回到了玄冰玉前,收剑归鞘,望着六人,平静道:“现在,可以让开了么” 六位大宗师心跳加速,手心湿了又干,终于又品尝到了久违的恐惧滋味。 “诸位莫要被这女人骗了,”江小鱼冷冷道:“她若真能将我等全部杀了,为何不直接冲进来,现在又装腔拿调。你哄鬼呢” 逍遥侯皱眉道:“她一出手便杀一人,咱们出手却摸不到人,还怎么打” 江小鱼道:“她不可能永远逃得掉” 逍遥侯挥了挥扇,不满道:“若是能呢,咱们都将性命填上不成” 江小鱼狠狠瞪了他一眼,拼命开动脑筋。要想出个法子来,把这杀害自己兄弟的仇人留下来,却怎么也想不到,忽目光一转,向黎星刻道:“黎兄,陛下有没有防到这种情况” “自然是有的。” 回答的却不是黎星刻,也不是场中任何一人。 这声音起自远处石屋,恬淡柔和,又蕴有不尽威严。众人一惊望去,那祠堂后转出一人来,青衣青钗,青丝青剑,有见过当年四位公主的,这活脱脱便是洛青绫样子,装束也像,眉目也像。却不是已经飞升的七公主,而是当今皇帝。洛丽华。 “陛下”几人叫道,又惊又喜。 洛丽华摆了摆手,走进祠堂,背对众人,拂去香炉中行将燃尽的残香,自袖中取出一柱。拈毕点上,也不拜,只望着匾上“天地”二字,单掌问讯,停了一停。尔后转身走来,六人避开,让她来到前面,笑道:“云姊,多年不见,你可还好” 秋心暗地里叹息一声,还是没能走掉,垂下眼帘,淡淡道:“我还好,丽华呢这些年午夜梦回之时,可还睡的安稳” “托福,托福,”洛丽华笑了笑,道:“朕已经很多年没有真正睡过了,也就谈不上安稳不安稳,大抵都一样罢” 秋心心中一动,虽有一大堆问题要问,比如她为何如此执著神阶心法,又怎样来到这地底熔湖,又是谁想出将玄冰玉扔进岩浆中的法子,来培育火枣但总觉着有哪里不对,自洛丽华来后,冥冥中便有一种莫名事物,隐隐针对着她,若存若亡,但心灵直觉里那却又似乎不是一件坏事,仿佛还有些欢欣之意,奇妙非常。 “以我此时境界,仍窥视不到半点来路,绝对是青姊留给她的第三件宝物。不管如何,先将洛洛带出去,还了他记忆” 打定主意,秋心直接道:“你要和他们联手” 洛丽华道:“帝王自来孤,何须旁人黎统领,你们退下。” “陛下,对付这等妖女,讲甚么江湖道义,大伙并肩子上罢”江小鱼眼珠一转,嚷着。 洛丽华摇头,“江堂主,你们帮不上忙的。” 江小鱼一滞,黎星刻罕见迟疑着,低低传音道:“她武功不止十年前那三剑了,象梦取法,古怪的紧,你小心些。”挥了挥手,六人抱起张、花尸身,一道退下,不大远,也不大近,望着,准备着。 二人七丈而立,对大宗师而言,这几乎相当于面对面的距离了,洛丽华虽挎着可称世间第一的周天星斗剑,却不像要用的模样,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抬起,掌间青气缭绕,微微笑道:“云姊请进招,让我来瞧瞧逍遥游究竟有甚么神奇之处罢。” “洛洛曾说过,这五采神阵以紫气最为厉害,青气次之” 秋心一语不发,举步而至,拔剑便砍,红光纷纷,其粗糙不堪处,像是屠夫在杀猪,心肝肠肺,污血四溅;其赏心美妙处,又像少女在折花,姹紫嫣红,芬芳弥散;像瓦砾,跌碎在泥土里,又像流云,舒卷在天风边;像死水,黑蝇横生,又像清泉,涌珠迸玉;像地上的石块,触手可及,又像天上的星星,遥不可及 红光洒洒,像农人耕种,士子苦读,官员议事,商旅往来,铁匠挥捶,织女纺花;像男女饮食,婴儿啼哭,老人病逝;像纷飞战火,又像和平赞歌 像最平淡的人生,也像最离奇的想象。 这是一个梦。 人人都会做的梦。 梦来了,洛丽华刹那间瞳孔收缩,催青为紫,握掌成拳,一击迎上。 红光紫气相交,既无大响,亦无大震。 因为梦醒了。 洛丽华也醒了。 冰冷的深红剑锋刺在喉前方寸处,刺在一层薄薄的紫气上,剑尖上一点璀璨红芒,如血如燃,灼烧着紫气,滋滋轻响,不断前进着,虽缓慢,却坚定,毫无停歇,如同剑后面那双美丽眼睛,一眨不眨,要生生钉进她心里去 明癸几人的吼声仿佛是远在天边,洛丽华脸色苍白,近乎透明,忽然对秋心笑了笑,左手一拂,星斗剑呛啷出鞘,闪电般飞出。 不是飞向秋心,是飞向玄冰玉。 玄冰玉后是岩浆湖。 湖底是深渊。 叮 斗柄击中玄冰,向湖中抛飞。 秋心毫无犹豫,撤剑回掠,左掌挥出,红光卷向斗柄,卷向玄冰,卷向她爱的人。 便在此时,洞中忽然起风了。 风中带着一种淡淡的香气,似是仙佛像前的檀香,奔流而至。 秋心嗅到了。未完待续。 ------------ 第六章 梦醒 几乎在同时,洞穴高处深沉黑暗中射下一道白光,笼住了她,空灵飘渺,神圣浩远,像是从九天之上照下来的仙光。 异香入鼻,白光罩体,秋心只觉浑身一松,身不由己地向上飘了起来,所发罡气亦凭空散去,眼看那星斗剑推着玄冰玉高高抛出,行将飞至最高点,心中一惊,催动十二成真力死命挣扎,周身红光一闪再闪,灿如烈火,亮似流星,却全无半点用处,无论如何也挣不出去,只觉在那白光尽头,似乎是另一片广阔世界,美丽诱人,吸引着自己前往探索。 “云姊莫要挣扎了,”洛丽华摆手止住掠来的明癸五人,高声对秋心道:“你为元君之体,在白玉京中身份极为特殊,这是青姊采了你一丝本源气息,制成的九天飞升香,作用只一个,若是云姊臻升了大宗师,一闻这香气,便会立刻飞升。”说着,笑吟吟地问道:“云姊,恭喜你得醒大梦,朕这礼物怎样” 秋心猛然回首,玉颜含煞,森然凛冽,春眉倒竖,眸中一片冰冷,死死瞪着洛丽华,又迅速转回去,十指结印连点,口中低啸:“赦令羽化飞升诀” 低啸声中,赦令一出,秋心经脉寸寸炸开,精血剧烈燃烧,周身立时升腾起一团血红光焰,熊熊灼灼,刺目之极,反手点向自己眉心,抓住一个红色光球,内里森罗万象,尽是记忆过往,有陈远的,也有自己的。最后恋恋瞧了一眼。全力一劈一挥。红球激射而出,瞬息击中已落至岩浆湖面的玄冰玉,涌了进去,直奔核心,没入陈远体内。 咯 一声微响,冰中的陈远似乎睁开了眼,朦胧望去,二人目光方一相交。秋心用尽全身力气,为他露出一个带着血泪的笑容,便消失在璀璨白光中,只留下了半句话: “洛洛,我” 扑通 异香消失,白光散尽,玄冰玉终于掉进了湖里,立刻沉了下去,沉进了无底的岩浆中 深沉无边的黑暗,似乎亘古已存。并将永远持续下去,只一篇文字。一句话,泛着微不可见的光,浮在半空,像是荧虫的冷火,甚么也照亮不了。 一道人影站在下面,仰首望着它们,痴痴怔怔,若有所思,若无所思,只是一直望着,像是要望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黑暗,文字,冷光,人影,不见首,也不见尾,一片死寂,毫无变化,毫无希望。 忽有一日,变化发生了。 像是开地辟地的闪电,一道红色的辉煌的光划了进来,犹带着血,带着泪,照亮了整片黑暗,照亮了他的脸,照亮了他的眼,照醒了他的梦 “陛下” 黎星刻掠来,递过烧了半截的香,道:“幸不辱命。” 洛丽华沉默着,目不转睛地瞧了它很久,缓缓接过,叹息一声,挥了挥手,抛入湖中,微哧一声,火光一闪,燃成了一股飞灰,又散作轻烟,没了形迹。 明癸美目中波光流转,掩唇吃吃笑道:“恭喜陛下,云秋心既已飞升,他们便不在一世之中,擒获了陈远,已满足了白玉京条件。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终于得偿所愿,拿到了神阶心法逍遥游。” 洛丽华轻轻点了点头,脸上却没多大喜悦颜色,望过不远处尸身,道:“三位道友去的可惜,以王礼厚加殓葬了罢” “是。”黎星刻应道,又望过远处二十余人,问:“那些人呢,敢问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洛丽华道:“玄冰玉精华差不多耗尽,火枣本也种不下去了,将他们记忆改下,忘了此事,至于理由,随便找个罢” 黎星刻道:“就说岩浆爆发,将火枣烧光” 一语未了,洛丽华忽然面色一变,转首望向熔湖,六人亦起警觉,齐齐望去,只见湖中一处骨嘟嘟地冒出炽红岩浆,泉眼一般,喷出尺许来高,碎钻似的火焰不住飘散,像轻盈羽毛,星星点点,煞是好看。 “不会真说中了罢”逍遥侯忍不住退后几步,惊疑不定。 “不是,另有古怪,”明癸眯着眼,道:“那正是方才玄冰玉掉进去的地儿” “不会罢”几人念头方生,便望见岩浆中竟升起一个人来,青衣黑发,略有些单薄,目光明亮,文采精华,见之忘俗,与十年前相比,没有一点改变,仍是少年模样。 “陈远” 几位大宗师险些呆住,洛丽华心头一沉,最坏的事情发生了。 陈远踏着奔涌的岩浆,一步步走上岸来,对众人瞧也没瞧上一眼,径直走向出口通道。 黎星刻一闪而至,拔刀斩下,登时辉光大放,挥出一道茫茫星河来,涌卷而去。 大宗师全力一击,陈远若无所觉,脚下不停,一步跨出,辉光散去,星河崩坏,轻轻走进了出道。 “甚么” 一阵香风掠过身边,黎星刻持刀站在原地,心中一时生出荒谬之感,又转瞬压下,展开身法,跟上洛丽华身形,匆匆道:“他身上有古怪” 五人随后,二人当前,一路急追而上,却一直瞧不见陈远身影,不多时已到了地面出口,石板掀开,月光透入,清清冷冷。 七人钻了出来,便望见他站在谷中,轻轻跺了跺大地,整个人已冲天而起,飞了起来。 “天子” 洛丽华目光一闪,紫气催发,凌空踏至,一拳轰出,却打了个空。 陈远瞬间加速,生生快了倍许,躲过拳锋,继续上升。 紫气裹身,一闪再闪,洛丽华全力赶上,又挥三拳,无一得中,终于后力不继,掉了下去,落在地上,抬头望去,一时怔住了。 群星点点,一轮冰盘悬空,夜空晴晴朗朗,净无片云,呈现出一种微微的淡蓝色,愈发显得苍茫高远,那青色身影衣袂飘扬,毫不停歇,一直飞,向上飞,像是要飞到月亮上去,渐渐成了一个黑点,越来越小,又过了一会,即便以大宗师的眼力,也看不见了。未完待续。 ------------ 第七章 乘正御气,游于无穷 他的肩上是风,风上是闪烁的群星。 一直飞,渐与昆仑山一般高,遥遥望去,山腰下面黑漆漆的,尖上一段白雪,像是顶帽子,戴在巨人头上。 一直飞,昆仑成了个小点,远方的大地渐渐向下弯曲,划出美妙的弧度,彩虹似的画出大海的蓝色,又涂上一片微微光明。 一直飞,夜空越来越黑,像是一片深渊,无止境地跌落进去,风越来越小,空气越来越稀薄,星星也不再闪烁,像一只只不会眨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 有光从东方照来,热烈绚烂,激扬澎湃,似是要燃烧起来一般,灼热发烫,打西方来的却是无尽黑暗,冰冷死寂,空旷深寒,冻彻骨髓。 低头望去,身下是一个大至不可思议的蓝色圆球,正自西而东,徐徐旋转,像是个鸡蛋,外面包裹着蛋清似的厚厚大气,风云变幻,内里是蛋黄一般的大地,山川如带,整个整体似乎又在以难以想像的高速行驶在无尽的广袤虚空里。 陈远闭上眼,四肢大字展开,静静悬浮着,甚么也不想,只一片安宁纯粹在心头慢慢荡漾,有些喜悦,有些泪水 “啊,原来光从太阳上跑过来竟要半刻多钟” 这样叹息着,他转过头,睁开眼,看向东方,直视着那颗大火球,它褪去了在地上看到的火红外衣,变的惨白惨白,像是死人的骨头,却又十分活跃。无时无刻不向外挥散着巨量的光与热。 光热掠过地球。奔向月亮。反照大地。 “有趣,有趣,月亮原来不会发光” 凝神望去,圆月表面并非一片光滑,完全相反,尽是坑坑洼洼,像是百岁老人的脸。 “广寒宫也是没有的么” 喃喃低语中,陈远自远处收回目光。俯览许久,平平伸出手来,向下虚握,蓝光奔涌而出,汇成一颗小小罡气圆球,西瓜大小,浮在掌心,徐徐旋转着,上面有大地,有海洋。也有天空,与脚下大球甚是相似。外层一圈蓝光极淡极浅,蔓延伸入虚空里,似在吸收着甚么,渐渐地,周围响起莫名风声,是一阵阵气流呼啸着涌入罡球中,将它撑的越来越大,也与大球越来越像。 陈远仔细端详了会,松开手,小山似的蓝色罡球悬在那儿,旋转着,看似不动,实则以种恒定速度高速飞驰,不过满足了某种奇妙关系,相对于脚下大地而言,生生静止了。 “哈哈” 拍了拍手,陈远伸指连点,罡球上下左右翻飞,灵动如意,点了点头,便不再管它,骈指作剑,缓缓点向虚空,目光发亮: “出来罢,白玉京,让我来瞧瞧,你究竟是个甚么东西” 无声低喝中,前方下面浮现出一座白玉之城,朦朦胧胧,轮廓起伏如山,庞大之极,几乎笼罩了整片大陆,虚幻飘渺,不似实物,周围一片云海,翻滚不休,变作种种仙鹤神龙,异禽奇兽,珍花香草,明珠美玉之形,几如仙境。 陈远浮在它前面,好似一只蚂蚁。 不,连蚂蚁也不如,只是一个快要不存在的小点。 左右一划,前方云层似受到无形驱动,向两旁散开,波浪般扩散开来,渐渐掀动整片云海,眼看便要露出其中真形,忽然冥冥中一声大震,分割混元,陈远脸色一变,急忙收手后退,还是没完全来得及,受了波及,哇地喷出血来,又立刻挥发不见,那云海遽然合拢,重又将玉城遮掩起来,慢慢消失。 “哼虽如此,终还是让我窥出了一些东西要破除玄机封印,须得集齐一百零八名大宗师心血么” 陈远脸色微微发白,寻思半晌,笑了笑,身子一松,陡然落下,坠入大气中,坠向大地 “快看,那是流星么” 陆吾镇上,一众江湖客纷纷抬头望去,指指点点。 风声呼啸,烈焰缠身,陈远头上脚下,周身笼着层白光,突入大气层后迅速下降,大地好似迎面砸来一般,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城池,山川,昆仑,幽谷 将要触地时,轻巧一个翻身,稳稳站在地上,看了看,洛丽华已然不见,谷中只剩下黎星刻六名大宗师,捉刀按剑,紧紧盯过来。 “诸位,”陈远微笑说着,招了招手,却并不是向六人,而是向地下,“从明天起,天下凡有大宗师的地方,我会从恶人谷开始,一处处拜访过去。请你们通知一下:凡我陈远到处,大宗师即刻当面自裁,可保山门不灭。” “狂妄” 大宗师们听了,心中冷笑,江小鱼一步踏出,指着他,正要开口,忽然耳朵一动,转首看向那黑不见底的洞穴通道,只见一道流光从中射出来,投入陈远掌中,铮铮清鸣,龙吟一般,定睛一瞧,星纹斗柄,神辉隐隐,明刃无鞘,不是别物,正是那周天星斗剑。 耳边一片凉气倒吸之声,江小鱼一言不发,又退了回去。 开甚么玩笑 那地底熔湖离地面少说也有千丈远,更不消说那湖有多深,这人站在地面只招了招手,早已跌入岩浆的星斗剑竟就自行飞了上来,落在他手里。 这是甚么境界,这是甚么武功 即便是化生天人,也没有这般神通罢 完全看不明白,无法理解,还怎么打 陈远笑笑,弹剑长吟,正要离开,忽见黎星刻走出几步,面色坚毅,拱手道:“陈公子,我等虽对不住你与云姑娘,却也不必屠尽天下大宗师罢” “黎统领,”陈远看着他,很是客气,微笑道:“原因自然是有的,并不单单是你们的所作所为,只是我现在不想说。你就当我觉得有趣,想要阻我,下毒也好,围杀也好,偷袭也罢,都随你们的便。” 言毕,不再理会,飘然去了。 六位大宗师面面相觑,心中同时生出“天要变了”的念头,稍一商议,飞速散开,互通消息去了 次日天色刚亮,陈远到了恶人谷外,周围群山耸立,危壁千仞,松柏阵阵,竹菊隐隐,倒也有几分清幽。 只是一个人也没有。 “逃了么” 陈远自言自语着,飞起来,平平挥剑,白光如幕,激飞而出,切向群山之壁。 轰隆 巨响声中,地动山摇,尘土纷飞,四周山头倒掉,岩壁崩塌,哗哗啦啦地砸下来,片刻间埋葬了恶人谷。 “你这魔头,拿命来” 一声恨狂长啸,起自山中,伴随啸声而来的,是一道愤怒剑光。未完待续。 ------------ 第八章 始焉 这剑光至炎至正,至阳至刚,含怒而发,所到之处,烤的空气一阵虚幻模糊,滋滋作响,把个周遭景物都扭曲了,颠倒西歪,不成样子,其后是一名大汉,昂藏威武,怒目圆睁,正是南天剑客,却不见江小鱼。 “好个燕南天,好个嫁衣功。” 陈远赞叹一声,挥一挥衣袖,挥出一团黑暗来,枯寂深寒,广袤无涯,似万物归宿,对着一扑,便似举四海而灭炉火,那至阳剑光如遇天敌,霎那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黑暗呼啸而去,卷过燕南天来,裹到面前,陈远道:“燕南天,你有甚么遗言” 燕南天已知万敌不过此人,也不挣扎,只拿铜铃般的眼睛瞪着他,大声问:“你当真要屠杀天下大宗师” “不错。” 燕南天又问:“为甚” “燕大侠,我敬你是条好汉。”陈远温和笑笑,说了一段话,燕南天睁大眼睛,颇不可置信:“此言当真” 陈远道:“我何必骗你” 燕南天喃喃道:“是了,你既能一招生擒燕某,也不必说甚么谎了”又叹息一声,“为何从燕某下手” 陈远也不急,耐心解释道:“此事需一百零八位大宗师心头精血,差不多要填上天下九成九的大高手,单单邪魔外道,是远远不够的。你素有侠名,正可示我之决心,先杀了你,省得许多啰嗦。” “哈哈” 燕南天大笑,也不费口舌斥责陈远拿大局压人。情知武功练到如此地步之人。心志必然坚若金铁。自己武功不济,说甚么也没用,只深深望了他一眼,道:“你若真能成功,也算是一件幸事。” “燕大侠走好,你一路上必不会寂寞,会有许多人陪着的。” 陈远朝他揖了一礼,一指点出。燕南天当即气绝,胸口飘出一点殷红血滴,精芒四射,至阳至阳,如一团小小太阳,瑰丽难言,荡人心魄。 挥袖卷了,陈远沉默立了一会,转首望着西边一座山,平平说道:“何足道。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 话方出口。那山后便掠出一道身影,弹丸般飞天而走,凌空长笑道:“哈哈,你是厉害,我打不过,还跑不了么” 声震山谷,颇具功力,陈远笑了笑,一步踏出,已闪出百丈,三五步后,便到了何足道身后,伸手抓去:“你真的跑不了。” 何足道大惊,情知不免,一咬牙,拔剑回刺,剑音叮咚,悦耳动听,如焦琴鸣凤,清溪流石,剑光似黑而白,若清而浊,如一张大罗棋盘,当头盖下。 “昆仑三圣何足道,果然名不虚传,琴棋剑混然为一,别具匠心,清幽古雅,若是云儿见了,定然欢喜的紧。” 值这当口,陈远犹有余暇细细点评,奇异的是,他一段话不紧不慢,悠悠说完,何足道那快如闪电的剑光才刚刚奔出三寸。 “你”何足道又惊又怒,情知双方境界完全不在一条线上,才有这般奇景,心中不禁泛起绝望之情,掌中剑光却没有停下,仍电般而去,存了万一之念。 “也罢,我就来当一次焚琴毁棋的俗人罢” 陈远说着,立掌成刀,挥割而下,劈出一线白光,粗陋不堪,如一名樵夫,持着大斧,大砍大伐,砸烂焦尾古琴,劈成一堆碎木块,点了把火,围着又跳又唱,十分高兴;又如一个顽劣孩童,趁弈者不备,猛地推倒木枰,黑白棋子哗啦啦地洒了一地,他却拍着手,叫着跳着,笑着跑掉了。 琴音哑去,名局难复,剑光消逝,何足道脸色苍白,捂着心口,指着他,嘶声道:“你这烂俗之人,不配” 说未说完,仰面倒下,胸前飘出一点鲜血,琴剑悠扬,黑白混然,又好听,又好看。 “玉罗刹、张无忌已陨于云儿之手,昆仑山算是清了” 陈远卷袖收了,抬头望了望太阳,望南而去。 且说这一战,在许多力量暗中推动下,迅速传遍长城内外,大河南北,“绝世凶人陈远蛰伏十年,横空出世,报复武林,于九月十五夜,毁去昆仑至宝火枣,次日一战推平恶人谷,击杀南天剑客、昆仑三圣两位大宗师,穷凶极恶,丧心病狂,实为武林公敌” 此时白玉京通缉令仍在,只是消去了“云秋心”之名,独余陈远一人,消息传出,江湖中顿时一片波涛汹涌,喊杀者有之,叫嚣者有之,艳羡者有之,谋划者有之,摸鱼者有之 与此同时,那句“凡我陈远到处,大宗师即刻当面自裁,可保山门不灭”的宣告,也传入了正邪外邦各大门派,一同而来的,还有陈远毫不掩饰的行踪: 南下入藏,直指大雪山。 大雪山有大轮寺,寺中有大宗师鸠摩智。 九月十八日正午,陈远到了大轮寺,里面却空无一人,也无甚失望,转了一圈,赏毕寺中精美佛象,飞天壁画,赞叹不已,出了院门,一掌推平了,继续南行,十九日清晨,到了布达拉宫。 此处却与大轮寺不同,不去说附近愤怒人山人海,单单宫前平地上,便趺坐了万名坦胸露乳的喇嘛,个个双手合什,神色坚定,气机连成一体,汹涌澎湃,几如奔流江河,浩荡大海,汇于阵中二人,尽皆宝相庄严,佛光隐隐,正是鸠摩智与八思巴。 陈远一到,人群立刻涌上来,发出阵阵怒吼声,直如山崩海啸一般,呼啸而来: “渎佛者死” “渎佛者死” “渎佛者死” 陈远微笑着冲人群挥了挥手,一步步走来,所到之处,人群为一股柔和大力所迫,不由自主地退后,任由他脚踏实地,穿过了愤怒人海,方到得阵前,便上来三名大红衣喇嘛,合掌问讯道:“居士有礼了。” “大喇嘛们也有礼了。”陈远微笑不变,也不急,亦单掌问揖,温和平淡,丝毫不像是来杀人的。 见他如此,左边一名喇嘛厉声问道:“居士毁去大轮寺,作此渎佛之举,不怕死后身坠无间地狱,日夜受苦,永世不得超生么” 陈远负手而立,笑问道:“佛可渎乎”未完待续。 ------------ 第九章 星剑千里梅枝半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2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对蝼蚁的挑衅,人是无视的;对于人的举动,佛是怎样的 “若以色见我,以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那大喇嘛瞠目结舌,想要再辩,却无话可说,右边一人肃然道:“居士今日大开杀戒,自有业报,死后当受红莲业火焚身之苦。” 陈远毫不在乎,笑道:“我只杀大宗师,谈何大开杀戒”不再理会此人,对中间那老人道:“这位大喇嘛,你要问甚么,若还是死后报应那一套,就不必说了。” 那老人指了指自己,又指左右二人,平静道:“他们是我的侄子。” 霎那间,陈远沉默了,又大笑,摇头,叹道:“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可惜,还差了些。” 说着,抛下三人,直趋阵中,如入无人之境,穿过一名名合什闭眼的小喇嘛,大喇嘛,老喇嘛,到了两位大宗师面前,笑道:“二位先使人探我心防,实在是招昏着,岂不自承非我对手,摆下这万人胎藏轮转大阵,又有甚用处” 二人闻言,并不多说,鸠摩智居左,双掌结印触地,暴喝道:“无相无我,咄”喝声到处,慧光湛湛,万相皆消,诸恼尽去,令人心中不由浮起大喜乐,大安然,而生大超脱。 与此同时。右边的八思巴单指向天。喝道:“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喝声中,猛然睁开双眼,射出两道奇光,贯入陈远目中,参悟一生的变天击地大法在万名苦修僧人、佛法大宗师鸠摩智的加持之下,已催使到了前无古人的地步,欲要将陈远卷入轮回,不惜同归于尽。也要以万世阎浮红尘生生磨灭这恐怖大敌。 哪知奇光入目,陈远竟一丝反应也无,目光清明,仍在微笑着,叹息道:“目不见天,如何变之目不见地,又如何击之八思巴,你连天地皆不曾见全过,使这小术,又怎能伤我分毫” 叹息声中。不待二人色变,挥袖一拂。收了心血,飘然而去。 广场上先是死一般的寂静,蓦然爆发出抢天动地的哭嚎之声,散入风中,飘向清澈天空,飘向广阔大地,飘下高原,悠悠荡荡,到了巴蜀天府,到了峨嵋金顶。 金顶有观,观中有人,演练如常,却全是峨眉低辈弟子,并无一位大宗师。 陈远站在观前,正细赏这绝顶幽刹,里面走出一个年轻姑娘,青衣丝绦,长发不飞,斜斜插了支飞凤簪,从从容容,神色平静,问讯见礼道:“峨嵋向晚,见过陈公子。” “原来是维扬故人,”陈远摇头笑道:“有这一丝香火在,无怪乎你家长辈不怕我毁山破庙了。” 自当年维扬长生幻境一别,十余年不见,向晚模样无甚变化,仍是那般清和恬淡,只一身气息远胜当年,已有阴阳分化之象,听了这话,清丽容颜上现出疑色,旋即讶然道:“你是陈清” “化名而已,”陈远摆了摆手,倒有些奇怪,“郭襄和灭绝没对你说么,她们去哪了,留你一人” 向晚仍有些惊讶,摇摇头,道:“你破了藏密胎藏大阵,祖师她们便与蜀中所有大宗师一起,去了金陵,留我便是为此传话。” “原来如此,要用五采阵围杀我么” 陈远想了想,忽然举手向天,招了招,挥出一点几不可见的淡蓝微光,飞天而去,冲她点了点头,转身便走,向晚不解其意,急追问道:“陈公子,你武功虽高,却绝不是天下所有大宗师的对手,究竟为何要一意猎杀他们” “为了大宗师” 回声渐远,人已消失在山雾里,向晚不由自主走了几步,又慢慢停下,望了半晌流云,叹息一声,转回观了。 且说那一点淡蓝微光一直飞,直升九天云外,广袤虚空中,到了那已和山一般大的同步纯蓝罡球前,没了进去,一阵荡漾后,又投射出来,奔向茫茫大地一处,似梅似雪似海。 暮色四合,梅林如海,虽无花,仍有暗香浮动,经晚风一吹,妙相纷流,愈发清幽,中有二人,一人红衣胜火,一人白衣似雪。 白衣的西门吹雪折了段梅枝,正在练剑,红衣的东方不败坐在树下,双手环膝,正在笑看。 正练着,西门吹雪忽然住手,立定不动,仰首望天。 天上落下一点淡蓝微光,落在梅前,化成一行字: 十月初七,盼武当一会,君素雅致,必不失我意。 东方不败一见之下,立刻跳了起来,一闪而至,看看字,又望望天,张着嘴,圆着眼,惊讶极了,道:“这是甚么神通手段那陈远莫非真成神仙了” 暮色渐沉,晚风渐重,这行字悬在半空,苍茫浑然如石,旁逸斜出似梅,通体蓝光流转,幽幽冷冷,一点一滴汇入淡淡暗香中,却不散去,慢慢凝成了一柄长剑,三尺九寸,星纹斗柄,当空一划,不紧不慢,轻刺而来。 西门吹雪目光发亮,举起梅枝,对着一点,叮一声细响,星剑飘入风中不见。 二人无甚喜色,盯着梅枝顶端,约有半分长的那一截,在晚风吹拂下,忽然化作飞灰,也四散着,荡进风里,升上天幕,嵌成一颗颗初生的星子,好奇地眨着眼,望着他们。 西门吹雪闭上眼,静立许久,忽然抱住身边人,在她耳边低低道:“出海去,越远越好。” 东方不败环臂拥着他,吃吃笑道:“你若不在了,我还活甚么” 梅轻星淡,香暗风晚,一片静谧中,西门吹雪沉默着,叹息着:“是我想岔了,咱们这就走罢” “莫急,那陈远既如此厉害,女帝想必头疼的紧,知会她一声,兴许有用” 云山雾绕,福泽绵长,松涛竹韵,钟鼓悠扬,日方东升,陈远到了武当山下,一路赏玩山景,流连泉亭,到了一处奇岩前,状如白象,攀着些奇藤新萝,开着些紫草白花,散着些冷香异芳,正赞叹时,忽听前方一声猫儿喵叫,一人脆声说道:“你这小道士怎这样歪缠不清,我明明没剑,你让我解甚么这儿是叫解剑池,又不叫解铃池” “这是” 陈远心中一动,抢步转出,便见解剑池前站了两个女子,一个肩上趴了只白猫,尾巴荡来荡去,正是曲水闻,身边那人不经意转眸一望,极致妍态,风华婉然,饶是早有预料,刹那间陈远仍心神为之一震: “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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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他今时今时眼光看来,入照坐神,鉴玄归真,果然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说道:“这猫儿血脉神奇,有几分上古传说中妖怪精灵的模样,只是有些先天不足的毛病,似乎寿数不永。它近年来是不是总懒洋洋的,整日里只是睡,不像从前那般爱动了” 二人吓了一跳,也不再别劲,先看白猫,又齐齐望着他,一脸担忧,又有些企盼,曲水闻忙问道:“是这样的,我和霜霜还以为它是长大了,不和小时候一样了。远哥哥,你有法子么” “也许成,也许不成,我也只有七成把握。”说着,伸手一招,摄来白猫,浮在半空,它也知是为它好,并不挣扎,只那比身子还长的尾巴卷来卷去,露出心中不安来。 “小家伙莫怕。”陈远笑了笑,右掌聚起一团翠绿光华,如同初春新发草木颜色,充满了生命的活力,又像春水般轻轻皱着眉,举起一按,水球似的将白猫整个裹住,荡漾着,冲涮着,缩小着。 曲水闻和云淡霜手拉着手,目不转睛地瞧着,满脸紧张,丝毫不像明了阴阳的宗师高手,倒仿佛只是两个担心家人的普通女孩子。 不多时,水球骤然一颤,缩成一股浅绿水流,飞快没入白猫体内,消失不见,它样子无甚变化,只睁着幽蓝幽蓝的眸子,弓着雪白雪白的腰,一声喵叫,四只肉乎乎的蹄子虚空踩踏,也不落地,电般绕着三人转了好几圈,随后化成一道白光,直飞上天,满空皆是白森森的影子,欢腾片刻,蓦然一收,落在曲水闻肩上,蹭着脑袋,冲陈远欢声叫着,似在感谢。 “哇” 曲水闻欢呼一声,抱着它,与云淡霜一脸惊奇,摸耳朵,抚尾巴,翻来覆去地瞧了半晌,问道:“远哥哥,小元怎么变得这样厉害,是大好了么” “我给它补全了三元之宝,恰恰激发了藏在它血脉中的某些天性本领,”陈远摇头道:“还算不上大好,不过它现在大概能活上个百八十年,若它这期间可以觉醒修行,兴许还能修炼成个妖精,活上千把年,甚至平地飞升,也不是不可能。” “修炼成精” 二人听得呆了,像在听传说故事,云淡霜不禁问道:“这世上真的有妖精么” 陈远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或许此世没有,但一定存在某些世界,是有妖精的,也许它就是那儿的生命,偶然流落到咱们这世界,给闻儿捡到了。” “咱们世界”曲水闻好奇问道:“远哥哥,难道世界不止一个,除咱们这个,还有别的许多” “有的,不然云儿飞升去哪儿了呢” 陈远仰首望天,想起争神之战通道中所见星河奇景,绛珠仙子、须佐之男等超凡生命,还有亚瑟王那般鲜活王者,悠悠道:“人生一世,若是只能在这一个世界里打滚,只能像青蛙一般坐在井里,一辈子看到的只是这一成不变的小片天空,实在是太可悲了。云儿她飞升到一个更广阔的天地,岂是坏事况且我很快便会追上她,又有甚么好伤心呢” 云淡霜小脸通红,又奇道:“听师父说,一门神阶心法只能供一人飞升,姐姐已经用了,姐夫你又怎么追上她” “你们以为,我要诛杀天下大宗师,是做甚么的呢” 陈远长啸一声,风云变色,也不转身,只道:“张真人,西门庄主,听了那么久,可否现身一见” “哈哈听说你这后生一下子就破了那群大喇嘛们的阵法,今儿个一见,可真是了不得哇” 笑声中,山上飞下两个人来,一个蓑衣老道,红光满面,一个星眸慧剑,沉静内敛,正是武当张三丰与墨歌。 “张真人,多年不见,你老可好”陈远笑问,又望向山下飞上来的二人,道:“西门庄主,内子多年前承你剑意,我谢过了。” 西门吹雪飞身而上,道:“我头一次在北冥见到云姑娘时,她剑法已成,谈何承我剑意” 陈远道:“非是北冥,而在红楼。” 马上就要52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25红包榜,到5月2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未完待续。 ------------ 第十一章 乾坤 “红楼” 西门吹雪看了身旁东方不败一眼,摇头道:“那是甚么地方,我从未去过。” 陈远看着他,想起紫禁之巅幻境中那位同样一身白衣的吹雪剑客,心中感慨,道:“庄主可曾在昆仑绝顶瑶池之畔用过剑” 西门吹雪想了想,应道:“有的。十五年前,我与几位朋友远游两河源头,曾登上昆仑,使过一剑,莫非” “庄主是否自此一剑后,便技近乎道了” “不错。” “那就没差了,第一次近道之剑最为玄妙,合乎大衍,远涉三千。庄主一剑之下,剑意由现世直接贯穿到了红楼幻境,在那个世界的昆仑山巅留下了同样的印记,为内子所见,故有一谢。” 西门吹雪一怔,问道:“莫非白玉京中所涉幻境全是真实世界” “是真是幻,谁人来断”陈远转向张三丰,笑道:“张真人应该有一番见解。” 张三丰哈哈一笑,道:“不错,我这徒孙十年前入了争神之战,竟用真武剑召唤出了另一个张三丰,和我一般模样,一般性情,一般武功,但老道士可没半分印象。陈远你说多年不见,我可是头一次见你。你见的那个张老道,不算数,不算数的” “闻名已久,亦可算相交。”陈远笑了笑,道:“偌大一座武当山,只张真人一位大宗师,可不大像话。俞莲舟,木道人。卓一航。冲虚几位竟然不在。莫不是也都到金陵去了” 此言一出,场中气氛骤然凝重,张三丰若无其事,吹胡子瞪眼:“你小子杀大宗师像杀鸡,有我一把老骨头给你拆就够了,留下他们干嘛,白白送命给你西门吹雪也是你叫来的哦,你是嫌打起我一人来不够痛快来来来。老道士就来试试你这天下第一的成色” 说着,这一代宗师大步走来,须发皆张,威猛霸道,跨步间便到近前,以手作鞭,狠狠一抡,偌大的巴掌像一扇沉重之极的磨盘,呼呼砸了下来。 这一招毫无章法,只简简单单的一挥。一砸,完全没有一丝半点太极玄妙。更没有甚么四两拨千斤,以柔克刚,阴阳互化,清浊轮转的高明味道,一百人中有九十八个人看见了,都会以为这是血染征袍纵横沙场的无双武将所发出的狂暴一击,而绝非一位道家祖师的无上妙诣。 那两个例外的,全在场中。 西门吹雪眼睛瞬间亮起,盯着二人一举一动,不肯错过丝毫。在这位绝代剑客看来,张三丰这一招,至阳至大,充塞须弥而无外,已是武学中的至境,场中三名小辈姑娘自然不算,东方不败是绝计接不下来的,能不受伤已是大幸,换作自己上场,也要打过才知道高低,不知这年轻人会如何应对 陈远大笑,一掌推出,推出一个淡蓝色的大球,径约三尺,海陆皆备,横在二人中间,漂浮着,旋转着,看起来轻盈极了,似乎比一根羽毛还要轻,只要微风轻轻一吹,便会立刻飞上天,飘到不知哪里的远方,再也寻不回来。 砰 磨盘般的大手盖下,盖在蓝球上,纹丝不动。 张三丰纹丝不动,手盖在球上,粗糙,有力,像块坚硬的松木,历经风霜。 球也纹丝不动,仍浮在半空,在原地徐徐转着,山川湖海历历在目,具体而微,光滑,精致,像块无暇美玉,晶莹剔透。 山风吹荡层云,拂动众人衣袂猎猎作响,六双眼睛一眨不眨,瞪着那淡蓝色球,好像在看着脚下的山,山下的大地。 山高千丈,重千万斤。 地厚不知几许,重亦不知几许。 易曰:至哉无疆。 张三丰瞪了许久,收回手掌,仰天长叹,问道:“这招叫甚么名字” 陈远道:“乾坤。” “乾坤,乾坤”张三丰低头咀嚼良久,摇头大笑:“老道修炼一生,到头来却奈何不了半个球。唉,这把老骨头就舍你罢,只希望你能放过这满山弟子。”说着,举手拍向自己天灵盖。 “师祖” “远哥哥” “姐夫” “张真人” 几人同时叫道,情绪各异,悲惊忧虚,般般不同。 “张真人且慢。”陈远一掌递出,蓝光如幕,瞬息而至,阻住张三丰掌力,含笑道:“我来武当,并非为真人性命。召西门庄主前来,也不是为了杀他。” “那你是为了甚么”张三丰瞪着他,搔搔头。 陈远摇摇头,向西门吹雪道:“庄主可愿赐教” 西门吹雪沉吟着,道:“你对张真人只用了地坤,我想瞧瞧天乾是甚么样子。” 陈远笑道:“天动而地静,庄主留心了。” 言罢,袖子一挥,那淡蓝色球缓缓飞出,转瞬已近。 西门拔剑便刺,以光明心掌杀戮剑,雪白寒光一闪,剑尖已抵在球上,相持只一息,蓝球一转,复又前行,西门倒飞出去,又掠回来,脸色更白,平静道:“我败了。你这招可还有后续变化” “有的,还有两式。”陈远答道,招了招手,蓝球飞回,没入掌中,“我见两位,实是想请你们好好活着,来验证一个事实。若是你们也跑去金陵,随丽华一起布五采阵,来对付我,我要想留手,委实难了些。” “验证甚么事实”二人齐齐问道。 陈远想了想,问道:“依二位之见,一门神阶心法只能供一人飞升,可有甚么缘由” 二人摇头:“没见过神阶心法,谈何缘由” 陈远负手望天,悠悠道:“我们这个世界,是被封印的世界。任你天赋才情如何空前绝后,际遇因缘如何非凡,向道之心如何决绝,于武道上最多也只能修成个技近乎道的大宗师,也就是二位眼下的境界,想要再进一步,平地飞升,实属妄想。不是实力不够,仅仅是不被允许而已。而神阶心法,便是幕后者准你化生超脱的证明。” 说话之间,睛空中忽然响起一连串霹雳,震人心魄,一道道耀眼电蛇狂啸扑下,行如天罚,要诛灭泄露天机之人。 陈远冷笑,将手一举,蓝球涌出,将漫天闪电尽数收了,天空仍是睛睛朗朗,高远苍茫。 众人刹那间都沉默了,尔后不约而同抬头望天,想象着上面有只看不见的大眼睛,时刻注视着人间众生的一举一动,内心深处不由一阵颤栗,西门吹雪脸色冰冷近乎透明,握着剑,指节寸寸突出,青筋毕露,缓缓问道: “幕后是谁”未完待续。 ------------ 第十二章 托付身后事 “幕后是谁” 这也是场中诸人全想知道的一个问题。, 究竟是谁,限制世界,玩弄众生 六双眼睛紧紧盯着陈远略显单薄的身形,希望他说出一个答案来。 陈远遥望远处天空,是那样的蔚蓝高远,又是那样的太上无情,长长吐了口气,迎上众人期望眼神,很干脆道:“我也不知道。” 众人还未来得及失望,便又听到他继续说了下去: “知道了又能怎样西门庄主,你能杀了他么” 西门吹雪握剑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于无力摇摇头,嘴巴一张一合,吐出两个干巴巴的字:“不能。” 是啊,若非经人提醒,对于一个先前甚至都察觉不到的存在,我能将祂怎么样 我愤怒,我咒骂,我发狂,我悲天呼地,控诉不公,我以头抢地,以血荐帝 我用尽各种方法,将自己整个燃烧掉,只为彰显这一点渺小的反抗意志。 祂不在乎。 只是永远的无视着,静默着,限制着,玩弄着。 我向天上扔了一块石头,以为可以击破苍穹,然而它落了下来,狠狠砸在我的脸上。 这对一名剑客来说,是最大的侮辱。 比失败,比荣誉,比性命,都更严重。 西门吹雪垂着头,风吹动他的长发,漆黑如墨,一根根飞扬起来。肆意张狂,怒烈自由,最终还是落在肩上。落在白色的衣裳上,没能飞到天上去。 东方不败狠狠瞪了陈远一眼,轻轻挽住夫君手臂,西门吹雪感到熟悉的温暖,对她笑了笑,抬起头,仍是那般平静。苍白,近乎透明,望着陈远。问道:“你呢” “很可惜,我也不能。”陈远叹息着。 众人沉默,张三丰忽然问道:“你能做些甚么,老道和西门又能做些甚么” 陈远道:“我能将这封印破掉。希望二位可以验证下。能否飞升。” “你能破掉这封印”二人的眼睛亮了。 陈远点头,淡淡道:“只是需要一百零八位大宗师的性命心血以引。” 刹那间又是一阵沉默,张三丰点点头,又摇摇头,揪揪胡子,手一抖,不小心扯下了几根,若是平时怕是要心痛一阵。此刻毫不在意,只瞪着问:“如何破” 陈远一掌印向虚空。七色闪耀,片息之间,云海乍起,迷雾突来,天上现出一座白玉之城来,楼阁重重,殿堂叠叠,又朦朦胧胧,望不分明,其华丽壮伟处,只能任由想象驰骋了。 “这儿,这儿”陈远手指连点,指出了百余方位,手法快极,三名小辈姑娘觉得一阵眼花缭乱,只三位大宗师尚能看清,听他一一道来:“心头精血乃是大宗师精气神交修之宝,妙用无穷,将这些关键地方一一填充,阻其先天之神,隔其道华之宝,我就可以从动静清浊入手,于阴阳色空之中全力一击,诛灵毁妙,强行将云海玉京封印破掉。” 一语方了,异象便隐去了,三个小辈听着,像听天书,一头雾水,张三丰闭上眼,不觉又揪掉了几根胡子,睁开问道:“倒有几分道理你有几成把握” “九成。” “这么高”张三丰倒吓了一跳,“剩下那一成是因为甚么” 陈远沉默片刻,道:“幕后者出手干预。” “这确实是个问题。”张三丰用力一拍大腿,叹道:“可惜我和西门出不上甚么力气。” 陈远道:“无妨。如我所料无错,封印一破,二位当可在数年内晋升天人。届时我已不在,又树敌无数,无法根除,只怕他们会寻到我这两个妹妹身上,还望你们照顾些许。” 二人点头,“自无问题。只是如果真如你所想,老道和西门也只能顾得一时,无法长远哪” 陈远看着墨歌,伸出手来,托着一枚小小青球,道:“墨道友,此后三十年,江湖中当是你与苏春水的时代。这是我一点武道心得,可否请你照看一二” 墨歌小脸上一片平静,点了点头。 “多谢了。”陈远挥手送出青球,没入她洁白额头,墨歌瞧了他一眼,闭上双目,自行领悟去了。 “远哥哥,你会杀了师父么”瞧他这般托孤一般,曲水闻忽然问道,身旁云淡霜也拉着她手,一脸紧张地盯着他。 陈远看着她们,想了又想,道:“不到必要时,不会。” 二人都不是笨蛋,自然理解了他话中意思:若是将别的大宗师尽数屠完了,仍不够数,就会杀了。 曲水闻盯着他,摇着头,倒退了几步,捂住心口,垂着头,低低问着:“张真人,西门庄主,你们也是一般看法么要用天下大宗师的性命鲜血染开你们飞升的路” 西门不语,张三丰摸着胡子,长叹道:“逐道总是无情辈哪” 叹息声中,他留下墨歌,请着西门吹雪夫妇,一道上山去了。 陈远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个自幼相依为生的妹妹,有些担心,有些无奈,又道:“他们可是大宗师,怎么也算不上弱者罢现在又聚在一起,布了五采神阵,那阵法有多厉害,你也是知道的。你就不怕他们一下子把你远哥哥给杀了” 云淡霜扶着她,附耳轻轻说了些甚么,曲水闻抬起头来,问道:“远哥哥你现在已经这样厉害了,再修炼许多年,说不定就能自己飞升呢” 陈远静静看着她,缓缓摇头,走上前,并不直接开口,细细传音道:“绝无可能。闻儿,我若不尽快飞升,一定会死在这儿。如果将这片天地比作一个大湖,你,霜儿,墨歌算作小鱼,张真人、西门庄主算作大鱼,我就是头鲸,只能活在海里,这片湖水受了封印,已经养不了我了。” 曲水闻听了,一时震惊的说不出话来,愣了许久,扯着他衣角,低低道:“远哥哥,那你能能最后最后再对师父下手么” 陈远想了想,道:“我可以将她放在最后一批。闻儿也不必如此担心,你想天下大宗师那样多,中原,外胡,高丽,大理,扶桑,甚至大洋彼端,区区一百零八名,一定可以凑齐的,对不对” “那么多人,远哥哥你打得过么”曲水闻眨眼问着,这会子又为他担心起来了。 陈远握了下拳头,笑道:“他们虽然人多,在我眼中,不过是几条鱼而已。”引得曲水闻连连瞪他。 又交待了几句,凝出两枚青紫光球,两道蓝色光带,一一传与二人,传音嘱咐用法,再三叮咛,听得她们目放异彩,大觉兴奋,不多时,墨歌自定中醒来,眸隐神光,陈远向她托了二人,大笑着去了。 去往金陵。未完待续。 ------------ 第十三章 一掷 城中仍是人来人往,热闹的快要沸腾起来,似乎这场席卷所有大宗师的风暴并没有影响到普通百姓,他们仍是老样子,该干嘛干嘛。小說, 一般的柴米油盐,家长里短,讨价还价,一般的钟鸣鼎食,琴棋书画,寻欢作乐。 陈远走在大街上,也不管前后密密麻麻的暗探,左看看,右看看,暗暗点头,有些怀念,忽见前面巷口有个卖糖葫芦的,正在吆喝,围了几个小孩子,一个个仰着头,眼巴巴地望着架子上面红润透亮的美味,口水流的老长。 摸了摸怀里,竟还有些银钱,仿佛是秋心昨天才放进去的,尚有余温,指尖触到,陈远怔了会,上前买了几串,分给众小孩,他们惊喜接过,大声欢呼起来,绕着他又蹦又跳,高兴极了。 陈远温和笑着,分开走出,自己执着一串,慢慢吃了一个,品味着童年的味道,那些悠远记忆,自己的,秋心的,合在一起,明朗温暖,像一副山水画卷,写意悠扬,在面前徐徐展开,不由轻轻叹息,耳边忽然传来一道轻柔淡声: “小远,不请我吃一个么” 陈远抬起头,眼前多了位女子,白衣白剑,绰约静立,正是小师姐,颜歌。 远远的还站着一人,麻辫蓝衣,却是葛蓝苗。 陈远毫不惊奇,递过糖葫芦,笑问着,“小师姐,你的伤可大好了” “早好了。”颜歌接过,咬下一颗微微泛着紫色光泽的,一怔之后。闭上眼品味许久。睁开笑道:“味道果然不一样。是否因为是天下第一高手给的呢” 陈远笑了起来,摆摆手,问道:“小师姐来金陵,是有甚么事” 颜歌定定瞧着他,道:“近些日子,金陵已陆续到了数十位大宗师,暗地里还不知有多少高手,准备合力围杀于你。” “我知道。”陈远道。 颜歌皱起眉头。道:“小远,你虽然已经天下无敌,但可那是近百位风师祖,且有阵法之助,你敌得过” “应该死不了。“陈远笑了笑,“小师姐,风师祖与华师姐,令狐师兄,他们三位可也到了这儿” 颜歌垂首,低低道:“华山是江湖大派。天心盟中间力量” 陈远沉默一会,问:“小师姐是自己来的。还是他们派你来的” “是我自己要来。” 颜歌抬起头,看着他,目不转睛,“小远,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咱们在华山上的约定” “自然记得,”陈远微笑道,“当我天下无敌时,便答应小师姐一件事。我一身武功根基全由小师姐传授而来,现在正是践诺时候,不知小师姐要我做甚么” 颜歌一字一句道:“莫要杀女帝。” 陈远怔住了。 彻彻底底地怔住了。 “我本以为,小师姐是要我不害风师祖他们,”陈远看着她,“为甚么是她” “我相信小远是不会害师祖他们的,师姐是不是很狡猾” 颜歌笑了笑,又正容说着,“当今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吏治清明,是难得的太平盛世。虽然有部分根基是洛华帝奠下的,却也绝少不了女帝之功,赏罚分明,擢贬有道,聚四海之财,开八荒之疆,治农移民,亲贤远佞,垂拱而治,所谓古之天子,不外如是。如今海晏河清,有此昌平之世,她可占七分辛劳,一身系天下之安危,绝不可崩” 陈远点点头,又摇摇头,倾听着,沉默着,问道:“小师姐知不知道,这十年来的火枣是哪儿来的” “火枣” 颜歌不意他忽然转问此物,不解道:“听风师祖说,是天心盟在昆仑山培育出来的,不是让你给毁了么”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陈远长长叹息一声,瞧着颜歌,道:“小师姐,我答应你,不杀女帝。” 此言一出,千般恩怨,万种情仇,只能消失在风中了。 颜歌嫣然一笑:“好小远,师姐请你吃糖葫芦。” 陈远接过了自己的糖葫芦,对她最后笑了笑,大步走开:“小师姐,此生再见了” 来到葛蓝苗身边,淡淡道:“葛姑娘,带路罢” 葛蓝苗一言不发,当先疾行,出了金陵城,奔出数十里,前见一山,才开口道:“世子,你当真要一意孤行,与天下为敌” 陈远道:“我只杀大宗师,谈不上与天下为敌。” 葛蓝苗深深吸了口气,转身盯着他:“洛华陛下,五采神阵虽是你创出来的,却是天下众生心之所向,只能为天子所用,此刻操于丽华之手,决非你能干涉的。那百余位阵卒也并非寻常军士,全都是大,宗,师” 陈远道:“哦。” 葛蓝苗瞪着他:“这阵法能布一时,却布不了一世。你就不能等上些日子,等他们散了,再一个个杀,岂非容易的多,安稳的多非要以硬碰硬陈大公子,陈大世子,陈大高手,你真以为,你比青绫还厉害,一个人能敌得过这么多大宗师” “敌得过。”陈远笑了笑。 葛蓝苗无话可说,只好仰天长叹,喃喃着:“无情,不是我不劝,实在是人不听,你可不要怪我”冲他吼着:“本姑娘不管了,你去死罢” “多谢姑娘引路。” 陈远微笑谢过,手里拿着吃剩下两颗的糖葫芦,转过山脚,本来晴朗的天色忽然一黑,狂风呼啸,风雨欲来,放眼一瞧,望见好大一片旷野,平平整整,远远的站了一群人,错落有致,气冲云宵,搅动天象,墨云四起,渐渐将整片天空都染的黑了,如夜一般,忽然咔嚓一亮,蛟龙破云,电蛇狂舞,紧接着轰隆一声,闷雷碾过天空,一片接着一片,震人心魄。 陈远咬下一颗糖葫芦,一步步走上前,招手道:“丽华,我来了。” 洛丽华站在众人前面,叹息着:“王兄,你是真豪杰,小妹佩服。” 陈远笑了笑,望着众人,一个个点过去:“黎星刻,寇仲,徐子陵,宁道奇,浪翻云,李寻欢,上官金虹,萧秋水,巫行云,玄悲,天鸣,木道人” “很好,很好,很好” 陈远数过后,仰天大笑,笑的开心极了,像刚拿到糖葫芦的孩子。 众位大宗师望着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咔嚓 轰隆 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 “天子” 洛丽华一声令下,紫气勃然,百余位大宗师齐齐出手,物象连成一片,化入气中,顿时一片混混沌沌,如返鸿蒙,凝成一枚小小鸡子,碾了过来。 陈远抛出最后一颗糖葫芦,将手一招,七色奔涌,似雨后彩虹: “乾坤一掷”未完待续。 ------------ 第十四章 咏歌(大结局) 鸿蒙鸡子一寸寸,一尺尺轰将过去,所过之处,微尘,雨水,空气,一切存在,无论有形无形,尽皆化为乌有,只剩下一片深邃的黑暗。 陈远依然笑着,随他一招,虚无中响起一声大震,漆黑雨夜里忽然洒下一片蓝色微光,温润透亮,像蓝田美玉,又像一颗变了色的糖葫芦。 只是无论美玉,或是糖葫芦,都绝无这般沉重。 蓝光到处,百余位大宗师均觉身上一沉,如同被压了一座大山上去,全身经脉筋骨咯咯作响,几欲断裂,破碎,崩灭,几乎站立不住,一交跌倒,各人所发物象立生感应,一阵震荡,明灭不定,有不支之相。 物象如此,那枚恐怖鸡子亦越来越慢。 洛丽华心头一沉,勉力抬头望去,但见雨夜墨云中荡漾着一片瑰丽蓝光,如梦如幻,忽然一震,破开雨云,现出真容来。 那是一片蓝色的天空。 却没有太阳,天空后面是一片大地,倒立的大地,上面山川河流,城池湖海,四海八荒,一一悉备,无一疏露,方圆不知几许,仿佛无有尽头一般延伸出去,只在遥远的天边,折出一条朦胧的曲线,透进来深秋的阳光。 “他这是将大地举起,又反手砸下来么” 越来越多的大宗师仰望天空,尽皆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天下大宗师如许之多,当为此时而备” 陈远大笑,将手一挥,蓝色天空骤然急速逼近,无以言喻,无可想象的磅礴气机砸落下来,几如末日,天地崩摧,转瞬已盖下。 一刹那,世界寂静如死。 没有尘土,没有大震,没有地动山摇,仿佛砸下来的只是一片虚幻。 只有那一滴滴殷红鲜血,内里异象纷呈,星空佛陀,长河天尊,阴阳湖海浮在半空,乳燕投林般没入陈远袖中,验证着一件事实。 方才那一瞬间,中原佛道,外邦邪魔,天下超过九成的大宗师,同时陨落了。 洛丽华衣衫尽湿,呆呆站着,陡然身上紫气一闪,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举目环视,尽是血色,远远近近只站着不到十个人,一个个神情呆滞,僵立不动,如在梦中。 “你你为甚么不杀我”她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 “有人请我这样做。”陈远收了心血,看她失魂样子,问道:“现在可以问了,丽华,你为甚么对逍遥游如此执著,不惜那样害我和云儿” 洛丽华凄然一笑,望着深秋的苍茫天穹,蔚蓝高远,仿佛透出一丝微微青色,又似乎没有,道:“为了追上她。” 陈远一怔,叹息着,远去了。 深秋尚在,寒冬未至,忽然下起了雪,三天三夜不曾停歇,将大地染的一场白。 这日夜里,苏春水正入定中,以般若照见诸象,无悲无喜,不知何时起,耳边开始回荡着若有若无的歌声,空灵飘渺,又听不真切,似乎一直都在。她心有所感,清醒过来,推门出房,便见微微雪影里站着一个人,单薄身形,青衣麻鞋,一指点出,恍惚流来一股玄妙气息,似通非通。 苏春水怔然一阵,睁眼一看,人已不见,忙抢步出院,四顾皆无,抬头一望,茫茫大雪中一人不住飞高,越来越小,传下来一阵渺茫长歌: “我所证兮先天之灵,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逝兮吾谁与从冥冥漠漠兮入彼大荒” 苏春水立在雪里,怅然遥望,渐渐的看不到了,只夜空下白茫茫的一片。 全书完未完待续。 ------------ 完本感言 感谢一直陪伴我的诸位书友。小說, 这是我的第一本书,因往日情怀而选了武侠,又想写全写大,不与众同,结果证明高估了自己讲故事的能力,一度因故中断半年之久,总有不甘,重拾回来,成绩惨淡也在意料之中,慢慢的也不再在意,只想将这个故事讲完,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追书的读者,虽然少,但始终有。 只是越到后来,越发觉的凌乱,想写的和写出来的总不是一个模样,像挤牙膏,一点一点,慢的很,也纠结的很。两千字往往要花近三个小时,在写手里可以说是重度残疾,加上主线也有点问题,总不够爽快,拖拖拉拉,只好砍了许多。 通篇看下来的读者可以发现,前半部分里出场了许多人物,一个个又帅,又美,又强,本来准备一一描述的,结果全没了影子,只有主线进程像脱了缰的野马,一路狂奔突进,很快到了尽头,跳下悬崖。 这第一本书,勉强算是完本了,有教训,有经验,也有成长。虽然写的不合大众,字里行间总有挥之不去的文青装逼范儿,但总算是个完整的梦,有头有尾,单我一个人是万万坚持不下来的,感谢各位书友的支持: 独孤感觉,无忧是仙,legalhigh,大师,夔载雪,童颜一生,时幻时梦,朝阳一气,dltk,0072,和云翥,广州小虾,风之翼222,玄鸟白羽,sdedalus,九雷正天,游刃有方,枉生逍遥,入道十年,挂师期,看鱼儿,燕荺卿,缘道寻风,fox今生,半路虎,方丈请转身,袁振华,花咲,一笑几多愁,敢教诸圣尽低眉。 独孤,无忧,载雪,朝阳,四位从开书以来,一直都在,不曾离弃,我十分感激。 同样也谢谢各位收藏,投票,订阅,评论的读者,这对新人写手来说,是荒野跋涉中的一道光,是坚持下去的希望。 旧梦已完,新书大概已构思完毕,会充分发挥我理科生的本行,行空一奔,应该会是个精彩的世界。 攒一段稿,还有些事,大概会在五月底,六月初的时候上传,到时再见啦未完待续。 ------------ 天人咏歌 ------------ 新书已发 ?书名《世界边缘》,希望会好一些。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